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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st (洛之秋·滑动的能指), 信区: Wisdom
标 题: 普陀游记:灵魂的朝觐还是物欲的狂欢?/tst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6月09日19:03:33 星期天), 站内信件
前面在关天转了一篇王者觉仁的“细雨微悟.普陀随感”,凑巧的是六月一日我也在浙
江舟山的普陀山上,对于这个海天佛国的感觉却大相径庭。遂草缀下文,供大家茶余饭
后笑读。
佛家最讲机缘,这次和普陀结缘来自一次在宁波召开的加拿大文学研讨会。主办方在会
议结束后组织与会者去普陀山旅游。虽然曾经在版面上谈论并转载过关于佛教的帖子,
但是真正的亲身实地的考察佛家寺院却对我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早上五点钟起来,匆匆吃完早饭,跟随旅行团的中巴车就上路了。车从宁波市区开到北
仑港旁边的一个小码头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在这期间,多次发现修路然后绕道的倒霉
事情,当然,和后来碰到一个丧车比起来,这还不是最坏的。导游小姐大概看出了我们
的忐忑,马上安慰说,这是佛祖在考验我们去西天的诚心(尽管普陀在东海,但是那里
有个西天),至于丧车,她更是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恭喜我们说这是难得的吉兆。
普陀山之于中国佛教大概如同耶路撒冷之于伊斯兰世界。作为中国的四大佛教名山,普
陀山上的紫竹院据说是东海观音姐姐修炼的地方,所以仙气很足。如果真的是个善男子
到也罢了,偏偏自己对佛教一知半解,对于禅宗思辨的兴趣远远大过对各种繁文缛节的
了解,于是生怕到了这个圣地毛手毛脚冲撞了神灵,岂不是罪过?带着佛祖金箔片的导
游大概也怕我们到时候会不守礼节,于是在车上给我们简明扼要的进行了补课,譬如烧
香磕头的程序,譬如男拜左女拜右,譬如“还愿香”的重要性,譬如“开光”,譬如买
佛像和香不能说“买”要说“请”。她说现在一些不法和尚到处私下给人开光然后收钱
,目前各大寺庙正在规范“开光”,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ISO9002认证之类的。为了加强
我们的虔诚心,她又告诉我们她曾经在还愿香的烟雾中亲眼目睹了观世音的尊容。另一
个传得很广的奇闻则是前几年一个台湾的居士把自己供奉的金菩萨请到普陀最著名的普
济寺,结果那天本来是雷雨大作,乌云密布,可是安放仪式一开始天空中就绽开了一片
晴空,撒出万道金光,在场的几万人无不称奇,有人据说还看到了观音菩萨。仪式结束
后天空的金光马上收住,重新布上了满天乌云,暴雨再次狂泻。因为年日很近,再加上
目睹人众多,所以不由得我们不信,只是我的虔诚平添了一点点恐惧。
到达了码头已经是早上九点,我们马不停蹄的换上了快艇。说是气垫快艇,其实是那种
日本造的非常豪华的大游船,速度很快,里面可以坐二百多人,有电视和茶座。本来以
为可以很舒服的看部电影,结果没想到船开后电视里播放的是广东佛教音乐选集。第一
次看佛教音乐MTV,感觉旋律还不错,粤语的唱腔听起来软绵绵的,背景画面则是普陀山
的一些佛教典礼的场面,歌词也好懂,让我想起来基督教堂里的唱诗班,只是不知道国
外的教堂有没有牧师布道的VCD出售。第二盘播放的是“大悲咒”,这大概就是和尚们早
晚课要诵唱的曲目了,是音译的梵文,发音很古怪,即使是用来标音的汉字好多我也不
认识。和民间流传极广的《心经》一样,《大悲咒》也是老太太吃斋念佛的“老三篇”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唐三藏法师不把这些梵语彻底的翻译成文言文,就像《金
刚经》一样。事实上,《圣经》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翻译成当地的语言才能得以传播的
,否则天天诵读的僧侣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意思那还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这个疑问直
到回来以后读到冯冯居士的文章才得以揭开。原来一般人都的确认为大悲咒是没有译文
的,它有音无义。但实际上,唐玄奘三藏法師,唐不空三藏,唐伽梵達摩法師都有自己
的翻译,现代译文也不少,只是一直人们习惯于梵音而已。当然,这是闲话,点到为止
。
