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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gaea (嘎雅§无焦距的凝视), 信区: Wisdom
标 题: [溶解权力] 第五章(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8月22日10:27:10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第二节 “不可救药”的公众
对前述社会意志的概念,肯定会有人提出疑问,置其于天然正确的地位,是不
是把人的理性估计过高?又是否把人的本性考虑得太善?现实难道不是充满了相反
的例证?有多少时刻,公众能够是正确的、理性的、高瞻远瞩或胸有全局的呢?公
众的狭隘、偏激、盲目、贪图小利和易受操纵难道不从来都是有目共睹的吗?
这一节就要展现公众这种“不可救药”。然而这“不可救药”虽出自公众,在
我看来,却完全不能被归于社会意志。社会意志是所有个人意志的矢量之和,记住
,
关键在矢量二字,而公众的“不可救药”,则全部出自数量之和——这是根本区别
所在。正是因为在二元结构中,所谓的“公众”是在数量求和中形成的,才决定了
公众的“不可救药”。
●偏见与局限
前面谈过社会意志形成对权力意志的压力,迫使其进行自我调整,顺应社会发
展,那只是谈了压力的积极一面。压力还有另外一面,也是自下而上产生,也作用
于权力意志,但却不是社会意志的压力,而是公众的偏见与局限的压力。那种压力
对权力意志的作用是负面的,权力意志在那种压力下进行的调整将不利于社会发展
,
与社会意志的长远目标也相违背。
两种不同的压力,只能这样区别——前者是社会成员个人意志的矢量之和,而
后者是数量之和。
改革时代的当权者可能对这种消极压力体会最深,公众的愚昧、短见和躁动迫
使大量迫在眉睫的改革措施难以出台或中途夭折。最可悲的是那些改革措施正是为
了公众的利益,也许还是为了把他们从即将到来的危机中拯救出来,他们却不但不
领情,还要吃改革者的“人血馒头”。改革者们常常眼睁睁地错失良机,改革被公
众压力逼入越来越被动的死角。而下决心豁出去的改革者,最终大都难逃厄运,只
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个事后盛名。
即使是专制当权者,也不能不受到这种来自芸芸众生的制约。尽管他的政治权
力可能不受挑战,但公众压力却可以不通过政治渠道,以抢购、挤兑、囤积,或是
谣言、怠工、盲流等形式自发形成,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现代社会,足以造成危机
。
至于民主社会,问题就更加突出。民主政体的公众有选举权,对当权者的制约
是直接的和致命的,当权者只能把思想和行动的基础置于选票而非社会发展上。他
们的权力经常是迎合公众而非领导公众,明知公众是错的也得屈从,还要表演得心
甘情愿。
当迎合公众的恶果显露时,公众却不会负责,而立刻迁怒于当权者,把当初对
当权者施加的压力忘得干干净净。同时,也不要以为公众能学得聪明起来,他们不
会检讨自己,也不会就此减少偏见与局限。既然二元结构把权力赋予与他们相分离
的那一元,就没有理由要他们负责任。无权者从来是不负责的,因此类似的过程只
能往复循环。
所谓偏见在于见的位置偏,所谓局限在于所处的局部地位之所限,这对于置身
大规模社会的个人意志,其实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状态,无可非议。问题在于这所
有的偏见和局限被纳入一个什么样的求和结构,导致的结果将完全不同。
局部是相对而言的,偏见和局限因此也是相对而言。一个公司相对国家是局部
,
让公司老板考虑国家经济发展战略,免不了偏见和局限,然而对公司内部事物,就
不会有人能比他更好地把握。同理,一群老农是文盲,让他们对国家外交政策发表
意见,肯定全是胡说八道,但是对本村家族邻里该怎么相处,学问再大的人也不会
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二元社会的问题就在于,它不允许局部的人在其熟悉的局部做主,又避免不了
他们对其不熟悉的全局施加压力。既然社会被分为有权和无权两大部分,就决定了
二者之间只能把对方作为整体进行互动:权力一元对社会进行整体管理,无权一元
的反馈也是针对并作用于权力整体的。这一点很好理解,假如只有一条渠道——选
举最高当权者——提供给公众与权力进行沟通,那么每一个公民会如何使用这条管
道呢?自己公司的问题或本村邻里关系由于层次太低,不是一个量级,已无法成为
依据,他只好从国民经济发展战略或外交关系那种层次考虑问题,做出判断。无疑
,
他的偏见和局限就会在这时显现出来。
投票的非此即彼本来就会使人的偏见局限在表达上趋向极端,更糟的还有,选
