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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ps (木头), 信区: Wisdom
标  题: 毛泽东主义与人间天堂(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8月06日21:19:32 星期一), 转信

发信人: Redflagman (点香斋之汉人行正), 信区: ProAndCon
标  题: 毛泽东主义与人间天堂(3)
发信站: 饮水思源站 (Sun Aug  5 17:10:21 2001) , 转信

                       毛泽东主义与人间天堂(3)

                               王力雄 


    十、文化大革命

    毛泽东为何要把看上去明明是一场权力与政治的运动冠名以“文化大革命”
之称?我想那不仅只是因为运动发端于文化领域,而是他搞那场运动的根本动机
并非如后来主流观点认定的那样在于争夺权力。对他而言,如同他在文革前就向
刘少奇扬言的那样,“我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倒!”【40】那可不是吹牛
。仅为重新控制权力他用不着搞一场劳民伤财的大革命,即使他那时被架空,他
也有足够的权威、手腕和冷酷去搞一场斯大林式的大清洗,那对重新控制权力是
足够的,而且不必波及人民,可以避免社会动乱。我相信更吸引毛的是在另外的
方面,即“触及人们灵魂”、“改造人们世界观”,“把全国办成毛泽东思想的
大学校”和实现“全国人民的思想革命化”。从这个角度看,“文化大革命”的
称呼就容易理解,并且也就十分贴切了。

    在他对文化大革命的整体构想中,“毛泽东思想”既是改造人民的思想指导
    在他对文化大革命的整体构想中,“毛泽东思想”既是改造人民的思想指导
,又是武装群众的思想武器,通过学习“毛泽东思想”,人民将变成无私新人,
通过掌握和运用“毛泽东思想”,人民将把官僚集团置于看管之下,防止他们搞
修正主义,复辟资本主义——只有囊括这几层关系的组合,才是毛对文化大革命
的全部设想所在,其他任何单一的强调都是不够的。

    今天,文化大革命的恶果已是众所周知。但就毛当时的具体操作而言,气魄
之大和手笔之高都不能不令人惊叹。他明白,在权力体系和行政程序之内,搞文
化大革命的任何努力都会被官僚集团化解于无形。为此,他必须首先超越官僚集
团,并且打碎官僚体系。他靠什么做到这一点呢?这时,他以往一直在有意积累
的资源就显露出作用了。

    ——那就是个人迷信。

    正如毛的批评者所指出的,毛喜欢并且鼓励对他的个人迷信。然而那除了是
一种不好的“作风”,我相信也属于他深不见底的谋略之中一个部分。他十分清
楚个人崇拜在政治斗争中能起到的作用,例如他在一九六五年对他的老朋友斯诺
说:“赫鲁晓夫先生的倒台,大概就是因为他完全没有个人崇拜”【41】,因此
他“有必要搞点个人崇拜”【42】。文革期间,他又向斯诺进一步解释了要搞个
人崇拜的理由:“这是为了反对刘少奇。过去是为了反对蒋介石,后来是为了反
对刘少奇。他们树立刘少奇、蒋介石,我们这边也总要树立一个人啊!”【43】

    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在他的鼓励和中共党内的迎合下,他被推捧到神的
    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在他的鼓励和中共党内的迎合下,他被推捧到神的
高位。当年上海的中共书记柯庆施如此宣称:“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
,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44】对毛来讲,人民和党对他保持迷信
,就没有人敢于和能够进攻他。反过来,他却可以把个人迷信作为对付任何敌手
的强大武器,即使整个官僚集团都和他作对,他也可以使用这种武器去动员群众
,把他们打的粉身碎骨。

    文革之初的毛正是这样做的。那时中共官僚集团重施“四清”时的手段,“
转移斗争大方向”,阻碍运动发展。而他采取的办法就是直接登上天安门,向全
国的“红卫兵小将”挥舞红星军帽,以神谕方式授予年轻学生造官僚集团反的权
力。上千万狂热追随他并且“誓死捍卫”他的红卫兵,只用短短几个月就把庞大
的官僚集团冲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足以证明个人迷信与群众运动结合在一
起的威力有多大。