船到普陀已经是上午的十点,当导游远远的指着前面说目的地到了的时候,我立即感到
失望了。从地图上获得的感觉告诉我普陀应该是海天茫茫处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岛,未
登岛就闻梵音缭缭,诵佛撞钟。可是下了船四下张望,却发现极目眺望到处都是近在咫
尺的岛屿,给人一种拥挤的感觉。看来普陀并不在“世外”,而且也不是“桃源”,因
为接下来我一抬头发现原来普陀山不过是一个不到三百米高的小山包子。梦中的那种古
代文人青衣草履,在崇山峻岭中拾级而上,推开禁闭的寺门,和扫地的小和尚作揖,然
后沿着甬道黄墙和尞尞的香炉进入禅房和高僧辩论佛理,吟诗下棋的情景一下子被海风
吹得一干二净。普陀港的宣传栏上醒目的“三个代表”四个大字告诉我,这里是旅游区
,佛教胜地不过是它的第二属性。我是来这里干什么?虔诚的香客?余秋雨式的文化考察
?懵懂无知走马观花的旅行团团员?我开始被自己的诘问吓的眼皮乱跳。六祖慧能一次
送柴火听到别人念经马上心领神会遂结佛缘,而我在一次事先不知道日程的会议中被带
到了这里,我几乎能感觉到普陀山空气中某种宿命的机缘在引导我。
当然,这样的良好错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一个接一个的旅行团抵达普陀,开始在候船
大厅外集合的时候,我开始发现自己的那种文化人的优越感立即被导游们的高音喇叭和
拥挤的游人扔进了粪坑。对于很多人来说,普陀之旅不是宗教意义上的朝圣,而是旅游
之余的一次精神投保,花不多的钱买个布褡,套上鲁智深式的大念珠,拿着大把的香祈
求升官发财五子登科而已,和逛庙会洗桑拿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于是恶毒的瞪着一个脖
上吊着摩托罗拉v998的小和尚从山上哼着小曲下来,愤愤不平地开始了登山。
山虽然不高,但是树木非常的茂盛,看来江浙的人杰地灵绝对不是一句空话。沿路的石
阶都是当地的乡绅偕全家男女老少捐建,据说有的虔诚的香客是一步一磕头上的山。我
们自然没有舍身爱佛的大勇气,只是赶紧往上登,不时站住享受山中的鸟叫和凉风,回
头鸟瞰一下普陀山下壮丽的东海舰队的基地。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导游告诉我们观音洞
到了,这是第一个主要景点,于是我们在她的小黄旗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佛教《严华经》记载的“观自在菩萨至普陀洛迦山”一说,使普陀成为观世音之圣地,
而观音洞里则有观自在菩萨的真容,一旁的石壁上刻着佛教的“嗡”字,据说这里是观
音当年在东海讲经的道场。跟着大家一起到一个庙旁的柜台买香,刚想说“这香这么卖
法”突然觉得不妥,于是改成“这个香怎么请”。请到了香却忘记了点香许愿叩头的顺
序,一气之下把香放到香炉里,直接进去拜菩萨,却又发现自己跪在了右边。看着那些
香客们熟练的动作和蠕动的嘴唇,我急得手心冒汗,最后只好安慰自己,心中有菩萨就
够了。菩萨没有拜好,但是看到了坐在院子屋檐下的一个老尼姑和旁边的一个小尼姑。
据说来这里出家都需要在佛学院拿到相当于大专的文凭,于是我对她们顿生敬仰,只是
苦于语言不通,无法探讨。倒是蜷伏在老尼姑腿下一个小花猫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
抱起它要求合影。能在佛祖堂前抓耗子的猫大概也有些灵性的。老尼姑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于是竖着耳朵艰难的辨认,最后我终于在宁波话的基础上听懂了她的大意。她说这
个猫不知道是谁扔到这里的,并夸我和它有缘分。看着这个温顺的小猫,我顿生爱意,
真的希望它能早日在那里修成正果,以后帮助其它猫摆脱轮回之苦。
离开观音阁不久就到了“二龟听法石”,仔细一瞅还真的象那么回事。据说是观音讲法
的时候东海的乌龟都被吸引,但是它们孳生情愫,结果被严厉的观音变成了石头。我心
里不大快意,觉得这实在是有悖于慈悲为怀的理念。继续往上,就到了山顶,上面有一
个小寺院,还有最著名的“盘陀石”。这里伫立着另外一只遭到观音菩萨惩罚的动物,
据说是牛,但是我看不出来,看来是没有慧眼。导游警告我们不要去摸牛上的洞,据说
会倒霉运的。山顶上游人很多,大家争先恐后的爬到石头上照相。这里就是普陀山的顶
峰,也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的所在,可是我除了石头和游人以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心乱嗡嗡的,商店里悠扬的“大悲咒”也没有激发我的菩提心,本来想买几个念珠的,