举计票又以数量求和的方式将所有投票者的局限偏见累加起来,成为整体的局限和
偏见。这一点可以借助提取公因式的道理来说明:
ax + bx + cx + dx ……= x (a + b + c + d……)
ax、bx、cx、dx分别代表不同公民针对全局问题的看法。对每个人来讲,其看
法都由两个部分组成,我用两个组合在一起的字母来表示。其中的a 、b 、c 、
d
与每人所处的局部直接相关,是他们各自熟悉的问题,而x 则是他们对全局的判断
。
一般来讲,a 、b 、c 、d 的合理成分会较大,而x 具有更多的偏见和局限。对它
们进行数量求和,最后的结果也有两部分——x 和括号部分。括号内的a 、b 、
c 、
d由于各自针对不同局部,是不同性质的量,无法作为数量相加(此种量只能进行
矢量求和),将在众说纷纭中“淹没”;而x 却因为是共有因子,适于数量求和,
能在累加中越来越得到突出和加强,最终成为结果的主导部分。
在我看来,存在偏见和局限不足为奇,也不可怕,全局总是由局部组成,各角
度的偏见综合在一起就成全局。关键是以什么方式对局限进行求和。以矢量求和,
相当于所有的局限横向拼接,最终合成完整的全局而消除局限;而以数量求和,如
同把所有局限在纵向叠加,摞成一个局限的“深井”,最终只能愈加局限。这种局
限之和虽然体现为公众整体的局限,却不是社会意志的局限,而是不合理的“数量
型求和结构”强加给公众的。
●物质主义
目前席卷全球的物质主义与消费狂热大潮,表现出人类正在以自身偏执毁灭自
身。人类的自私与短视似乎集中地体现在这一点上。每个人都只顾贪图眼前享受,
不考虑长远利益和整体利益,更不顾及子孙后代。地球正在被世人不可救药的贪婪
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愚蠢难以挽回地毁坏。
对此,同样需要从求和结构的角度才能解释。
所谓局限,从来都是相对而言。对于自身的日常生活,绝大多数个人都是认识
全面并且善于计划的;知道储蓄,想到养老,量入为出,留给儿孙财产,不要挥霍
浪费;也懂得喝干净水,房间里空气要新鲜,门庭种花,房后种树,时常打扫卫生
……这些计划安排构成了每个个人意志的具体内容,也体现了个人意志的预见性。
如果对所有人的这种局部的计划安排进行矢量求和,所构成的社会意志,也一定会
是有节制、有计划和善待地球、考虑子孙的,决非像现在这样物欲横流和狂热消费
。
问题就在于人类社会是“数量型求和结构”,没有将个人意志在局部之内的明
智和预见求和在一起的能力,而不得不进行极度简化,把不同个人意志置于相同问
题面前,才能转化成可叠加的数量。无疑,在那种求和结果中,最终被突出出来的
只有个人意志中彼此相同的部分。个人意志千差万别,彼此完全相同的部分说到底
只有一个,就是追求更好的生活——那是人的基本性质,人人具备、人人相同。在
一个完全围绕经济运转的社会环境里,以“物”为核心的文化和哲学只能使绝大多
数人把“更好的生活”看作是更多的物质满足与消费享受。考虑地球资源和生态危
机对大多数人过于遥远,挣钱发财、买房置地、享乐生活却近在眼前,立杆见影。
在“数量型求和结构”中,这种局限通过数量求和越加越大,最终体现为整个人类
的物质主义浪潮。
第三章曾讲到:社会意志在二元社会结构中能够自发形成并自我体现的部分只
有“判断”部分。判断主要是针对现实已经发生的状况。尽管社会意志的判断是正
确的,但却不具备预见性。物质主义对人类和地球的危害虽已显露,总体上还处于
“未来时”。“判断”在目前感觉的主要还是物质主义的好处,而对未来的预见—
—物质主义终将毁灭人类,则应由社会意志的“目标”和“决定”部分去把握。
当物质主义造成的危害在现实中开始大于好处时,社会意志的判断肯定可以精
确地找出那个转折点。每个人都可以从吸进的污浊空气,漫天风沙,缺水,瘟疫中
得到比较——获取财富和破坏生态对于生活素质的相关平衡点在哪里产生了转折。
问题在于即使人们愿意在那个转折点上立刻停止对地球的掠夺,却也为时太晚。被
破坏的生态将有一个相当长的“滞后期”,在“惯性”推动下继续恶化。
●“吃肉骂娘”现象
不管是为了保持自身稳定,还是为了履行权力职责,多数社会(无论专制或民
主)的当权者都要把相当精力放在消除社会的不满上。但他们常常发现不满不但难
以消除,而且有时给公众的好处越多,不满反而也越多,即所谓的“吃肉骂娘”。
这个问题同样应当从“数量型求和结构”寻找根源。在“数量型求和结构”中
,
每个社会成员的不满都会作为数量相加在一起,体现为公众的不满。“公众的不满
”
与“社会意志的不满”是两个不同的事物,区别就在前者是数量求和的结果,而后
者是矢量求和的结果。现实生活中几乎人人都有不满,以矢量方式求和,可能由于
大部分个人的不满方向不同相互削减,矢量之和——即社会意志的不满并不大。反
之,如果对同一个社会的所有不满进行数量求和,不考虑不满的方向而把所有不满
的绝对值叠加在一起,结果就会使不满的程度高出许多倍。
传统社会虽然控制不住个人意志的不满通过日常网络进行矢量求和,但至少没
有其进行数量求和的可能。现代社会的许多进步却正好在于提供了数量求和的可能