    仔细回顾,当时被人认为难以理喻的事,不乏毛的“高招”。例如似乎荒诞
的“大串联”,不惜物资停运,让千万红卫兵全国各地任意游走,食住行全部免
费,在正常思维中只能视为胡闹。当时的周恩来摆出各种理由表示串联给城市和
交通造成的压力太大,而毛却毫不在意地告诉周这才是刚刚开始,他还要再接见
成千上万的红卫兵。【45】对毛而言,千万初生牛犊般的红卫兵放出去,目的就
是打乱原有秩序。官僚集团对控制本地及本系统从来是强有力的,可以有效地阻
隔毛的意图下达或使其变味,但那些持有尚方宝剑且极其好斗的外来造反者却让
官僚们无法对付。红卫兵所到之处,造反之火立刻熊熊燃烧。他们给当地人带去
榜样和勇气,把当权派打得威严全无。如果没有红卫兵大串联的“煽风点火”,
榜样和勇气,把当权派打得威严全无。如果没有红卫兵大串联的“煽风点火”,
除了少数大城市,文化大革命很难在全中国发动起来。相比这个目的,生产停顿
、物资停运一类的损失,对毛根本不值得一提。

    “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是毛对文革过程的思路。林彪在六六年八月说
的是:“要弄得翻天覆地,轰轰烈烈,大风大浪,大搅大闹,这半年就要闹得资
产阶级睡不着觉,无产阶级也睡不着觉。”【46】毛所要的“乱”是打碎旧的,
而后再实现他的理想——即是“治”。为了那种“治”,他不惜也不怕“天下大
乱”,因为对他而言,只要实现理想,牺牲再大也值得。邓小平后来在嘲笑毛晚
年自我矛盾时说:“毛主席……评价文化大革命,说三分错误、七分成绩,三分
错误就是打倒一切、全面内战。这八个字和七分成绩怎么能联系起来呢?”【47
】然而这种矛盾只是对邓而言的矛盾,却不是对毛而言的矛盾。如果真能实现毛
对文革寄予的理想,即使再多几次“打倒一切”和“全面内战”又能算得了什么
呢?也无非是“一个指头”的问题。毛之所以承认“三分错误”,只是因为他那
时已经无法回避革命结果与理想之间的距离遥远。其实,所有自认为代表绝对真
理的理想主义者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只有他们的理想属于至善,具有高于一
切的价值,而给人民与社会所造成的浩劫,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动摇。

    概括毛的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手去运动群众,另一手搞群众运动。他所希望
的是最终形成这样一个结构——高高在上的他提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指导思
想,通过现代意识形态手段普及给下层群众,转变为群众的“思想武器”,再以
群众作为他的思想运用者,按照他的理念对夹在他和人民之间的官僚集团进行批
判、监督和制约,从而达到人民的思想革命化和防止权力集团变质的双重目的。
判、监督和制约,从而达到人民的思想革命化和防止权力集团变质的双重目的。

    十一、“大民主”

    毛要与群众结盟,重要措施是给群众以权利。他曾经这样阐述他的“人民主权
”思想:

    我们不能够把人民的权利问题,理解为国家只由一部分人
    管理,人民在这些人的管理下享受劳动、教育、社会保险等等
    权利……劳动者管理国家、管理军队、管理各种企业、管理文
    化教育的权利,实际上是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者最大的权利,
    最根本的权利。没有这种权利,劳动者的工作权、休息权、受
    教育权等等权利,就没有保证。【48】

    被概括为“两参一改三结合”——工人参加管理、干部参加劳动;改革不合
理的规章制度;干部、工人、技术人员三结合——的“鞍钢宪法”就是这一思想
的典型体现。这一思想随文化大革命到来转变为“大民主”,则是顺理成章的。
当时专门为毛泽东主义进行注脚的林彪这样解释“大民主”:

    这种“大民主”,就是党无所畏惧地让广大群众运用大鸣、
    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大串联的形式,批评和监督党和国
    家的各级领导机关和各级领导人。同时,按照巴黎公社的原
    则,充分实现人民民主权利。【49】


