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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eier (拖着键盘流浪), 信区: HITZoneII
标  题: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2月31日14:36:30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这多年欲寻不见的氤氲
究竟飘渺在谁的爱情背后
眼睑半睁半闭之间
望到一株红色胡桃
而我们早已不是花
我们只是一枚无奈着成熟的果子
等一双手慢慢采撷

总守候一些惶恐的日子
每天都幻想希望
因为我们遇到的众多苦难
其实是一种最小最小的
悲  伤

                             摘自旧作《总有些什么留下来并被惦记》



1

    九月微凉的空气象水。
困在它的中央,我仿佛是一个蹩脚的泳者。
我无法摆脱来自神经末梢的痉挛,就象无法摆脱呼吸。
在此之前,我从未告诉过别人我有一种幻觉,总害怕那些潮湿的空气有
一天会突然坚硬的凝固,所以在睡觉的时候也不敢尽情的做梦。
   有些时候,我象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冒险凫渡白日或者黑夜里那些梦
的深潭,并且企图在它们无序而诡异的纹路之中,寻到一些关于我生命的禅
机。
我不知道在我26岁的生命历程中,那些淹没在灵魂底层的所有脆弱、
尖刻、狂放与骚动是怎样杂乱无章地睡在了一起。这些多元的性格象一枚枚
深入肌肤却不生锈的钢刺,使我时常处在压抑与张狂的矛盾之中。
直到现在,我仍然想对它们进行一番思量和过滤。
可当这种努力每每被横空杀出的冷汗骟得一塌糊涂,我知道,又一次不
能清晰而完整的进入那片幻觉的沼泽。
我曾怀疑我有些病态。
因为我一直在恐惧中生存。
因为我感觉我的生命是一个随时都会变异的谜。

早在三年前,我躺在天津那所著名学府的双层床上,每到子夜便有一个
女人与我纠缠不休。我的舌头和四肢被迫和她搅在一起,她的身体和她那令
我似懂不懂的呓语就宛如一朵无雨之云,柔软且不堪重负。我在梦里和梦外
都坚如铁石的身体就象一支见血封喉的雕翎箭,斜插在她淫荡的欲海之内,
而我的耳朵被迫搁浅在她洞穿夜空的呼啸和呻吟里。我惊慌地在她的领地躲
闪、穿梭却不敢轻易离开,我担心只一次轻率的逃遁,都会象孙行者拔出了
那根定海神针,从而让追身而至的排天巨浪把人活活吞没。
我感觉她的欲望绝不是两片柔弱的浪花,而是一个高速下沉的致命旋
涡。
那时,我因为心悸竟然忘记了痉挛。
我预感她定是我前世因为沉沦在爱或是愤怒之中不能自拔的债主,所以
选择在我最为苍白的青春时期灭了我的今生。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的恐惧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
我象怀疑阴谋一样怀疑这个梦。
因为它不管有着怎样的开始与过程,单单没有结局。
有几次我甚至怀着极为悲壮的心情,早早躺在床上希望与那个女人相
遇。我象一个久久不能得手的盗贼,恶狠狠地企图在梦里偷出她的模样,但
是一觉醒来除了褥单上又多了一片斑驳的“劣迹”,仍然一无所获。
我开始害怕女人并将睡眠当成不折不扣的负担与累赘。
那些日子我无缘无故将头发披散下来,以便我的眼睛可以在额发后面毫
无顾忌地测量我和女人之间的距离,希望从她们擦身而过时的脸上找到一些
痕迹,找到可以直达那个怪梦的路径。然而,除了从那个资深教授的痴呆女
人眼神里,看到过肆无忌惮的下作和饥渴之外,从未发现哪个女人或是女孩
跟那个梦有一丝一缕的联系。
那个痴呆女人每每看到伟岸的男生,向左歪咧的口中便会流出足以让黄
河的颜色汗颜的舌涎,她曾是我们入学后整整半个学期的色情话题。

我在近乎疯狂与变态的冲动中注视了数以万计的女人,于是,潜移默化
之间成了一个放荡不羁却本性还算善良的人。所以,直到现在对陌生的世界
和女人始终保持着最为原始的欲望与亲近……

2
我的悲剧缘自于一次还算浪漫的云涯之旅。
两年前,我惶惶不可终日的熬到大学毕业,并利用同学的父亲的朋友熟
人关系,到南方一座城市的电视台,做了一名记者。
那个关系太远,只有远程导弹才可以射到。
因此,壮烈牺牲了我勤工俭学攒下的三千五百元积蓄。
我不想让新的生活再沾惹晦气,于是利用未正式上班的十天时间,去了
一次这个城市西南方的云涯山,淋一淋它最为著名的淅沥夜雨。
到云涯的当晚没有遇到雨。
云涯有一轮清澈的山月。
我在它的映照之下和一位披着齐腰长发的女孩不期而遇。

当时,我坐在一块卧牛石旁,看月亮的眼睛正巧掠过山下。
她赤足踩在那条唤作红鱼溪的粼粼波光中,白色裙裾和玄色长发分别闪
着月亮和金属的光泽,细细碎碎、袅袅婷婷向我走来。
"你在赏月么?"她停住脚步,裸着的小腿下那轮山月幻成无数流泻的银
光。
"不,我在等雨。"我不惊诧她的大胆,只是她的神情毫无顾忌,语气也
有些盲目的亲切。
"你来晚了,雨昨天刚刚下过。"
"它还会再来的。"
"但那已不是今天的雨了。"
"今天很特别么?"
"对我而言!"
"你也喜欢雨?"
"那是我的名字!"
"大雨、小雨还是毛毛雨?"
"……"

3

我没有把和这位女孩的相识当作一次奇遇。
只是清晨的一场虚惊又把我和她困在了一起。
还在夜半时候,我听到了第一滴雨骚扰窗棂的声音,四个小时前的月朗
星稀已经变为满天乌云。
我还没有坐起身,“唰唰”不断的雨们已肆虐地将树叶砸个不停。
我住的房间漏雨了。
我象枯佛打坐一般隐在黑暗之中,猜想地上被漏雨砸出的是八个还是十
个小坑,心里十分得意。
嘿嘿,到云涯山就是为了看雨,总算不虚此行。

“有山洪啊———”
天亮时分,一声男人非常女性化的尖叫,猛地使我从迷糊中惊醒。接着
耳中便充满了“呜呜”的声音。我想这声音定是山洪冲下来撞在山石上的动
静,所以用比军人还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并从屋角抓过已经漂起的鞋子,冲
出屋去。
屋外大雨滂沱。
我站在青灰的天色中迅速瞟了一眼院内,那些大开的房门里早站满了目
露惊恐的人们。
我在清晰地看到一棵松树倒下来并砸向最东北角的那间房屋时,看到了
站在门口的正是昨夜那位白衣女孩。
“危险———”
这句话出口时我简直不相信是自己的声音,接着双脚带着我的身躯朝她
直冲过去。
我几乎拎着她窜出屋来,大脑急速运转以便判断正确的逃生路径。

这座建在山麓一片空地上的小型旅店三面合围,正南方向是一条通向山
侧的小径。
我不由分说拎着她向那条小径奔去,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泡在齐腰深的水
中。
我自认为在危难时节还算清醒的大脑,指挥着眼睛寻找到一块有利的地
形,拖着她向一块凸起的巨石挪动。眼看我的左手就要攀住那块巨石,耳中
“轰隆”之声骤响,接着感觉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就被急湍的水流卷住。
我们象冰上双人滑一样拉扯、旋转着身体……
后来,我看到一棵横倒在水面上的松树,我的左手以美妙绝伦的勾手投
篮姿式,挂住了自己的身体,前额也向松树撞去。
“上去———”我忍住剧痛大喊。
“我没那么大力气———”
“踩着腰带———”
“结实吗———”
“没事,那是地道的真皮——”

我们平安坐在那棵松树上。
大雨丝毫没有衰减兴致。
我长吐一口恶气环视四周,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因为我发现从屋里拎出这位女孩伊始,就一系列做出了只有笨蛋和傻瓜
才会做出的蠢事。原来我在情急之中竟把她好端端从一个安全的地方,
硬拖到了一条正好用来泻洪的沟里。
其实那座旅店才安全,根本受不到山洪的威胁。
我突然想起那个“割了生殖器上供,痛也挨了,神仙也得罪了”的歇后
语,不由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女孩在雨中大喊。
“我笑我自己———”
“怎么了———”
“整个儿一杀人未遂的雷锋———” 
    “那你应该谢谢我———”
“那好,我就谢谢你———”
“不!我应该谢谢你———”

女孩喊完这句话的时候,滂沱大雨突然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我们惊异的目光同时从天上转移,然后相互凝视。
仅在一瞬之间,女孩便用睫毛象关闭栅栏一样,封锁了她的眼睛。
我于近在咫尺的惊鸿一瞥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心跳和疑惑。
我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想到女人与女人原来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别。
因为这个被水通身浇透的女孩那种别致与落魄的美,居然可以达到让我
怜惜与心疼的极致。
我的脸被某种情绪烧得通红。



4

晚饭刚刚结束,天又飘起濛濛细雨。
不知什么原因,我忽然变得异常兴奋,甚至连房间漏雨、被褥湿透、要
求老板调换房间、更换被褥的要求统统遭到拒绝,都没有在意和怨气。
这个飘摇着细雨的山里之夜,让我感到一种异样。

晚饭时女孩约好和我聊天,我如约敲响了她的房门。
"嗨!知道今天早晨在水里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 女孩说话的声音很
轻。
"当然是死。"
"不。我知道我们死不了。我对自己说,我好像和你有缘,说不定会结
成生死之交。”
“这个词太重,你看我的身板背得动么?”
“是背不动还是不愿意?”
“都不是。”
“是什么?”
“是割了一种东西上供。”
“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
“不管怎么说,你当时非常忘我和勇敢。”
“何以见得?”
“我在水里一直观察你。”

天哪!这是一个有着什么样大脑的女孩,居然会在危难之中腾出心情观
察一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男人。
尽管我知道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
古灵精怪是上苍赋予她们的基本秉性。
“知道为什么说我们死不了么?”女孩眯起的眼里浸满笑意。
“因为我们还年轻!”
“这里一个星期至少要下三场雨,我来了十一天,自然对这里的一切了
如指掌。那条用来泻洪的山沟最深也漫不过腰间,所以才任由你拉着我
------”
我好像有些恼羞成怒,后面的话根本没听。
女孩没有在乎,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
我无法忍受我的尴尬,因为她的笑对我来说是第二次愚弄。
我站起身想走。
“想不想知道我情愿被你拖向沟里的另一个理由?”女孩见我要走,连
忙移开了凝视我的眼神。
“……"
“因为你象一个人,从昨天晚上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象一个人。”
“谁?”
“我父亲!”
这种说法出人意料。
“这并不奇怪。”我的口是心非使自己也暗吃一惊。
“为什么?”女孩更是惊讶十分。
“好多人见了我都有这种感觉。上个月就有个女孩说我长得像她爸,如
果不是我心硬,险些让她得逞。”我被愚弄后的心有些酸溜溜,于是劈头一
通胡诌。
“我没和你开玩笑,你长得真像我父亲。”
“那你干吗不叫?叫吧,千万别委曲了自己。”
女孩突然敛住笑容,一些潮湿的东西在她眼中闪烁。
“对不起,我说话总爱溜边儿。”我觉得有些过份。
“知道么,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甘心情愿被你拖到沟里,可能是你
长得象我父亲,也可能是想在我生日这天,有一次很特别的经历!”
“今天是你生日?”
“嗯。”
“好!幸亏没成忌日。”
“你是不是对我耿耿于怀?我刚才说了,根本没有愚弄你的意思,我只
是想把这次经历当作一次奇遇,当作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送给自己。”
她的话真诚的无懈可击。
我心里那份酸溜溜的感觉险些仓惶逃窜。

“你对幸福怎么看?”女孩突然抬起眼睛问。
“这年月只有快活没有幸福。”
“你快活过还是幸福过?”
“快活没有,幸福有过。”
“你在幸福的时候干什么?”
“一边高兴一边骂街。”
“痛苦的时候呢?”
“很简单,一边骂街一边拼命想念幸福。”
“我觉得你说话有点不正经,太绕舌。”
“不熟悉我的人都这么说,其实我最正经。上初三的时候老师让我在黑
板上用‘正经’造句,我提笔便写,‘有一天下午,我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
正经过一家电影院门口,突然’……”
我的话象三陪女,时时不忘卖弄风骚。
女孩没有笑,眼神里的无奈与失望使我觉得自己没趣极了。
我的情绪顿时作鸟兽散。
“你能做到好好和我说话么?”半晌,女孩见我神色有些古怪,语调低
而轻柔下来。
“可能能。”
“我从小就不愿意和嘴太贫的人讲话。”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让我的嘴富得流油。”

5

时钟的三个指针象叠罗汉一样朝上趴着的时候,雨脚又象吃了亏似的拼
命踹着树叶、地面和房顶。
我想象着外面的一切,感到一丝凉意。
趁女孩望着窗外沉思,我象小偷一样悄悄看着她的侧影。
在这座弥漫着神秘色彩的深山之中,在这塞满了冰凉雨丝味道的空气之
中,我和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孩,究竟是什么原因走到了一起?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用极为荒凉的情绪想到了我的人生。
我知道在我所谓的放荡不羁的外表内层,隐藏了一个根本无人能够探知
的伤痛。在这个伤口里,我被迫与梦中的女人交欢,而在现实中,我还没有
像模像样地牵过一个女孩或胖或瘦的手。
我的满不在乎完全来源于梦中色情的阴霾,而我的清纯偏偏又无辜地被
一种自责化为泡影。
长期以来,我一直误认为我曾真实地被一个女人强奸,并且有了相当丰
富的性经验,从而忘记与忽略了我的身体至今仍是一台刚刚出厂且没有撕下
封条的机器。
因为那个梦的存在,我险些认为我已经堕落。
我突然意识到,正是这位女孩的圣洁和美丽,猛地把我从恶梦中唤醒。
是的,就在此时,就在刚才对她侧影的凝视当中。
我被心里突然涌上的热流激了个冷战。
于是,全身通泰异常。

屋外有人敲门。
“半夜了,我们有规定。”老板娘推开门打着哈欠说。
“规定我懂,可是我的条件你还没有答应。”我想着那间漏雨的客房和
湿淋淋的被褥。
“你没见今天出外的民工都被雨截到这儿?根本没有多余的被褥。”
“我可以多给你加钱。”
“加钱也没有。”
“那我怎么住?”我不由怒火万丈。
女孩怕我闹事,走过来对我说:“别吵了,大不了我们都不睡,索性聊
个通宵。”
“不行,这我们也有规定。”
“这样吧,我们多付你一个床位钱。”女孩从包里拈出一张百元钞票。
老板娘看到钱喜笑言开,可还是瞟我一眼,酸溜溜地看着那张床说:“不
管真聊、假聊,反正不能影响别人睡觉。”说完扭身挤出门外。
我猜想老板娘这句话,女孩一定明白其中奥妙,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
子,解嘲道:“这鸟肯定被人拔过毛,活生生他妈一内分泌失调。”
“我知道她把我们当成一对狗男女了。”女孩平静地一笑。
“我们真这样干聊到天亮?”我岔开话题。
“请一瓶酒作陪,够么?”女孩突然豪爽起来。

6
        女孩和我约定,聊天的时候谁都不可以撒谎,谁撒谎谁就喝酒。
可是当那瓶酒被一口一口喝干的时候,我发觉我不但没有撒谎,也没有
找到可以撒谎的理由。
毕竟我们对彼此的来历和姓名都一无所知。

一瓶酒见底,我们都有了醉意。
“起来———”
女孩摇晃着身体把我拉到镜子前。
镜子里有两张被电灯染得通红的脸。
“你看我俩长得象不象?”
“我象你爸,你当然象我。”
“我爸说我前面死过一个哥哥。”
“真的?”
“嗯。”
“太巧了,我妈说我曾有个妹妹,可惜给了别人。”
“真的,怎么送的人?”
我把记忆中所有能够调动的痛苦表情糊在脸上,喉咙里恰到好处地打着
哽说:“那是在万恶的旧社会……”
女孩捶我一拳,大笑不止。

肯定是酒的缘故,女孩在大笑的最后突然啜泣起来。
“怎么了?”
“我想我父亲……”
“嗨,想想可以,千万别哭 。”
“我父亲死了!”
我心里一震,酒醒三分。
“奶奶说,父亲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守在灵前,他的兄弟们只顾算计他
的财产。”
“你母亲呢?”
“疯了,在精神病院。”
不用女孩细说,我已明白眼前又多了一个幸福家庭被不幸摧毁的实例。
“知道么,那些人分不到遗产就打我的主意,我怕的要命,就跑出来了。”
“原来你是离家出走?”
“嗯。”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不可怜,我至少有几百万的遗产。”
“那你心里还不平衡?”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我这个人有点热心肠,我可以暂时帮你的忙。”
“帮我花钱?”
“别臊我,我又不是你养的鸭子。”
“你这嘴怎么这样?”
“臭吧。我一直想把它培养成生化武器,解放台湾的时候用。”
“那你还不快给中央军委写封推荐信?”
“别急,我走了你怎么办?还没给你帮忙呢!”
“帮什么?”
“帮你重温一个有爹的梦。”
我想,这个女孩一定有很深的恋父情结。

7

喝酒之后,我有两个永远改不掉的毛病。
一是有了解放全人类的气魄,二是有了敢下地狱的豪情。
我的心被一种情绪鼓动着,右手极为自然地搭在女孩肩上。
女孩睫毛一颤,凝视着我的眼里一片迷朦。
我从未看到过这样一双幽怨与动人的眼睛。
因为在她美丽的外表下隐匿着一颗受伤的心灵,你不敢直视那双黑瞳,
注视的越久,你的心就会越疼,并且不得不伸出手来掬住它,贴近自己的胸
口。
而那颗心偏偏有自己的生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它尽管近在咫尺,你却不能据为己有,甚至都不能伸手触动。
因为你不知道能否给它继续跳动下去的理由。如果你非要把它捂在手
中,你的使命便是无休无止地带着它跋山涉水,直到你找到了适合它生长的
源头。
为此,你可能要付出整整一次人生。
我心里一阵飘摇,异样的感觉涌上喉咙。

“对不起,我支持不住了,我想睡会儿。”女孩说着摇摇晃晃走向床边。
“不是说好……聊个通宵么?”
女孩没有回答,伸手捋下搭着毛巾的尼龙绳。
"你不是想上吊吧?"我有些莫明其妙。
女孩没有理会,有些发软的手将尼龙绳围在腰间,仔细地缠了几圈。
我突然明白女孩的意思,不由哑然失笑。
良久,女孩停下手无奈地说:"怎样才能打成死结?”
我被她的举动笑得简直就要发抖,走到她面前,豪迈地说:“既然我答
应今天晚上帮你的忙,干脆就一帮到底,转过身去……”
我从女孩身后绕过手臂,利索地打了个死结,然后,低声故作神秘地说;
“你打上死结也没有用。”
“为什么?”女孩有些意外和惊恐。
“因为……因为,你穿的是条裙子。”我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女孩醒悟过来,楞楞地站在床边。
我用手指着女孩的腰间,笑着说:“我知道这条绳子对你的……你的……
很重要,可是你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
“什么?”
“你嘲笑了我的人格。”
“我没有。”
“我最恨不相信我的人。”
“我没有。”
我突然有些伤感和气愤,醉话连篇:“如果被我发现,上来一个摞倒一
个,再杀个回马枪!”
“我说了我没有……”女孩的声音底气不足。

一条绳子居然会把女孩的贞操和男人的人格连在一起,的确有些怪诞、
好笑。
女孩见我脸色有些好转,走过来站在我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你把它解下来。”
我没有说话,缓缓蹲下身体的时候,指尖触到了她柔软的小腹。
她的身体和我的手,同时有一种似有似无地颤动。
我屏住呼吸尽量不让手指再碰她的身体。
那个死结极为顽固,我感到了指尖的疼痛……
我大汗淋漓地站起身来,将绳子扔在一旁,女孩的脸色由绯红变得苍白。
我心中一凛,说道:“算了,我不难为你了,我……还是走吧!”
“别走……"
我开门的手还没有伸出,女孩已用身体挡住了房门。
我清楚地看到女孩也为她突来的举动吃了一惊。
女孩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脸上又是一片绯红。
“我相信你了!”女孩的眼睛不敢看我。
“你相信我了,可是我觉得我不相信自己了。”
女孩抬起眼睛,脸上充满疑惑。
“别担心,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笑着说。

