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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uanshuo (chuanshuo),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与时间无关(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0月08日18:49:23 星期天), 站内信件
D
易婉瑾尽量把椅子往我床边移,双手搭在腿上,身体向前倾,用半带暗示的眼神看
着我,
“你能不能看出我多大?”
“你不是和我一般大吗?”我有点疑惑。
”不,我比你大两岁;我今年二十三了。”易婉瑾平静地说,并示意我不要打断她
的话。
我原来的名字叫易瑾。“瑾”是一种红玉,当初我父母给我起这名字的时候,就是
希望我能如玉一般高洁,美丽。我还有个妹妹,叫易莲。“莲”是不染淤泥的植物。我
的父母都想把我们抚养成德行尊贵,善良自爱的人。小时候我们全家四口住在太平区的
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房子里,那是我父亲的单人宿舍。那时我父亲是一位中学教师,工
资只有四十块钱;我母亲还有一种病,要靠每天吃药抑制病情的发作,所以我的母亲不
能过于操劳,也不能从事脑力劳动。我的母亲初中毕业后就读不下去了,后来嫁给我父
亲,一直呆在家里煮饭,洗衣服以及照顾我们姐妹俩。那时我们生活并不富裕,即使在
哈尔滨这样的省会城市,也处于非常困顿的局面,因为我们全家就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
资维持着,何况我们姐妹俩还要读书。我的父亲四兄弟中排第三,生活的压力使他无法
向老人们孝敬什么,相反有时还得靠我爷爷的接济。我爷爷在世前曾经说过一句话----
“别人养儿防老,我却养儿到老”,这句话一直令我的父亲惭愧不已。
可是,当时我还小,只能看到我父亲作为强者的一面。我和我的妹妹,跟别的孩子
一样,没有过多的忧愁。我们从不为狭窄的房子,简陋的家具而难过;我们从不为手中
没有洋娃娃,身上没有新衣服而难过;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忧愁什么叫难过。而这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父亲,如一 梦 岸的大树保护着我们,遮挡着艰难日子里的风风雨雨
。当然,我的母亲也是慈祥而充满爱心的,而且她比别人的母亲多了一份内疚:她为不
能出去干活挣钱,减轻家庭负担而内疚;她为不能给我们姐妹俩付出更多的爱而内疚;
她还为自己疾病缠身内疚,为不能给易家生个儿子而内疚。我的母亲啊,她一生就生活
在内疚的网里面!
到我初中毕业,也就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的妹妹刚十二岁。那时我们的生活已经
好起来了。我们家已经搬到南岗区东大直街,还是两房一厅。我和妹妹用了整整一天的
功夫,用挂历纸做了两挂门帘,挂在父母的房门,还有我们姐妹俩的房门。那一年我的
父亲刚被提升为学校副校长,我也顺利的考上了哈尔滨三中。家里喜事连连,父亲也逢
人便说,总算熬到头了!我的妹妹,易莲高兴得对我说,姐,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你看
我给咱们家带来了多大的福气!生活就是那么变幻无穷,捉摸不定,一切都可以从无到
有。我们可以勇敢的告别贫穷困顿,我们可以摆脱昔日的生活压力,去争取属于我们的
那些五色的云彩和灿烂的阳光!我曾在日记里写下这么一句话:一切都已结束!一切正
在开始!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连串事件,我想,我们一家人还生活在充满希望的轨迹上边
。易婉瑾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应不应该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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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婉瑾给自己倒了杯水,拿在手里。
我没想到易婉瑾会给我讲这么一个故事,也没想到她的家庭背景会是这样的。看着
她喝水是的神色,我感觉到她还要对我说出她更隐私的故事。
她喝水是的神色,我感觉到她还要对我说出她更隐私的故事。
易婉瑾又开口,她对我说,晓莲,你知道吗,你长的挺像我妹妹;我一看见你就想
起了我妹妹易莲;你知道吗,你的眼睛跟她一模一样,你说话的语调跟她太相似了;你
知道吗,晓莲,我从来没有见过跟我妹妹这么相似的人......她一连说了几个“你知道
吗”,言语间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挺奇怪的问,你不说我长得像你表妹吗?怎么又
像你妹妹嘞?
易婉瑾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有什么表妹,以前我是骗你的。接着,她又说,
晓莲,现在我愿意把我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就是因为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把你当
成我的亲妹妹啊!说到这里,她的喉头哽咽了。
我也动情了,拉着她的手,急急的说好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天天叫你姐,
好吗?
易婉瑾轻轻的伸开手臂,我也伸开手臂。我俩轻轻的拥抱在一起,就像所有的亲情
连续剧里的镜头那样,仿佛是为了离别,仿佛是为了重逢,仿佛只是为了一种感动,仿
佛什么都不为......我们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拥抱,这种人类最崇高的行为仪式,
一直在我脑海里保留着。我记得那一刻,易婉瑾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易婉瑾接着给我讲述她的故事。
九三年初,我父亲出事了。他早些时候在学校里当过财务部会计,现在学校复查旧
帐,发现当年我父亲有...有造假帐的行为。我父亲为了保住一世的清名,东挪西借,想
把当年贪污的那笔钱款窟窿给填补上,而且还不敢跟别人明说。九三年的时候谁家也没
有几个钱借别人,我家的亲戚也都不富裕。我父亲到底没有把这件事给掩盖住,没有把
他世人共知清誉给保住。幸亏他是一名老党员,接受了党内处分。党员不再是党员,校
长不再是校长,我的父亲大半生换来一个贪污的恶名!毁人容易做人难,我父亲明白这
一道理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他再没有力量去跟与他多年相随的肝病作
斗争了,在他看来也已然没有这个必要。为了养活我们一家,他把人生看的最高的廉洁
情操都丢掉了。他觉得愧对我的母亲和我们姐妹俩。直至临终前,他还念念不忘让我们
姐妹俩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不能再为易家添辱......