    文化大革命是一次“大民主”的充分实践。尤其在文革开始的最初两年,中
国大地到处造反、夺权、串联、游斗当权派、成立团体和组织、自办报纸电台、
撒传单、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小人物一夜成为明星、原来从不出远门的青年免费
闯荡天南海北、各种规矩制度全部作废、甚至可以真刀真枪地打内战……除了攻
击毛和他身边少数几个人以外,其他政治自由几乎无一不有,且达到前所未有的
程度。

    不过,那并不是真的自由。这一点可以比较一下“大民主”与民主之间的区
别:民主没有事先设置的框框,自由形成的民意是最终被接受的结果,然而民意
的产生与实行过程则要遵循程序(法律);“大民主”却是没有程序约束,并且
有意去打破程序,任由群众进行创造和发挥,然而必须囿于毛泽东主义的框架内
,不允许任何逾越。所以,“大民主”下没有真正的民意存在,只有毛的个人意
志凌驾一切。这一点,曾任毛的“笔杆子”的陈伯达讲得很清楚:

    在“大民主”的条件下,群众的争论和斗争一定会发展
    成为科学真理——毛泽东思想。通过斗争与争论,革命人民
    的思想就会与毛泽东思想融为一体,毛泽东思想就能掌握群
    众。在这种意义上,群众将会实现自我教育和自我解放的目
    标。与此同时,毛泽东思想也将同革命人民有机地结合在一
    起。……这就是“大民主”最伟大的意义。【50】

    在陈伯达的说法中,似乎群众运动会自发地与“毛泽东思想”达到一致,实
    在陈伯达的说法中,似乎群众运动会自发地与“毛泽东思想”达到一致,实
际显然不是如此。那是由非常残酷的专制手段保证的。所以,文革年代的“自由
”只是体现在对程序的摧毁上,而专制则体现为对思想的绝对主宰和不容异端。
二者在那年代同时达到顶峰,但无疑专制是最基本的。只不过长期处于奴化状态
的群众对思想压迫往往不敏感,却能从对程序与秩序的摧毁中体会解放的快意。
一些人至今还对文化大革命保持怀念与赞美,往往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一方面,毛要用自身意志统治所有中国人的大脑;另一方面,他又处处表现
出立足群众。他告诫下级 “要做群众的小学生”【51】;他痛斥官僚“有些人如

果活得不耐烦了,搞官僚主义,见了群众一句好话没有,就是骂人,群众有问题
不去解决,那就一定要被打倒”【52】;他提出“国家机关的改革,最根本的一
条,就是联系群众”【53】,“最重要的监督就是来自于群众的监督”【54】,
“形势大好的重要标志,是人民群众充分发动起来了”【55】;他主张“让群众
管理他们自己的事情”;他迷信群众运动,宣称“什么工作都要搞群众运动,没
有群众运动是不行的”【56】。据研究者统计,从一九四九年他掌权到一九七六
年他逝世,仅全国性的群众运动就搞了七十多次,地方性的运动还要多十倍。【
57】

    之所以毛泽东主义具有体系上的平衡,这也是其中一个因素。政治极权加经
济公有使社会成员生老病死皆在权力控制下。毛如何把这种无与伦比的专制与他
代表人民利益的说法合理地联系一起并解释呢?——就在于他赋予群众崇高的地
位,以及“大民主”的权利。一旦群众真正能够监督和制约当权者,能够对当权
者进行造反、夺权或更换,再高度的专制也是可以被平衡的。因为尽管社会财产
者进行造反、夺权或更换,再高度的专制也是可以被平衡的。因为尽管社会财产
被统治者把持,但是在官僚集团严密管治人民的同时,人民也能对官僚集团进行
反制以至将他们打倒,谁还能说社会财产不属于人民而只属于当权者呢?这样一
来,公有制看上去就名副其实了,政治上也就形成一个所有人(只有毛一人除外
)都受到管治的结构。那种循环的相克构成了近乎奇妙的平衡。