经过刚才一阵折腾,女孩的困意全无。
女孩定下心来,轻声对我说:“嗨,我突然觉得有点幸福!”
“那你还不一边高兴一边骂街。”
“骂谁?”
“骂我。”
“骂你什么?”
“骂我狼心狗肺、衣冠禽兽、假装正经、八格呀噜。”
“你又耍贫嘴。”
我和女孩依然站在门边,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嗨,你为什么把头发留成这样长?”女孩很自然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想尝尝做女人的味道。”我坏笑着说。
“女人好还是男人好?”
“当然男人好,男人会把女人逼得上吊。”
“你再胡说不理你了!”
女孩抬起眼帘的时候,我又在咫尺之间看到了那双清纯而幽怨的眼眸。
在它的凝视之下,我感到通身刺痒难受。
我渴望它尽早移开,但是它似乎因为酒醉而变得那么痴迷与执着。
我命令自己移开眼神,但这个念头根本无法得逞。
我感到体内的血液在呼啸着奔跑。
我感觉双眼因为充血涩得难受异常。
我的双手像不太灵活的机械手一样,不知怎么就僵硬地扳住了她的肩
头,并企图把她带入我的怀中。
女孩轻轻荡开我的手臂,幽怨的眼神却还在我的脸上跳动。
我分明受她眼神的鼓舞,同时也被她的拒绝激怒,几乎以匪夷所思的速
度和强盗才有的无理,把我的T恤、她的T恤以及顾不上看是什么颜色的乳
罩通通褪下,然后在她被惊呆了的神情下,让两个赤裸的胸膛劈头盖脸贴在
了一起。
我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之中,仿佛听到女孩一声低低地呼叫。
我们的身体不约而同的悚悚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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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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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至今也无法形容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是怎样一种山
崩地裂的感受。
它象核能裂变一样施放了我多年来贮存在身体内部的积蓄。
  女孩那有些温润、有些微凉、有些酒后潮热的胸脯,在我燥热的肌肤边
缘显得似有似无。
我刚欲体验一下这突来的幸福,我的意识便沿着蒸汽一样的东西向天上
飞升,而我的双脚却踩着无根的泥潭,螺旋着直沉谷底。
于是,整个身躯就在绷紧的僵硬里,陷入无法搔挠的奇痒之中……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我察觉女孩在我耳边轻轻啜泣,我的双臂酸软无力,
一种内疚的惶恐瞬间从大脑直达心底。
“你怎么可以这样?”女孩啜泣着说。
“我……我……对不起!”
“……”
“……”
“我想让你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不让我怪你的理由。”
找怎样的借口才是最恰当的理由?
我觉得无话可说。
我在内疚中沉默。
女孩离开的我身体,凝视我良久,哀哀地说:“别说你喝醉了,好么?”
“不……我没有喝醉。”
“那是因为什么?”
“我只是想……”
“想什么?”
“想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一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因为这个理由听起来再合适不过,虽然有些厚颜无耻。
女孩显然为这个理由激动不已。
她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象幼鸟投林一般壮烈地向我扑来。
当我们身体再次贴紧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她那坚挺的乳头在遇到我的
胸膛之后渐渐隐没的情形,我的感觉经历了瞬间的刺痛之后,浮在了漫无边
际的柔软里。
我的视线异常模糊,心被融化的一塌糊涂……

良久,我听到女孩几乎发抖的声音: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

9
我在老板娘的吆喝声中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在。
我的某种预感使我忐忑不安。
后来,我看到她留的那封信,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不敢想二十岁的生日会是怎样的平淡。你以及你
昨夜的一切,都是上苍赐给我的礼物,尤其是那个理由,它让一个脆弱的少
女感动的想哭。我不怪罪你的鲁莽,因为你给了我一次幸福,所以,我愿意
和你打赌:如果两年之内你还能在这个世界上遇到我,或者你肯在两年之内
找到我,我也许会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我会给你整整一生的幸福。


1997年
8月3日

看完她的留言,我心里一阵奇痛。
信里没有留下她的名字,尽管我们聊了一个晚上,尽管我们当时都没有
意识到,尽管我们觉得知道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并不是多么重要……
我用超音速的飞行方式把身体飘在崎岖的山道之上,直扑三里之外的汽
车小站。   
我的双脚象十年滴水未进的饿死鬼,贪焚而绝望地生吞活剥着坚硬的山
道,我拚命甩开那些无辜的空气,仿佛它们的无动于衷,正一步步在危险中
淹没我或许存在的某种希望。
我全身暴怒的肌肉绷紧起来,我的耳朵更象两刃锋利的刀片,在想象的
透明的大海里,犁出两道美丽绝伦的银色水线。
老远,我看到那辆该死的汽车已爬向另一座山坡。
我绝望地大叫一声,放慢了脚程。
突然,我清楚地看到那辆汽车最后排的车窗内伸出一条手臂,我不管那
手臂是不是她的,也奔跑着拼命向它挥动……

后来,我被一块石头绊倒,眼睁睁看着汽车拐进山坳。
我趴在一滩新鲜的牛粪前,让久违了的泪水颓废地弥漫了我的眼睛……

                                    10

我在那个    飘雨的山间小店逗留了三天之后,返回市里。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察觉我的心理已经发生变化。
我只是单纯的以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这个故事,就象儿时不小心丢失的
一粒玻璃球,很快会被另一个好玩的玩具代替。甚至那粒玻璃球还不是我玩
过的,它不曾被我的手掌抚摸,它只是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内,它属于我不
知道的某个人,或者干脆属于陈列商品的柜台。
但我还是感到困惑。
因为在我还不算丰富的经历中,奇怪地并存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梦境。
那两个梦与两个不同的女人有关。
一个女人是幻觉中的淫荡,一个女人是现实中的纯情。
令我不解的是,前者的幻觉被后者的现实冲淡之后,后者却比前者更为
虚幻。它宛若一个不是梦的梦境,将我团团包围在充满玄机的氤氲之中,我
被迫和着它的节拍呼吸,却不能深入内核,我想触摸它温润或者冰冷的体温,
每次伸手可及又屡屡扑空。
有时我也顺便想想她和我打的那个赌,但却无法想象她是不是那个以后
和我铁了心睡在一起的人。
我被胡思乱想搅得焦头烂额。

临近上班的几天夜里,我漫无目的的手抄裤袋,走遍了这座城市所有大
型商场和行人聚集的地方。看着那些身高身矮、胸鼓胸瘪的女人们,忙碌搜
刮着自己或丈夫孩子需要的商品,我突然觉得我是一条本来嗅觉极为灵敏,
却不知什么原因迷失了方向的狗。
我想,如果我是一条模样还算可爱的哈巴狗,即便认错了主人,说不定
也会被她好心收养。可是,我现在盯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女人,径直跟她回
家会怎样?
除非她是一位正在忍受性饥渴的怨妇,或者是个变态狂。
因为我不是一条狗。
所以不能随随便便跟哪个女人回家。
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我突然快意地想:如果这个城市就他妈干脆是个
大狗窝多好!这样大伙都算有了窝,尽管有的窝建在17层的高楼上,我的
窝是一间刚刚租来的只有9平方的地下室。
想到此,我不觉阴险地笑出声来,把刚好从我面前经过的一个半露酥胸
的骚货吓了一跳。
我并不嫉妒比我富有的人,尽管我是平民家的儿子,但相信总有一天,
我会在某一领域主宰这个城市。
因为我的年轻和才华,我信心十足。
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有了志向和理想的人。
于是,决定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掉。

11

和我同时到台长办公室报到的还有一男一女。
从他们的年龄和表情,我想肯定和我一样都是应届毕业生,而且关系非
同一般。
从台长办公室出来,我友好地向他们伸手:
“嗨!你们好,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我叫王林,她是苏楠,大学同学。”王林非常直爽。
“看得出,你们相当熟。”我笑了笑。
“你怎么称呼?”苏楠一口地道的本地绵软口音。
“西门虹。”我说。
“北方人吧?”苏楠问。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
“很简单!听口音,看身高 。”苏楠说。
“哥们儿,你从哪儿来?”王林问。
“东郭先生的故乡。”我说。
“那儿还有狼吗?”苏楠瞪大眼睛问。
“你眼前就有,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我笑着说。

我们在愉快的笑声中结束了第一次谈话,同时约好下午去苏楠父亲开得
一家不算小的酒店里美餐一顿,一来为我接风,二来痛快聊聊。
苏楠父亲经营的那家“沁园春”酒店生意相当不错,门庭若市。
我们在18号雅间坐下来的时候,苏楠父亲和我热情地聊了几句才告辞。
看得出,他不但衣着考察而且气宇轩昂,是个不折不扣的儒商。
苏楠父亲刚走,面对满桌的美味菜肴,我笑着说:“好!今儿我算是见
着真正的资本家了。还有幸和资本家的阔小姐共进晚餐,这种幸福绝不亚于
当初打土豪分田地的工农红军!”
王林给我斟满杯中酒说:“苏楠就这点好,大方!我们四年同学聚会差
不多都来这儿白吃。”
苏楠嗔怪地打了王林一拳,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对我好,
原来是为了嘴馋才哄我的!”
王林不说话,只是一阵坏笑。
我仰头喝下一杯啤酒,问王林:“哎,我看你们怎么也不像青梅竹马,
从实招来,什么时候好上的?”
王林陪我一杯酒,颇有些得意地说:“大二,上大二的时候我就把她拿
下了。”
苏楠不好意思瞟我一眼,满面涨红:“谁被你拿下了,你再胡说我跟你
急!”
我一阵开怀大笑,对王林说:“哥们儿,我发现咱俩挺对脾气,我也喜
欢胡说八道。不过,据我分析,就凭嫂夫人这张让鲸鱼都沉底的脸蛋,你肯
定有不少情敌,恐怕得杀得血染征袍吧?”
苏楠眼里放着光彩,低头不语。
王林痛饮一杯酒,用手指敲着桌布说:“母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
你说哥们凭什么?情书,哥们儿的情书足以影响一代文风!”
我不以为然,摇着头说“截止目前,在下还没有见到谁的情书写得比我
好。”
王林不服气,端着酒杯说:“好在何处?”
我不无卖弄地端起酒杯说:“王昭君都后悔死得早。”
王林指着我鼻子一阵大笑;“原来你的情书是写给鬼的,我甘拜下风,
甘拜下风……”

                                     12

因为都是刚出校门,尽管不在同一所大学,但是大学里的经历并没有什
么本质的不同。
我们从学校的奇闻趣事谈到毕业前的恋爱狂潮,又从现在的工作谈到未
来和理想,有几次竟也是情绪激昂,血脉贲张。
我们击掌说好,一定要成为台里的“三剑客”,做出些名堂不让别人小
瞧。
可能是酒精的缘故,我觉得我和王林、苏楠的相识,根本没有经过陌生
的过程,仿佛一下子就成了已经交往多年的朋友。
想到此处,我不由对他们有了一种感激之情,狠狠地多喝了几杯。
看我有些醉意,王林执意送我回去,我抬抬手算是做了拒绝。
因为他比我好不了多少。
王林解下腰间的呼机放进我的口袋,舌头打着卷说:明天早上我呼你,
准时上班,给人留个好印象。”
我执意看着他俩挽着手臂消失在人群当中,然后,摇摇晃晃走向那间散
发着霉味儿的地下室。

途中,我靠在一家公用电话亭前,拔通了留在北京的同学韩冬的手机。
“喂,谁呀?”
耳中传来韩冬极不耐烦的声音。
“你他妈连我也听不出来了?”我破口大骂。
“唉呀!是西门大官人,你没说话我怎么知道是谁?你小子现在在哪儿
呢?”
“马路上。”
“你丫还挺浪漫的,有漂亮小姐陪你吗?”
“当然,和她刚刚吃完饭。”
“别臭美了你,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德性!”
“你干吗呢?”
“老三篇。吃饭、睡觉、泡小妞。”
“进展如何?”
“今天刚见了仨,其中两个有点意思。”
“你他妈别把首都的小妞都干完了,你干完了我干啥!”
我眼前浮现出韩冬那双色迷迷的老鼠眼睛,不由怒火万丈。不等他反应便砸
下话筒,顺手扔下两块钱,打着酒嗝扬长而去。

我正和一个长着三条腿的怪物在梦里撕杀,突然被呼机惊醒:

苏女士:早点起床,我们在台门口等你

我边穿衣服边往嘴里塞东西,收拾完毕之后一路跑向电视台。
王林和苏楠刚到不久。
“怎么是你呼我的?”我问苏楠。
“等他呼你,你俩都得迟到。”苏楠说。
“我是被她砸门砸醒的。”王林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头发,那头发显然
没有被梳子梳过。
我们刚到新闻部主任办公室,已经谢了顶的孙主任站起来说:“刚才特
别节目部白主任打电话要咱们帮忙,说有一次和公安局配合的大行动,具体
什么事没提,我推荐了你们三个,记住,机灵点,别丢了咱们部的人。”

 特别节目部在大院西北角的一排平房里,那儿原来是台里的资料库和
卫生所。
“孙主任让来的吧?”一位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年龄比我大几岁的年
轻人摆弄着充电器问。
“您是白主任?”王林问。
“嗯。”
“我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我问。
“既然我们一起行动,对你们也就不保密了。今天晚上要和公安局配合
探三个群众反映大的洗头房和按摩院,12点准时行动。”
“我们现在干吗?”王林问。
“最好熟悉一下机器,下午去公安局听取行动方案。”

13

我历来对夜晚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准确地说,这种恐惧还不单单是因为那个不断与女人交欢的梦。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亲眼看着一个蒙面盗贼撬开我们家
的窗户,从电视柜上抱走了那台北京牌电视机。
那一眼看得我险些尿了褥子,后来因为神经衰弱夜里不敢入睡,不得不
提出休学。
现在,我置身这座三国东吴和后来东晋、宋、齐、梁、陈以及更为后来
的南唐、大明和太平天国都极为钟情的古老都市,更觉得它像一个蒙面大盗,
通身散发着恐怖和神秘。
这种恐怖来自于几千年的血腥与杀戳,而神秘则是它一派繁华背后隐匿
着的铜臭和肉欲。
站在行动小组的队伍当中,我觉得我像一个天外来客。
更象一个复仇者。

我们夜探的三家黄色窝点分别是“小白鸽洗头房”、“米斯尼美容美发厅”
和“百点”洗浴中心。
不知什么原因,到达前两个地方时,客人稀稀拉拉,浓妆艳抹的小姐们
正悠闲地打牌,根本没有不正常的迹象。
我从特别节目部白主任和那个治安科长皱着眉头的交头接耳中猜出,一
定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他们的判断和我不谋而和。
好在我们到达“百点”时没有扑空。
按着计划方案,我们分六组同时堵住六个紧闭的门口,尽管我预先设想
了至少十种门被打开后的情形,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和我分在一组的是一位年龄比我还小,个头不高但很英姿飒爽的女警
察,好象刚从警校毕业不久。她用手势让服务生拧开门后,左肩猛然把门撞
开,右手“啪”地替我打亮了电瓶灯。
我的右手拇指重重地按下微摄录钮。
屋内的情形可想而知……

在一声女人的惊叫中,一个白胖男人惊骇地从女人身上弹开,傻子似的
站在床边,不知所措。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只皱巴巴的安全套还套着男人依然膨胀的阳物。
按我当时设计的镜头运动方式,是从床上两人的全景开始,随着窜开的
男人迅速把镜头推上,同时从他赤裸的小腿摇向他的头部,从而让人看清这
个嫖客的真实面目。
我机智的大脑指挥着右手如法炮制。
就在镜头从他小腿摇到腰间的时候,灯光突然改变方向,女警官不知什
么原因跑向了屋外的楼道。
屋内顿时一片昏暗,我的手下意识地关了摄录钮。
就在这一瞬间,呆若木鸡的男人突然窜到我的跟前,把我吓了一跳。
“小兄弟,只要你不给我曝光,以后我会找到你的。”
“什么意思?”
“我会报答你的!”
我在昏暗中还是看清了这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有一张保养得很好的
脸,甚至有些像模像样的派头。
男人说完,抱起一堆衣服从窗口跳了出去。
我看到那扇窗户是提前打开的。
好狡猾的一个嫖客。
“喂,那人跑了。”我到门口对女警官说。
“录像带上有他,他跑不了。”
“时间太短,我怕没拍好。”
女警察知道我说灯光的事,颇有些沮丧地说:“我只好和科长解释了。”
“你是不是见不了这个?”我坏兮兮地问。
“我没想到这儿这么肮脏,臭男人,不堪入目。”
“这儿和我想得差不多 。”
我想起那个套着皱巴巴安全套的阳物,险些笑出声来。

尽管这次行动开始不顺,但在“百点”收获颇丰。
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之后,两班人马各自回家。
在车上,我对白主任说:“主任,我可能没拍好。”
“小梅已经向我们解释了,没你的事。”
“那人跑了,她会受处分吗?”
“这是他们那边的事,我们就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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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第一次出工王林比我干得漂亮。
但是我觉得那事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没有感觉比他逊色多少。
我对王林说,总有一天我会干件漂亮的让你瞧瞧。
王林说巴不得有人和他较劲,这样他才有精神。我说咱俩较劲可以,千
万别结仇。王林涨红着脸说,别看咱俩相识时间不长,但你这个兄弟我交定
了。真要有事我肯为你掉脑袋,你肯吗?我当时咬着牙说,你要有事我不为
你掉脑袋,我他妈就是王老九他八哥。
王林确实够哥们儿,没几天就把他的呼机、手机给了我。
我说苏楠找你怎么办,难道让我替你约会不成?王林说苏楠父亲给他买
了一套新的。我笑着说我干吗用旧的?把那套新的给我算了。王林瞪着眼揍
我一拳说,别臭美了,苏楠又不是你老婆。

我和王林的交情日渐深厚。
我们并没有经历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脾气相投,在一起时觉得快乐。
有一天王林说现在要是封建社会就好了,我们可以插上三柱香跪在地上
拜把子。
我说现在不兴这套了,咱们好就是好,没别的。
其实我和王林都明白,台里的人早分了几个固定圈子,一来我们刚到,
根本打不进人家的圈里去,二来觉得也实在没有必要。
上班后的近两个月,王林、苏楠和我工作非常努力。
尤其是我,做了一个反映弱智儿童生活的新闻特写《心里有爱就想说》,
简直出尽风头,片子在全省引起轰动,晚报还约我写了一篇创作心得。
为此,台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西门,那个片子我看了,风格非常突出,连一些工作多年的老电视都
看得眼热,真的不错。”
“都是领导领导的好。”我绕着嘴说。
“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把你调到专题部去,可能会更好地发挥你
的才华。”
“是不是新闻部不要我了?”我有些紧张。
“哪里,新闻部有新闻部的特点,他们讲求短平快。我想你搞些比较大
的东西会更好,我对你们主任谈的时候,他都跟我急了。”
“那好,一切听从领导安排。”
临走的时候,台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精装玉溪烟,对我说:
“没事学着抽,这对思考问题有帮助。”
“谢谢领导关心!”
“对了,说起关心我还有件事没给你说,王林找我好几次,说你现在还
租地下室住着。台里考虑你家不在本市,长期租房也不现实,所以给你腾了
一间宿舍,一会儿你去办公室领钥匙。”
我想给台长鞠躬不知怎么没鞠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泪水糊住了我的
眼睛。
我的眼泪不是为台长流的,是为了王林。
没想到王林会这么为我着想。
我在心里狠狠地说:王林你小子等着,我他妈以后对你好的比你对我还
要好!

