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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东京。
夜,万籁俱寂,只有熟睡少女的呼吸声萦绕耳际。
二十岁的渡边彻坐在小林绿子家的厨房餐桌旁,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读着小说。书是
八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初中生的时候就读过的。啤酒喝完了,他又找到一瓶蒙尘已久的白兰
地。天光放亮的的时候,白兰地也喝完了,在为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之后,他给绿子留
了便条:"喝了些白兰地,《在轮下》我买了。我这就回去,熟睡中的你非常可爱。"
不知道有多少个《挪威的森林》的读者还会记住这段情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
这段情节而记住一本叫做《在轮下》的书,反正我是其中一个。循着男主人公的阅读轨迹
,在读过了费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托马斯-曼的《魔山》、威廉-福克纳的《
八月之光》之后,在一个初冬的夜晚,我也像渡边一样,捧起了《在轮下》。与渡边不同
的是,我的身边,没有小林绿子如茵的气息,有的只是几个室友或徐或疾、忽高忽低的鼾
声和含含糊糊的梦呓,我甚至连灯光都没有,只有几盏烛影摇红,飘忽着,给予我光明和
温暖的呵护。
氤氲的气氛中,我开始了对汉斯-吉本拉特的悲剧一生的倾听。
汉斯-吉本拉特是一个有着"严肃的眼睛、聪明的前额、雅致的步态"的男孩,即便是
最为愚钝的人,也足以从他的温文尔雅的举止和相貌中看到他毋庸置疑的天赋。明天,他
将作为小镇上唯一的考生去斯图加特参加一年一度的神学校入学考试,如果顺利地考取的
话,几年之后他会进入神学院,由国家资助修完人文学科的各门课程。毕业以后,他会成
为一名传教士,或者是一名教师。
汉斯-吉本拉特也可以有另一条道路供他选择,就象此刻还坐在教室等待放学的他的
同班同学一样,在放下书本的那天,或者扎上围裙成为一名鞋匠,或者到镇政府的办公室
做一名小抄写员,或者在铁匠铺的通红炉火旁,用生锈的锉刀打磨出一枚枚精巧的工件,
然后,对着这些零件精致的闪光微笑。
不过,他似乎不必为这种景象的发生而担心了。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天学校的课程结
之后,他还要到校长那里上额外的希腊文课,然后去本城热心的牧师那里复习拉丁文和宗
教课,此外还有数学课,所有这些准备,其目的就是要培养他作为一个人的逻辑推断能力
,从而有朝一日,可以进行任何"清晰、冷静、卓有成效的思索",当然,为避免过度的智力
训练影响他情操的提升,每天早上,他还要去听一个小时的教义问答。
现在,这一切都将结束,至少是暂时结束,毕竟,收获的时候到了。
汉斯会考取吗?他当然会!就算是从一百一十八个绝顶聪明的男孩儿中只录取三十六
名,汉斯也会被录取的。
几天后,从斯图加特传来了消息,汉斯是第二名!
汉斯终于可以告慰他早逝的母亲了,他也没有辜负全城人,从校长、牧师、到普通匠
人的期望。现在,他已经是神学校的学生了,在他对未来的朦胧期望之中,他隐约地感到
,自己的一生,将是求知与上进的一生,未知世界中所蕴含的美丽、智慧还有挑战深深地
吸引了他,他还有七周时间,他没有用来重温"美好的、自由的、粗犷的"童年欢乐,在校
长、牧师的引导下,他选择了更为勤勉、更为努力地学习。
阳光、草地、清凉的湖水、垂映的枝条、茂密的乌莓、鲜活的小鱼、露水的蒸气、青
苔的清香,对所有的这些,汉斯选择了放弃,有些依依不舍,却也义无反顾!