    那样一个结构对当时中国人是有相当说服力的,也吸引了世界形形色色左派
的倾心。正如托克维尔所说平等状态使专制更容易统治,当时的中国社会虽然充
满迫害,却并非只有一部分人受迫害,另一方是迫害者。几乎任何人,不管他处
于什么位置,那时都没有绝对的特权和安全。苦难中的人民会因此得到安慰,环
顾周围,既无富人,“当官的”也只敢夹着尾巴逢迎群众。不说别的,仅一个大
字报就足以让所有当权者胆战心惊,何况“伟大领袖毛主席”还郑重宣布:“现
在的文化大革命,仅仅是第一次,以后还必然要进行多次”【58】,并且给出了
“七八年一次运动”的时间表,各级官员就更加时时处处如履薄冰。毛构建的那
种平衡保证了那个年代的中国再乱也不至颠覆根本,而毛自己也始终受到多数中
国民众的衷心拥戴。

    不过,仔细考察毛所昼思夜想、真诚要为之献出一切的那个“人民”,其实
只是他头脑里的一个概念和偶像。人民(乃至全人类)是一个最大概念,因此也
最能感动狂妄的理想主义者。然而真正的人民从来不是概念,而是千千万万活生
生的个人。大跃进饿死了上千万的个人,毛只是轻描淡写:“错误就是那么一点
,有什么了不得。”【59】他还说过这样的话:“有人说中国人爱和平。我们说
不对!我们中国人好斗。依我们的意见,牺牲世界半数人口,消灭资本主义,换
不对!我们中国人好斗。依我们的意见,牺牲世界半数人口,消灭资本主义,换
来社会主义……”【60】在这里,愿意为“主义”牺牲半数的难道真是那些中国
的父老妻儿吗?显然,“好斗”的只是毛自己,而人民是实现他自我理想的工具
。回顾历史,他所做的一切事无一不是以牺牲无数个人为代价。法国大革命那句
名言——“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对他完全可以换成——“为人民,
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

    一旦超越毛自身的逻辑——关键是看到他的“人民”概念与个人的脱节,他
的体系就失去平衡,成为泥足而立不住脚了。

    十二、“只有天知道”

    毛最得意的时候应该是中共“九大”。当时看“九大”影片,毛谈笑风生、
踌躇满志,真是意气风发。30个政治局委员打倒了27个,17个书记处书记打倒了
13个,新一届279名中央委员,上一届留下的只有53名。全国75%的高级干部被立
案审查,普通干部也有17.5%被立案审查【61】……那时似乎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

在实现,他赢了那场史无前例的豪赌,大满贯。

    但是越往下走就越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理想实现了吗?人民“灵魂深处”真
地爆发了革命,从此变得无私、成为新人了吗?官僚集团被看住了吗?他和人民
的上下夹击确实解决了马克思留下的难题吗?路线斗争没有随“文革”胜利而结
束,反而愈演愈烈。林彪事件给他的打击非常之大。不错,旧的官僚集团打碎了
,但是另一个集团又出现了。那不是一个人的背叛,是更根本的问题——文化大
,但是另一个集团又出现了。那不是一个人的背叛,是更根本的问题——文化大
革命到底是成功还是一个巨大的失败?他付出了一世英名的血本是赢了还是落得
满盘皆输?他那时一定会产生种种痛苦的疑问。

    林彪死后,很多事又得从头来。刚建立不久的行政体系需要重新整肃,把林
系人员清除出去。原来最可靠的军队不再令他放心。他不得不重新启用已经被文
化大革命粉碎了的旧官僚集团,由此形成了一九七二年后的“回潮”。那使得中
共务实派重新获得权力,并且在整顿文革烂摊子的过程中步步为营地开始收复地
盘。那一段时间,毛的政治选择一度显得模糊,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使他难以
确定位置。他肯定是不会放弃理想的,他也不会甘心在历史上留下一个败者的形
象,但是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也从来都有善于退却的一面。

