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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ibyl (庵主),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谣言抑或是真实?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Aug 27 11:00:28 2002) , 转信

谣言抑或是真实?
              ——再读《伤逝》
“我还听到一种传说,说《伤逝》是我自己的事,因为没有经验,是写不出这样的小说的
。哈哈,做人真愈做愈难了。”
                               ——为韦素园的信《鲁迅书简》

    “《伤逝》大概是最不象鲁迅后来风格的一部小说,男女过日子的事儿,他老人家实
在是生疏,由此可见,大师也有笔到不了的地方,认识多么犀利也别想包打天下。”
                                   ——王朔《我看鲁迅》

    再一次读《伤逝》,再一次经历窒息的沉重,再一次感受情感的颤动。当我们把五四
启蒙精神,把个性解放、社会解放等等淡化于作品之外,《伤逝》还留给我们些什么?
    “涓生的手记”,这样一个副标题确立了《伤逝》手记体的性质,具有很强的抒情性
;同时,作为手记,《伤逝》不可避免地成为作者心理的投射。大量的内心独白是《伤逝
》的重要特征之一。“待到孤身枯坐,回忆从前,这才觉得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
的爱,——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次有所附丽
。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虽然比先前颓唐得
多……”这些独白将“我”推到了读者面前,冷酷与自私跃然纸上。轰轰烈烈的爱因为日
常的琐事而渐渐冷却,但只有琐事才是生活,涓生与子君从一个牢笼中“挣脱”了出来,
却又掉进了另一个桎梏。也许中国的女性永远是弱势群体,于是即使在鲁迅的笔下,也只
能是子君安逸于生活而成为牺牲品。涓生终于选择了他自己,感情上的不断忏悔,在其意
识深处却仍执着于自我解脱,他是自私的。当鲁迅在涓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他在
试图改变国民劣根性的时候,看到自己也置身其中,个性主义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使得他
不得不在忏悔中寻求出路。然而,子君终究是被毁灭了,涓生“要向着新的生路跨出第一
步去,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先导……”新的生路在
哪里哪?“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鲁迅也不知道路在何方,但他坚持求索
,就像冯雪峰说的“在思想上可以说终生都是一个在找路的人”,于是更加剧了他的悲剧
性。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写到:“生人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
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紧要的是不要去惊醒他。”鲁迅正是品尝着这个人生的苦
痛,在痛苦的经验中得来了对于过去的幻灭,和对于现实的悲哀。于是前行时只能用遗忘
和说谎作为前导,这难道不是一种自慰和摆脱吗?涓生虚妄的“生路”,不过是一种把握
不到的模糊的憧憬罢了。鲁迅不断地揭示痛苦,以引起疗救的注意,却最终没有良方,夏
瑜坟上的花环与其说是给革命者以希望,还不如说是给鲁迅自己以希望。
    涓生在痛苦中抉择着,选择人道主义便是虚伪,便是与子君一起毁灭;选择个性主义
便是残酷,便是毁灭子君保留自我。这类无论怎样都不免空虚与绝望,而且难以逃脱犯罪
感的“两难”,正是终身折磨着鲁迅的人生困境之一。涓生畏葸着选择了后者,但子君却
在严威和冷眼中走完了她所谓人生的路。这不仅仅是子君的悲剧,同时更是涓生的悲剧,
他还将继续面对那无尽的忏悔与苦痛。
    “然而子君的葬式却又在我的眼前,是独自负着虚空的重担,在灰白的长路上前行,
而又即刻消失在周围的严威和冷眼里了。”鲁迅的作品似乎大多与死亡有关,字里行间飘
荡着阴森的气息。对人类困境的执着思考,那些对自身历史道路的真切体味,那些对生命
的悲哀而又乐观的哲学感悟,形成了鲁迅意识上的深刻的紧张,于是造就了狂热与冷峻,
痴迷与理智,生与死,光明与黑暗,人间与地狱的无比奇丽的挣扎。正如鲁迅自己所说的
“死亡是现社会最动人的悲剧”,子君的死便具有了动人的悲剧色彩。子君负着虚空的重
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完了所谓人生的路,投入地狱的孽风和毒焰中去了,她将“唱歌一
样的哭声”存在这“无爱的人间”……这些阴森而暧昧的表达,流露出的不知识鲁迅称为
“安特莱夫式的阴冷”,还有那个时代的生的困惑和苦闷。鲁迅翻译厨川白村的《苦闷的
象征》时,便深刻地确认了人生的大苦闷可以在梦中乔装打扮出现,又确认了文艺是苦闷
的象征。于是,我们可以在《伤逝》中找到一些影子。小狗阿随,油鸡,紫藤花,这一切
都是为涓生与子君的小家设计的布景。门外美丽的紫藤旁边有半枯的槐树。小狗阿随与子
君的关系是子君与涓生关系的比照。子君“拉着一个人(涓生)的衣角”是一个象征的缩
影。阿随很悲惨地被处理了,油鸡们也成了一顿肴馔当温暖的小家庭已经解体时,被弃的
阿随自己回来了,“偶尔看到地面上,却盘旋着一匹小小的动物,瘦弱的,半死的,满身
灰土的……”这种感伤似乎正应了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的那段话:“娜拉既然醒了
,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
不仅是阿随,子君也回来了,她回来得更为彻底,更具悲剧性,那便是死亡,动人的美丽
消失在苍茫的广袤之中。涓生又如何呢?“我还期待着新的东西到来,无名的,意外的。
但一天一天,无非是死的寂静。”孤独的绝望中,涓生也许比子君更加不幸。寂寞的,孤
独的,晦暗不明的天地是鲁迅心中的珍藏。严酷的自我剖析,使鲁迅看到了危机,他想超
越却无法超越,于是便在作品中以对死亡的描绘来得以宣泄。鲁迅说“绝望之为虚妄,正
与希望相同”,又说“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只觉得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
(《两地书》)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鲁迅究竟是爆发了,还是灭亡了?
    再一次回到子君的死,是因为让人憎恨的封建礼教吗?是五四时期个性解放脱离社会
解放的盲目而导致的必然结果吗?爱情给子君以新生,让她喊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们
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样的勇气,与其说是反抗旧礼教的呐喊,我更愿意相信是爱
的力量。因为子君身上的反抗性格,涓生爱上了她;也因为子君身上的“市民”性格,涓
生放弃了她。死亡了的爱情夺走了子君,这是《伤逝》悲剧性的又一展现。
    从内心独白到情绪意象,从涓生的忏悔到子君的凄然,文字在眼前缓缓流淌,这里有
爱又有恨。《伤逝》的美,在于它的凄美的抒情。“带着笑涡的苍白的圆脸,苍白的瘦的
臂膊,布的有条纹的衫子,玄色的裙。”子君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因为爱。《伤逝》的
美,因为它的深刻的抒情。在抒情中燃起深重的悲哀和强烈的愤慨,烘托出悲剧的震撼力
。鲁迅的“忧愤深广”融化在了他那一唱三叹的悲剧氛围之中。“彷徨,我确曾彷徨过,
毫不想掩盖!……‘吾将上下而求索’,求索什么呢?不知道!但还要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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