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sonalCorpu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wildwolf (桐子),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草稿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Nov 28 20:49:45 2002) , 转信
从苍老的方向望过来,过去的回忆深深浅浅,有些如同梦魇。有些我本已忘记,在痛
苦的时候以为是我所经历的最大痛苦,一旦从灵魂伤口的深处摸索,却又触到了那些源流
的苦痛,又从那片沉痛的井水中,顺着藤蔓发现了那条痛苦的溪流。我想起儿时的那间土
房子,门上的一把锁。那门上的一把锁,是它给我带来如我现在所受的恐慌一样的恐慌。
我为什么如此易怒,我的性格难道一向如此之坏,这样的叩问也逼迫我从儿时的点点滴滴
中搜寻:这一切究竟是如何造成?
如果我从记忆的井水中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孩童从酣眠中醒来,望见那把锁,它从外
面锁好,是那种两个链结的铁环,这个他很清楚。一个孩童清早起来,要去尿尿,如果消
化不好,或者着了凉,非常急于方便,可是他看见那把锁,清晨的阳光从门缝里穿出来,
鲜红明亮,那把锁的钥匙却如何也找不着,因为没人给她留,那把锁很坚固,同村的铁匠
打的。那个孩子不知道怎样反抗,他还未成年。他一定提醒过他的母亲,可是他却常常清
晨被锁在家里,看见那把锁,门缝里的阳光那样的鲜艳明媚,早晨的空气如此新鲜,使他
牙齿发抖。那个孩子小小的年纪热爱整洁,不愿苟且,打死也不愿像后来军营里的士官开
玩笑说的就地解决,那是他小小年纪却不知原因坚持的操守,他本能的问题却不能解决。
一位刚到20岁的母亲,她很爱忘事,或许由于健忘,或许也因为不重视,给一个孩子的童
年上了一把锁。那个屋子本一无所有。
此时我站在数十年后的尘土里,想起那个孩童,想起他的愤怒,他不可抑制的愤怒像
岩浆一样奔突,像树液在树根下悄无声息的聚集,却找不到一个出口。有时他不需拉撒,
在屋子里看见别的孩子在清晨里跳跃,看见树上活蹦乱跳的鸟雀,他是否伸出过一只手,
试图抓住外面他心中还没有概念的自由,但他一定知道羡慕那些鸟雀和儿童。那个孩子多
年以后给家里打过电话,告诉他对父母的感激,他当时不曾想起儿时的这一幕,他不曾意
识到,只在第一次以成人的思绪回忆那些清晨,那个孩子才发现,原来他的童年曾经一直
做着囚徒。这个囚徒等待妈妈归来为他开锁,等待妈妈挑着一担清水,木桶里放着洗好的
青菜笑着归来,头上是田野清新的朝露,脸上是辛苦的汗水,她或许就根本不知道什么,
甚至这个孩子也不知道。
一个人一生无法抹掉的阴郁底色,是否和一把锁有关?那些鸟雀的叫声至今我还听得
到。或许这只锁也并没有什么,我之所以想起那把锁,只是因为它存在,或者说它曾经存
在,但它和其它的锁并无不同,它的看似不寻常,只是因为我想到了它。那么,或许本来
它也应该被忘掉,也就是,回到本来属于它的地方,那遗忘的疆土。我只是恰好想到:也
许没有它,也许他,那个孩子,一生也就不会那么压抑,那么难过,也许他的童年会美好
一些。
很多时候我们深味事物的内涵,却无法准确的用概念描述,我们所经验的,是一条河
流,却与河流的名字无关。就像我以前听说过多愁善感、甜言蜜语和暗示,却并不知晓其
具体含义。然而我还是很早就领会了愚昧这个词,或许这把锁意味着愚昧,尽管或许并不
能完全概括它,它们总是在具象的生活面前显得贫乏而简单。那么,这种愚昧又是怎样产
生的? 很多时候,我将它归因于母亲并没有念过多少书。然而,我又见过多少没念过书却
玲珑剔透的人? 我的母亲又何曾不是玲珑透顶? 她们很小的时候趴在学校的窗台,听见书
声琅琅,母亲说,她想念书,甚至在她年岁渐老,也要夺过孙子的书,从中找到属于儿子
名字中的汉字,并像孩子一样得意的看我,使她面前的儿子几乎流下泪来。她们,妈妈和
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妈,家里只能供一个人,然而两个人抢着都要念,结果,外公也
就让她们两人都没念完,妈妈念过一学期,这学期中每次老师点她上黑板前默写,她都得
满分。即便以后她们长成大姑娘,赶上随地跳出一个人要求背诵毛主席语录才能通行的人
来,母亲完全游刃有余。
我所见过的最让我喜爱的姑妈,她根本没念过一点书,然而她的聪颖机巧,使她身为
农人却具有一种不俗的风度,那种诙谐而典雅的智慧,是她天然的与他人得以区分的典型
标志,就像一个姑娘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喜爱。她来我家做客,家常里短在她口中幽默
而脱俗,处处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她做事分明而恰到好处,每一处干净利落,经常有人以
为她是当年的高中毕业生。姑妈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有趣味的人
。
在这么多年的打磨后,我为什么仍旧对一把锁耿耿于怀? 是因为它改变了我生活的轨
迹? 它与我所受的苦难相比,真正又算得了什么? 它充其量不过是一小团浊重的空气,而
我从来没有生活在真空中,因此,它无疑的被我夸张了。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它险些逃
脱了我记忆的捕捉,使我感到分外愤怒的缘故么? 或者是一下子它从很远的地方直冲到我
的鼻子下,使我痛恨它的冒失? 又或者,是因为我的眼球离它太近,使它无形中被放大?
还有可能,我一直想修炼什么,而这一个小小的过失,导致我多年的努力一片白费,
我因此像苦炼丹药的老和尚一样很自然的迁怒于它。我小时候想干过什么? 春天,鸟儿像
黑色阵雨一样飞翔,一些蝌蚪总是被残忍的孩子无辜的掐掉尾巴,扔在大路上;夏天,阳
光在树叶间明灭,蚂蚁从树干爬到石凳上,黄昏的蜻蜓满天随风飞舞,蝙蝠的翅膀在夜里
拍过屋檐每一处瓦片;秋天,火红的枫叶傻乎乎的红,一排排大雁向南飞去,燕子和大雁
的迥然令人生疑;冬天,屋子里非常寒冷,一床晒过的被子从石条堆上收回来,一块洁净
的枕巾是多么美好,早上起床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往何处去,往何处留,所谓的人生是什
么意思,我并不懂得思考。我很喜欢星空,关于一年四季,北斗七星早已标出了方向,那
样的神秘,那样的明亮。
2002/02/21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202.118.239.80]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122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