    一九七三年他让“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复出担任副总理,表现出他的灵活
一面。一九七五年初又让邓担任了军队总参谋长和中共中央副主席。历史表明,
毛一旦处于反思就开始务实,至少允许他的左右务实。务实得到的稳定不仅能使
他安心反思,而且也是在为他的下一步进击积累物质基础。一待他心理上缓过劲
来,问题也想明白了,务实派和务实路线就会被抛在一边,他又会义无返顾地重
新投入到他的乌托邦中去。

    所以,尽管他在七四年说了这样的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
,现在以安定为好,全党全军要团结。”【62】并且被周恩来和邓小平巧妙地借
用,搞成了企图结束文化大革命的“安定团结”路线,但决非说明他从此就心灰
意懒,不打算再折腾了。
,但是另一个集团又出现了。那不是一个人的背叛,是更根本的问题——文化大
革命到底是成功还是一个巨大的失败?他付出了一世英名的血本是赢了还是落得
满盘皆输?他那时一定会产生种种痛苦的疑问。

    林彪死后,很多事又得从头来。刚建立不久的行政体系需要重新整肃,把林
系人员清除出去。原来最可靠的军队不再令他放心。他不得不重新启用已经被文
化大革命粉碎了的旧官僚集团,由此形成了一九七二年后的“回潮”。那使得中
共务实派重新获得权力,并且在整顿文革烂摊子的过程中步步为营地开始收复地
盘。那一段时间,毛的政治选择一度显得模糊,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使他难以
确定位置。他肯定是不会放弃理想的,他也不会甘心在历史上留下一个败者的形
象,但是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也从来都有善于退却的一面。

    一九七三年他让“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复出担任副总理,表现出他的灵活
一面。一九七五年初又让邓担任了军队总参谋长和中共中央副主席。历史表明,
毛一旦处于反思就开始务实,至少允许他的左右务实。务实得到的稳定不仅能使
他安心反思,而且也是在为他的下一步进击积累物质基础。一待他心理上缓过劲
来,问题也想明白了,务实派和务实路线就会被抛在一边,他又会义无返顾地重
新投入到他的乌托邦中去。

    所以,尽管他在七四年说了这样的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
,现在以安定为好,全党全军要团结。”【62】并且被周恩来和邓小平巧妙地借
用,搞成了企图结束文化大革命的“安定团结”路线,但决非说明他从此就心灰
意懒,不打算再折腾了。
意懒,不打算再折腾了。

    那时候,毛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他就象一头伏枥的老骥,仍然梦想着
往昔一日千里的时光,壮志未酬,心何以甘。熟悉他的人后来对他的人品多有非
议,说他“远贤人,近小人,喜欢奉承,听不得批评……出尔反尔,言行不一”
【63】,然而如果把他后来的举动全归于性格缺陷与老婆的挑唆是不够的。完整
地观其一生,不难想到他根本不可能半途而废,也不会接受不了了之、不明不白
离开人世的下场。

    “批儒扬法”、“批水浒”、“反击右倾翻案风”是他步步深入地重新回到
起点去的不同阶段。他放不下他的担忧。他在八十一岁生日那天跟周恩来谈心,
又一次老话重提——“我们现在实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资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级
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所以,林
彪一类如上台,搞资本主义很容易”。他在谈话中把解决的办法归结为一点,就
是要“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对资产阶级全面专政”。【64】很明显,他并没
有从他的怪圈里转出来。

    他同周恩来说这些话也许是一种刻意安排。他与周终生保持一种奇妙的关系
。没有周给他收拾烂摊子,他那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想肯定早已夭折。不过
毛也肯定清楚,周不是他的同道,如果他先于周死,周一定会马上终结他的革命
,重返务实派的道路。毛在晚年越发孤独,虽然一般党员和普通人民对他崇拜得
无以复加,高官也无不对他畏惧仰望,可是有谁真正懂得他的理想,理解他的追
求呢?拜访过他的法国作家马尔罗斯曾听过他这样低语:“我是独自和群众在一
求呢?拜访过他的法国作家马尔罗斯曾听过他这样低语:“我是独自和群众在一
起的……”【65】从这个角度考虑,让周早于自己死掉,会使他感到心安。