15
这次人员调整不单单是我动了部组,苏楠也被调到文艺部。
从此,“三剑客”各持青锋,血刃一方。
正式分开工作的第四天晚上,我们三个补吃了一顿散伙饭。
地点自然又是“沁园春”。
“有一天咱们做了三个部的住持就好了。“酒至半酣,王林无比向往地
说。
“爹还没当成就想当住持,住持是和尚,你这不是成心晒苏楠吗?”我
笑着说。
“对,我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先当爹吧!”王林拍着脑袋说。
“哎,你们啥时候结婚呢?”我扭头问苏楠。
“谁要和他结婚了。”苏楠把幸福的笑脸绷到最低限度。
“你们这不害我吗?”我一拍桌子。
“我们结不结婚碍你什么事了?”王林冲我瞪眼。
“你们把我侄子耽误了!”我气愤地说。
“那我侄子呢?”王林也是怒发冲冠。
“你侄子,他还没想好让谁当他妈呢!”我和王林一唱一和。
“你们俩别唱双簧了,我算看出来了,把你们焖在锅里一个味儿。”苏
楠有些无可奈何。
“不。”我一本正经地摆摆手,“你错了,我们俩截然不同,他是甜的,
我是咸的,南甜北咸嘛!”
     话一说完,我和王林笑得前仰后合。

搬到台里后王林很少回家,整夜和我厮混。
有时他也带苏楠一起来,两人来后不由分说就抢占我的床铺,我只好乖
乖坐到屋角那张椅子上。
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使我羡慕不已。
我从骨头缝里为王林高兴。
有一次他俩实在贴得太紧,我觉得不好意思,就想让他俩分开。于是心
生一计说:
“你俩如果没有衣服隔着,就快成合金了。”
“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恶势力能把我们分开。”
“如果我让你俩分开呢?”
“你吃饱了撑的?”
“你敢和我打赌吗?”
“赌就赌,输了我用胳肢窝吃饭。”
“你说咱俩关系怎么样?”
“你要发坏就别说。”
“我不发坏,只是觉得我挺可怜的。”
“你可怜?你饿死过几回?”
“有句广告词叫‘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听说过吗?”
“你少占我便宜,苏楠她不是东西。”
“你才不是东西呢!”
苏楠觉得吃亏,伸手去抓王林。
王林本能一闪,二人“唰”地分开。
我的伎俩顺利得逞。

                                    16

我和王林在一起的时候,无忧无虑。
我可以不假思索地把所有快乐、忧伤甚至千奇百怪的困惑,一掌推给他。
而他象一个接力赛运动员,每次都无法选择地接到手中。
其实,我不是一个怕承担责任的人。
我之所以把一切烦恼都告诉王林,是因为他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快乐特
长。
当我把烦忧推给王林的时候,我变得轻松起来,而王林总能在极短的时
间内把烦忧消化得无影无踪,然后脸上开始浮现那个最为经典、平淡、宽厚
的笑容。
我祟拜那个笑容,因此对王林心存感激。
有一次王林恶狠狠地对我说,他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认识了我,因
为我在他本身所具有的功能之外又强加了两种功能:一是成了我的出气筒,
二是成了我的垃圾站。
我听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王林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一个天空无比晴朗的星期六。
那天我们骑着单车去郊外游玩,我的前车胎突然爆裂。
我在惊诧中看到了王林的坏笑,于是怒不可遏地把他掀下来,骑上他的
单车径直向前。王林一边破口大骂西门庆的祖宗,一边扛起我的单车,跟在
后面一溜小跑……

以后的日子里,我多次问他凭什么对我好。
我说其实我这个人很差劲,毛病很多,不值得深交。
王林愤怒地说你小子太操蛋了,敏感得有些神经质。我和你好怎么了,
你还不至于怀疑我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
我说阴谋当然没有,不过我现在得考虑怎样还你的人情。
我的一句话险些让王林被自己喉咙里的空气噎住。
他大骂我不是人,并且恶狠狠地说要想还清人情,你小子等下辈子吧,
下辈子咱们还有一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
王林说完这句话,涨红着脸拂袖而去。

不知为什么,“死约会”三个字使我心里一沉,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除了上大学时常做的那个怪梦,我从不相信天命,更不相信来世和前生。
但是,望着王林单薄的身影忽隐忽现在如梭的人流与明灭的夜灯中,我突然
担心他有一天会在我的视线里神秘消失。
这个念头一闪的时候,我感到了某种不祥。
果然,四个月后王林死于一场车祸。
我不知道王林的死是否与我当初的预感有关,可我就是觉得我用大脑的
猜测和臆想,咒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朋友。
我感到通身沾满了无法洗去的罪恶。
那时,我经常在夜里被王林血淋淋的尸体吓醒。
我想尝试死亡的过程,但是因为我的怯懦,至今还保留着这副游走的躯
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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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忍受独处的空虚、惶惑。
自从小时候看到那个盗贼,我一直不敢独自呆在屋里,脑海里经常出现
一只既干涩又润滑的大手,毫无目的的抚摸我的后背。
每到这时,我不得不在惊悸中和那只手对话,我渴望它在喝斥声中离开,
渴望它象一只壁虎,用掌间的吸盘游弋到我的视线之外。
那些日子,我不厌其烦地辨认着楼道内“踢哒”的脚步声,盼王林带着
他的笑脸来,这样宿舍里就会立即炸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可是,他和苏楠的恋情正火上浇油,他们在充分利用和享受只属于自己
的二人世界。
我没有经历过恋爱,但知道秋日里的爱情肯定比其它季节更浪漫、缠绵。
我为王林高兴与祝福的同时,也恨他们把我抛弃在了爱情的边缘。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甜蜜的孤单。

我迷恋上网络纯粹是被王林逼上梁山。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一双掌管与拔弄命运的手,从王林不再到我宿舍开
始,从我懒懒地走进电视台东侧那家“共沐云河”网吧开始,从我跌跌撞撞
地进入CHAT ROOM开始,就一脚陷进了早已设好的囹圄之中。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次经历,我的生活会是怎样。
也许会在平淡、满足中度过。
至少没有泪雨滂沱的感伤。
至少没有心如刀割的苦痛。
这一切都是因为看到一首题为《等候》的诗。
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id为zhijia的网络女孩。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一家BBS闲逛,看到了她贴的文章。
  
《等 候》
在太阳最初的那抹眼神瞥来之前
我沿着黑夜的边缘返回家园
如果这是某月的一天
我将靠在一扇有风吹拂的窗口
寻觅一片悄然染上绛色的云朵
将清瘦的耳廓贴近它的醉靥
轻声询问何时才有甜美细密的雨滴
浸润我已然有些倦意的心田

这时将有四匹马的蹄声滚过黎明
并和我昨夜没有启齿的呓语比肩而行
因为我总钟情于结局相同的梦境
尽管该和一个人在初夏慵懒的午后相遇
可我相信一语便能道破的天机
所以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浅笑
不肯轻易说出和幸福之间的秘密

这种文词华美却无病呻吟的女孩,在网络上一枪能打死八个,根本没什
么稀奇。
我觉得无聊就想去聊天室坐坐,于是,注册了一个在大学时的绰号“朝
鲜冷面”挤了上去。
Zhijia几乎和我同时进的门。
我还没来得及坐稳臀部,一些厚颜无耻的家伙已向zhijia疯狂进攻:

胡桃夹子:HA,you在等I吗?
大脸猫: MM,我可找到你了,是你吗?
老枪: 我们见面吧,我想死你了耶!
小金鱼: 给我地址,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zhijia显然是只“菜鸟",惊慌失措间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看那些呆子还在饶舌,我杀富济贫的豪气充盈在胸。

朝鲜冷面:列位,我想和你们其中一位约会,有不怕挟持的胆量吗?

那些呆子显然明白我在起哄,疯狂反扑过来:

大脸猫:黔无驴,有网载以入吗?
胡桃夹子:你是谁?六舅妈还是大舅哥?
小金鱼:我小鱼儿今天吃定你了!

我想象着这些呆子们的一脸坏相,故意不予理睬,径直和zhijia搭话。

朝鲜冷面:zhijia,真的等人吗?诗里还是生活中?
zhijia: 诗和生活有区别么?
朝鲜冷面:等待需要耐心,就象守着黑夜眺望黎明!
zhijia: 黎明迟早会来,人可能不会!
朝鲜冷面:所以我和智者都不等人,宁肯等待其他!
zhijia: 你等什么?
朝鲜冷面:等一只鸟!

我说的鸟当然是她这只“菜鸟”。
我没有什么好等的,这样信口胡扯只是气气那些呆子。

zhijia: 愿听赐教。
朝鲜冷面:我等待一只鸟/一只不能够飞翔的鸟/注定我的阴谋和翅膀/
将和它一起消失。
zhijia: 有些可怕哦!
朝鲜冷面:这仿佛也是初夏的午后/我们比上帝还要快乐/我们看到的月
亮/是天空中冷藏最久的一枚果子/而我们的家/是果实旁唯一一片树叶/总
在谁也无法望到的地方/向你招手
zhijia: 好可怕的浪漫!
朝鲜冷面:是浪漫的可怕!

我相信刚才胡诌的几句诗文一定会使那些呆子们更呆若木鸡,不敢再上
来低头啄米,于是,在火候恰到好处的时候,不管旁人的反应,匆匆下线……

18
zhijia: 朝鲜冷面,上星期为何不打招呼就走?
朝鲜冷面:因为我的话已经说完。
zhijia: 这样很酷是不是?
朝鲜冷面:当然不是!
zhijia: 肯说说这碗冷面的来历么?
朝鲜冷面:跆拳道高手,大学集训队同学给的绰号,如同小花荣李广。
zhijia: 搞体育的人能将诗写到如此境界,很了不起的!
朝鲜冷面:我是学美术的,跆拳道只是顺手牵了一只羊!
zhijia: 有眼不识泰山,千万莫怪!
朝鲜冷面:怪你又能怎么着?

又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CHAT ROOM里刚出现,zhijia劈头问了我一
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就象提前想好的那么流畅,我猜她一定连续找了我几
天。

朝鲜冷面:我不太喜欢字母,指甲乎?制假乎?
zhijia:前边那个乎吧!

我的判断没错,zhijia果然就是指甲,这是一个只有女孩才能想起的
id,带着强烈的自恋情绪。

朝鲜冷面:你的诗不错,善于让人浮想联翩!
zhijia:和你相差甚远,我只是写了一些平素的想法而已!
朝鲜冷面:女孩都喜欢幻想,这是你们的合法权益!
zhijia:我更喜欢让幻想变成现实!
朝鲜冷面:这需要努力和运气!
zhijia:我已准备好了!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觉得在那首柔媚的《等候》背后,一定是颗坚强的
心。
于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朝鲜冷面:有这样想法的男孩都不多,你替他们活着得了!
zhijia:我们在互相吹捧?
朝鲜冷面:en ,的确有点内心愉悦的感觉!
zhijia:你说话有些贫哦!
朝鲜冷面:我的嘴和王大爷的老寒腿一样,毛病多少年了!
zhijia:你等得那只鸟怎么样了?
朝鲜冷面:你等得那个人怎么样了?
zhijia: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他远在天涯!
朝鲜冷面:天涯有多远?天涯就在眼前。因为人已在天涯,天涯还会远
吗?
zhijia:谢谢你的鼓励!
朝鲜冷面:我等的那只鸟飞走了,幸好不是一只爱情鸟,不用象你一般
执着!
zhijia:执着有时也会错吗?
朝鲜冷面:当然,因为上天让你认输!
zhijia:绝对不会!
朝鲜冷面:何以见得?
zhijia:因为我从不信命!
朝鲜冷面:你的等待和爱情有关吗?
zhijia:不仅如此,还有我的一生!

在窗外散发着橙红情调的街灯笼罩下,在这个世界最不引人注意的两个
角落里,我和这位女孩坐在电脑前,象一只翻着筋斗的沙漏,一次次往彼此
的心灵深处渗透。
这种静谧与安详的感觉很美好。
尽管在无声的言语中交流,却体验到了一种新奇的快乐。
这种快乐抵达心底的时候,就象时光的流速浮过眼帘。
缓慢而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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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整整十七天王林都没来我的宿舍。
这期间我分别到新闻部和文艺部找他和苏楠,二人都没有上班,而且还
是请的假。
我猜想他们此刻一定被爱情之火烧得体无完肤,不然不会如此的孤注一
掷,就连工作也抛到脑后。
有几次我实在憋不住想呼王林,想看看他被二度烧伤的样子,最后还是
作罢。
第十八天的傍晚,王林终于出现在我面前,而且双眼通红,一脸倦容。
当时我正用掰开的馒头夹着涪陵榨菜往嘴里塞,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
子,就知道这十七天的实习蜜月纵欲过度,所以,恨不得把他夹在馒头里一
口吞下。
还没等我反应,王林劈手夺下我的馒头。
“兄弟,陪哥哥去喝酒。”
“上哪儿?”
“随便。”
“吃什么?”
“随便。”
“我吃老虎鞭。”
“扯淡,你把我这鞭吃了得了。”
“吃就吃,反正你都那样了,有没有鞭无所谓。”

我们在街上一家小餐馆里坐下,叫了两扎啤酒。
没等叫菜,王林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这些天你忙什么?”王林痛快地打了个酒嗝。
“工作还是别的?”
“当然是别的。”
“‘共沐云河’里逛来逛去。”
“泡台东头那个网吧?”
“我没人可泡不泡网吧泡什么?”
王林听出我的话里有话,瞪着通红的眼睛想说什么。
我看他欲言又止,故意逗他:“苏楠怎么没来?我挺想她的。”
“你想她?我还想她呢!”
“刚分开就这样发骚?”
“扯,我都半月没有见到她了。”
“怎么回事?没出什么事吧?”我有些吃惊。
“苏楠陪他爸去北京看病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沁园春’忙得焦头烂额。”
“嗨,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天在一起鼓捣什么事呢!”
“我倒是想,哪有机会呀!”

我一直以为王林和苏楠在这个秋天里会把爱情折腾得死去活来,没想到
事实和我的猜测大相径庭。
想起这些天我对王林的抱怨,心里有些不好受。
我和王林酒量都不大,尤其是啤酒,总觉得喝进肚里之后它们会继续密
封着发酵,所以趁没有彻底醉透,见好就收了。
我俩双腿打着软儿一颠一颠回到宿舍。
王林衣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顺手就把鼾声调到
了最大音量。
我的大脑在他激昂的鼾声笼罩之下实难入睡,更觉得好象还有一件什么
事情没有做.
我想起了共沐云河,想到了zhijia,于是,带上门趔趄着走下楼去……
我心里被什么东西鼓荡和怂恿着,希望今夜能和zhijia在网上相遇。
不管和她聊些什么,只要她在,只要能看到她的文字,就能浇灭我心头
燃烧着的那团莫明其妙的火……

网络就象鬼市,夜深人静时才更火爆。
我查遍了所有zhijia可能去的地方,她不在。
因为今天不是星期六。
我的心被那团火烘烤得焦渴难耐,于是,磕绊着手指给她敲了一封
E—mail。

zhijia:
睡得好吗?
就在今夜,就在此刻没有你的网络之上,我象所有的酒鬼一样因为酒精
的侵拢而无法入眠。
我不渴望你是一个美丽的谜底,但想靠近你的世界并探知你的一切。
难以想象我们在网上相遇百日后是怎样的情形,也许早成陌路,也许已
成挚友。
如果是后者,我将用现在写就的一首诗提前作为礼物送给你:在一百个
黑夜之后看你/仿佛我的眼睛在季风之外/做一次精致的滑翔/因为陌生着彼
此的世界/我落地回眸的感觉/你一无所知   隐在同一片明灭的天空之下/
认定最亮的星辰是你/因此我愿意闭目而坐/随一种渴望打开幻觉/那是一片
无边而亲切的黑暗/你的眼神可以无处不在/而我会用整整一个冬天/聆听一
些情感的花蕊/在寒冷的水面上漂浮/那是顺流而下的归途/尽管你不曾想到
/我也是一个善于等候的人/象一朵春日的茉莉/开放在了冬天的深处
如果有时间,明晚老地方见!
朝鲜冷面

敲完这封信,已是夜里两点。
此时的城市象一位身穿华服的孕妇,略带着鼾声进入梦乡……

                                       20

中午,我去了一趟沁园春。
苏楠双眼红红的象是刚刚哭过。
我借王林上卫生间的机会,问他究竟什么病,王林说医院的诊断是肝癌
晚期。
我说最好别让苏楠他爸知道结果,那样会因精神因素加重病情。
王林说他比谁都清楚,因为肝区疼痛好长时间了,这次去北京就是证实
一下预测结果。
我觉得苏楠可怜,就对王林说反正你已请了假,就多陪陪她吧!
王林苦着脸说假期早到了,部里催着去一个县里搞追踪报道,实在不能
再拖了。
从“沁园春”出来,我心里堵得难受。
怎么好端端会成这样?
苏楠是独生女,母亲二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大概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这个本来就不太圆满的家庭,眼看着就这么毁了。
整整一个下午,部里的策划碰头会我一言未发。
主任几次点我的名字征求意见,我象一个白痴。

夜幕降临时分,我心事重重地踏进“共沐云河”,赴和zhijia订好的约
会。
不知为什么,zhijia整晚都没出现。
我想,发给她的E—mail肯定没有看到,要么就是等星期六和我会面,
于是悻悻而回。
星期六晚上,我早早来到“共沐云河”,但是zhijia好象故意和我捉迷
藏,沓无踪迹。
zhijia每次都在星期六九点准时上网,这几天怎么了?
我压住心中疑惑,闭上眼睛替她想不上网的理由。
可是,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想,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一定是我那封E—mail.
一定是E—mail中的那首诗。
我断定zhijia一定看到了我的E—mail,而且还仔细将那首诗读了若
干遍。
她可能从诗里看出我醉后的那份粘乎,因为我不是她要等的人,而且也
不想在网上溅一身泥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而不见。
当然,也有换了别的id的可能。
我并没感觉那首诗有什么感情色彩,充其量暴露了一些脆弱的情感。如
果仅仅这些就让她退避三舍,那她纯粹是俗不可耐。
我心里不平衡,觉得面子栽得不明不白,于是,恶狠狠地给她重又敲了
一封E—mail。

zhijia:
此刻,我依然在没有你的网上徘徊。
我是一个坦诚的人,你的逃循让我困惑不已。
如果仅是那首诗的缘故,我既不能将它收回又无法嫁祸他人,但愿你不
会把我对你的接近当作一种侮辱。
因为渴望友谊的心没有过错。
我本不善于孤独,让别人了解自己纯属无奈。
因为我自身的渺小,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当受到这种情绪的袭击,
我总觉得世界已踏入末日之旅。所以,我渴望寻找一个和我一样坦诚的人并
和他对话。
如果世界上真有其人,他将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幻想不如这个世界冷峻。因为友谊是一朵脆弱的美丽之花,我不准
备再给它培土浇水,我害怕它在我的注视之下凋谢枯萎。
你没有错。你的矜持与多虑让我再次领略了这个世界的陌生和神秘。
你的等待,是因为你已不用再去寻找!
我的寻找,是因为我不愿长久地等待!
再见了,矜持的网络女孩。

                                                 朝鲜冷面

敲完这封E—mail,我觉得异常空虚。
我不知道在我视线之外的那些人,怎样矜持着生存。
就象zhijia,看似坚强的内心,却经不起友谊温柔的一击。
我困惑,在这个花花世界上究竟怎样甜蜜的言辞,才最容易使人相信?
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我认为只要坦诚,只要不存心侮辱对方,说的话过不过火都无所谓。
我无法评判友谊。截止目前,除了和王林的交情,我的生活一直被友谊
拒之门外。
我感觉友谊和人类的其它感情一样,也有着不折不扣的虚伪。
就象此时的混乱之夜,哪儿的灯光最亮,哪儿的阴影最黑。

                                   21

星期日早晨,我被窗外的阳光叫醒。
那是一束从玻璃中穿越而过的温暖,照在脸上时,闭着的眼中是一片铺
天盖地的血红。
我不知道怎样打发这无所事事的一天,起床后,干脆就在行人稀少的街
上逛来逛去,顺便盯住两个穿着半透明睡衣出来买早点的女人,领略了一下
她们内裤的颜色。
我在天津读书的时候,曾和同学看过一次规模宏大的时装内衣表演。
那些看起来很圣洁的少女们,遮着3% 的隐私露着97% 的肌肤,在台上
走来走去,漂亮的脸蛋在灯光照耀下,闪着让我极为舒服的微笑。
回去以后我和他们打赌,说T型台上的内衣绝没有生活中的内衣性感。
同学们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就耐心地和他们打了一个比方。
我说如果有一位女同学在运动场上很自然地脱下长裤,露出里面的短裤
准备比赛,这没什么稀奇,男生肯定不会也用不着偷看。如果她在一个四下
无人的地方脱裤子,你们谁敢说不会偷看?这就是环境变了感觉也随之改变
的西门环境性感论!
同学们大笑之后皆点头称是,我谦逊地说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最新发现,
咱祖宗“月下观男子,灯下看美人”的说法,才是最早的环境性感论的专利
拥有者。