可是实在太贵。音像制品也很多,比较常见的有“观音传奇”,五十集,还有续集,价
格并不贵。
山上的另一个必看的景点是远眺观世音的雕像,和佛有缘的人可以看到两个观音,我却
只看到一个站着的铜身菩萨。经导游的指点,我才知道远处的海岛也组成了一个直躺着
的菩萨,可是我看并不像,因为观音姐姐不应该有那么大的肚皮。
大概我没有菩提心加上还乱开玩笑,菩萨给了我一点颜色。我开始肚子痛,拉肚子。于
是从山顶一直到普济寺的一路,我每到一个寺庙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找菩萨拜,而是找厕
所,一路下来,几乎拉遍了山上山下的所有厕所,几次和如厕的高僧偶遇。说起来虽然
狼狈,但也别有一番情趣,并暗自庆幸没有被菩萨变成石头供后来人观瞻。
值得一提的当然还是普陀山最大的寺庙,普济寺。这里最让人称奇的是大门禁闭,据说
和乾隆皇帝的一道圣旨有关系。当年乾隆微服私访普陀错过了投宿时辰,被谨遵院规的
方丈拒之门外,于是皇帝圣口一开,责令以后大门永远关上,后来在恳求下改为六十年
一开。上次开门是在二十年前,我们来的还不是时候。这里就是前面提到的几年前观音
现容的地方,里面供奉的佛像足足有五米高,当然,我还看到了那个台湾居士送来的金
佛像。不过让我奇怪的是,四周除了熟悉的罗汉金刚外,竟然还有关云长。这个中国人
眼中忠义的道德楷模竟然也在似乎井水不犯河水的佛堂里谋到了职位,虽然只是在侧位
,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包容力足见一斑。于是,上前合掌和关公施了礼,但没有下跪。
走出堂来,看到院子里的那株千年的古柏,树干快要倒掉了,被一截木桩支着,一只小
松鼠旁若无人的在树上嬉戏。高大的铸铁香炉被熏的漆黑,一些衣着褴褛小脚农村老太
太结伴穿行在肥头大耳的有钱人中间,把用纸叠成的元宝塔放进炉口,表情肃穆的为来
年的收成做着祈祷,也许她们才是最最单纯虔诚的来访者。一个年轻的和尚从我身边走
过,裤腰上别着SONY的随声听,只是不知道他是在听爵士乐还是大悲咒。不远处的门卫
办公室,几个警卫(不是戒律院的武僧)正关着门殴打一个年青的乡下人,据说是偷了
香油钱。他的惨叫吸引了很多游客饶有兴致的围着窗户观赏。
吃完午饭以后我跟着队伍去看海边的东海观音。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造景点,从大门
到里面的每一片砖瓦,都是改革开放后的现代主义作品。铜质的观音雕像高达十几米,
面朝大海,是上海高校的师生制作完成的。宏伟的石狮上镌刻着捐款人的名字,这里的
每一个物件都刻着名字,希望他们捐了如此多的香油钱后能顺利的永垂不朽。留意了一
下,大部分的施主都来自杭州,广东,福建。这些地方是中国最富庶的角落,却聚集了
最多的佛教信徒。我于是开始怀疑,也许宗教和这些地方的人文性格真的有着某种必然
的联系,宁波人温州人经济头脑的源头或许正在这种儒家佛家混杂的小岛上。
曾经为中国历史上的宗教缺失而迷茫过,可是那天,当我坐在紫竹林的岩石上,看着海
浪拍打着岩壁,看着这个被香客们挤破的小岛,我开始重新思考定位我们的民间宗教。
我们不是不需要宗教的人文关怀,相反,看一看那些鼎盛的香火就知道老百姓多么需要
某种超自然的庇护。但是,由于佛教始终不是国教,虽然和孔教相安无事了一千多年,
但是也终于在民间变得不伦不类。所谓佛教的名山变成了商品社会里的家乐福超市,大
家络绎不绝的来购买,来消费,来拍照,来许愿。不管是不是佛教徒,都贪得无厌的去
向冥冥中的佛祖祈求一些什么,佛堂成了一种世俗的许愿工具,而僧侣和政府大发旅游
之财。走进普陀,没有感觉到亲近了佛祖,反而感觉到疏远了许多。想想,一个十几平
方公里的小岛该承担了多少人世间的欲望啊。而佛祖的本意是想让大家去掉痴妄,并不
看重所谓的布施和朝拜,但是却助长了我们芸芸众生的贪婪。那些在普陀下跪的膝盖的
主人,无非是把佛像当成了另一个关公,另一个财神爷和土地庙,普陀没有普渡我们,
普陀只是让我们完成了一次功利主义的幻想。 相比之下,耶稣教教堂里的那些祈求上帝
救赎自己灵魂而非向上帝袒露欲望的基督徒似乎更加浸润着积极温和的彼岸关怀。起码
在教堂里看不到叫卖的小贩,起码信徒们是靠传福音而不是靠捐门槛建雕像去亲近上帝
。
坐上回宁波的船后,电视里照旧放起了听不懂的《大悲咒》,乘务员到处兜售着《观音
传奇》的VCD,我在那枯燥的音乐中沉沉睡去,梦见了某一个天在一个游人全部离去的黄
昏,独自一人的登岛,在夕阳中重新拜访每一个庙宇,静悄悄的观看和尚们做晚课,然
后和那个露着大肚皮的弥勒佛会心的拈花对笑,放半山上的两个石龟回海里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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