    不过还有一个邓小平,难以置信地结实和强悍。事实表明,“走资派”是不
会真正被改造的。文化大革命给了邓那么多“教育”,一让他上台就立刻回到老
路,仍然去搞修正主义。毛在垂危时清楚地意识到,不能让邓继续留在台上,而
且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解决。他又一次发起攻击,重新打倒了邓。他当时所说“
走资派还在走”,今天证明是没错的。他最终得出的结论——“资产阶级就在共
产党内”,让人不能不感到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以至成了荒诞。他一生立志消灭
资产阶级,最后发现资产阶级就在他组建和领导的共产党内。这种荒诞远远超过
那些荒诞派戏剧大师的想象。说出这个结论是需要相当勇气的,只有那种把自己
视为上帝的人才能无视这种话可能引起的后果。

    毛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解决了。文化大革命是一次尝试,耗
尽了他所有的精力,结果是失败的。他在有生最后一个元旦发表的两首诗词——
《重上井冈山》和《鸟儿问答》,都是在他暗自策划文化大革命的一九六五年所
做。前一首的结尾一句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后一首结尾一句是“试
看天地翻覆”。然而那已经不再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当年,他
让八亿人民掀起学习这两首词的全国性热潮,不过是满足他心灵中最后一抹回光
返照的憧憬罢了。让他梦牵魂绕的理想远远没有实现,原来无比崇拜他的群众却
站到了对立一边。一九七六年春,全国多处发生了以悼念周恩来为名的群众抗议
运动。四月五日清明节那天,天安门广场发生了大规模的群众抗议和骚乱。


    四五事件对毛的打击不亚于林彪事件。他一生自认为代表人民,人民也从来
都对他山呼万岁,然而到了临终时刻,就在离他住处几百米的广场(是他当年宣
布“新中国”成立的地方)竟会有成千上万的群众闹事,为的是支持被他打倒的
“走资派”!他此生最后一次看电影,当出现他的部队四九年被人民夹道欢呼进
城的镜头时,他竟失声痛哭,不能自已。那时,他的内心是怎样感慨历史轮回和
人心变迁呢?没有证据说明他的死亡与四五事件有确切联系,但只有几个月的时
间,他就离开了人世。

    临死前,他对身边人说: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八十多了,人老总想后事。中国有
    句话叫盖棺定论,我虽未盖棺,也快了,总可以定论吧!我
    一生干了两件事,一是与蒋介石斗了那么几十年,把他赶到
    那么几个海岛上去了,抗战八年,把日本人请回老家去了,
    对这件事持异议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人,在我耳边叽叽
    喳喳,无非是让我及早收回那几个海岛罢了。另一件事你们
    都知道,就是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件事拥护的人不多,反
    对的人不少。这两件事都没有完,这笔遗产得交给下一代。
    和平交不成就动荡中交,搞不好就血雨腥风了。你们怎么办,
    只有天知道。【66】

    在这段话中,再也看不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气,也不见了“要
    对的人不少。这两件事都没有完,这笔遗产得交给下一代。
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的霸气。他已经实在太老了,即使还有心,也没有力
了。他几乎没有对身后之事做什么安排,尽管他担心可能出现政变,也忧虑亲近
之人的下场,但是却把权力传给了一个注定站不住脚的华国锋。他给华的合法性
只是一句 “你办事,我放心”,留下的政治遗嘱是“按既定方针办”。他奋斗一

生,结果是越走发现离目标越远。他不再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留给接
班人的,是一句平实得有些令人伤感的开导——“不要着急,慢慢来。”

    既然连他自己都难以坚持住“既定方针”,还能指望谁呢?整个中国已经到
了山穷水尽、行将崩溃的边缘。他的死给一个新时代让出了空间。他活着,没有
人敢于和能够忤逆他。但是他死了,威力便如风消散,以至尸骨未寒就发生宫廷
政变,老婆被关进监狱,近臣被一网打尽,而被他打倒的“官僚主义者阶级”则
全面复辟。中国航船的舵轮,从此落入与他恩怨难解的那位“死不改悔的走资派
”——邓小平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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