我在闲逛中等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出现。
我猜想她的内裤肯定是非常热烈的红色。
我跟自己打赌,如果猜测准确,就去跟她买同样的早点。
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没有出现。
我感到了胃和大肠的惩罚。
最后,我在临江商务楼右侧三块巨幅广告牌的对面坐下来,看几位年轻
人从三轮车上卸颜色、油漆和刷子等一些绘画工具。
那是三幅将要完成的广告画,每幅画中分别有一个分不清清纯还是风骚
的女人。
一位拿着手机。
一位扶着轮胎。
一位露着玉腿。
因为最后这幅还没写出文字,所以判断不出她露得这条腿为了什么商
品。
广告画得不错,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科班出身。

我自小就喜欢美术,上小学时就把霍元甲和赵倩男画得满墙都是。
我因为喜欢美术曾挨过父亲一顿暴打,但是到高中毕业也没有停止过素
描、速写和色彩的练习。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市群艺馆那个秃顶画家的纠
缠,他说我天生对色彩的感觉就极为敏锐,尽管我经常把一组漂亮的静物画
成一堆垃圾。
当然,对我帮助最大的还有他女儿小绒。
小绒和我同龄但不同校,我们每个星期日在群艺馆三楼那间大房子里见
面。
小绒刚见我的时候我就发觉她的眼神不对,后来轮着做头像模特的时
候,她更是肆无忌惮地看我。
我时常在她异样而大胆的注视之下无地自容。
因为我的水平在辅导班里最差,所以对她和任何一个画得比我好的人,
都不理睬并怀有敌意。
第一次心甘情愿让小绒和我接近,是她父亲去江西写生的时候,因为她
画得最好,暂时由她替父亲上课。
那时,每画完一个素描头像,她都走到我的画板前替我修改画稿。
而每到那个时候我就格外紧张。
因为我的鼻孔里飘满了从她领口里窜出来的那种火辣辣的温暖气息,我
一旦闻到那种味道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在她到我身边时就闭住气息,艰难地运用龟息大
法,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舒一口长气。
这样次数多了,自然引起她的注意。
她问:“你怎么了,总是叹气?”
我说:“有点胸闷。”
她说:“是不是发烧了。”
小绒用她发烫的手抚住我冰凉的额头,感觉了一会儿说:“有点烫。”
我听了心里笑得直发痒。

小绒在她父亲回来之前和我有一次长谈。
她问我想不想考美院?
我说当然想,不想谁学这个。
她说你要真想考就跟我学吧!
我说我不是跟你父亲学吗?
她说你想想看,你画画起步那么晚,我爸不可能手把手教你。你跟我学
就不同了,我随时都可以教你,帮你改画,还给你当模特,这样你才有可能
在高中毕业以前画得象个样,不然根本考不上。
我想了想真是那么回事,就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每个星期至少有三、四天的夜里和她在一起。
她不厌其烦地帮我修改画稿,还在那盏60W灯泡的照射下做我的头像模
特,我的水平不想提高都不行。
有一天,小绒在那盏灯泡前轻声对我说:“西门,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
你吗?”
我说:“不知道。”
小绒说:“我喜欢。”
我不知道她说的喜欢是指帮我画画还是喜欢我这个人,我的脸没有控制
好,“通”地一下红了。
她见我神情有些异样,很有些幸福地说:“等你画好了,我们考同一个
学校怎么样?”
我点头。
她说:“一个系,一个班?”
我点头。
她又说:“毕业了我们也分到一块,什么时候我们也在一块,好吗?”
我点头。
画完的时候,小绒拉灭那盏60W的灯泡,在黑暗中摸索着向我走来。
她勇敢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又拉着我的手说:“今天你答应我的话这
辈子都别忘,好吗?”
我点头。
黑暗中她没有感觉到我的反应,着急地说:“你要同意就使劲攥攥我的
手。”
我的手在她的手上用了用力,她本想亲我嘴的嘴一下子贴在我的耳垂
上,并在上面留了一排不太疼的齿痕。
高考的时候我如愿以偿,而小绒因为文化课差7分没考上。
去美院报到的前几天,我多次去她家找她,她闭门不见。
后来她往我家打电话说:“西门,你把那天我们说的话全忘了吧!”
我心里一阵悲壮,颤抖着说:“我怕我忘不了!”
小绒一下子哭出声来:“忘不了也得忘!”说完就摞了电话。

其实,我父亲根本不愿意让我当一名画家。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河北画院画画而改行的原因。
我的父亲是一位在省内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他那宽厚、中庸的性格在艺
术家们中间简直是凤毛麟角。
正因为他骨子里厌恶着艺术,所以他的书法有着极为另类和冷峻的风
格。
我的母亲在和他的一次争吵中,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河北画院,他不紧
不慢地看着我说,搞艺术的人是一种最没有意思的动物,成不了名自暴自弃,
成名之后又目中无人。我宁肯让你做一名实实在在的教师,也不愿意让你象
一株长在水面的浮萍。
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但是,我在心里对父亲说,
不管是画家还是教师,其实我就是一个象浮萍一样无根无基、浮来飘去的那
种人。
浮萍没有什么不好,来去自由无牵无挂。
浮来飘去是它的生存方式,而不是它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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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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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嗨!需要帮忙吗?”
我正胡思乱想,对面几个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
他们在瞅广告画的大效果,其中一位双脚蹭满油彩的女孩对我说。
因为她居高临下,我不好意思仰头,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我知道一定是刚才非常失态的眼神,使她们产生了错觉。他们肯定误认
为我是一个正被寻人启事悬赏的痴呆。
我无心和他们说话,索性置之不理。
“嗨!你没什么事吧?”那位女孩在我眼前蹲下来,语气非常关切。
“你有事吗?”我怪眼一翻。
“------” 女孩被我吓得一怔。
“对不起,我没事。”我觉得有些过份,歉意地朝她一笑。
女孩不知做何表情,窘迫地站起身。
“璇璇,没事理那傻B干吗?赶紧收拾东西吃饭。”离我最远的一位小
个子画家翻了我一眼,脸上的藐视让我无地自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说了怎么着?傻B!”小个子画家非但不甘示弱,反而转身向我走来。
我心里突然笑得想哆嗦,慢慢站起身。
小个子画家显然没有想到我蹲着的身体竟是如此强壮,当我用近两头高
的优势矗立在他面前,他感到了意外和恐惧。
我只用左手轻轻一推就把他荡出三步以外,接着以标准的跆拳道腿法将
右脚踢到他的眼前,并且纹丝不动。
“你再张嘴我就用脚替你刷牙。”我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小个子着实被我吓了一跳,窘得满面通红。
“别这样,别这样———”
周围的人看我不是善类,连忙上前劝阻。
我无意闹事,慢慢收回右腿,对他说:“对不起,和你开个玩笑。”
小个子画家心里肯定感激我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台阶,涨红的脸终于显出
本色。

“嗨,你功夫不错。”那位叫璇璇的女孩想打破僵局。
“马马虎虎。”
我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她。
她中等偏高的身材和很随意的穿着挺有艺术气质,尤其是白皙的皮肤和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阳光女孩。
这样的女孩在男人眼里永远可爱。
我的眼神柔和下来。
“刚才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在你面前站了好半天,你一点儿反应都没
有。”璇璇见气氛缓和的不错,笑着问我。
“一不小心走神了。”
“我还以为你病了呢!”
“要病也得病在解放军叔叔眼前呀,落在你们手里还不把我耽误了!”
“哈!你这人还挺逗。”

                                        23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很怪。
有些人见过一面就忘了,有些人明明忘了却不知又在什么地方见上一
面。
其实,我很怵和陌生人见面。
因为我常常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
  我和璇璇第二次见面,是在王林几个画家朋友搞得所谓“再见血腥”行
为艺术展上。
  那个星期六下午,王林骑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摩托车,带我到了
郊外一片杨树林里。
  王林大学学的中文,但是其它系里都有交情甚密的朋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交往远远超过常人的人。
他如果活在1937年,日本宪兵队里都有他的哥们儿。

我对行为艺术并不陌生。
在我印象中,它是那些艺术家们极度空虚和尖刻的心理世界,得不到正
常发泄,而又不得不用另一种形式排解的表现。就艺术活动本身而言,多半
没有实质性的积极意义,主要追求标新立异,形式怪诞。
  果然,树林深处有百余棵杨树被白布穿插绷住。
    整匹整匹的白布仿佛无数个会标,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既象舞台上
的十八层地狱,又象通灵大师做法的现场。
    活动没开始,几位身披红袍的长发青年正追逐嘻闹。  
  我只看了一眼,后背就凝起一层寒霜。 
  王林说:“西门,午饭没吃屎吧?”  
  我说:“没有。”  
  王林说:“那好,呆会儿嘴别臭了,免得扫兴。”
  我说:“放心,我有中午刷牙的毛病。”
  我和王林刚停摩托车,几个人便迎上来大声喊:“林哥,怎么这会儿才
来,我们等你半天了。”
  王林呲着牙笑笑说:“嗨,我偷的这辆摩托车太操蛋,排气筒一路放屁,
险些把我熏晕喽!”
  一位留小胡子的画家接茬说:“环保局没有找你麻烦吧?”
  王林说:“他们敢,局长是我小舅子。”
  众人哄然大笑。
  王林搂着我的肩膀对那些人说:“哎,给你们介绍,西门,我哥们儿,
在专题部工作,拍专题片找他。”
  说完又对我说:“这些都是我的画家朋友,以后多在一起扯淡就熟了。”
我在王林的“哥们儿”与“朋友”之间,感到“哥们儿”份量上的沉重,
于是,心里泛滥了一股暖流。

  趁王林和他们闲聊,我转着脖子看了看周围的气氛和环境,在人群中发
现了璇璇。
  我们目光相对,彼此点头微笑。
  没想到我居然走到她跟前,并伸出手说:“嗨!想不到我们在这见面。”
这个举动使我暗吃一惊。
璇璇说:“是啊,没想到。”
  哪知我们的手还没握在一起,王林就从后面窜上来。“璇璇,千万别跟
他握手。”
    璇璇吃了一惊,伸出的手下意识缩回。“怎么了?”
    王林说:“他有病。”
    璇璇飞快地瞄我一眼问:“什么病?”
    王林见阴谋得逞,坏笑着说:“嘿嘿,色痨!”
    璇璇明白王林使诈,笑着说:“林哥,咱们好象有仇,每次见面你都捉
弄我。”
    王林说:“原来是,现在不是。今天是想让我兄弟给你留个坏印象。”
    我们正说着,那位一直在旁边冷眼相看的小个子画家凑过来,不阴不阳
地说:“哪儿还都有你,跟屁虫。”
    我看他一脸别扭,就知道对那天的事还耿耿于怀,于是笑着说:“我不
姓跟,我复姓西门。”
   “西门庆的西门?”
    “不错。”
    “西门庆是你什么人?”
    “我是他爹。”
    “我还以为他是你爹呢!”小个子说得咬牙切齿。
    我知他存心报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你对西门庆感兴趣?”
    小个子不屑地说:“当然不。不过自从他在潘金莲身上脱精而死,我就
对西门这姓恶心了。”
    我不动声色,笑着说:“姓氏跟人品有关系,这倒是种新课题。”
    小个子说:“当然,也许可能,总会有点吧!”
    我问:“那你贵姓?”
    “何。”小个子极富优越感,像报皇姓一样。
    我一听这姓,大脑微动之间就知道又有一个绝妙的经典诞生,故意装疯
卖傻地问:“哪个何?”
    “人可何。”
    “人尽可夫的何吗?”
    我话音刚落,小个子既惊又羞。
    看他面色骤变,我乘胜追击:“幸亏西门庆没有在你身上脱精而死,不
过就凭你这小样儿,还是别操劳过度为好,接客更要有时有晌。不然,性病
门诊的保密治疗袋里,就得多添一张纸。”
  我的话说完了,小个子的脸也紫熟了。
    他走不是,不走不是,难受得几乎大小便失禁。
  
  王林和璇璇一直看着我俩斗。
    胜负一见分晓,我哭丧着脸对小个子说:“小何,我求你别跟我斗了,
千万千万。我嘴太臭,能损得你在娘胎里多呆八个月,你说我阿姨不难受吗?
她老人家招谁惹谁了?”
  小个子窘得无地自容,蒙羞逃窜。
王林憋住笑对璇璇说:“璇璇,我兄弟今天可给你出气了,他在你面前
丢了人,肯定不好意思再见你,这下没人缠了。”
  璇璇说:“你怎么知道他缠我?”
  王林说:“就这小兔崽子那点心思,早把亚非拉人民给嚷嚷惊了!”
  璇璇说:“其实他人不坏。”
  王林说:“这话怎么说的,那是我兄弟坏了?”
  璇璇连忙解释说:“我可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王林看了看我,转头又对璇璇说:“璇璇,林哥今天有件事求你,答应
不答应?”
  璇璇笑着说:“林哥在朋友当中有及时雨的美称,怎么也会求人呀?”
  王林学着赵本山的口音说:“这年头谁求不着谁呀!”
  璇璇说:“什么事,说吧!”
  王林说:“我请你做我兄弟的女朋友。”
  这话说得吓了我一跳。
    璇璇更是脸红到了耳根。
  她一时转不过弯子,尴尬至极。 
  我捣了王林一拳说:“林子,这话不地道,我怎么听着象拐骗妇女呀?”
  王林直着脖子说:“话是我说的,干你屁事。”
  半晌,璇璇说:“林哥,我一向尊重你,你的话我会考虑的!”
  王林高兴地险些挤出屁来,抓过我俩的手就攥在一起,咧着嘴说:“现
在我宣布,西门庆和潘金莲正走向一条通往热恋的途中,哥哥祝你们旅途愉
快,一路顺风!”
我摔开王林的手说:“热恋个甚?你还没有问我同意不同意呐!”
  王林瞪着眼说:“问你干吗?我已经同意了。”
  我说:“你是不是想把我当羊肉涮呀?我还没被切成片呢!”
  王林说:“那是你傻!知道咱组织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典型范例吗?”
  我问:“什么?”
  王林说:“火线入党!我现在就是要你们火线入党。”
  我说:“总得有个过程吧!”
  王林说:“要什么过程?喜玛拉雅山上水烧到40度就开锅,你俩温度
加一块都74度了,反正烫不着我,怕什么?”
我被王林整得啼笑皆非,但也不好在璇璇面前表露,只好忍气吞声。

                                       24

  行为艺术开始后,出了一件麻烦事。
`   我被冲进树林的几个警察铐了。
    其实,那完全因为我的好意和多事。
    那些疯子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羊,手里攥了把明光闪闪的匕首却不敢
下手。我在旁边看得着急,过去象屠夫那样手脚麻利地把它斩了。
  鲜红的血“汩汩”流出,人们欢呼着把血蘸满双手,在雪白的布上胡涂
乱画,有人干脆把血涂了满身满脸。
这叫什么鸟行为艺术?
我心里一阵发笑。
  王林情绪特别高涨,看他们如醉如痴的样子,大声喊道:“弟兄们,我
去找个照相机来,给你们留下这历史的瞬间。”说完,骑上那辆老爷摩托车,
踏尘而去。
  王林走的时间不长,五名警察冲进树林,厉声制止了众人。
  那些疯子们停下手来,呆若木鸡。
  一名警察看着地上鲜血淋淋的羊,又环视一下众人,厉声问道:“这是
谁干的?”
  小个子画家用涂满鲜血的手在远处指了指我。
  “是你干的吗?”警察问。
  “是。”我说。
“跟我们走——”
警察把我揪到树林外停着的那辆微型面包车上。
临走,一名警察回头大声对他们喊:“不许聚众胡闹,马上把布扯下来,
散开——”

  到了派出所,警察把我铐在值班室的自来水管上,摔门而去。
  我个子高,弓着身子难受,只好蹲在地上。 
  起初,我以为他们出去吃晚饭,哪知一走就是一夜。
我在黑暗中不得不反复变换姿式,直到把双腿蹲得连麻木的感觉都全部
丧失??????

  一夜难熬。
  第二天清晨,我在迷糊中听到门被打开。
  一位警察给我解着手铐说:“你走吧,有人接你。”
  我想肯定是王林来了,双腿刚想站起来往外走,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双腿没有知觉。
  警察帮了我一把,我靠在门边看到了院里的璇璇。
  璇璇和昨天那个小头目模样的警察正在说话。
  他们见我出来,走到我的跟前。
  我对璇璇说:“怎么是你?”
  璇璇说:“我怎么了,我就不能来吗?”
  我说:“林子呢?”
  璇璇说:“你昨天刚走,人们就散了,林哥肯定还不知道。”
  我说:“他们为什么铐我?”
  璇璇说:“那只羊是从附近老乡家偷的!”
  我说:“我没有偷羊,与我何干?”
  那位警察说:“昨天不是有人指证你吗?”
  我一听就怒火万丈,咬着牙说:“他告诉你我偷羊或是杀羊了吗?你们
调查清楚了吗?他说我杀的不是一只羊,而是一个人你们也相信吗?”
  那位警察朝我吼道:“我们不是已经把你放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我说:“我不能白白让你们铐这一夜!”
  警察说:“你想怎么样?”
  我说:“不怎么样,找你们雷局长。”
  警察不甘示弱,大声喊道:“找雷局长怎么了,我不信他还把我这个所
长撤了,你这套我根本不怕!”
  我说:“千万别怕,你要怕这事儿就玩着没意思了。”说完我又对璇璇说:
“璇璇,我们走。”
  璇璇关切地问:“你的腿行吗?”  
    我说:“不行。”
    璇璇说:“那怎么办?”
    我说:“你背我。”
    我心里正被怒火烧着,顺嘴溜了一句。
    但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璇璇似乎没考虑,转过来就把我偌大的身体背在身上。  
  我不用看也能猜出身后那个警察气极败坏的样子,心想,这小子如果有
枪,肯定把我毙了。
    由于双腿失去知觉,我紧压在璇璇的背上,就象浮在一朵暖暖的云上飘
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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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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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星期日一整天,脑子里都是璇璇背我的情形。
  我想,璇璇之所以肯背我,或许是王林说了那样一句话,而事情又发生
在非常特殊的情形当中。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她就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
的侠义女孩儿。
不管怎么说,我对她心存感激。

自从我被人铐了,王林一直没露面,想想这个就气冲牛斗。
晚上六点,我故意不打他的手机,而在寻呼机上留言:

西门:限三十分钟在我面前出现,不然恩断义绝!

