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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诗人今何在  
西川 


  活跃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中国朦胧诗人们如今越来越“朦胧”了。
偶尔还能碰到几个在精神上依然驻留在那个年代的人。当他们眉飞色舞地扯起那
个时代诗人们的奔走、集合、爱情生活,以及诗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时,你会觉得
一本书又翻回了第一章。那是一个出人物的时代。那些人物,像北岛、芒克、江
河、杨炼、多多、顾城、舒婷等等,有的“死”在了第一章,有的还将在后面的
章节里继续翻江倒海。他们为中国诗歌开辟出的天空如今笼盖四野,只是没心肝
的时间将他们淡忘得过于快了些。 

  1993年诗人顾城在新西兰的激流岛上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时,我问我班上的
学生有谁听说过顾城。当时在我班上听课的学生有40来号,大家面面相觑,只有
两名学生举起了手。但顾城或朦胧诗人们被淡忘,大概不能完全归咎于更年轻的
一辈人。谁让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出了国。某位晚出国的诗人曾经指责另一位早出
国的诗人与外国人“有一笔黑交易”。而另外几位当时尚未出国的诗人针对那已
然直奔国际声誉而去的诗人搞起了自己的诗歌俱乐部。最后,除了芒克和舒婷,
朦胧诗人们大多加入了洋插队的大军。他们毅然决然地远走异国可能与他们的阅
读有关,可能与他们怀抱谋求世界性声誉的抱负有关,可能与他们的好奇心有关
,可能与当时中国的特殊国情有关。 

  自从他们去国,他们在国外建功立业的消息便偶尔传来。传得最凶的是北岛
要得诺贝尔文学奖。据说1987年的诺贝尔争夺战是在北岛与俄国流亡美国的诗人
布罗茨基之间展开的,最后布罗茨基胜出,而当时我国外交部和文化部已准备好
一套说辞以应付北岛获奖所可能出现的局面。2000年北岛又因有可能获奖而成为
国际传媒关注的人物。一家欧洲新闻机构和一家亚洲报纸都曾在诺奖公布之前把
电话打到我家,询问北岛的情况(但我所知不多)。直到诺奖公布前5个小时,他
们又打电话来,告诉我得奖的不是北岛而是高行健。而对高行健,除了他80年代
在北京的戏剧活动我略知一二,其它一概不知。 

  尽管北岛没能得到诺贝尔奖,但他在欧洲和美洲的诗人圈子里的确大大的有
名。他本性木讷,少言寡语,曾得外号“老木头”。西方人觉得他简直是东方一
大儒。他现居美国加利福尼亚,经常往来于大西洋两岸。他还在办着他的《今天
》杂志。杨炼曾戏称之为海外《人民文学》。 

  像北岛一样,杨炼也在西方打下了一片天地。1999年杨炼荣获意大利费拉亚
诺(Flaiano)诗歌奖。这是一项重要的诗歌奖项,在历年的获奖者中有爱尔兰的
希内和圣卢西亚的沃尔科特这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也有法国的博纳夫瓦、捷克
的赫鲁伯和美国的弗林杰蒂这类当今世界上最重量级的诗人。与此形成反差的是
1998年底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两卷本杨炼作品集《大海停止之处》与《鬼话·
智力的空间》之后,国内似乎毫无反应,没有见到一篇书评。这表明了朦胧诗人
们与国内读者的隔膜,同时也表明国内读者与国际读者之间的距离。 

  杨炼现居英国伦敦,像北岛一样,也是全世界狂跑。他管这叫“文学打工”
。近来他又把工打到了美术界,一些大型国际艺术展览,如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
、韩国光州双年展等,都纷纷邀请他前往“授课”。在朦胧诗人们中间,杨炼是
最耽于思想的人。他尤其关注中国语言的空间效果和中国文字对中文思维的特殊
规定。相对于国内玩口语的年轻一辈诗人,杨炼坚持汉语书面语言的历史意义。
这种坚持大概与他多年漂泊海外的经验有关。 

  朦胧诗人们对于诗歌写作的严肃态度可能会让一部分年轻诗人敬佩,让另一
部分年轻诗人不解,让再一部分年轻人不屑。朦胧诗人们痴迷诗歌写作的程度可
以从这样一桩小事中看出:1997年,旅居荷兰多年的诗人多多回北京探亲,北京
的老朋友们邀他去东单体育馆打乒乓球以慰藉他的怀旧之情。可是他打着打着忽
然不打了,提议大家坐下来讨论诗歌,引起一阵嘲笑。真正痴心不改。 

  在国内的青年诗人中间,多多不乏崇拜者。2000年中国的“安高诗歌奖”便
授予了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今天》”。多多自号“原教旨共产主义者”,移居
西方以后其愤世疾俗之情有增无减。他始终关注着国内文化、政治、经济动态。
他现居荷兰莱顿。那是一座大学城。每星期五,如果不外出,他必去莱顿大学汉
学院的图书馆浏览中文报刊。2000年夏天我在莱顿见到多多。事先在德国柏林时
女诗人翟永明便向我预言,多多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肯定是“完了,全完了!”果
然如此。但聊着聊着,多多又兴奋起来。他说:“到1996年,中国150年的屈辱就
算结束了。往后谁也拦不住中国的发展了!”不知哪个算命先生或气功大师对他
讲过这样的话。 

  老江河(以区别于欧阳江河)的情况了解的人不多。他现居美国纽约。据说
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旅居美国的原北京圆明园诗人雪迪回国时给我讲过一件事:
在雪迪刚到纽约时,有一天他正路上走,一个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回
头,见是老江河。江河一脸兴奋、神秘、坏不几几的神情。他对雪迪说:“出来
了?欢迎!祝贺!我先撂下一句话:不出三个月,你肯定要被纽约整趴下!”芒
克是当年《今天》的二把手,是目前少数居住在国内的《今天》元老之一(其他
人还有林莽、田晓青、老鄂等,舒婷只能算半个元老)。当大家以为他不再写诗
时,他于今年在作家出版社推出一部新著《今天是哪一天》。芒克是性情中人,
多年来一直过着他那典型的诗人生活。他当年插队在河北白洋淀,直到如今,依
然和那里的乡亲们保持着亲人般的联系。我曾两随芒克踏访白洋淀。我深感芒克
身上有着一种我不具备的“人民性”。村子里在芒克离开以后出生的孩子也都和
他混得铁熟。每一次芒克回到白洋淀大淀头村,五六岁的小孩子们必围住他齐声
高喊出他当年的外号:“猴子!”近来芒克又在电影行当里蹚了一回,在旅日中
国导演李缨的电影《飞呀,飞》中出演主角。电影在二十一世纪剧院放映时他邀
我去观看。片中芒克脱了衣服,但裸出的只是后身。散场后大家走出剧院,一位
画家朋友走过来跟我开玩笑说:“请转告老芒克:一定要保住晚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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