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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gell (把思念寄托远方 ), 信区: Life
标 题: 冤-缘-远-怨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Oct 15 15:41:56 1999), 转信
冤-缘-远-怨
——琵琶女的情爱四声
冤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
除万难——我们要争取胜利。毛主席的话句句都在为处于决战前奏的陈昕鼓劲
儿。今天晚上，陈昕决定就在今天晚上，当电视屏幕上开始闪出幸福的雪花的
那一时刻，她将以十分郑重的姿态向父母宣告她与小毕正式结婚一事。
不行，绝对不行＊—父母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斩钉截铁，毋庸置疑，义正词
严而又言简意赅。
什么不行？！你们听好喽——我是说我跟小毕已经办了结婚登记手续！
父母脸都绿了，三个人就在那儿僵持着，定格为活体雕塑——《无题》。
陈昕没有抢辩，甚至没有流泪，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大踏步走进卫生间，洗漱完
毕，等待失眠。
陈昕再也不会在乎来自各方面的偏见与压力了，她爱小毕爱得太苦太累又太漫
长，却始终相信两个人的双飞双宿是命定，早晚的事。她现在要想的是以后在
一起的真实生活。她从心里早就无法拒绝这个比她大五岁的年轻工人阶级带给
她的另类快乐，无法拒绝他对她的崇拜和感激，甚至无法拒绝小毕在听她弹琴
时专注而又迷惑的眼神……好可爱的小毕呵，教我如何不爱你！
身为教师的父母怎么也不能想象天生丽质的女儿竟会被一个浑身散发着机油味
的臭小子勾了魂摄了魄，这在他们这种体面家庭根本不可理喻。况且陈昕又是
他们的独女，万一“下嫁”后的生活有个什么闪失，这责任谁来负？
小毕（包括他的老父亲）倒是乐颠颠的。老父亲连连在老伴遗像前烧上几炷高
香，泪光晶莹地不住叨念：咱儿子娶回来个天仙，咱儿子娶了个天仙碍…西方
世界，小毕也看到了母亲在笑。
婚礼那天，陈昕的父母都没有出席。一来是囿于女儿出嫁父母不便参加的旧
俗，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打心眼儿里不齿于与这位他们并不承认的工人
“亲家”为伍——丢不起这份人！小毕的父亲却前前后后忙得不亦乐乎。酒席
宴上，陈昕她们乐团就占去了三张桌子，而小毕这边包括亲戚和朋友在内稀稀
拉拉勉强才凑够两桌，气势上就不压人。乐团那帮子人吹拉弹唱一齐招呼，可
算是出尽了风头，把个婚礼整得像台活报剧。而小毕对谁都只有毕恭毕敬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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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尽管因小毕这一天的表现过于拘谨感到有些不快，但很快就被洞房之夜的
巨大幸福感给吞噬了。新房布置得十分简陋，小毕直到此刻还觉得对不起陈昕
和她那只心爱的琵琶。满屋子惟一提神的便是陈昕演出时表情激越的大幅黑白
照片，怀抱琵琶的陈昕一缕秀发垂过眼帘，竟可以让人从照片中听出忧伤的韵
律来……
缘
陈昕与小毕的缘分是从三年前一个慵懒的下午开始的。阳光恹恹地普照在忙碌
或是闲散的人们的脸上、身上，对谁都很公平。小毕与几个哥们儿正坐在音乐
学院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极其无聊但对他们来说又是饶有趣味地为出出进进的
女大学生“打分”。这时候，陈昕正骑车出了校门。小毕的视线随着陈昕的方
向在空中划了一条美丽的弧线。就是这条弧线，把他俩一拴就是几十年。
哥们儿之间互相打赌，问谁敢上前跟这女孩搭上话，奖励一条“大重九”。小