  我心里想着王林看了留言之后慌不择路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
    我知道王林绝不会轻视这些留言,就算他知道我开玩笑,他也不会。
  王林在乎我。
  不管我怎么做,做什么!
  五分钟后,王林果然推开了我宿舍的门,但他脸上一副悠闲的样子让我
非常意外。
    我看着他的笑容,讪讪地说:“来得还挺快。”
  “路上跟人说了会儿话,我是慢慢遛达过来的。”
  “看到我呼你的留言了吗?”
  “没有。我把呼机放苏楠那儿了。”
  “嗨!”
  “怎么了,有事吗?”
  “你说有事没事?昨天我被派出所铐了一夜。”  
  “我今天上午才知道。昨天我接着照相师傅回去的时候人都散了,我还
以为你和璇璇到哪个黑影里扎堆了呢?”
  “扎他妈个鸟蛋,我被他们铐了一整夜。到早晨腿都走不了路,现在还
哆嗦呢!”
  王林不但不为我鸣不平,反而一阵坏笑。
  我怒不可遏,大声骂道:“你小子有种!我他妈被人骟了你还得意,实
话告诉你,我现在接近变态了,就想发泄,嫖娼的心都有。”
  王林听了,嘴咧得更大。
  我被他笑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找件钝器把他砸成脑瘀血。
  王林看我真急红了眼,赶紧收住笑容,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哥哥
知道你委曲,嫖娼的事以后安排,现在你得跟我走。”
  我怪眼一翻:“干什么?”
  王林说:“给你压惊。”
  我说:“有什么可惊的,我还想压别人呢,这回我必须把那小子给毁了!”
王林说:“行,我给你打下手。”

  到了“沁园春”,第一眼就看到苏楠站在大堂里,笑容可掬的样子挺象
回事。
  我甩开王林走到苏楠跟前,伸手捞住她的手用力攥着说:“苏楠,你心
可够狠的,说忘就把我这个兄弟忘了。”
  苏楠看到我也高兴地说:“大官人,你也把我忘了吧,不然怎么好长时
间不来了?”
  我说:“怎么好意思来?怕落个白吃的把柄。”
  苏楠说:“你白吃,你哪回不是白吃?”
  我笑着说:“这次林子请客,让他掏现钱。”
  王林过来往我后腰捣了一拳说:“小子,你少使坏,我老婆才没那么傻
呢!”
  我说:“你老婆,你没听她管我叫官人吗?
    王林说:“我听她叫你大官人。”
    我说:“这有不同吗?”
    王林呲着牙说:“那当然 ,差远了。”
    我说:“一点不远,正好。叫我官人她是娘子,叫我大官人她就是小娘
子,总之难逃法网。哈哈!”
    王林一时辩不过我,急得脸通红。
    苏楠看着我俩拌嘴,笑而不语。

    每次我和王林嚼舌头,苏楠总是笑微微地看着不说话,脸上百分之一百
三十二的成份是幸福。
    我看苏楠的精神很好,心想,也许是她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就关切地
问:“你爸身体现在怎么样?”
  苏楠说:“做了两次化疗,情况好多了。”
  王林说:“我看老爷子的病,肯定出现奇迹。”
  我说:“奇迹年年有,就是不如今年多。老爷子的病真要好了,我光着
腚在大街上马拉松以示庆贺。”
  王林哈哈大笑说:“那还不把璇璇臊成胡萝卜。”
  我说:“你少提她,我和她没关系。”
  王林把眼一瞪说:“我不是让你们火线入党了吗?”
  我说:“我退党还不成吗?”
  王林说:“你敢,我挤出你胰岛素来。璇璇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有苏楠,
我肯定追她。”
  我说:“咱俩换换?”
  王林说:“换就换。”
  我说:“谁要不换呢?”
  王林说:“谁不换谁是西红柿。”
  我坏笑着扭头对苏楠说:“苏楠,要是换了,你不至于让我吃亏吧!”
  苏楠听出我的话外之音,脸上绯红一片,半嗔半怒地说:“再嚼舌头,
我把你俩轰出去。”
见苏楠脸上挂不住,我和王林早笑得浑身发抖,欢叫着三窜两窜跑上楼
去。

                                  26 

   雅间里,早有两个人坐着。
  一个是璇璇,一个是铐我的派出所长。
  我多少有些吃惊,继尔明白了给我“压惊”的不是王林。
  我看都没看那个派出所长一眼,径直坐在璇璇身边,说:“璇璇,谢谢
你早上背我去车站。”
  璇璇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客气话呢?”
  我说:“怎么会?真的谢谢你。”
  王林在旁边撇着嘴说:“你俩怎么这么酸呀,成心让我倒牙吃不成饭是
不是,两口子再相敬如宾也不能这样呀!”
  我对王林说:“林子,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
  王林笑着说:“能,但有条件。”
  我问:“什么条件?”
  王林说:“你也不再胡说八道,你能做到吗?”
  我说:“我不能。”
  王林说:“我更不能。我是能不能也不能,能能还不能。”
我和王林一旦接上火就没完没了。
我俩一阵开怀大笑。

  璇璇第一次见这阵势,本来就非常奔放的性情一时被激活,笑得比我们
还厉害,泪花在眼里一溜小跑儿。
  那位派出所长见我们自顾嘻笑,尴尬地起身对璇璇说:“璇璇,我不扫
你们的兴了,今天的事拜托,花多少记我帐上。”
  临出门,派出所长不温不火地对我说:“兄弟,昨天的事对不住了,要
是兄弟涵量,日后咱们交个朋友。”说完带门而出。
  他一走,我对王林说:“这小子一千斤的牛,八百斤的B,还真他妈牛
B大方了,明明理亏还整这么洋气儿,是谁找他来的?”
  我以为是派出所长找的王林,没想到王林没有反应。
  璇璇说:“是我,也是我爸。”
  我问:“这事你爸怎么掺和上了?”
  璇璇说:“今天早晨是我让我爸给他打的电话。”
  我说:“昨天夜里你怎么不让你爸打呀?”
  璇璇说:“我爸昨天一夜没回家,早上才回来。”
  我问:“你爸是干啥的?”
  王林说:“她爸是市政法委书记。”
  我拍着桌子说:“既然咱朝里有人,就更不能吃亏了。”
  璇璇说:“我爸和他爸是老战友。”
  我一听就来气,脱口就说:“合着咱俩刚火线入党是新战友,你就牺牲
我呀?”
  璇璇一时被我噎住。
  王林说:“这事你也甭让璇璇为难,吃了人家的嘴软,你给璇璇个面子
不就成了吗?”
  我瞪着眼睛说:“我还没吃呢?”
  王林又说:“不吃也得给璇璇面子。算了,就当牺牲一次。”
  我说:“废话。一次就是烈士,烈属谁当。”

                                      27

  我一直对黑夜有着不可明状的恐惧。
  不管那个黑夜有多亮。
多亮的黑夜也是黑夜。

刚喝了些酒,脑袋有点晕。
和璇璇从“沁园春”出来,并肩踏在铺满桔色光线的马路上,我的心里
有点热。
  璇璇不说话,低头看着我的步伐迈动她的脚。
我从没有和女孩子并肩遛过马路。
我想尽快捕捉到恋人之间那种慢慢踱步时的惬意和享受,甚至脸上想挤
出幸福的表情,但无论怎样调动面部肌肉,都没有成功。
  这时我才发现,谈恋爱这活儿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好的。
  我感到了无能和弱智。
  我在心里说,从现在开始,我在迈出第三十步时,必须开口和她讲话。
  一、二、三、四、五……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你是怎么和林子认识的?”第三十步一迈出,我终于开了口。
  由于长时间无话,话一出口把璇璇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说:“早了吧,
两三年了。”
  “苏楠呢?”
  “比林哥晚点,还不到一年。”
  “你觉得他俩怎么样?”
  “挺好的,他们对人热情,也很般配。”
  “我也觉得他们不错。你和他们见面多吗?”
  璇璇没有回答,停住脚步看着我笑。
  我被她笑得发毛,问道:“你笑什么?”
  璇璇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还记得我们前三次见面的情形吗?”
  “记得。”
  “你觉得我们现在别扭吗?”
  “别扭。”  
  “幸亏我们有共同认识的人,不然就更没有话说了。”
  “我也纳闷,平时我象呱呱鸡似的。今天怎么就成了弱智儿童了呢?再
说没有和女孩儿遛弯的经验,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呀?”我急忙自我解嘲。
  “你是不是把‘火线入党’太当回事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看你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和酒桌上判若两人,有些可爱。”
  “不会吧,你眼神那么不好?”
  “其实,林哥说的那些话我也觉得别扭。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象刚认
识的时候一样,无拘无束。如果彼此感觉合得来,就顺其自然,如果合不来,
也没什么,你说呢?”
我被她的话提醒,顿时觉得她在这件事上比我放得开。

我知道我的别扭源头就是王林关于“火线入党”的那番胡言乱语,而我
也误认为和她有了情感上的某些约定。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没见过世面,还
不如一个女孩儿!
我觉得丢面子,心里暗骂王林。
因为我差点掉进他那个“火线入党”的温柔坑里爬不上来。
  想到此,我心里敞亮多了,浑身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
  我笑着对璇璇说:“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璇璇说:“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能讲出来的都是当讲的,说吧!”
  我说:“如果我们感觉‘火线入党’别扭,不如先把党退了,这样心里
也就没负担了,如果以后想入,再申请。”
  璇璇笑着说:“好吧,不过,退了党我们现在是什么?”
  我说:“积极分子呀!你琢磨琢磨这四个字,积极分子,用它形容我们
此刻要求进步的心态,再恰当不过。”
  璇璇看着我轻轻笑了起来,说:“西门,我还是喜欢你比较幽默的本色,
让人没有设防,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我说:“璇璇,你说这话该不是后悔刚才退党了吧?”
  璇璇脸上绯红一片,娇憨地说,“才不是呢!”
  我说:“那好,咱们打赌,谁先申请谁请客!”
  璇璇说:“我敢保证我不会先提。”
  我说:“那你就当一辈子积极分子。”
  璇璇说:“这不公平,积极分子难道没有时间限制吗?”
  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不清楚,我回去查查党章.”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的时候,我心里“嗖”地窜上来一小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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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走着的时候,我用眼睛不时地偷偷瞟她,而她似乎发现了我的小
动作,双手背到身后,让步幅把身体调整到我看她必须要扭头的位置。
她好象故意捉弄我。
我想,她肯定认为我是一个带着善意去偷窃美色的人,所以给了
我一个小小的惩罚,让我想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可我现在就是想看她。
  我想把这份新奇而美妙的感觉抓牢。
  我大脑微转,心里生出一计,于是,领略到了急中生智的好处。
  “璇璇,我有些渴了。”
  “刚才酒喝多了吧?”
  “嗯!”
  “咱们到前边买瓶矿泉水吧?”
  “不,太凉。”
  “要不我们去茶馆?”
  “不,我听他们哼哼叽叽就浑身发痒。”
  “那怎么办?”
  “忍着吧!”
  “别,要不这样,前面就是我们学校,去我的画室吧,暖瓶里还
有星期五的开水呢,现在喝着正好。”
  “方便吗?”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偷东西。”
本来我想把她领到我的宿舍,没想到她却把我领到了她的画室。
这样也好,让我先了解她的工作、生活。

  画室不小也很凌乱。
    画架上摆放着学生们的色彩、素描。
    墙上有几幅油画画得不错,从落款的拼音看出是她的作品。
  璇璇的画风很细腻,但缺少大家之风。  
    璇璇倒了一杯水,递到我的手上说:“感觉象猪窝吧,搞美术的都
这样,我要不是老师,没准更邋遢。”
  我说:“这样挺好,很有艺术氛围。”
  璇璇说:“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我说:“舌头上跑火车。”
  璇璇说:“这算什么爱好,我是指音体美方面的。对,我想起来了,
你的武功很好,腿能踢那么高,别的呢?”
  我说:“说真的说假的?”
  璇璇说:“假的你就别说了。”
  我说:“你会的我都会,你信吗?”
  璇璇说:“要是真的我就信。”
  我说:“那你考考我吧,我求你了。”
  璇璇说:“不用考,肯定不合格,首先画画就不行。”
  我说:“那我给你画张头像?”
  璇璇说:“我怕把我画成妖精。”
  我说:“别担心,就是我的手想心也不肯呀!”
  璇璇来了兴致,坐在灯下那张椅子上说:“今天豁出去给你做回模
特,看你能把我画成什么样。”
  璇璇显然不知道我是美院国画系毕业的学生,想着她看了我的画
以后惊讶的样子,我的心有些飘。
  我想象着璇璇那张美丽的脸庞出现在宣纸上的效果,下笔准而飞
快。
  璇璇坐在灯下,眼神里充满了笑意:“看你的样子还真有点像,不
过拜托你,千万别把我画得太离谱了。”
  我说:“你放心,就你这张脸,我想画丑都不行。”
我不断抬头看璇璇,而每次抬头的时候,璇璇正好迎面拦住我的
目光。
我一次次地抬头、低头,从而让心里那些静谧、安恬、美妙的感
觉交替上升。
画完的时候 ,我被自己鼓捣得有点血脉倒流。
我在画上特意题了一行小字:此头像完成共用脉脉含情之目光
187次,西门小醉试笔于潘璇画室。

  璇璇看到这幅头像时,惊讶的表情与我的想象大同小异。
    从她惊诧的目光里,我知道她对我的职业和所学有了怀疑。
  璇璇说:“不可能吧?这水平比我棒多了!”
  我说:“其实我没告诉你,我是美院毕业的,国画人物专业。”
  璇璇象在梦里一样,喃喃地说:“西门,你太让我吃惊了,原来我
们是同行。”
  我说:“这没什么,我习惯象地雷一样埋着,不易被人发觉。”
  璇璇眼里放着光芒说:“西门,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装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说:“有是有,就是怕你往外说。”
  璇璇正色地说:“我坚决保守秘密。”
  我压低声音说:“我还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说完,我哈哈大笑。
  璇璇被我逗得不亦乐乎,嗔怪地说:“你怎么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
来了。”
  我说:“刚才正经半天了,我看你的187眼,每一眼都相当正经。”
  璇璇不说话只用火热的目光看着我,半晌,垂下眼帘说:“西门,
你数错了,你看了186眼。”
我心里一荡。
真没想到,她也在心里默默数了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的次数。
  我心里暖暖地,喉头有些异样。
  璇璇轻声说:“真的,你多数了。”
  我固执地说:“不,我没数错。”
  璇璇说:“我怎么会少数呢?”
  我说:“你没少数,那一眼是我趁你眨眼的时候,偷偷看的。”
璇璇眼中有种东西一闪,脸上绯红一片。

                                        29

  天气渐渐转凉了。
  我对秋天历来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情绪。
  我最害怕也最喜欢那些带着凉意的秋风, 它们无声地透过薄薄的
衣衫,沿着温热的肌肤钻进毛孔,这样会使我感觉到一种非常快意的
孤单。
  孤单是世上最怪异的情感。
  它容易让人把孤独和充实合二为一。
  我时常把自己逼到孤单的角落里,因为那时心里一些莫名的感伤
和恬淡的愉悦会纠缠不清。它们在我的胸膛里互相仇视又抵足而眠,
让我快乐又惶惑不安。
在我的感觉里,秋天,应该有些意外的事情发生。

截止目前,我没有等待过什么,换句话说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
我等待。
我经历的事情都已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如果非要让我说出一件曾经等待过的人或事,那就是zhijia——一
个在网络上出现和消失的都很突然的女孩。
  zhijia,一位很矜持的女孩。
  一位被我酒后不是情诗的诗歌吓跑的女孩。
  想起她,我心里居然一震。
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的消失是为了什么。
但我意识到她绝不会轻易消失的。
  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是否换了其它的id,反正,她不会消失。
  想起zhijia,想起了“共沐云河。”
半个多月没去那家网吧了。
自从给她发了第二封E-mail,再也没有去过,甚至没有想起过网
络。

我鬼使神差地跨入“共沐云河”。
坐在电脑前,聊天室里花花绿绿的一行行对话,让我恍若隔世。
聊天室里热闹的象个集市,但没有一个人说的是人话。

  心尖尖傻笑着对蝴蝶说:MM,俺要用尖尖扎你了,你给俺安排个
位置吧,俺的枪法不太准耶!
  小屁篓拥抱着屁篓说:大哥,条件俺答应,不过我怕熏着你哟,
你晕了我怕把持不住,嘻嘻!
  飞鱼翅膀拳打脚踢地对千足虫说:癞蛤蟆想吃……肉,我吃你还
差不多,烧烤涮悉听尊便!
  屁篓大笑着对心尖尖说:现在谁还用枪,还是俺这生化武器管用,
如果需要免费赠给你两吨P!
  心尖尖遗憾地对蝴蝶说:蝶蝶,怎么不说话?
  心尖尖大笑着对蝴蝶说:害怕了?
  千足虫不怀好意地对飞鱼翅膀说:你以为你是冷酸灵牙膏想吃就
吃?俺割了你的大板牙,啪啪,唉哟——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心尖尖说:I害怕you?刚才俺飞到别处采花去
了!
  小不点点傻笑着对蝴蝶说:jj,你若累了俺帮你采吧?我采!我
采!我采采采!
  心尖尖拳打脚踢地对小不点点说:毛蛋孩子,滚——  
  秦始皇对所有人说:俺TMD来半年了,怎么谁也不理我,好歹我
也是个皇帝,郁闷呀!郁闷——
  ……
……

看到这些胡扯的文字我就烦。
我注册了原来用过的id ,准备拿他们开荤。

聊天室公告:朝鲜冷面进入聊天室。

我强忍着心烦向所有人问了个好,然后摸出一支烟等人上钩。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挨千刀的,这阵子死哪儿去
了?
  我怀疑蝴蝶发送错了对象,因为我从未给他(她)聊过,所以不
做反应。
蝴蝶大笑着对朝鲜冷面说:傻了?再不说话我砍死你!

我忍不可忍,十指跌跌撞撞敲出一行文字。

  朝鲜冷面不怀好意地对蝴蝶说:嗨,我们认识吗?你采晕了头了
吧?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晕你个大头鬼,除非你是刚被拉
出来的。原来用过这个名字吗?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用过,我好象不记得咱们聊过。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我才不愿意和你这吃货聊呢,有人嘱
咐让我瞄着你。
  朝鲜冷面快要哭地对蝴蝶说:谁让我这么幸福?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还记得zhijia吗?
  朝鲜冷面悄悄对蝴蝶说:她还活着?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呸你这乌鸦嘴,你死八回她都好
好活着!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你们很熟?
  蝴蝶高兴地对朝鲜冷面说:当然,我们睡一张床!
  朝鲜冷面悄悄对蝴蝶说:谁是谁老婆?
  蝴蝶傻笑着对朝鲜冷面说:谁也不是谁的,将来都是别人的。
  朝鲜冷面不怀好意地对蝴蝶说:同性恋?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呸,是同学,上下铺啦。她睡我
上边。
  朝鲜冷面傻笑着对蝴蝶说: :-P
  蝴蝶拳打脚踢着对朝鲜冷面说:坏蛋。 :-P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开玩笑啦,其实我也在别人上面睡过,
中间隔着一张床板和135cm厚的空气层,而已。而已。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你果然是个巧言令色的家伙,这就不
奇怪了。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有想法吗?
  蝴蝶快要哭地对朝鲜冷面说:呸!君子不夺人之恨。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她恨我?
  蝴蝶气呼呼地对朝鲜冷面说:当然,那首诗太膻。  
  朝鲜冷面遗憾地对蝴蝶说:我想她是误会了。其实我……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开玩笑啦,别紧张,她说诗挺好的。  
  朝鲜冷面傻笑着对蝴蝶说:说说她好吗?
  蝴蝶气呼呼地对朝鲜冷面说:我不做传声筒。你当面问她吧。我
现在家,明天去学校告诉她,你们明晚9点不见不散。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谢谢,世上还是好人多。
  蝴蝶悄悄对朝鲜冷面说:别高兴的太早,人家早有白马王子啦,
你没戏。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王子。
  蝴蝶冷笑着对朝鲜冷面说:P,你是王子?白马罢!一头畜生。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我发觉你的手比我臭。
蝴蝶大笑着对朝鲜冷面说:臭且狠。我不许你晚上梦见她。不然,
砍死你——

我刚要气她,眼帘中跳出一行红字:

聊天室公告:蝴蝶离开聊天室。

我的手被烟蒂烫了一下。
一阵疼痛过后,我闭上眼睛,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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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朝鲜冷面:哈哈,天下没有散的筵席。
  zhijia:是啊!还好吗?
  朝鲜冷面:coucouhehe,你呢?
  zhijia:连凑凑都没有。
  朝鲜冷面:千万别说失恋,我见这词就犯病!
  zhijia:那样就好了。
  朝鲜冷面:还没gao上呐?
  zhijia:没,还在等:(((
  朝鲜冷面:有啥不顺心的事,说来听听。俺人送外号慰安夫,安
慰女人是强项 !
    zhijia:前些天家里有些麻烦事,忙得焦头烂额。没处理完又被
学校逼着去广西采风,回来不长时间呢?
  朝鲜冷面:和蝴蝶一起吗?她可是采花大盗。嘻嘻……
  zhijia:别贫嘴,我在难过中……
  朝鲜冷面:好的。以为被俺那首骚诗熏跑的,哈哈!
  zhijia:不至于。诗不错!
  朝鲜冷面:胆子不小,一般情况俺总是把人吓跑。
  zhijia:经常给女孩子写?吓跑过几个?
  朝鲜冷面:没统计。有时也给男孩写。
  zhijia:你有病?:)
  朝鲜冷面:刚好,嘿嘿!
  zhijia:又耍贫了!
  朝鲜冷面:不耍心里难受。
  zhijia:那好,尽情耍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朝鲜冷面:你真乖!
  zhijia:说真的,和你聊天挺愉快。
   朝鲜冷面:俺也是。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知道吗?我找你好些天了!
  朝鲜冷面:听蝴蝶说了,没什么事吧?
  zhijia:有。你写歌词咋样?
  朝鲜冷面:没写过,但是水平肯定不错。干吗?
  zhijia:有用。
  朝鲜冷面:天啊!俺不会认识一个歌星罢!我给你当保镖:)
  zhijia:让你失望了,我是学作曲的。
  朝鲜冷面:在哪儿?方便说吗?
  zhijia:广州星海音乐学院。你呢?
  朝鲜冷面:N市电视台。
  zhijia:挖,那是我的老家。
  朝鲜冷面:真过意不去,俺雀占凤巢了,嘿嘿!俺的根据地在河
北。  
  zhijia:给我写几首歌词吧,民族,通俗的都行。
  朝鲜冷面:俺从小就没民族自豪感,还是通俗的吧!
  zhijia:没有稿费:)
  朝鲜冷面:不打紧,俺看好你这只股票了。索性炒个长线:)
  zhijia:啥时候交作业?
  朝鲜冷面:最晚明天下午,发你信箱里。
  zhijia:好的。明天有课,我先下了。
  朝鲜冷面:好吧,注意点,下的时候脚先着地。
  zhijia::)
   朝鲜冷面::)
 
