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loth (员外), 信区: HITComment
标 题: 孔乙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13日09:28:23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工大电信营业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
是收费的电脑,随时可以缴款.工大的学生,傍午傍晚下了课,每每花上五十元钱,
买一张IC卡-----这是一年多前的事,现在已经换成智能卡了-----靠门口的电话
亭站着,试一下IC卡是否好使.倘若是一次交一两百的,便是给传呼机交费的.如
果一次交的是三五百元钱,那就是给手机交费的.但这些学生,多是穿牛仔服的,
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在交了几张大钞之后,要收据发票,
慢慢地试一下手机。
我从毕业以后,便在工大电信的营业厅里当伙计,所长说,样子太傻,怕侍侯不了西装
顾客,就卖卖IC卡罢。买IC卡的学生仔学生妹,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
也很不少。他们往往买了IC卡之后,就跑到墙边的一排IC卡电话机上打电话,即使不要马
上打电话,也要在电话机上看一下IC卡的面额,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之下,卖废卡也
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所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下岗不得,便改
为专管收发传真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 些单调
,有些无聊。所长是一副凶脸孔,顾客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来买
IC卡,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穿着西装而用IC卡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黑框眼镜
上时常夹些裂纹;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
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
孔,别人就从语文课本上鲁迅的《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文章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
叫做孔乙己。孔乙己一到营业厅,所有交款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到,“孔乙己,你
眼镜又添新裂纹了!”他不回答,对窗口说,“一张IC卡一张IP卡,都要50的。”便排
出一百大元。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在实验室偷着上BBS了!”孔乙己睁大眼
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着在BBS上
灌水被老板捉住,臭骂一顿。”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上网不能算偷---上网!-----网络人的事,能算偷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
“君子固穷”,什么“仿真超调反馈”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营业厅内外充满了
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正在读博士,但还没有答辩,又不会钻营;
老板也不是很喜欢.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没地方住了。幸而写文章发表的快,便经常
在各种期刊学报上发表文章,把老板的名字放在第一位,换一碗饭 吃。可惜后来要求博
士毕业必须要发表文章并要求排名,他就把老板的名字放在了第二位,如是几次,老板发
的补贴也没有了,机器也经常被师弟占上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在实验室偷偷
用机器上网。后来住宿还要交一大笔钱,就弄的愈发穷苦了.但他在我们营业厅,品行却
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电脑里,但不出一月,定然
还清,从电脑里删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拿到了IC卡,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 真是博
士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还没
有预答辩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
回可是全是小卫星航天器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营业厅内
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所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所长见了孔乙己,也 每每这
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 有一回对
我说道,“你读过大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大学,……我便考你一考
。从建筑面积到使用面积,怎样算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
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算罢?……我教给你,记着!
这些算法应该记着。将来买房子的时候,要用到的。”我暗想我银行里的钱和买房子还
很远呢,而且我租房子也不用算什么建筑面积;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
谁要你教,不是乘上一个系数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
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建筑面积到使用面积,有四种算法,你知道么?”我愈不
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拿出圆珠笔,想在一张宣传单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
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几个本科生和研究生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和他们讨论住
宿问题,一人一句,说的很激烈。大约是本科生什么的也可以住进博士楼,好像说已经有
人拿到了钥匙.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拿起IC卡电话的听筒,不知给什么部门打电话
去了.孔乙己问了半天博士楼还有多少房间,电话的那一边听不到,只听到孔乙己的重复,
“不多了,已经不多了。”挂了电话又看一看卡里的钱,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
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本科生研究生都在焦虑里走散了 。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劳动节前的两三天,所长正在慢慢的结账,托着鼠标,忽然说“孔乙己
长久没有来买IC卡了。还欠一张卡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顾客
说道,“他怎么会来买IC卡呢?……他穷的都没地方住了。”所长说,“哦!”“他总
仍旧是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因为博士楼的事情,竟和校长对话去了。工大的校长,
会和你随便讲条件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了什么博士生的意见书,
后来是对话,对话了大半天,再就没有消息了。”“后来呢?”“后来就没了消息。”
“现在住在哪里呢?”“哪里?……谁晓得?许是和领导女儿结婚了。住到领导家去了
”众人哈哈大笑,所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五一之后,是一天比一天热,看看将近夏至;我整天的吹着空调,也须换上 短袖衫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拿一张IC卡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口站着。他脸上黑而且瘦
,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克,提着一个塞得满满的破书包,一本自适应控制的书脊
露在外面,最上面是什么博士论文规范.;见了我,又说道,“一张IC卡。”所长也伸出
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一张IC卡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答道,“这……
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拿张30的。”所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
己,你又偷偷上网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
要是不偷偷上网,怎么会混的住不进博士楼?”孔乙己低声说道,“房间太小,太小,不
习惯……”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所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 ,便和所长
都笑了。我拿了IC卡,交给孔乙己。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三十元钱 ,放在我手里,见他
眼圈黑青,好象是长久的没有睡足过的样子。不一会,他在电话上试完了卡,便又在旁
人的说笑声中,蹒跚着走了出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只是顾客们谈笑之余还不经意的提到他,"孔乙己每
天晚上通宵用别人的电脑赶写论文呢"
到了十一,所长备份数据时说,“孔乙己还欠一张IC卡的钱呢!”到了年底,又说“孔
乙己还欠一张IC卡的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博士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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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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