,
如公决、选举、民意调查、大众传播等。“吃肉骂娘”就出自这样一种结果,数量
求和的机制不但使不满能够公开表达,而且得以汇集叠加,产生变形和夸大,反过
来又助长新的不满。
这种互动不断升级,尤其在社会转型的过渡期,更容易导致重大冲突。
明白这个特性,就可以比较清醒地判断社会状况。人人不满不等于社会意志的
总体不满,“怨声载道”也不一定就是“革命时机”成熟。广泛的个人意志扭曲不
仅是社会腐朽的征兆,也可能在社会进步时发生。新生集团的出现,价值观的转变
,
期望值的升高以及政治放宽等,这些社会进步的成果反而容易导致个人意志的扭曲
与不满的释放。从矢量的观点看,那些扭曲中间有相当部分是矢量之和为零的,求
和为社会意志的扭曲度,可能并不大。然而其数量之和却大大超出矢量之和。两和
之间的差距造成假象,容易使人错误地估计形势。
不建立矢量求和的结构,只从“民主”与“人权”的理念出发,孤立地使社会
成员的不满(个人意志的扭曲)各自充分表达并进行叠加,结果同样会偏离对社会
意志的正确把握,甚至扭曲社会意志。个人是表达个人不满的天然实体,只要不加
压制,其表达一定会尽可能充分,甚至比实际不满有过之无不及。而个人的不满相
互抵消或削减、使矢量之和小于数量之和的那种关系与结果,却没有天然实体予以
承担表达。迄今为止,人类社会还尚未对这种结构性缺陷有意识地进行弥补,反而
数量之和掩盖矢量之和的趋势不断加强,是应该引起重视的问题。
另外,矢量观点还能解决另一个困惑:前面讲过个人意志追求满足却又永远得
不到最终满足,并由此产生永恒的张力,推动社会发展。这种悖反先天地决定了个
人意志不受扭曲(即完全满意)只可能是暂时状态,因此任何社会都不可能全面消
除个人意志的扭曲,不满将永远存在。那么若不把握个人意志扭曲的矢量和可以为
零这样一个特性,就无法解释为何存在着繁荣、进步、稳定的社会形态与发展阶段
,
也难有信心建立相对完善的社会制度。而且也不能明白,消除社会意志的扭曲,从
力图消除全部个人意志的扭曲——使社会不满的绝对值为零——着手,注定只能是
徒劳无功,然而设法让社会不满的矢量之和成为零,却是一条现实之路。
●政治冷漠症
每个人在社会中无时不受到政治的影响,照理应该给予政治极大的关注才对。
事实却相反,当今世界各种类型的社会,除了少数有雄心或有野心的人以外,绝大
多数社会成员都对政治不感兴趣,社会风气也视政治与己无关。高度“民主”的西
方社会甚至有相当比例的选民连几年一次的选举投票都不参加。
社会成员与政治的疏离,不但导致受专制压迫的人民无从拥有抗争意志,也使
民主社会的理想受到挫折。如果人民普遍对政治冷漠,即使是民主社会,又如何做
到使“民”作“主”呢?
人民与权力的疏远和对政治参与的惰性在各种社会都是大同小异。对权力来讲
,
固然少了麻烦,可以免受挑战,但从更广的视野来看,多数社会成员的这种消极,
极大地增加权力的支配代价。形象地比喻,社会就象一辆自身发动机不运转、且车
轮在制动的车,全凭权力从外面推才能前进,最终权力一定会落得筋疲力尽,失去
进取之心,权力与社会的共同没落也在所难免。
导致公众政治冷漠症的原因可能很多,但归根结底,仍然在于权力与社会相分
离的二元结构,以及数量型求和的机制。置身于这种结构,每个社会成员只能面对
整体的政治和权力。作为自我,每个人都是一个完整的“一”;作为二元社会相对
于权力的普通社会成员,每个人仅仅是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
二者承担在同一个人身上,互相参照,人在心理上是很容易对后者产生厌恶的。为
此,有人宁愿抛弃它,也不愿让它衬托自身的渺小。即使愿意有所行动的人,若想
影响和改变权力,也必须做到让“亿分之一”们联合起来,扩大到五分之一、三分
之一或更多才能产生效果。然而做到那一点,又涉及建立沟通结构的问题,如何获
得相应资源就成为致命因素。人们本来就对亿分之一的作用感到怀疑,如果“亿分
之一”之间的沟通又不能实现,对政治冷漠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民主社会以公决投票或选举投票提供了“亿分之一”之间进行联合的结构。对
二元社会的大规模民主,投票是成本最低的手段,也是唯一能使千百万人同时发言
的手段。但投票又是典型的数量型求和,它把指向无穷丰富的个人意志矢量强制为
仅对“是”和“否”的表态,是对人的思想能力的一种粗暴简化。作为“亿分之一
”,
对自己一票本来就毫无信心的选民,就会更感觉没有意义。
当代民主是政治参与的“大锅饭”,在经济分配的“大锅饭”到处遭摈弃之时
,
民主的“大锅饭”却被越炒越香。其实,二者的弊病颇为相似——都是扼杀参与者
的创意与活力,使他们成为同结果无关的局外人,最终陷入越来越严重的怠惰与麻
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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