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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ibabu (泡泡糖), 信区: Memory
标  题: 公车夜路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Sep  1 19:03:23 2003)

    F将手一指，说道：“喏，那就是烈士纪念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打着灯光的石柱。汽车持续的开动着，
转眼在我的视野中石柱就消失了。我的目光却没再收回来。

    外面是暗黑的夜。因为是在城市中，所以有灯，有路，有高楼，还有
人群。还有。

    还有树木，有公交站牌，有街边长椅，有小吃店，有电线杆子，有公
园，有大烟囱，有医院，有……目光穿越时空，已经回到了那个年代。

    那个年代，我十三岁。豆蔻年华，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豆蔻。

    每天晚上七点多，我坐公车回家，和一群女孩子。公车上我们叽叽喳喳，
最活跃的那一个，是我。那时候我习惯在公车上唱歌，不管车上有多少人。
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最常唱的一首歌是“奔奔，奔奔奔奔奔奔
奔奔奔，我名叫奔奔，奔奔……”

    那是一首动画片的主题歌，奔奔是一辆会说话的小汽车。

    我被父母从矿区中学转到了全市最好的最好的初中，为了有机会考上全
市唯一的一所省重点高中。因此，我得以有机会在晚上七点多开始在公车上
唱歌。

    一中到材料总厂一共七站，这段路程我走了一年，歌却没有唱到一年。
在那所高级的初中里，我第一次考试排在了全班第四十四名。从此我便不再
在公车上唱歌。我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我确确实实的为了此事而难过过。母
亲说：全家人为了你上学而搬家，你真令人失望！

    不唱歌了，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着外面出神儿。

    小城市夜晚的灯火五颜六色，庸俗而繁华。卖羊肉串的摊子周围弥漫着
烟和香气，亲切热闹。关门的店铺前一地碎屑和杂物，看上去竟是凄凉。是
人间百态吧，夜掩了边框，只模糊出一些些片段。勾我的思绪去游荡。

    可能我下决心过，可能我失去信心过，可能我埋怨过。现在都已不记得
了。大学时候，一个老师讲课时提起“我小时候，在上海交大读书的时候
……”，引得了全系同学哄堂大笑。当时读大学的我们不会觉得自己小，人
总是这样，自以为很成熟，有经历。我十三岁的时候，在夜晚的公车上进行
着自以为是的思虑和思想斗争，在今天看来都是记不得的小时候的事了。此
后的许多年，我无数次的下决心过，失去信心过，埋怨过，每一次螺旋上升
的界限都已模糊了。

    我最终没能考上省重点高中。

    有人说，你是个耐不了寂寞的人。因为他看见我写了关于如今我的寂寞
帖子。他在和我分开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开始追了别的女孩，分开一个月的时
候开始新的恋情。然后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在得知我寂寞得有些脆弱的时候
来嘲笑我并告知我他现在的幸福生活。我告诉他，这对于我不算什么。我的
心曾经为他温暖过，为他荒凉过，如今却本能地平静着。

    真的平静，这样的平静只有自信的人才有。而我总是自信的，即使在我
说我不行的时候。
  
    我不害怕寂寞，不害怕谁来伤害我。

    高中一年级，我有过一段相当寂寞的日子。有些自闭。寂寞，一直持续
到我从家来搬出来住到学校宿舍为止。我这样做，起码有一半是为了享受离
家时母亲不舍的目光。整个高一，她都在不失时机地用我中考失败的事实来
刺痛我。还有，我要逃离的，父亲和母亲持续不停的争吵，常常的一地碎玻
璃片，和每一个人都故作凝重的铁青脸孔。

    坐公车的日子就这样暂时停顿了。

    直到我高考落榜，不得不重读，我又开始在夜晚坐公车了。那时候，父
亲母亲已经离婚。坚持了十八年的婚姻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结束。我因此倏
地被拉回了现实。落榜，父母离异，父亲苦心经营的工厂彻底黄掉。我平静
的接受了一切事实，心却迅速而又自然的沉了下去。

    开始重读的时候，我有一半的时间都要在晚上坐车回家，因为家里有一
个和我关系不是很融洽的母亲在孤单着。这么多年来，不管我是在郊县重读，
还是在外地读大学，甚至现在相距数千里，我们都是常常吵架，可是我始终
不能放下心里对她的牵念。恨她，却放不下她。她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
断进步的最强大理由，也是常常能引发我悲观厌世的罪魁。

    痛。母亲是女儿的镜子。我从她那里感悟到女人有哪些事不该做。还有
她的执拗坚持。她的自以为是。

    冬天的夜里，我站在马路边等公车，穿亮蓝色的呢子大衣，戴白色的马
海毛帽子，藕荷色的手套是母亲亲手织的。有一次我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到
那辆白色的半新客车姗姗来迟，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等那么久，一直到双
手双脚彻底被冻的麻木了，一直到几乎所有和我一起等车的人都陆续离开。
我终于等到的那辆车，却在半路上坏掉了，车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
段公路上。司机下去检修，乘客坐在车上等待。冷啊。不知道过了多久，车
上本来不多的乘客都差不多走光了，我才和一个刚刚认识的顺路的大姐下车
走路。那个大姐很快到家了，我自己又在下着大雪的夜里走了一里多的路。

    那天敲开家门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

    相信有所谓命运么？倒霉的事情如果接二连三的发生，就会令人绝望，
不再期待转机。

    第二次高考我又落榜了。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包括我自己。命中注
定我上不了大学吧。命中注定我上不了大学么？

    又是一年七月七，我第三次的走进了高考的考场。三年高三，恍恍然竟
有如三个轮回。

    我转世了，一个月以后我拿到了一纸通知。没有大松一口气，没有扬眉
吐气，也没有痛哭一场。

    那些特别的好事或坏事发生时，人往往都很平淡，幸福得偷笑或难过得
流泪都是后来想起的时候才会。

    我说过，现在的寂寞对我，算不了什么。因为我尝试过更深刻的寂寞，
寂寞得孤独，孤独得平静。心，若止水。

    亲人不亲。

    朋友不再。

    前途无光。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女孩子就是这么笨吧，看看重考了一年也不过如此。为此我一个人提着大
包小裹去了从没去过的郊县，在那里的高中第二次重读了。与世隔绝。

    报志愿的时候几个老师分别的找到我，或委婉或直接的告诉我一个事实：
你很笨，别指望能学理工。为此我填报了一个出名的工科学校最好的专业。

    不是向谁证明什么，不是为了打破别人的预言。只是怕，自己从此不再相
信自己，不再渴望奇迹，怕人生就此平淡下去——无风，无浪，亦无惊喜，亦
无疼痛，失却了做梦的权利，只有长久的压抑。最怕长久的压抑。

    顺着F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个打着灯光的石柱，看到了闪着灯光的夜色。
不断前进的公车载着我，这着陌生的城市里缓缓移动，石柱被落在了后面，还
有树木，还有高楼，还有人群。

    我没有停下来。

    我不曾停下来。

    坐着公车的我游移于黑夜，把我漫长的成长默默地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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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强者的姿态面对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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