毕二话没说，蹬上自行车便追了过去。哥几个朝着小毕狼狈的背影大声起哄：
给他一大哄噢——噢哦——噢哦——
待到小毕的车将将能与陈昕并行，小毕开始变得结结巴巴：我……我想跟你交
个朋友……可以吗？
陈昕暗暗为小毕的一脸憨相感到好笑。她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这像是一
种暗示，更加壮大了小毕的胆子。
小毕说，你知道吗我对你挺有好感的……说这话时，他自己都觉得现在已经不
那么结巴了。
陈昕听了掩不住一笑，反问道：是吗？一见面就有好感？！
陈昕此时已经对眼前这位大胆而又率直的小毕有了继续研究下去的兴趣。陈昕
在学校虽不乏男孩子追求，但她生来便带几分冷傲的外表和她对谁都不偏不倚
的那股劲儿，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错觉，不易使人产生非分之想。久而
久之，追求者也只有对她敬而远之，另类相待。
小毕的不知深浅的“套磁”话，恰恰不失时机地搭给了陈昕一把走下神坛的梯
子，令高傲的陈昕油然生出一种平安着陆的归属感。况且在她眼里，小毕又绝
然与同校那些自命不凡夸夸其谈整日把自己打扮成未来音乐巨人的“事事儿”
的男生不同，小毕的朴实和朝气正渐渐成为一种“潮笼罩在陈昕周围，让她欲
罢不能。
小毕从此更是奉陈昕为神明，心甘情愿做每日接送她的“护花使者”。他开始
努力让自己习惯并且喜欢琵琶发出的嘈杂而沙哑的乐声，无奈仍无法听懂。
但，琵琶形状本身已慢慢开始让他着迷，他隐约觉得那就是陈昕腰至髋部的优
美曲线的极度夸张——看上去很美。小毕这次是认真的。他一再警告哥儿几
个：从今往后，谁再在校门口对陈昕和他起哄——他跟谁急！哥儿几个都傻
了，他们万万不会想到当初的一场小赌竟让这小子真的“卖油郎独占花魁”
——您说邪性不？
小毕的老父亲在市评剧团做了一辈子道具，为人老实本分。当小毕第一次把陈
昕带回家时，竟激动得老父亲手足无措，只顾拼命往陈昕的雪碧杯子里一匙一
匙地加糖。这已经让陈昕感动了老半天。
陈昕毕业后分配到民族乐团，晚上常有演出，也就少不了在电视上的实况转
播。每每这时，小毕和父亲便会把这“重大喜讯”通知到每一位亲戚朋友甚至
街坊四邻，叮嘱他们别忘了看。然而等了一个晚上，大家常常也不过从电视上
看到镜头一闪而过的陈昕的半个脸，有时竟是这偶尔闪过的半个脸还要被面前
的琵琶挡去了四分之三。但爷俩仍乐此不疲，大声喊着——看见了！看见了！
左边第三个那不是陈昕吗？！
远
婚后的生活令小毕感到充实而且满足。急徐有致的琵琶曲就这样轻轻飘落在这
间充满爱意的小屋里，温馨而惬意。
有一次，陈昕的演出临近开始了，小毕忽然发现陈昕的乐谱竟落在家里没带，
急忙忙骑车赶到音乐厅为她送谱。一路上，夹在自行车后架上的这本乐谱吸引
了众多骑车人的目光。在六部口等红灯时，小毕终于从周围人凝视的目光中读
出了一丝丝羡慕。他知道，这也许正是陈昕以及她的音乐带给他的前所未有的
骄傲。小毕没有理由不对妻子心存敬畏和感激。
生活里的动荡是从小毕下岗以后才真正开始的。
这一年，小毕的单位正式实行“减员增效”战略，那些职位高、资格老、有学
历、技术强的自然不在“减员”之列，算来算去只有轮到小毕他们头上。小毕
的家庭开支一下子显得拮据起来。
危难之时，陈昕倒是不慌不乱，一个劲儿地安慰受伤的小毕：修剪羽毛，从头
再来！小毕流着泪频频点头。陈昕不顾因“私定终身”而与父母造成的多年的
僵局，只说自己有急用，硬是从娘家借出三万块钱。陈昕对小毕说：拿着——
咱好好干，一定不比谁差！
小毕交过定金，从此开始了他的“的哥”生涯。
陈昕的乐团同样面临着有米无炊的窘境，民乐失宠的大趋势弄得乐团上上下下
都不得不重新寻找生存出路。像陈昕这样非“首席”的普通演员演出机会更是
越来越少。翻来覆去那么几首曲子，再也犯不着让陈昕花费太多的功夫排练，
陈昕完全可以从从容容地应付琐细的家庭生活。但日子一长，陈昕便为自己的
无所事事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那曾经给她带来无限遐想和骄
傲的艺术光环如今就像一枚擦不出来的锈蚀斑驳的古铜镜，在她看来再也没有