                                         31

  早晨一上班,我在楼梯口碰到王林。
  两天不见,他居然瘦了一圈儿,头发乱得象顶着一筐茅草,两眼
比兔子还红。
我一直认为王林是天下最快乐而不会忧伤的人。
即使天要塌了,他也会高兴地胡吃闷睡。      
  除非有比天塌还严重的事。
  我心里一凛,嘴唇哆嗦着问:“林子,别他妈出什么事吧?”
  林子喉头打着瞌说:“不出才怪,苏楠他爸不行了。”
  我急忙说:“不是化疗很成功吗?”
  王林说:“操,这病如来佛都说了不算。”
  我问:“送医院了吗?”
  王林说:“医生给判死刑了,最多还有十天。”
  我心里突然没着没落,看着王林的眼睛说:“林子,苏楠后半辈子
就他妈靠你活着了,你得卖点力气。”
  王林沉吟半晌说:“我今天来一是再请病假,二是有些事给你商量。
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他妈的也晕了。”
  我颇感意外地问:“什么事?”
  王林扭头看着门外陆陆续续上班的人群,有气无力地说:“我和苏
楠的事。”
  我不解地问:“你俩有什么事?”
  王林刚想开口,同事们已进了大门。
  王林拍拍我的肩膀说:“这他妈烂事儿以后再说,我先去请假。”
我问了苏楠他爸住的医院,目送他上了二楼。

两天前我给部主任报的选题还未批回,暂时无事可干。
等同事们去制作室剪片,我开始给zhijia写那首歌词。
  苏楠他爸的事搞得我心里很乱,王林突然想跟我说的话又总在心
里翻腾,怎么也下不了笔。
  王林和苏楠会有什么事?
  这事和苏楠他爸有关?
  难道王林和苏楠的关系有了变故?
  我越想脑子越糊涂,后来干脆就不敢想了。
  我一直有紧张性头痛的毛病,遇到事总往坏处想。头越痛想得越
坏,思路就象一块破抹布,越擦越脏。
  想起我这臭毛病心里就气,看看四周无人,我悄悄抽了自己两记
不大不小的耳光,心才稍稍定下来。
  我使劲把和zhijia相识的过程和对她的印象理顺一遍,想起了她
那个关于等待的话题。
zhijia在等一个人。
因为她无怨的等待,我一直认为她很坚强。
于是,我以等待为题,弹响了骨子里那根紧绷着的骚筋儿。
  为了节省时间,我飞快地打了草稿。

zhijia:
  说好今天下午给你发E—mail的,可是有些事来得太突然,我一
位同事的父亲患肝癌快不行了,我必须去医院。
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不幸,我怕我的沮丧和不安会给远方的你带来
不快。不管怎样,答应你的事总要做到的。想起你的等待,想起你心
里深藏的那个人,于是,写了这首《把你藏在心里累不累》

把你藏在心里累不累
为了相见才去体验这种醉
一个人的夜晚那么黑
原来醉了的感觉
好想无拘无束地飞
流着冷冷暖暖的泪水
尝试过了分手才显得珍贵
午夜的街灯那么美
为什么酒醉心醉
没有要的那份陶醉
爱上了你才那么憔悴
默认了伤痛却不放弃后悔
朦胧中看到你的笑脸
我不知道清醒的心
该快乐还是伤悲

就这样,不妥之处你再斧砍,有时间聊!

写完之后,我飞快地来到“共沐云河”。
等全部打完并发出,我长长吐出一口恶气,直奔医院。

                                    32

1997年那个并不寒冷的冬天,我经历了一颗心完全碎裂成粉
的过程。
  我不怕死。
  我怕生活不依不饶。
  我怕它不但把我这颗死了的心放在砧板上一刀一刀切了,还要放
进冒着油烟的锅里,并按照自己的口味煎炒烹炸。
  我的心被倒进油锅的时候,肯定有一连串悲壮而哗众取宠的爆响。
  因为那里面不再是血。
而是带着苦咸味道的泪。

  自从苏楠她爸去世后,所有事情都变得别扭起来。
起初,王林和苏楠为谁必须辞去工作,到“沁园春”打理事务争
执不下。
接着便是我的三部片子惨遭枪毙。
苏楠和我都无法阻止王林辞职的决心。
苏楠抢先辞职后,王林整日闷头不语,恍恍惚惚。
  我多次找王林谈,希望他能告诉我真实的想法。另外我也很想知
道究竟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关系搞得如此紧张。
我心里总惦记着王林那天在楼梯口跟我说的半句话,但他就是闭
口不言。
我一气之下到远郊的一个县里,发誓不搞出象样的片子永不回来。
  我万未料到这赌气一走,竟成了和王林的诀别。
  其实, 在走之前,我悄悄找过苏楠。
我对苏楠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我也不再追问,但是
王林的精神状态太糟,你要好好给我盯着点儿。
  苏楠淡淡笑了一下说你放心走吧,我们真的没什么,过些天就好
了。
  我走后的第三天,王林在横穿马路时,被一辆大型拖挂车撞出十
六米,抬进医院不长时间,永辞人世。
  1997年12月28日。
  这一天是王林的忌日。
  这一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这一天,是我这颗心死亡的日子。
  
  那天下午五点十分,我正和县政府一位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座谈,
内容是该县村民反映有关部门错误征收农林特产税的问题。
  话题刚触到敏感部位,我的手机响了。
  按下应答键,手机里长时间的寂静。
  我以为王林特意祝福我的生日,故意卖关子,就在走廊里大咧咧
地说:“你小子还真有记性,我跟你说过一次就记住啦?没办法,我正
忙着呢,今年生日算是白过,回去我在‘沁园春’请你。”
  我的话说完半晌,手机里寂静如常。
  当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手机里传出一个女孩压抑的哭声。
  苏楠!
  我的手颤了一下,着急地说:“是苏楠吗,你哭啥?”
  苏楠不说话,哭声更大,后来干脆成了嚎淘大哭。
  我预感到某种不祥,第一个念头便是王林和苏楠的关系已经结束。
  “苏楠,别让我着急,到底出了啥事?”
  “……”
  “你他妈可说呀,我都急死了!”
  “王林……王林……”
  “王林怎么啦?”
  “他……他出事啦……”
  “什么样的事?大事还是小事?”
  “大事……”
  “大到什么程度,他还活着吗?”
  “他死了……”
“啊?”

  苏楠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也根本不信,尽管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咬牙切齿地说:“苏楠,你别吓唬我,不然我他妈灭了你!”
  苏楠哭着说:“真的,被车撞的,抬到医院没多长时间就不行
了……”
  我不能不信了。 
  当我听到这个噩耗,眼前立即浮现了王林的身躯和一辆汽车相撞
的情形。
    一声惨叫。
    一道横空的孤线。
    一团模糊的血肉……
  我的喉头哽着,胸膛猛地一鼓,发烫的腹中有一股甜甜咸咸的东
西涌到舌尖……
  我突然想吐,又想把什么东西生吞活剥的咽下。
  我机械地推开副县长的门,想把突然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可张嘴
的时候声带只生涩地“啊”了几下,没有说出话。
  “出了什么事?”副县长关切地问。
  我说不出话。
  “你,你需要回去吗?”副县长又问。
  我还是说不出话。
  我的大脑和胸腔里全是空的,牙齿高频率地上下磕碰,全身的肌
肉已经僵死。
  我想点头,但是不行。
  副县长眉头紧皱,疑惑不解。
  我拼尽全力眨了眨眼,等在里面的泪水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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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夜里11点43分,我赶到医院。
  护士推开太平间的门,那块惨白的蒙尸布在我眼前下了一地漫天
大雪。
  我抖得通身不能自控。
王林脸上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
那种恬静、肃穆的神态还有些象平时的嘻皮笑脸。
  这就是阴阳两隔?
  这就是生离死别?
这就是人死不能复生?
我流不出眼泪,但心里却痛哭流涕。

  林子,你怎么突然就不义气了。
  你他妈怎么说走就走啊?
  林子,你还记得我们好过吗?
  我们黑白不说就他妈那样好了,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想,就是
硬碰硬的两情相悦!
  其实,我从未给你提起过和你相好的原因,那是我生来就心眼小,
狭隘而且敏感。象我这样的人在哪儿都让人讨厌。我在高中和大学时,
因为这些几乎把男同学们得罪光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自卑中
活着。
只有你,我们一拍即合。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随心所欲,胡说八道,怎么快乐怎么活着。是
你让我尝到了有哥们儿的自豪和快乐。
我感觉我铁一样坚硬、锋利的指甲深深刺进了王林冰凉的手腕。
那里曾经有他欢跳的脉博,有他呼啸着奔涌的血液。
  林子,如果能让死者复生的神医存在,我将踏遍青山寻他,在他
脚前把头磕得血流如注,还要跪成一块偏执的顽石。
  林子,可惜没有。
  可惜这一切美好的幻想仅仅是个梦。
  你如果有灵,就托付过路的鬼神给我一个暗示,让我找到什么,
让我看到什么,让我拥有什么,让我失去什么,让我死气白赖地乞求
到什么,不管怎样,只要能够让你活着。
  我从未把心交付给谁。
  我把我的心给了你。
  你一声不响地把它带走了。
一个把心丢了的人,怎么继续活着?
你知道一片没了心脏的胸膛,是怎样一种空空荡荡的疼!

                               34
  
  从太平间出来,我象具僵尸。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走在街上,头顶依然是一片桔色的暖光。
在这片暖光里,在同样的地点,在几个月前,我和王林有一次关
于“死约会”的争吵。
那次王林真的跟我急了,我看着他一闪一闪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繁
杂的灯海车河里,心里陡然有一种他会在我眼前消失的不祥预感。
  而这种预感今天成了现实。
  也许是冥冥中的劫数,也许是我当时心里那个不祥的闪念咒杀了
他。
  如果是后者,我是凶手。
我是杀害朋友的凶手。
我有些恍惚。

  走到我和王林常去的那家小酒馆,我对老板娘指了指柜台上的一
瓶白酒。
  我阴郁的有些象死鱼般的眼睛翻了翻她,双手居然没有摸出口袋
里的钱。
  我懒得再找,顺手捋下手腕上的表,扔到柜台上,用牙齿咬开了
瓶盖。
  那凛冽的象火一样奇怪的液体,瞬间烧着了我的脚底。
我蹒跚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聆听着耳膜一阵强似一阵的轰鸣,好
象也置身在阴间某个鬼城的街市。
一阵撕心裂肺的孤独,瞬间占领了我躯体里脆弱的神经……

  跨进“共沐云河”网吧那道不高的门槛时,我表演了标准的“狗
吃屎”。
  我用大脑里残存的一点意识用“一指禅”给zhijia敲了一封E-mail。

Zhijia
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
  这年头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就他妈不叫活着。
我现在已经无法判断活着还是死去哪一个更让我快乐。
但是,让我活生生地痛苦可怕极了。
  要么活着。
  要么死去。
  要么痛苦。
  要么快乐。
  活着吧。你好好活着吧!
  你他妈千万要给我好好活着……

35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护士告诉我已昏迷了两夜三天。
  我问护士我怎么到的医院,护士说是一位小姐背我到的急诊室。
她说我来的时候让人恶心极了,吐得那些酒气熏天的秽物把那位小姐
的衣服淹了。
  我问她那位小姐长得什么样,护士说她那天不值班,后来听别人
说的。
  我不知道那位小姐是谁,就对护士说:“如果那位好心人再来,请
告诉我,我要谢谢她!”
护士笑着说:“她看起来不象好心人,倒象跟您挺熟的,来过好几
次了,另外还有一位小姐也来看过您三次,她们两个长得都挺漂亮。”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谁会这样关心我?
  以前肯定是王林。
  这两位女孩,无疑是苏楠和璇璇。
  我对护士说:“我已经没事了,可以走了吗?”
  “如果您觉得没事,随时都可以出院。”
  我看了看身上的病号服说:“我的衣服呢?”
   “那位小姐拿走了.”
  “那我怎么走?”
  “她肯定会给您送衣服来的。”
护士话音刚落,苏楠和璇璇推门进了病房。
  苏楠手里拿着我的衣服。
  我估计在我躺着的这几天里,王林的追悼会肯定过了,但还是问
苏楠:“追悼会过了,是吗?”
  苏楠吃力地点点头。
  “是你背我来的?”我又问。
  “嗯!”
  “你怎么不让我醉死在马路上?”我恶狠狠地喊。
  “……”
  “记得我去采访前特意嘱咐你吗?我说林子最近几天癔症,要你
好好看着他,结果你他妈给我看没了!”我越说越有气。
  “林子的死,纯属意外。”璇璇说。
  “意外个吊!他要不他妈癔症会出意外吗?”我破口大骂。
  “西门,苏楠姐和你心情一样,包括那些朋友,都很伤心。”璇璇
说。
  “伤心?我他妈现在就想知道,林子为什么会癔症,她把他怎么
了?他们到底怎么了?”
  “西门,我知道你们是可论生死的哥们儿,但有些事你还不知道,
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我们先回去好吗?”苏楠说。
  “你不说清我就不走!”
  “西门,别耍小孩子脾气,苏楠姐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璇
璇劝我。
  “处理什么?处理那个日进斗金的酒店?林子要不是因为那个酒
店,说不定还不会癔症呢?”
  “璇璇,西门现在心情不好,我们就多陪他会儿,酒店没什么事
的。”苏楠对璇璇说。
  “你们走吧,我现在看谁都心烦。”我有些挑畔。
  二人站着不动。
  “你们不走,我走。”说着,我窜下床来。
躺了两天三夜,身上没有一丝气力,脚刚着地便一个趔趄。
我硬生生把腿挺住,向楼下疯跑。
  苏楠、璇璇和那位护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知道苏楠和璇璇不放心。
  而那位护士是因为我还穿着医院的病员服。
  我在楼下转过身,指着三个女孩恶狠狠地吼道:“你们谁也别追,
谁也别跟,从现在开始,我他妈见谁灭谁——”
  说完,踉踉跄跄走出医院。
  
  夜里九点,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我神情呆滞地在人行道上溜达。
  偶尔有迎面走过来的人都禁不住多瞄我几眼。
  我知道凭我的神色和这身病员服,他们肯定以为我刚从精神病院
偷跑出来。
  两个牵着手的小女兵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互对了一下眼神。我
感觉她们会在我的身后回头看,突然转身做了一个比苦瓜还苦的怪笑。
  果然不出所料,她俩猛地看到我的怪相,吓得“嗷”地一声撒腿
就跑。
  我有点幸灾乐祸,朝她们发泄似的大喊:“喂,就你们这胆儿,怎
么保卫祖国呀——”
  两位女兵瞬间没了人影。
  我感觉没劲透了,索性绕小路去“共沐云河”。
  我想和人聊聊。
  随便什么人都行。
如果不把心里的郁闷吐出来,我想我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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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聊天室里不太热闹。
  我想最好能遇到zhijia,但是她不在。
我象变态狂一样轮番对几个女里女气的id发了几句半骚不骚的
话。
她们正聊得起劲,对我根本不予理睬。
  我心里悻悻地很不平衡,刚想对那位“白雪公主”再度发骚,突
然一行耀眼的红字映入眼帘。
我的眼睛瞪成铃铛,眼珠险些掉到键盘上。

zhijia进入聊天室并向所有人问好。

还没等我心情舒坦起来,zhijia已说了话。

  zhijia:出事了,还是喝醉了???
  朝鲜冷面:你是巫婆还是神汉?在N市?
  zhijia:少贫!告诉我出事了还是喝醉了?  
  朝鲜冷面:二者皆有。你在N市?
  zhijia:先说出事,再说喝醉。
  朝鲜冷面:王林死了,死于车祸。
  zhijia:哥们儿?
  朝鲜冷面:比一奶同胞更甚。
  zhijia:所以才劝我他妈的好好活着?
  朝鲜冷面:我劝你?什么意思?
  zhijia:忘了?看来真的喝多了。
  朝鲜冷面:我在医院躺了两天三夜,刚出来,有些事可能不记得
了,我们见过吗?感觉不会!
  zhijia:哈!你发E——mail给我,问我经历过生离死别没,还
他妈的让我好好活着:)
  朝鲜冷面:真忘了,我让人背进医院的。
  zhijia:人死不能复生,当心身体!
  朝鲜冷面:现在我有把自己糟塌死的倾向!
  zhijia:懂你的心情,这种经历我有过!
  朝鲜冷面:安慰?
  zhijia:不,我心情刚平静下来,一切都会过去。
  朝鲜冷面:怕不行。这世上我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zhijia:我不是?
  朝鲜冷面:你是吗?
   zhijia:你说呢?
  朝鲜冷面:还是你说吧!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说点高兴的罢。
  朝鲜冷面:有吗?我想哭:(((
  zhijia:你的歌词我好喜欢!
  朝鲜冷面:我料到它的下场了。
  zhijia:和我心里的感觉一样:)
  朝鲜冷面:当然,这是我强项!
  zhijia:歌词创作?
  朝鲜冷面:不,研究女人心理。
  zhijia:这么厉害:-P
  朝鲜冷面:我后半辈子就靠这个活着。
  zhijia:活吧,你他妈的好好给我活着:)
  朝鲜冷面:又来了?我刚舒坦一点!
  zhijia:对不起,说走手了:)
  朝鲜冷面:今年寒假回N市吗?
  zhijia:干吗?
  朝鲜冷面:好象不干吗。问问!
  zhijia:不回了,家里没人。
  朝鲜冷面:没亲戚?
  zhijia:没。
  朝鲜冷面:没朋友?
  zhijia:没。
  朝鲜冷面:我不是?
  zhijia:你是吗?
  朝鲜冷面:你说呢?
  zhijia:还是你说吧!
  朝鲜冷面::)
  zhijia::)

