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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ack (黑衣人 一生总觉乏味.), 信区: Alumni
标 题: 我的非典时期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06日22:02:05 星期二), 站内信件
风冷冷吹过十字街头,吹过墨黑空中,我坐在高高的窗口,抱着本子灌水,怎
么也灌不动。我的寂寞,虚空晃动,沉默的虚空里有种无法告别依旧的孤单。
离开北京13天了,换句话讲——12个24个小时几乎没出过家门了。呼吸着家乡
熟悉的新鲜空气,大街上不再有我认识的人。听不到童年的欢笑,看到了不知道多
少年前的星星,一颗一颗流星,划过,依稀少年时的夜晚,仿似什么都没改变。
早上,四点出头天就亮了,踩着拖鞋迈上了山,踩了两脚跟泥土,踩落尘世的
情感。山上草木茂盛,比我们有生命力多了。点上三根香,插在地里,向着西北,
我无法去的地方,无法去的那一座山头,点火,黄纸燃烧,熊熊烈火,烧冷了清晨
。
下山的时候,五点整,已经有老大爷开始锄地种芋头了。我家住在山腰的十字
路口,于是从早上五点起,路口一直飘扬着一首沧桑的歌,反反复复,到夜里,到
现在。
退休的妈妈说她很孤单,希望我在家多住些日子。妈妈说她不会做菜,妈妈说
她会慢慢学。妈妈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妈妈拿着一张光盘让我放给她看,那是
妈妈的同学毕业30年聚会录像,聚会那天妈妈没有去,聚会的前三天爸爸病了,爸
爸妈妈到了北京,十月二十四。
四月二十四,两张站票,我扛着包裹,抱着爸爸,拖着妈妈上了火车。非典势
头澎湃,人们疯狂的逃离北京,仿佛回到了旧社会的码头,大大的包裹群挤满了火
车通道,衣衫不整的人们席地而坐,精疲力尽的人们没有谁讲究什么卫生,拥挤,
我们在车门里一米的地方,半步也挤不动了,好多人没有挤上来。
补票的车厢离我们只有一个车厢的距离,我踏着人腿闯了过去,空气闷热,汗
如雨下。抢到了卧铺,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能量补充着我空虚的肢体,我又挤了回
去,扛着抱着包裹,呼喊着,喘息着,头轻飘飘的。
足足七十余分钟,到了卧铺车厢。车厢要求通风来防非典,风呼呼吹着,吹凉
了我的汗水,汗水浸透衣衫,似乎所有的重量都已随着汗水流出,风一吹又全跑了
,万万千千毛孔也不知是在收缩着还是膨胀着。身体如此的虚弱,我更清楚,妈妈
要比我虚弱十倍,前半个月不眠不休的劳累,早已扎干了她所有的气力。一沾上铺
便沉沉睡去,唯一感到心安点的是妈妈吃过了我中午从cimelia姐姐那里要来的预
防呼吸道疾病的药。
乘务员第三次叫我起床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终点站。
叔叔在站台接我们,早上七点。还有人有车在镇里等着我们,人是爷爷姑姑舅
舅们,车是灵车。后面是姑姑们的哭泣,我抱着爸爸坐在车的正前位。二十一年前,
爸爸也是抱我在怀里,也是这条路,不同的是他是从村里跑到镇里,不同的是那个
夜晚重病的是我。冷冷乐声吹过土路,回家了,爸爸,和我们一起回来了。
五服内的亲戚几乎都来了,我认识的仅仅几位。车停的时候,小姑哭晕了。
爸爸葬在北山山峰,守着爷爷,太爷爷。叔叔们和我下山的时候,三爷爷不肯
下来,说要看着,三爷爷,耳聋眼盲了,我想也不会有太多日子了。叔叔家又来了
一辆车,区委的。说是北京来的人都要去检查身体,怕有非典。小姑说他们不检查
,把人骗走了直接就隔离。一个区委领导,一个镇长,一个片警,一个防疫站的,
拍着胸脯说只是检查,罗罗嗦嗦半个多小时把妈妈和我还有包裹“请”上了车。
叔叔村叫“罗格庄”,他们又去“曲沟”“陈家庄”各拉了一家子。车刚到陈
家庄的时候,村里大队出来位村干部模样的老头,跟着上了车,张口便嚷嚷罗格庄
有北京回来的办事什么的,生怕非典传染了自己,话很难听,妈妈没好声说他,他
火了。我坐在他后面,咣咣就是狠狠的两锤,砸在他背上,老头回头,迎接他的还
有我怀里爸爸的灵位。老头不吱声了。
检查的地方在四十里外区里华侨宾馆,离我自己家只有不足两公里。到了宾馆
,医护人员找不着了,片警和宾馆的负责人打起来跑了。等了好久,来了个白大褂
老头,要大家登记,“曲沟”那对老夫妇登完便是妈妈和我,就是这时我知道了,
确实是不检查直接隔离,此时下午两点,爸爸牌位还在我怀里。我拉着妈妈就往外
走,回家!