一点实用的价值。
小毕呵，他就像一台即将报废的车子每日超负荷地在路上奔跑。他有时候竟会
奇怪地觉得自己像个伫立风中的人老珠黄的妓女，谁上都行，给钱就干。更深
人静时分，小毕拉了一对刚刚走出舞厅的暧昧的男女上路。对方不说去哪儿，
告诉他只管开。小毕从后视镜中瞥见后座上两个人已经滚成了一个，分不出彼
此，还伴着那女人腻腻歪歪的呻吟……
小毕一脚踩住刹车，厉声道：下车！全给我下车！
小毕这时无端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想到了陈昕——她现在在哪儿呢？……
怨
小毕原本是不同意陈昕利用晚上去给一家豪华酒店作什么琵琶伴宴的，但陈昕
执意要去，小毕便不再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陈昕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
家吗？！要怪，要恨，他只能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惭愧。
自从小毕开上出租以来，这屋子里很少再飘过悦耳的琵琶声了。陈昕渐渐才发
觉，没有了琴声的日子，其实一样可以过——但，没有钱不行。
陈昕的心绪一点一点黯淡下来。酒店大堂里灯火辉煌，却掩不住此时此刻陈昕
内心的寂寥。她悠扬的琵琶乐曲就在这杯觥交错中运行着。陈昕为此感到悲
哀。一曲弹罢，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中年“许总”款款站起身，将一束鲜花献给
陈昕。连连称：太好了，太好了！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
是吗？——谢谢！陈昕莞尔一笑。
可不可以坐过来一起喝杯咖啡？陈昕犹豫了片刻，但碍于酒店老板在一旁挤眉
弄眼地一再暗示，她不好再推辞。
席间，陈昕注意到许总光滑的头发上几乎可以让苍蝇劈开叉。许总滔滔不绝地
向她讲述了他如何着迷于祖国的民族音乐，尤其是琵琶——这或多或少让陈昕
有一种如沐知音的意外惊喜。许总还许诺，他将全额资助陈小姐举办一场个人
音乐会，以表达他振兴民乐的决心及对陈小姐个人的仰慕之情。许总的谈话恰
到好处，一派真诚，听得陈昕居然也有那么点动心……
小毕的车像漂浮在都市里的幽魂野鬼，日升日落，马不停蹄。马路两边飘举的
白色饭盒才是他暂时可以歇脚的幸福的旗帜。他觉得惟有自己努力再努力地勤
奋工作，才可以使妻子的心稍稍安顿下来。因为最近以来，小毕的早出晚归加
之陈昕的夕发夜至，使他俩在这个家里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们就像人生中
偶尔交错但又互不相望的两极，各自奔波在无尽的轨道上……
几天以后，陈昕才慢慢感到许总所谓的“资助”是有条件、求回报的——那就
是陈昕比琵琶更动人的姿色。
陈昕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断然拒绝道：你看错了——我不是那种人！
许总终于露出了蓄谋以久的轻浮的笑，不紧不慢地剔着牙道：……耍什么个性
－…你也不想想，像你这样的琵琶手在中国我一抓一大把，我怎么可能白白地
资助你？！
陈昕突然间觉得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都在愤怒，都在流泪……她能做
的，只有转身把自己丢在黑暗的雨里。
陈昕终于又回到了她的家。小毕还没有回来，他一定仍在冒着雨接送那些黑夜
里飘荡的游魂。陈昕多想为小毕弹奏一曲啊，多想再温故小毕眼睛里那种专注
而又迷惑的眼神……因为这眼神只有从小毕眼里才找得到。那里写着对她最安
全的呵护和最真诚的崇拜！这样想着，陈昕调弦的手一下子失了控制，琴弦
“嘎巴”一声绷断为两截儿。陈昕当时就流泪了。她想，干嘛把调子定得那么
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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