                                      37

   王林猝死给我带来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或者所有能替代语言的东
西表达。
直到现在,我仍不能理解死对活着的人的深刻含义。
就象你珍视的一个宝物,明明紧紧握在你的手里,却突然神奇地
无影无踪。  
  而我偏偏相信了这种魔法。
  我坚信这件宝物还在,只不过它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或者高妙的手
法暂时藏匿起来,如果你想找到它,首先要去破译这种力量或者手法
的玄妙。
  我有这个能力吗?
  没有。
  而我的痛苦就在于此。
我的内心深处一直纠缠着一个结。
我想,如果不是几个月前我心里突然浮上那个不祥的预感,王林
也许不会在我生日这天遇难。
  他在我最怕失去他的日子里消失了。
  我的生日和他的忌日有关系吗?
  也许有。
  也许没有。
  我说不清。
  反正自从闯进这个陌生的城市,闯进他的生活,我充当了他生命
的克星。
  不管怎样,王林的死,让我领略到了没有朋友和失去朋友的不同。
  没有朋友可以不去牵挂。
  失去朋友却有了苦痛与悲伤。
  有朋友和没朋友哪一个更让人快乐呢?
  有朋友的时候你总怕失去,而一旦失去,你的心就象扎进一根钢
刺,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疼痛。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朋友?
  譬如此刻的zhijia,她能够称得上是一位朋友吗?
  尽管她除了没有和你对视着眼神,除了没有温柔地把一双小手真
诚地放在你的膝上或者肩头,她几乎能给你所有现实中的兴奋、快乐
和宽慰。
  本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隔了一个虚拟的空间,所有的一切竟变
得虚幻起来。
  如果有一天她也消失了,我会痛苦吗?
  我想不会。
  因为我不知道她消失在生活里还是消失在网络中。
  直到现在,从失去王林的那一刻起,我发现我是那么如饥似渴地
祈盼着友谊。
  只不过我无法忍受这份网络的虚幻。
  这种虚幻越模糊,我渴望探知它的意念就越清晰。
  zhijia,开始在我心里形成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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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zhijia:嗨!睡着了?
  朝鲜冷面:谁肯呀?
  zhijia:半天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胡思乱想呢,顺便猜个事儿!
  zhijia:猜啥?
  朝鲜冷面:猜你长得啥样。
  zhijia:俗了吧!
  朝鲜冷面:我想高雅,心不做主儿!
  zhijia:当然是人样啦!你呢?
  朝鲜冷面:比人好点!
  zhijia:挖!观赏价值肯定高。
  朝鲜冷面:当然,门票最不济也得一张50。
  zhijia:那你发财啦!
  朝鲜冷面:哪儿呀,全TM让老板揣腰包里啦!
  zhijia:哈,你逗死我了!
  朝鲜冷面:别说“死”,说它我跟你急! 
  zhijia:说走手了:)
  朝鲜冷面:那就欢迎光顾了!
  zhijia:等吧,有机会:)
   朝鲜冷面:说真的,想过我长啥样没?
  zhijia:想过:)
  朝鲜冷面:说说!(并做正经状)
  zhijia:小眼大鼻阔嘴窄腮,短眉毛,哈啦子老长老长——哈哈
哈哈!
  朝鲜冷面:得,这也算一回。总还没跑出人样儿,尽管有点冤枉!
  zhijia:冤枉你了?  
   朝鲜冷面:旗杆旗杆!只不过很佩服你的胆量。
  zhijia:啥意思?
  朝鲜冷面:狠心糟塌一头正在痛苦中的少年狼啊!
  zhijia:无齿!!!  
  朝鲜冷面:咦?你怎知道我刚抽了自己俩嘴巴?(满地找牙状)。
  zhijia:好了,不给你逗了,看你渐渐开心,我也放心了,有空
再给我写一首吧?
  朝鲜冷面:写不了。
  zhijia:为啥?
  朝鲜冷面:对你了解不够,不知咋写了。
  zhijia:舌头象弹簧。
  朝鲜冷面:你弱我就强。
  zhijia:写不写?
  朝鲜冷面:干吗不写?但有要求。
  zhijia:说。
  朝鲜冷面:强烈要求加大见面密度!
  zhijia:怎个密法?
  朝鲜冷面:一周七次。
  zhijia:我还上学不?四次!
  朝鲜冷面:六次!
  zhijia:三次!
  朝鲜冷面:五次!
  zhijia:二次!
  朝鲜冷面:好,成交!不过是三次,嘿嘿!
  zhijia::)
  朝鲜冷面:笑啥?三次也太少了,要是我人和你在一起,24小
时都缠着你,你睡着了我都不走!
  zhijia:你想干吗?
  朝鲜冷面:替你站岗。嘿嘿!
  zhijia: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约定都要开心好吗?无论以后发
生什么事!
  朝鲜冷面:我试试吧!
  zhijia:不要试,现在就答应我。
  朝鲜冷面:好的。
  zhijia:击掌?
  朝鲜冷面:击掌!
  zhijia:啪——
   朝鲜冷面:你的手好暖:)
  zhijia::)
  朝鲜冷面:晚了吧,学校会锁门的!
  zhijia:呀,忘了,我得走了!
  朝鲜冷面:我送送你!
  zhijia:别送,路很近的。做个好梦!
  朝鲜冷面:争取梦见你!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88
朝鲜冷面:88


39

  再去郊县采访的前夜,我到“沁园春”找了苏楠。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对王林的了解居然还不足九牛一毛。
  当我以兴师问罪的口吻追问他俩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苏楠没
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王林的遗物。
  看到这些东西,仿佛又见到王林。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敢看它们,就让她给我讲离开市里到王林遇难这两天的事。

  苏楠说,那两天我俩一直在为谁辞职去打理“沁园春”更合适争
吵不休。
  我问苏楠是不是不相信林子,还是你有其它想法。
  苏楠说,都不是,这事情坏就坏在我被肝癌吓怕了。前一阵林子
总说肝区疼,我劝他做一次彻底检查,恰好医院有北京的专家会诊,
没想到这个专家的助手害了他。
  苏楠说,那个专家的助手错把别人的病理报告给了林子。林子这
些天一直在医院照顾我爸,多少也能看懂上面的意思,回来以后就蒙
头睡了。
  我问苏楠林子死前知道那是一场误会吗?
  苏楠遗憾地摇头。
  苏楠说,林子精神恍惚地出去乱转,后来误走了快车道让车撞了。
  我心里一阵紧缩,为王林的死不值。
  我哭着对苏楠说,林子的父母住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们。
  苏楠说,林子这人很要强,总怕被别人瞧不起,其实他三岁的时
候父母中煤气死了,他跟一个远房表叔长大。大学的时候他跟别人说
住市里,其实他的家离市里足足有80公里。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
有一次他说醉话,我才知道。他醒了之后我问他怎么回事,没想到他
脸色大变,疯了一样从我身边逃开。
  我问苏楠是不是林子有点自卑。
  苏楠说,岂止是有点,后来林子一直躲着不敢见我。其实我怎么
会瞧不起他呢?我一直很敬重他,不然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苏楠说着说着啜不成声。
  我对苏楠说林子活着的时候有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算没白活
一回。
  苏楠哭着说,我们的关系也许不象你想象的那样亲密,说句话你
可能不信,林子从来没有吻过我。
  我怀疑苏楠故意标榜自己纯洁,从而侮辱了林子,突然生出一股
怒气。
  我对苏楠说,你给我闭嘴,再说我他妈抽你。
  苏楠没有理睬我,又说林子每次和我去你那儿的时候,我们那份
亲密样子都是他故意做给你看的,从你那儿一走他连我的手都不敢拉。
  我说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苏楠说其实我和林子在一起的时候很为难。每次在你面前不得不
和他配合,不过有一点我对得起林子,每次的卿卿我我都是发自我内
心的。
  苏楠说,如果我不追问他的那次醉话就好了,根本不会有这局面。
我越是对他好,他就觉得是可怜和施舍。在他死之前,我和他一直在
这种恶性循环中不能自拔。
  苏楠说,林子为了掩饰自卑,在学校拼命交朋友,谁有困难他第
一个冲锋在前,久而久之便在朋友中树立了威信。他每次听别人叫他
一声林哥,幸福的跟什么似的。
苏楠说,你的出现着实让林子快乐,那种快乐无法用任何一种东
西表达,他不只一次地对我说西门这小子和他是几千年才修成的缘,
他把你不仅当成亲兄弟,更让我吃惊地是他干脆把你当成他自己。他
纵容你所有的缺点,他甚至快乐地接受你的惩罚和捉弄,他说他在你
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把身心给了你,象个无名英雄。苏楠说,因为他能
感觉到你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有着深深的自卑的人。

  我真听不下去了。
  我在林子面前永远都是罪人。
  我对林子的情感不过是他对我的万分之一。
  我在心里说,林子,我何尝不是把你当成亲兄弟?我只有在你面
前才象一朵花一样完全的开放,只不过我不知道你内心的痛苦,我把
你当成了无忧无虑的快乐之神。
  林子,因为你的宽容,我在你面前永远是一个自私的小人。
  苏楠说,你不必自责,林子对你对我的感情都是甘心情愿付出的,
他也很快乐。
  我突然盯住苏楠的眼睛,沉声说,苏楠你说实话,你爱林子吗?
  苏楠说,爱。
  我说,能告诉我林子哪些地方值得你爱吗?
  苏楠说,他的真诚。
  我说,林子的真诚象孩子一样,恐怕今生今世我们也不能做到,
比起他的心,我觉得我连毛发都丑陋、肮脏。
  苏楠说,你想知道林子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苏楠不回答,起身从那些遗物中拿出一张卡纸。
  卡纸上贴着我的黑白照片。
  那是上个月林子亲手拍摄、冲洗的,他说要给我制作一个标准像,
万一有天我当个市长、省长什么的用得着。
  照片下面有一团乱糟糟的字,我看不清。
  苏楠说,字是林子临死前闭着眼睛写的,当时我也看不清,就大
声问他写得什么,他当时说不清话了,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写
的是“哥们儿,我他妈真想跟你一块儿活着”。
  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喉咙,“嗷”地一声哭嚎。
  苏楠被我的哭声 得更是流泪满面。
  我颤抖着手在那些遗物里找出林子一张嘻皮笑脸的照片,捂在手
里,感到一颗心燃烧得只剩下一团灰烬。
  不知什么时候,我哭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苏楠象一只猫一样偎在我的怀里,睫毛上一滴泪还
未落下。
我慢慢用左手食指把它从睫毛上粘下来,呆呆地看着。
那滴泪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尘……

40

    在我又回到那个郊县采访的日子里,除了工作睡觉,几乎用所有
时间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城市,还值得我留下来吗?
  我把心一分为二,听着它们各持一辞的争吵:
  离开这个城市,因为它不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要走,这里曾有和你最要好的朋友!
  只有离开才能忘掉失去朋友的痛苦!
  忘掉痛苦意味着忘掉朋友,你能忘了王林?
  那就一直痛苦下去?
  不!不会的,我答应过zhijia,以后要快乐地活着。
  网络上扯淡的话你也相信,真他妈小儿科。
  网络怎么啦?zhijia不是人吗?
  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玩虚的,走了算了。
  不仁不义;
  你他妈说谁呢?
  说你呢,怎么着?
  你凭什么说我?
  苏楠和璇璇都对你不错,你能一走了之?
  那有什么办法,留下来更没意思。
  你走了倒好,这下全他妈散了!
  散就散吧,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全当是他妈一场恶梦。
  我怕我做不到。
  那是你没种!
  谁说我没种,走就走!
  什么时候走?
  让我想想。
  嗨,你真他妈粘糊。
  ……
  半晌,两片心同时骂我:你他妈到底想好没有?
  我咬着牙说:想好了。
  两片心同时问:怎么着?
  我说:走,不辞而别,爱他妈咋着就咋着吧!
  两片心同时说:行,你小子挺象西门庆。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我开始收拾手边未完成的工作。
  曾有一度,我想给苏楠写一封长信,说说对她和这个城市的感受。
但转念一想,既然人都走了还留什么念想,说的再好也于事无补。
  我也曾几次想去“沁园春”不动声色地见她最后一面,但我怕见
了面会把自己的心思说破。
至于璇璇,我和她八字都没一撇,就全当是一个没做成的梦吧。

  1997年12月7日夜8点20分,我硬挺着胸膛走出电视台
的大门口。
  我礼貌地朝门卫笑了笑,在我记忆里我从未对他笑过。
  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身上带了三件值得一生珍藏和怀念的
东西:一是王林送给我的手机,一是王林给我拍的那张照片和上面乱
糟糟的字迹,一是王林嘻皮笑脸的遗像。
  走在街上,我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路人,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
感受。
  我从来就不相信一个城市有好客或者傲漫之说,它根本不懂你的
感受,你哭笑都与它无关。某一天一个人死了,它不会幸灾乐祸,某
一天有一个人出生了,它也不会喜气洋洋。
  人,除了对自己的心倾诉喜怒哀乐, 就是对朋友发泄。
  因为朋友是你的情感寄托。
  至于城市,它是那么多和你毫不相干的、不在乎你生离死别和喜
怒哀乐的人们共同搭建的露天舞台。
  城市象婊子的性器,谁都可以来去,无情无义。
  然而,你却是自由的。
  二者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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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快到火车站广场的时候,我想回头看一眼这个城市。
  因为我怕我的眼神里不是留恋,而是憎恨,所以,强令自己目不斜视。
我不知道该给它怎样的表情,但嘴角上明显多了一丝冷笑。
  去你妈的!
老子和你毫不相干了!

  我走到治安亭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包烟,付钱的时候,手机响了。
  “谁呀?”我爱搭不理地问。
  “西门吗?你在哪儿?”是璇璇。
  怎么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在街上。”我说。
  “能告诉我具体位置吗?我在你宿舍门口。”
  “干吗?”我有点心不在焉。
  “我想见你,有话跟你说。”
  “你现在说吧!”
  “不,我想当面对你说。”
    “要说就现在说,不然……不然没机会了。”
  “怎么没机会?你什么意思?”璇璇很诧异。
  “没什么,我就是现在想听。”
  “好吧!这句话我想了几天了,尤其是林哥去世以后,我的感触很深……”
  “那么罗嗦干吗,到底什么话?”我有点不耐烦。
“我……我想入党了!”璇璇的话很慢很轻。
 我的耳边象响起一声炸雷,接着眼泪象雨水一样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
  我本来坚硬的心象云朵一样变得柔软不堪。
  这是他妈怎么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种难受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该跟她解释清楚吗?
我有点懵。

“怎么不说话?”璇璇的话依然很轻。
“我……”我不知怎样回答。
  “西门,不是说好谁先申请谁请客吗?今天我就请你,你喝多少我喝多
少。”
  “璇璇,谢谢……谢谢你的申请,可是我……我怕没机会批准了!”我
说得很艰难。
  “为什么?”璇璇的声音有些颤。
  “我……我要走了!”我咬了咬牙。
  “去哪儿?” 
  “回家。”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不回来了!”
  “永远离开N市?”
  “嗯!” 
  “你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林哥吗?”
  “也许是,我说不清。”
  “苏楠姐知道吗?”
  “不知道。”
  “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火车站。”
  “买好票了吗?”
  “还没。”
  “那好,你等着,我去送送你。我在没见到你之前不许走!”
  璇璇说完摞了电话。
  我呆呆地愣了半刻,不知该怎么办。
  但是,我很快镇定下来,还是走吧,越早越好。如果想让她们送我,当
初就告诉她们了,何故来这场不告而别。
想到此,我大步流星向售票厅走去。
那阵势,有点恼羞成怒。

                                    42

真他妈邪门了。
  售票厅里买票的人很多。
  排着长队的人们不负责任地随意把队形弯了几个弯儿,又胡乱团在一
起,象一根刚被泡软的粉条儿。
幸亏军人和记者单独有窗口。
没想到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它还给了我一样好处和方便。  
我尾随在一位女上尉身后,从口袋里掏钱和记者证。
  女上尉警惕地回头瞄了我一眼,我想用一个非常礼貌和正经的笑容告诉
她,我是一个老实人,但是她却皱着眉,眼神里有明显的鄙夷。
  从小时候起,我最惧怕和憎恨别人瞧不起我的那种眼神。长大以后,我
把这种惧怕和憎恨转嫁到女孩子身上,每每看到她们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的揍性就咬碎钢牙。
  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她们到底有什么好牛的?
  再牛不还是一个让男人干的女人? 
  有本事去黑影里劫个壮汉把他奸了,哪怕我替你放哨呢?
  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除了想引起男人注意,还有啥?
  他奶奶的,你高傲也行,干吗灭别人呢?
  我这辈子是不行了忙不过来,等我退了休,我专门训练一批不良少年,
修理那些不可一世的女人,了却我年少时的一桩心愿。
  我阴险地想着这个若干年后的计划,顺便迎着女上尉鄙夷的目光,射出
两梭复仇的子弹。
  女上尉在惊诧中避开目光。
  这时,我看清了女上尉脸上月朗星稀般的雀屎,右耳边还有一道半寸长
的疮疤。
  嗨!这世道真黑,连这种还没长成的女人都瞧不起我,难怪现在男人都
患性功能障碍。
  说真的,就他妈你那模样,让我白干我都没有成就感。
  我恶狠狠地想着,直到买好票往外走心里都愤愤不平,甚至连璇璇走到
我的跟前都浑然不觉。

璇璇看了看我拿在手里的车票,气喘咻咻地说:“西门,为什么突然要
走?”
  “我觉得没意思了。”我说。
  “那……至少也应该跟我们说一声。”璇璇说。
  “我只想一走了之。”我说。
  “你想过别人的感受吗?苏楠姐会怎么想?”璇璇盯着我的眼睛。
  “有些伤口只有自己慢慢愈合才会好,我走是为了疗伤。”我说。
  “别人的伤口怎么办?你太自私了。”璇璇说。
  “我自私?我来N市半年却让我伤心一辈子!”我有些激动。
  “还有改变的余地吗?”璇璇的声音柔下来。
  我沉吟片刻,摇摇头。
  璇璇的眼睛从我的视线中离开,扭头看着乱糟糟的人流,轻声说:“西
门,我好遗憾!”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实在又无话可说,只好嚅嚅地说:“璇璇,对不起,
也许命里注定咱们没有缘份。” 
  璇璇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你错了,你以为我遗憾吗?我是为你。”
  我说:“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璇璇说:“原来你在无意中失去朋友,现在却故意失去爱你的人。”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刚要说什么,突然闭口
无言。
  我看到了苏楠。
苏楠从出租车里下来跑向候车室。
一定是璇璇给她打了电话。
  璇璇朝她挥了挥手,苏楠的眼睛盯在我的眼睛上。  
  “拿来——”苏楠站在我的面前把手摊开。
  “什么?”我明知故问。
  “废话。”苏楠说。
“你要废话干吗?”我装疯卖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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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苏楠一来我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在我的骨子里我一直很尊重她。
当然,我知道这种尊重完全因为她是王林的女朋友,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王林死了,她就象烈士的遗孀,让我尊重得有些敬仰。
  “你犯浑是不是?”苏楠想以气势压人。
  “我犯什么浑?我只是按照我的意志办事,我就想走了,怎么样?”我
梗着脖子说。
  “没有人强迫你,明天再走好吗?我还有话给你说。”
  “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多留我一个晚上?这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城市没有让你留下来的可能吗?”
  “我想了好长时间,既没有我留恋的,也没有让我留下来的,总之,没
有任何不走的理由。”
  “如果我说出一个理由呢?”苏楠有些激动。
  “不可能。你说。”我也有些不耐烦。
  “还记得有个叫王林的人吗?”苏楠的语调低下来。
  “死都不会忘。”
  “他和你的关系怎么样?”
  “亲如兄弟。”
  “他呢?”
  “死了。”
  “你呢?”
  “还活着。”
  “王林说他把你当成他自己,这话你相信吗?”
  “相信。”
  “王林从小山村里考出来,最大的愿望就是留在N市,他喜欢这个城
市,他在这儿有梦想。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真不明白。”
“那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让你留在N市,就是要你替王林活着!”

