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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gell (安琪儿), 信区: Life
标 题: 手势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ug 30 19:23:48 1999), 转信
茨园山庄冷不丁地响起了鞭炮声,弄得一庄人莫名其妙的。庄人们用目光相互问询着,搁下手中的活计,顺着硝烟腾起的地方走去,就进了天青家。
庄人们拥进天青家的院子,乍一眼见堂屋里勾头坐了个女人,不由一阵奇怪。
天青不待人们发问便伸手入兜掏出把水果糖朝众人撒去,孩子家欢叫着拾糖的当儿,天青又摸出盒烟,笑着冲众人散着,说:“来来,吸根喜烟。”
“啥‘喜烟’呀?”众人接了烟,燃了,瞟几瞟勾头端坐的女人,问。
“今天起,俺锅里要多添两碗水了。”天青脸红,笑说。
众人似是明白了些,嘻嘻哈哈笑开了。
点燃了烟,我问:“天青,是不是你……”不等我说完,天青抢过话头,说:“是啊是啊!”“啥时办事?”“你看,这不正办着嘛。”我一愣,看了看手中的烟,笑说:“这就想把人打发了?”嘿嘿嘿。天青笑。
热闹了一阵子,人们忽地想起还有许多事要做,就走了。
天青女人不常出门的。偶尔出来了,见了人,不管你怎样跟她招呼,她也就是笑笑,然后就与人擦肩而过。“哑巴吧?”我疑,问天青。
“你看呢?”天青反问,再追问什么,天青支吾而去,并不答。
后来,半夜里常听到天青屋里有打架声,却不见有人哭,只有“啊啊呀呀”的声音。我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个哑巴!”
“啊啊呀呀”的声音听久了,我说:“这女人跟了天青算是遭罪了,受了苦也说不出。”“天青这货真不是东西。”婶子接腔说。
天青在庄边的大路上走时被一辆车压死了。
女人跪在天青的坟边“啊啊呀呀”地一个劲儿哭。
“哑巴真可怜,有苦也说不出。”婶子感叹。
“这下哑巴可不用挨打了。”我却显得一阵轻松,说。
“唉。”婶子叹一声,摇了摇头,不说什么。
哑巴并没有像人们猜测的那样改嫁而去,而是每天轮着敲各家的门,打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女人们以为她饿了,就给她些东西吃;男人们以为她缺钱花,就背了自家女人偷着给她些,哑巴偶尔也要。
日子久了,仍是那几个手势,连村中的小孩子也常比划来比划去,庄人们便对她这手势没了兴趣。偶尔有了,也只是说:“可惜她不会说。若会了……”
在省城的日子里,我认识了一个聋哑学校的教师。老师听我说哑巴多年来打着同样一个手势,挺好奇,便随了我一同回了茨园山庄。
庄人们听说我领了个聋哑老师,便跟了来看稀罕。
老师看了看哑巴的手势,一笑说:“她是在说她男人一直对她很好。”
“嗤嗤嗤。”人们大笑。
“天青活着时总打她哩,常听她半夜里‘啊啊呀呀’哭叫个不停。”人们嘴上笑说着,但我可以看出,他们心里却在说“这老师八成是冒牌货”。于是,我揶揄着对老师说:“她是个村妇,没有文化,手势可能不规范。”
老师看了看我,冲着哑巴做了几个手势,哑巴却盯着老师呆看。老师连着重复了几遍手势,哑巴不知是看不懂还是怎的,摇了摇头。众人哄笑,说:“看看,不是那回事吧?!”老师脸红,不顾我再三挽留,先自走了。
哑巴的手势也就成了一个谜。不过,也没人十分注意她这手势的,唯有的,也就是一些刚启蒙的孩子,好玩,跟着学了几日,没了兴趣,也就不学了。
日子会淡忘很多琐事,哑巴这手势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值得记忆的定格的。
不过,她那固执的手势,却总在我眼前浮现。她的这个手势,也许本身就没什么意思。但她为什么要几年如一日地打着同样的手势呢?我不知道。
也许,她是在用她那双手,诉说着弱小生灵所能审视的一种真实。可惜,这种真实终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茨园,作家,现居郑州。主要著作有《茨园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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