我父亲死后,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忧患。我开始不断的思考,思考这是一个什么样
的世界。我从此开始憎恨贫穷,憎恨没有钱,没有足够钱的痛苦生活!因为贫穷,使我
父亲一生不得闲息;因为没有钱,我父亲不得不拿自己的人格情操去同钱作交易。同时
,我也认识到人世间一些道德的虚伪和可怕。我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我在日记里
写道:我要长大,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出这方贫穷的天地;我要有钱,只有这样我才能摆
脱父亲那种耻辱和痛苦;我要撕碎人世间一些虚伪的道德,只有这样我才能更自由的活
在这个城市、这个世界......
我当时就怀着这样一种强烈的信念,在更加艰难的家庭里苦苦挣扎。那一年我十七
岁,突然有一天我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所笼罩住了。那时我从生物课本了解到遗传
疾病这一概念,我一下子被吓傻了。我害怕我母亲的身患的疾病会随着基因而遗传到我
身上。我记得我母亲就是当年就是十七岁的时候辍学的;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的一生
不就成了我母亲的重复?!我已无法对我可怜而心怀内疚的母亲产生什么责备或者怨恨
了,我只是为扑朔迷离的前途命运而不知所措,乃致几乎产生自杀的绝望。后来一位生
物学老师解救了我,他用图表向我说明,遗传疾病绝大多数是隔代相传的,或者是异性
相传的。这样一来,只有我的后代才有可能患上这种病;那时候医学发达,而我又有钱
,这种病估计不足为患了。我终于如释重负!同时,也更产生对母亲的同情和理解,我
发誓,要用我的一生去消除母亲身上的内疚与创伤。我的母亲叫 和 芳,所以我给自己
改名易婉瑾,以此来提醒自己的责任和目标。
改名易婉瑾,以此来提醒自己的责任和目标。
这时候护士进来了,说探病时间已经过了,让易婉瑾明天再来。易婉瑾只好拉拉我
的手,说故事就讲到这吧,明早我过来看你。然后她瞧也不瞧那护士一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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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晚上我没睡好,一半是因为对医院的不习惯,另一半是想着易婉瑾的故事。
我的生活跟她比较起来,甜蜜的像一碗蜜糖,又平淡的如一杯白开水。我很想知道易婉
瑾这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还有,她的妹妹易莲,和我长得非常相象,说话语调一模一
样,甚至连名字都同带一个“莲”字的易莲,又是怎么样了呢?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半睡半醒的躺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风就过来了。他拍拍身上还没清楚干净的雪末,说这么早就醒了,
本来想买束花给你的,可是花店都没开门。我说那下次得双倍补上。风吻了一下我的额
头,从身后拿出一打红玫瑰,一字一句的说,现-在-就-补-上!
待风把花插好的当儿,易婉瑾也走进来了。我给她俩互相介绍完以后,易婉瑾说,
嗯,果然是一表人材,晓莲挺有眼光嘛。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三人闲聊了一会,我想听易婉瑾讲她没讲完的故事,便叫风有事就先回去,别耽误
上课什么的。风大概也想到我俩有话要说,说我中午在过来吧。我说不用带花了,冬天
这花挺贵的。
风走了。
易婉瑾笑着对我说,你这么心疼他的钱包干嘛,男人就应该为他喜欢的人化钱。我
说他现在也不算有钱,在咱们这破学校学心理学出去,工作还不一定有着落呢;他现在
正准备考研,都花不少钱了。我能天天让他给我花钱送花吗!
易婉瑾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有反驳我的话。过了一会,她说,我给你说说我妹妹
吧。
吧。
我昨天很少提到我妹妹的事情,其实她在我十九岁,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就辍学去
了南方。我想想,那时九六年的事情吧。那时我们姐妹俩的学费已经成了家里最大的开
支和负担。易莲感觉自己读书没什么希望了,还不如去南方打工。那时候,南方已经成
了财富的代名词。满地铺金的南方,富得流油的南方,给人希望和幻想的南方,成了成
千上万渴望富裕的北方人进发的主战场。我可爱的妹妹,可怜的妹妹----易莲,为了家
庭的出路,为了她自己的出路,满怀希望又义无反顾的奔向了遥远的南方!她辗转深圳
、东莞、珠海和广州,不断变换生存的环境;同时不断的给家里寄钱,直到有一次,她
在给我写的一封信中写道:“姐,南方只是用金钱遮掩起来的一口陷阱,一个泥潭。千
万不要到南方来!我已经没有脸面回到北方去了,你要好好照顾咱妈,不要让她失去最
后一个女儿啊......”
易婉瑾说到这里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但始终强忍住没让它流下来。她看看我的眼
睛,也已经红了眼圈。我终于明白了:是我让易婉瑾看到了她的妹妹易莲;是我让她找
到了内心感情的倾诉对象;易婉瑾已经把我看作她最亲的妹妹了,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她
手足情深的易莲。难道我真的很像她的妹妹吗?
易婉瑾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说,这就是我的
妹妹易莲!
我接过来一看,果然,照片上的女孩眉眼间与我有几分神似,特别是嘴角翘起的一
丝得意的微笑,和我平常笑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把照片还给易婉瑾,姐,真的挺像!
易婉瑾把照片重新放回手袋,叹了口气,说,我妹妹一直给家里寄钱,却没有再写
信。我知道她在逃避现实中一些道德的束缚和谴责,我真的希望再见她一面,即使她变
得不可爱了,变难看了,甚至变坏了,我都想再见到她,我是她亲姐啊——易婉瑾终于
忍不住扒在我肩头上痛哭起来。我的泪水也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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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得正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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