总而言之,他们(区委,公安局,防疫站)和我们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当天
是隔离通知下来的第一天,他们的配合乱七八糟的,挡了几百米,终究没有挡下我
们。三点半,妈妈和我踏上了回家的路。争斗的结局是拿我没法子了,还想着隔离
妈妈,不过暂时他们也没法子了。回到家里,妈妈像片树叶,在我胳膊里就哭了起
来。打开水闸,喷泉一样,满地是水——一冬天没人,自来水水管冻碎了。晚上小
姑和小姑父,买菜送了上来,我们已经不敢出门了。爸爸的事已经从村里传到区里
了,一些朋友邻居来看妈妈。
第二天,听说村里的人看见叔叔都绕着走。第三天,叔叔打电话来,说封村了
,附近所有的村都封了,许出不许进,所有路口都有人站岗。同一天,妈妈单位书
记,打了三遍电话问候妈妈,吞吞吐吐的话都说不清楚,第四遍电话,书记终于没
办法了,极不好意思的告诉妈妈,区委领导打电话到单位找妈妈,劝妈妈去“检查
”,所有费用单位支付。妈妈不是正式退休,是内退,还得一年才算正式退休,我
们也不敢怎么样,答应了,这顿午饭吃的,有滋没味的。两个小时后,单位领导带
着纸和香来了,把妈妈带走了。
四点半,妈妈自己回来了。单位领导帮我妈妈撒谎,一起告诉上面我们是从天
津回来的(只隔离北京广州深圳的,其他地区检察身体),象征性的拍个胸片就回
来了。第二天晚上,听说来看过妈妈的同事甚至同事的对象都被单位放假十四天。
姑父差点也被放假,因为成天和老总在一起,不过还是没放他,姑父姑姑送菜来的
时候,说街上人们都在抢着买面买盐,鸡蛋已经三块五一斤了。圆坟的时候我们没
能回得去看爸爸,村里正看外来人看得紧,连在外边干活的叔叔都是凌晨一点偷偷
回家上山圆坟。
头七,回家的路已经封了,偷偷也回不去了,街上的人们都躲着妈妈。我们只
能凌晨起来,到附近的山上朝着村里的方向,给爸爸烧些纸,再趁黑回家。今天是
二七,局势越发的凶了起来,封的更厉害了,小到村儿,大到地区间的路全封的死
死的,每条路都有地方的人站岗,决不许外人进,自己人出去了也不让回来,婶子
说家里的集也封了,她已经开始吃自家没长成的大蒜和葱过日子了,叔叔背封在单
位回不了家。由于封路,甚至好多临时性的工作已经找不到人干了。
妈妈和我就这样在家里度过了十二天半,妈妈还是只剩七十多斤。我还好,没
掉下三位数,但已经孤单的受不了了,孤单的无法对视夜晚。妈妈说怕我走,说这
要是我走了,她一个人会孤单死。北京的两个公司今天先后打来电话,喊我过去结
账,一个是欠我钱,好说,还有一个是我欠人家……
妈妈开始学着做菜了……
相对于很多朋友,我们是自由的,也是孤单的,共同的是大家都是痛苦的。非
典究竟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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