汉斯开始了神学校的生活。在克服了初期的腼腆与犹豫之后,他结识了海尔纳,一个
出身富裕、桀骜不驯的男孩儿。从海尔纳身上,他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于自己的形象:"
他有自己的思想和言论,他生活得更热情、更自由,他有着稀奇古怪的苦恼,似乎鄙视整
个周围环境。他懂得古建筑之美,他在玩弄神秘莫测的绝技:用词语反映自己的心灵,用
幻想来建造一种独资的虚妄的生活。他动荡不安,放纵中自己的天性。然而他又是悲观的
,而且似乎在玩味自己的悲哀。"
汉斯被海尔纳的思想吸引了,但他天性中的羞怯与软弱阻碍着他对友爱的表达,同时
,海尔纳的思想在吸引他的同时也颠覆着他多年以来的理想和目标。与海尔纳的交往令汉
斯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他有些无所适从。
海尔纳的举止和行为显然不会得到老师的赞同,在看到海尔纳对汉斯的影响日渐深远
的同时,老师们严格限制他与海尔纳的交往。汉斯一度屈服了,他疏远了海尔纳。疏远海
尔纳的举动令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终于,他勇敢地站到了朋友的一边,他的举动无异于
对学校权威的公然冒犯,在校方看来,这一举动甚至于比海尔纳本身的狂放不羁更令人不
安。
海尔纳被开除了,失去挚友的汉斯备感孤独。可怕的是他的学习也一落千丈,没人同
情他,更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哪怕是一个人,能看到"在这个少年瘦削的脸上那茫然的微笑
背后,有一个正在沉沦的灵魂在受苦,在行将淹没时充满恐惧和绝望地向四周张望。"
汉斯病倒了,他退学了,他回到了曾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中间,他不再是头上笼罩着荣
光的令人羡慕的天赋秉异的孩子了,他和他的同学们一样了。若干天后,他走进了铁匠的
工房,在他的曾经的同学的指点下,拿起了锉刀,成为了一个学徒。
希腊文的不规则动词、荷马的史诗、基督的教义问答、拉丁文诗体的细微差别、复杂
的三角函数,这些,就象他当初放弃童年的欢快一样,也被他放弃了,彻底地放弃了。
初生态的肉欲诱惑也没有放过他,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儿,与爱玛的交往为她辍学后的
艰辛生活增添了难得的亮色,然而女孩的放荡与离去最终摧毁了他心中硕果仅存的神圣感
与道德律,他,彻底地幻灭了。
一天晚上,父亲恼怒地等待着教训晚归的儿子,而与此同时,"受到这样威胁的汉斯
却凉凉地、宁静地躺在黑黝黝的河水里,慢慢地沿着山谷顺流而下。他已经摆脱了恶心、
羞愧和痛苦。寒冷的淡蓝色的秋夜俯视着他那在黑暗中漂流而去的瘦弱身体。黝黑的河水
在戏弄着他的双手、头发和发白的嘴唇。谁也没有看到他,除非是哪只黎明前出来猎取实
物的胆怯的水獭向他狡猾地偷看了一眼,不声不响地从他的身旁滑走了。也没有人知道,
他是怎样掉进水里去的。也许他迷了路,站在陡坡上滑下去的;也许他想喝水,身子失去
了平衡;也许是美丽的河水吸引了他,使他俯身过去,因为夜晚和淡淡的月光那样充满了
和平和沉静的气氛迎着他望,所以困倦和恐惧就在暗中逼迫他,把他驱进了死亡的阴影。"
《在轮下》是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的作品,描述了一个天才少年悲惨的短暂一生。
谁应该为汉斯的悲剧负责?这是我在掩卷之后屡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教育制度?伦理风尚
?传统习俗?宗教权威?抑或是个体的脆弱?在一个鲜活的生命陨落的的时候,在这样深
切的悲哀发生的时候,去明晰责任,又真的有意义吗?
《在轮下》具有明显的自传性质。对神学校毛尔布隆修道院的描述显然结合了作者自
身的情感体验与求学经历,从某个角度来说,汉斯和海尔纳都是少年黑塞的化身,只不过
,一个是现实中的他,一个是理想中的他。汉斯被压垮了,可海尔纳坚持了下来。这一亡
一存的结局似乎暗示了作者对未来的希望并没有最终氓灭。
几年以后,我坐在工大的礼堂里,观赏一部美国影片《暴雨骄阳》(《Dead Poet So
ciety》)。影片结束很久,我才在清场人员的催促下离开。我知道这部影片感动了我,
不止于此,他让我又一次想到了《在轮下》这本书:都是以传统、守旧、刻板的学校为背
景,都是反映多思而敏感的少年在僵化体制的重压之下或抗争或沉沦的际遇,只不过一个
发生在美国,一个发生在德国,时间也相距半个多世纪。《暴雨骄阳》中的主人公们多少
还是幸运的,他们至少还拥有一位尊重他们个性的老师,也就是说,在追求自由和个性解
放的行动中,他们有导师和同盟,比较而言,《在轮下》中的汉斯和海尔纳就可怜多了,
他们几乎是单打独斗,他们的抗争近乎绝望,他们的失败也因此更有震撼力。
一周以前,打理自己的图书,近乎矫情地发了帖子为他们找归宿。这本《在轮下》虽然没
有被列在转让目录里面,然而我仍然把它带到了书摊,我真诚地期待着某个人对它的发现
,我渴望看到他或她在一瞥之下眼角欣喜的闪光。可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偶尔露出
素朴的封面,偶尔被其他的图书遮盖。有人拿起来,又放下了,一个男孩儿对这本83年出
版、首印36000册的小册子的七毛二分的定价颇感兴趣,问我五毛卖吗?让我恨不得掐死他
。简直是亵渎!
话扯远了。
《在轮下》出版于1906年,即便是近一百年后的今天,读起来仍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如果我的推荐仍不能提起您的兴趣,那么,作为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赫尔曼-黑塞
本身的名号应该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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