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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读书报》2001年8月29日）

                    还未结束的世纪审判

                       ·方舟子·

    二十世纪总算过去了。跨世纪的唯一意义，是人们可以借机总结一下
历史事件，再冠以“世纪”的桂冠。而事实上，在二十世纪还没结束时，
一些轰动一时的事件就在媒体中享此殊荣了。比如几年来在美国媒体中大
肆渲染的几个案件，象毒打罗德尼·金案、O.J.辛普森谋杀案、弹劾克林
顿案，就都曾经被称为“世纪审判”。1999年美国有一家电视台迫不及待
地评选二十世纪最大案件，O.J.辛普森案当选。但是这不过是因为时隔不
久，公众仍然记忆犹新而已。再过十年，谁还会提起这些案件？但是有一
个发生在1925年田纳西州一个叫代顿的小城镇的案件，70多年来还在不时
地被回顾，其影响至今未衰，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它就是神创论与进化
论之争的所谓“猴子审判”（因为一般人误以为进化论认为人从猴子变来，
故名）。它是名副其实的二十世纪的“世纪审判”。

    这个案件本身就已够不平凡的了：它的原告主律师是美国原教旨基督
教的“教皇”、三次代表民主党竞选美国总统的威廉·布莱恩，被告主律
师是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大律师、无神论者克伦斯·达娄，整个案件又由
美国伟大的记者门肯报道、分析。现场听众一度达到几千人，人类历史上
首次采用电子通讯（收音机）向外地现场直播审判过程。在审判过程中，
空前绝后的戏剧性场面不断出现，高潮迭起：达娄做为被告律师，却要求
原告律师布莱恩担任被告的证人（为了证明《圣经》的荒谬），又主动要
求陪审团判决被告有罪（为了能够上诉）。

    然而这个案件的重大意义，不仅仅是法律史上的，更是思想史上的：
它是理性与愚昧、科学与宗教的一次短兵相接，更是自由与压制的一次对
抗。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在麦卡锡主义盛行的50年代，它被改编成了百老
汇戏剧《承受清风》（Inherit the Wind，语出《圣经》：“扰害己家的，
必承受清风。愚昧人必作慧心人的仆人。”）。1960年，该剧被改成电影，
获得四项奥斯卡提名。以后又在1965，1988和2000年被美国NBC电视台三次
改编成电视剧（我看过后两部），成了在美国家喻户晓的经典作品。

    这个案件不仅仅有历史意义，对当今的美国社会，仍然具有现实的意
义。在很大的程度上，正是由于这个缘故，1997年出版的介绍这个案件的
《众神之夏》（Summer For The Gods:the Scopes Trial and America's 
Continuing Debate Over Science and Religion，中译本最近由江西教
育出版社出版做为“三思文库”之一出版）一书获得了普利策历史著作奖。
大部分美国人都是通过《承受清风》一剧了解“猴子审判”的，但是这部
戏剧的目的是为了影射麦卡锡主义，而不是为了再现历史场面，从历史学
的角度看，是相当不精确的。《众神之夏》正是试图让受《承受清风》影
响的美国公众了解历史真相，以客观、中立的立场介绍、分析这个案件的
前因后果。客观地叙述历史，本是历史学家的本分，但搞不好往往两面都
不讨好。这本书却做得相当成功，得到了美国社会的一致称赞，甚至连美
国“科学神创论”的头面人物、《审判达尔文》一书的作者菲利普·约翰
逊都推荐它。现实有时比戏剧更精彩，源于一个阴谋（让代顿在全国出名）
的“猴子审判”的内幕要比《承受清风》所刻划的更富有戏剧性，但是
《众神之夏》却未能重现法庭上的精彩场面，还不如直接读法庭记录（我
曾经读过）。

    看过《承受清风》的观众，都会留下神创论一败涂地，愚昧已被击垮
的印象。《众神之夏》的宗旨之一，是为了提醒读者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70多年来，美国多次发生涉及进化论的官司，每一次都让人回想起“猴子
审判”。涉及这个争论的著作也爱以“审判”为题：神创论者要《审判达
尔文》，而进化论者则指出那不只是在审判达尔文，而是在《审判科学》
（Science on Trial : The Case for Evolution，by Douglas J. Futuyma），
或者针锋相对地《审判神创论》（Creationism on Trial : Evolution
and God at Little Rock, by Langdon Brown Gilkey）。科学与宗教的冲
突在美国远远没有结束。“猴子审判”的发生地田纳西州的议会直到1995
年还在辩论立法禁止教进化论，该法案虽然没有通过，进化论却也基本不
在田纳西的公立学校教了。迟至1999年，堪萨斯州教育委员会还以6票对4
票将进化论从该州教学大纲中删除，“猴子审判”的幽灵再度现身，NBC
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不失时机地重拍《承受清风》。这个二十世纪的世
纪审判，看来将伴随美国进入二十一世纪。

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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