我以为苏楠在喊出这个理由时会理直气壮,然而我错了。
苏楠竟然泪流满面。
  我一下子瘫软下来,挎在左肩的背包颓然坠地。
苏楠和我站得近在咫尺,那双婆娑着泪花的眼睛看着我,我有些不敢再
看,我沉默了。
准确地说,苏楠的这个理由根本不是一个理由,它就象一道杀人的咒符,
贴在了我最为脆弱的额头之上。
我的冷汗淌下来,双腿有些发抖。
我们三人沉默了,好象谁也没了话说。
良久,苏楠伤感地说:“西门,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能不
能当一个好理由使你留下来,如果你去意已决,今天就是咱们这辈子诀别的
日子。我无话可说了,谢谢你,谢谢你给过我和王林那么多真诚和快乐。再
见了,西门,我的朋友。”
苏楠伸开双臂轻轻拥了拥我的肩膀。
她眼里冰冷的泪水蹭到我的脸上。
我感到她身体也有些颤抖。
  苏楠转身走了。
  璇璇的脸上想极力露出笑容,她向我走过来,我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敢碰她的手。
  “也谢谢你,西门,我们相识的时间虽短,可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留下
回忆和怀想的人,谢谢你,再见。”
  璇璇转身也走了,她把一个明媚但却无奈的笑容留在我的眼底。
  我望着两位女孩一前一后离我而去的身影,一阵孤独和惶恐袭上心头。
  我知道我走不成了。
  我得留下来。
因为苏楠那句话。

                                     44

临走的时候我把宿舍钥匙交到办公室了,我不能在候车室或者在大街上
冻一夜。
此刻,我去哪儿安身呢?
  从候车室出来,我在大街上悻悻地溜达,心里荒凉的没着没落,我想该
去找一家宾馆或是旅店住下,明天早上再去台里若无其事的上班。
  不过有一点我很费解,苏楠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走,她对我彻底失望还是
就想把那句话说出来,因为当时是留是走我都没有做出反应,难道苏楠不会
或者不肯对我做最后的挽留吗?
  想到这些我心里有点不平衡。
  我拨通了苏楠的手机。
  “喂,谁呀?”手机里苏楠绵软的口音。
  “我是西门。”我的舌头有点硬。
  “还有事吗?”
  “没……没了。”
  “那好,回家以后给叔叔阿姨带好!”  
  我刚想说话,苏楠把手机关了。
  我瞬间领略了被人抛弃是一种何等下贱的滋味,我要不是男人,肯定会
掩面大哭。
  初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曾觉得我是一条嗅觉极为灵敏却不知什么原因
失去了方向的狗,而现在真得成了一条狗,一条地地道道的丧家狗。
这算什么?四大天王吃鼻涕,越活越没出息。
要知道混到这个份上,当初听父母的话去画院做一个吊儿郎当的职业画
家多好,谁也不会认识,谁也不会在我心里扎上一根钢刺。我不必为朋友付
出情感,也不必象现在这样落魄沦丧,成为可怜虫。
我不愿意往下想,现在就想找个地方醉一场然后大睡不醒。
想到此,我转身向火车站方向走去。
那里餐馆很多,什么风味的菜肴都有,而且找个便宜睡觉的地方易如反
掌。
  我没走几步,手机响了。
  手机里传出苏楠慌张的声音。
  “西门,你要上哪儿?”
我突然明白了苏楠没有走,她就在我的不远处看着我。
原来她并没有对我彻底放弃,而是在暗中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这么说她
是关心我的,也在乎我。
我的心里一酸,眼泪模糊了。
  在泪水没有淌下来之前,我把腿迈得更快,嘴里委曲地喊了道: 
  “谁他妈也别管我,我去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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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因为每次见面都不可避免地想起和提起王林,我继续留在N市以后很
少去找苏楠。
我以为王林的死在我心里已经成为一个永远新鲜和剧烈的痛,但是,
随着时光流逝,我不得不把对他的怀念深藏心底,脸上显现出一种平静。
毕竟活着的人得好好地活下去。
我想,这也是王林所愿意看到的。
但是,对王林的怀念每平静一分,我对他的愧疚便凭添一重。
那段日子里,我昼夜都被复杂的情绪折磨得体无完肤。
我经常被梦里他血淋淋的尸体吓醒。
我象一个受伤的困兽,在陷井里团团打转,愤怒、焦躁、绝望。
  
    我和苏楠见面多起来是我父母来N市以后。
  本来父亲应邀为珠海一个全国性的书法大赛担任评委,母亲说正好来
N市看看我。
  父亲身体不是很好,平时出远门都由母亲陪着,而且总是准备一大包
用上或者压根用不上的药物。
  我平时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总是把王林和苏楠挂在嘴边,所以母亲
一下火车就要见他们,说要当面谢谢他们这半年来对我的照顾。
  我拿出王林的照片,对母亲说王林出车祸死了。
母亲惊愕半晌,抚摸着王林的照片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早
就没了?
母亲说着说着哭了,和没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把父母安排到宾馆以后给苏楠打了电话。
其实我不想把父母来N市的事告诉她,我怕给她添麻烦。
因为她一直不太熟悉酒店的管理工作,加上许多没事找事的职能部门
和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整日忙乱得不亦乐乎。
  可母亲非要见苏楠,说这闺女没了父母和男朋友,跟前连个说知心话
的人都没有,叫她来娘儿俩说说体己话。
  我对苏楠说我父母来了N市,苏楠特别高兴,但一听我说他们住在宾
馆里就急了。    
  苏楠说西门你好浑,“沁园春”有那么多客房,干吗要去花那些冤枉
钱?再说你也不能总请假陪着他们,我把他们接到“沁园春”来,反正不
用去台里上班了。
  我说你在“沁园春”不是更忙吗?
  苏楠说你甭管,你在宾馆门前等着,我马上就到。

  十分钟以后,苏楠开着他父亲那辆黑色宝马停在我面前。
  上楼的时候,我怕苏楠见我会想起王林,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嘻笑着问她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苏楠说,大三的时候考的驾照。
  我说,这下好了,我也得学学骑马,以后万一发了财省得现学。
  苏楠,说那好哇,拜我为师吧!
  我笑着说,我最愿意跟你学啦,不但不掏学费,还能享受三陪待遇。
  苏楠捅了我一下说,你再胡说我跟你解除师徒关系。
  我说,我没有胡说,我要跟你学,你就真得成了三陪啦。
  苏楠说,你不正经的毛病啥时候能改呢?今天我就问问你怎么成的三
陪,不说清楚跟你没完。
  我嘻嘻笑着说,你看,你要教我学开车,一得陪着汽油钱,二得陪着
饭钱,三还得陪着我说话,这不是三陪是啥?
  我说完哈哈笑着往前跑。
  苏楠挥着拳头后面紧追。
  
    到父母住得客房门前,我对苏楠小声说,在我父母面前最好别行凶,
不然我母亲看到儿子在N市被女人欺负,非让我回去不可。
  苏楠也小声说,这回你要再走,我说什么也不挽留你了。
  我说,上次你挽留我来吗?你给了我一个不太深情的拥抱就和我再见
了。
    苏楠说,我不是在后面偷偷看着你吗?
    我说,我要真走呢?
  苏楠说,不可能,我知道你不会走。
  我说,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
  苏楠说,那还不够吗? 
  我说,够是够,就是你们把我晾在那儿太难受。
  苏楠说,活该,你光让谁难受啊?
  我说,我走让你难受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苏楠脸一红说,你神经病。

46

母亲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我身后站着一位女孩儿,眼神顿时柔和下来。
  母亲轻声说,你就是楠楠吧?
  苏楠点着头,嘴里甜甜的一声“阿姨”,把母亲叫得心里一软,攥住
她的手再没有松开。
  父母住到“沁园春”的当晚,苏楠亲自做了几道菜。
  整整一个晚上,母亲疼爱地看着苏楠,笑微微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移
开。
  苏楠很让我感动,坐在母亲身旁不断帮她夹菜,嘴里“阿姨”叫得简
直前仆后继。    
  母亲拉着苏楠的手疼爱地说:“唉,我这辈子就是命不好,生了这么
个儿子光让我操心受惊了,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要是有楠楠这
么个女儿该多好。”
  我说:“妈,现在男女都一样,您也甭岐视我,以后有什么知心话跟
我说。”
  母亲嗔怪地说:“跟你说,你跑到天边这么远的地方,我上哪儿找你?”
  我说:“打电话呗,以后我多给你们打电话。”
  母亲说:“就你那脾气,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把电话摞了。”
  苏楠笑着说:“阿姨,这次来多住些日子,有什么知心话跟我说,什
么时候说够了,什么时候再去珠海。”
  父亲接口说:“你阿姨最大的优点就是说起来没完,等她说够,人家
珠海的活动早结束了。”
  苏楠说:“从珠海回来接着说呗,您二老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吧!”
  我对母亲说:“妈,你看苏楠多好,这是要对咱家实行白吃、白喝、
白住的三白政策,跟日本人的三光政策只差一个字。”
  母亲嗔怪地说:“给我滚一边去,从小到大没个正形。”
  苏楠说:“阿姨,西门这张嘴我早习惯了,他就这样,你不让他胡说
八道心里难受。别管他。”
  母亲对苏楠说:“楠楠,虹子没有少欺负你吧?他再欺负你,我就替
你撕他的嘴。”
  我捂着嘴委曲地说:“妈,你成心当着外人大义灭亲啊!”
  母亲说:“妈可没把楠楠当外人,这么好的闺女,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说:“妈,既然你这么喜欢苏楠,干脆收她做您女儿得了,反正苏
楠也没亲人,是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
  我的老家历来就有这样的习俗,谁如果觉得和谁有缘份,就认做干亲,
从此象一家人一样来往。
  母亲看着苏楠说:“那当然好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
  苏楠说:“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长大以后一直把这个当成遗憾,如
果阿姨愿意让我做女儿,我现在就改口,妈、爸——”
苏楠起身给我父母郑重其事地鞠了两个躬。
母亲高兴地不得了,一把搂住苏楠就揽进怀里。
  不知为什么,这么高兴的事,她俩居然抱在一起流了泪。
  母亲神情肃穆地摘下手上的戒指给苏楠戴上。
  我想稀释一下悲壮的气氛,打趣地说:“妈,您不留着给您儿媳妇啦?”
  母亲亲昵地看着苏楠说:“儿媳妇才是外人呢,我先给我女儿。”
  我笑着对苏楠说:“苏楠你真行,一顿饭的功夫就打入我们家庭内部,
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充分体验到了戏里的唱词有时也能成真。”
  苏楠不解地问:“什么唱词?”
  我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呀!”
  苏楠说:“别臭美了,谁是你妹妹,我生日比你还大二十天呢?”
  我做了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绝望地说:“本民族的压迫还没结束,
现在又成殖民地了,你说我不是引狼入室吗?”
  苏楠还未说话,父亲严厉地看我一眼说:“虹子,爸象你这么大的时
候,在书法界早就小有名气了。你总这样着三不着两的不行,人家以为我
们家教有问题。”
  我嘻皮笑脸地说:“爸,你甭担心,就咱家的教育制度,健全程度比
宪法都不逊色。其实我就是瞅了个冷子,看您不留神把这张嘴修成了正果。
再说现在都是咱家里人,又没有王连举,怕啥?”
  
  第二天上午,我和苏楠陪父母逛街。
  苏楠离开我们不大会儿,从商场买回一个4000多元的钻戒和一方正
宗端砚,分别作为见面礼送给我的父母。
  母亲看着那枚钻戒说什么也不肯收,苏楠急得眼圈红了。
  我打趣地说:“妈,这是苏楠的一片心意,您就收着吧,将来给您儿
媳妇留着。”
  母亲说:“楠楠给我的东西,我才不给外人呢?”
  我说:“那苏楠出嫁的时候您得好好准备一份嫁妆。”
  母亲说:“那当然,还用你说。”
  我看母亲非常高兴,颇为感慨地说:“妈,我长这么大,才发现对这
个家庭有贡献。您猜猜是什么?”
  母亲说:“是不是你又要胡说?”
  我说:“我干吗胡说呀,我给咱家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好门路。”
  母亲说:“什么门路?”
  我笑着说:“让您认干女儿呀!以后我没事多给您联系点此类业务,
如果她们都象苏楠这么大方,用不了多长时间,咱家就能开个珠宝商店。”  
  母亲说:“一个楠楠就够了,我要那么多干吗?”
  我说:“您看人家佘老太君多幸福,您也应该向她学习,除了您未来
的儿媳妇不管您叫妈,怎么也得找三、五十个管您叫妈的,显着气派。”
  母亲说:“儿媳妇不叫妈象什么话。”
  我说:“儿媳妇当然不能管您叫妈了,她是外来户,叫法就要费事一
些,她得叫成语。”
  母亲说:“啥成语?”
  我笑着说:“婆婆妈妈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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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我的父母小住三天之后,乘车去了珠海。
  他们在N市的日子虽然短暂,可是我的心里非常愉快,王林死后长期
郁积心里的烦忧被释放,感觉一切又都渐渐好了起来。
  因为和苏楠有了一层特殊关系,我再见苏楠的时候不再和她开玩笑。
  这期间,我一直按照和zhijia订好的见面时间在网上相聚,我们的话题
不但多了起来,而且每次都有说不完的感觉。
  如果以前有人对我说网络象魔鬼一样吸摄人心,我绝对要吐他一脸唾
沫。但是自从在网上结识了zhijia,恐怕要被别人吐了。
  那种虚幻的亲切有时比现实中的欢愉还要让人感到真实。
  那种欢愉在自己手中握着,那种感动在自己心里流着,悄悄的不为任何
人所知。
  因为你看不到她的眼神,你可以随意把它想象成安慰、关怀甚至是爱,
总之,没有现实中的任何戒备与敌意。
  那是一种美妙的感受!
  因为与她相隔遥远,当你闭上眼睛,她就会瞬间坐到你的对面,而且不
受任何植被与高山的阻挡,直接凝视你的内心。
   你那样安详地被一双善意的眼睛看着,心里奔涌着与生俱来的率真,你
舍不得去欺骗,甚至还会担心自己语汇上的缺乏,从而失去了让她了解自己
的机会。
    真的,心与心的交融才是欢愉的本真。
  我喜欢和zhijia在网上聊天的那种感受,它让我在虚幻的交流里活得快
乐。
  网络,让卑鄙的人更卑鄙。
  网络,让纯真的人更纯真。
  
  不知为什么,那些天我一直在想zhijia长得什么样,尤其是每次和她聊
完天从网吧回台里的那段路上,脑子里除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儿形象,基
本上没有别的。
  夜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头长发,鼻息间还居然有新鲜洗发水
的味道。
  我估计我是中邪了,还突发其想地试验能不能睁着眼睡觉,结果试验失
败。
  双眼瞪得酸痛的时候,我爬起来写了那首《一直醒到天亮》的歌词。
 
我和zhijia最长的一次聊天,是一个稍微飘着些雨的夜晚。

    朝鲜冷面:嗨,你那里下雪了吗?嘻嘻!
  zhijia:下了下了,闭上眼漫天都是鹅毛。
  朝鲜冷面:哈,跟我学得差不多了!
  zhijia:冷吗?
  朝鲜冷面:热!!!!
  zhijia:为啥?
  朝鲜冷面:因为和你在一起:)
  zhijia:口蜜腹剑!
  朝鲜冷面:是口剑腹蜜。嘿嘿!
  zhijia:第一首歌词谱好曲了,不太满意。
  朝鲜冷面:那是你没感觉。
  zhijia:有感觉。
  朝鲜冷面:有感觉还不好?
  zhijia:谁象你总是老王卖瓜:)
  朝鲜冷面:哈,那就是好了,唱给我听听!
  zhijia:好吧,我现在就唱!
  朝鲜冷面:听不见:((((
  zhijia:那我就没办法了:)
  朝鲜冷面:有的有的,我把耳朵割下来给你寄去。
  zhijia:血淋淋地想吓死我?
  朝鲜冷面:你若害怕干脆让火车把我整个寄去?嘻嘻!
  zhijia:别,我更害怕!
  朝鲜冷面:为啥?
  zhijia:我怕见生人。
  朝鲜冷面:这么长时间了,你还生啊?
  zhijia:滚,你才生呢!
  朝鲜冷面:对不起,我是说你还觉得我生啊?我生我生,我生还不行吗?
    zhijia:为一首歌跑一趟值吗?
  朝鲜冷面:值,我做梦都想听你的声音。
  zhijia:啊?不至于吧!
  朝鲜冷面:连你睡觉磨牙打喷嚏我都想听:)
  zhijia:好哇,有空儿我专录一盘打喷嚏的录音带给你寄去。
  朝鲜冷面:你别费劲了,还是我去吧!
  zhijia:真来?
  朝鲜冷面:正考虑呢,我父母去珠海了,我想陪他们到广州玩几天。
  zhijia:好哇!这边的旅行社和导游都不错,保你玩得开心!
  朝鲜冷面:你不见我?
  zhijia:不!
  朝鲜冷面:我若想让你见呢?
  zhijia:更不!
  朝鲜冷面:见一面少一面呀!
  zhijia:那也不!
  朝鲜冷面:完了,你晚饭吃得秤砣吧?
  zhijia:你才是吃秤砣的那个什么什么呢!
  朝鲜冷面:是啊!我就是铁了心要见你呀!
  zhijia:你觉得见面好吗?
  朝鲜冷面:当然好了,不然别人怎么都见? 
  zhijia:所以他们都后悔!
  朝鲜冷面:活该,谁让他们目的不纯。
    zhijia:你是什么目的?
  朝鲜冷面:看你一眼掉头就走。
  zhijia:为什么?
  朝鲜冷面:我就是想看看跟我合得来的这个女孩儿长什么样,如果这辈
子不知道觉得不甘心。
  zhijia:这么简单?
  朝鲜冷面:你以为我是去骗老婆呀?
  zhijia:对不起,我想多了:)  
  朝鲜冷面:我就知道你把我想成色狼了:((((
  zhijia:既是这样,我说句真心话你别生气。
  朝鲜冷面:说!
  zhijia:你还没有到让我十分想见你的程度!
  朝鲜冷面:现在有几分? 
  zhijia:0。
  朝鲜冷面:那好,从今以后你给我十次机会,我会给你十个理由,每个
理由为一分,直到你想见我为止。
  zhijia:你觉得我会拒绝吗?
  朝鲜冷面:也许会,因为你等得不是我,但是你拒绝的不是爱情,是友
谊,你会拒绝友谊吗?
  zhijia:你这样说我真的无法拒绝了。
  朝鲜冷面:我喜欢听话的乖女孩儿。
  zhijia:十个理由,好好把握!
  朝鲜冷面:放心,我会以一当十,以十当一,不过,这期间一直醒到天
亮的滋味难受,更难熬。
  zhijia:那就还写呀?
  朝鲜冷面:不!
  zhijia:我想让你写呢?
  朝鲜冷面:更不!
  zhijia:写一首少一首呀!
  朝鲜冷面:那也不!
  zhijia:你报复我!
  朝鲜冷面:请把复字去掉!
  zhijia:啊?讨厌。
  朝鲜冷面:不去它我就不写!
  zhijia:赖皮:)
  朝鲜冷面:养头驴还喂草呢!
  zhijia:那……好吧,轻轻地……
  朝鲜冷面:哈,你的腰真细!
   zhijia:P 

49

自从在车站和璇璇见了险些永别的那一面,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
  我估计她怎么也得给我打电话,可是没有,我想肯定是不好意思。
  那次她在电话里吞吞吐吐说了想入党的事,挺让我感动,我既然不走,
怎么也不能把人家不声不响地晾着。
  截止目前,璇璇给我的印象一直很好,她的热情,爽朗总给我一种阳光
明媚的亲切。
  其实,找这样一个女孩做老婆不错。
  可惜到现在我还确定不了是不是在这样一个城市安家。
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和她通个电话。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
  “喂,璇璇,我是西门,下了班有事吗?”
  “没什么事,干吗?”璇璇的声音没有惊喜,很平淡。
  “让你请客呀!”
  “我请什么客?”
  “我正在考虑批准你入党的事,你是不是应该贿赂贿赂我?”
  “不必了,我已经被组织批准了。”
  “啊?哪个组织,什么样的党?”
  “你是什么党?”
  “我还没想出名称呢,你入得是谁的党?” 
  “当然是共产党的党喽!”
  “宣誓了没?” 
  “宣了,今天上午宣的!”
  “完了完了,这全怪我,办事效率太低批晚了。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党
也是入,我没戏了,祝你幸福吧,再见!”
  “喂喂,话还没说完呢你再什么见呀!”
  “还怎么说?誓都宣了我凑什么热闹,再说我压根就干不了第三者那种
累活儿。”  
  “你说什么呢?你再胡说我挂电话了!”
  “挂吧,挂了我好去发展别人。”
  “我刚才逗你的,其实我今天真加入中国共产党了,预备党员。”  
  “啊,你他妈吓死我了,我死不要紧,共产党还得负刑事责任。”
  “你少胡说,现在说说你的党吧,啥时候批?”
  “你们组织允许同时加入两种党派吗?”
  “你说呢?废话!”
   “好吧,你啥时候来我啥时候批!”
  “那好,现在你就把门打开。”
璇璇说完收了线。

  我听她的话好象此刻就站在我门外,有点半信半疑,但还是下意识地按
她的话拉开门。
  璇璇果然站在门外,笑容灿烂无比。
  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靠在门边说:“嗬,看这阵式你是提前把年过了。”
  璇璇说:“你有好多话我听不懂。”
  我说:“那就请我当翻译。”
  璇璇说:“好,翻刚才这句。”
  我说:“看你一脸春天的样子,我都不忍心提醒你了。”
  璇璇接着说:“继续翻。”
  我说:“不忍心提醒你这是冬天呗。”
  璇璇说:“你说话不嫌费劲?”
  我嘻皮笑脸地说:“不但不费劲,反而挺过瘾。”
  璇璇说:“你有正经的时候吗?”
  我说:“有,上次在你画室。”
  璇璇说:“我说现在。”
  我说:“现在不行,等我批准你入党的时候吧!让你饱够眼福。”
  璇璇说:“不是说啥时候见啥时候批吗?”
  我说:“你还没请我吃饭呢!”
  璇璇说:“先批后吃。”
  我说:“先吃后批。”
  璇璇说:“不。”
  我说:“不。”
  璇璇说:“你还让我让着你呀?”
  我说:“咱们谁也不让谁,折中一下,边吃边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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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和璇璇去那家日本料理的路上,我竟然高兴地忘乎所。
这一点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我觉得青春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劈哩啪啦”地一瓣一瓣完全绽
开。
  我甚至觉得不是去一家餐馆,而是走向一个前途非常光明地方。
  璇璇和我一样,也不是善于伪装的人,因为她脸上的快乐更明显。
  我不习惯吃日本料理,对一个北方大汉来说它的饭菜太暄,吃不饱。可
这地方是璇璇选的,只好准备饿着。
  一进包间,那位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小姐就“呜哩哇啦”来了一通日语。
  我问璇璇懂不懂日语,璇璇摇头。
  我知道绝大部分艺术院校毕业的学生,文化课都不太好,外语就更不用
提了。
  我对璇璇说你不如我,我会一点儿。
  我对那位身穿地道日本和服的女孩撇着嘴说:“你的日本话的大大的药
稀,我的日本话的埋汰埋汰,你的中国话的说说?”
  女孩不理茬,“呜哩哇啦”的更快。
  我又说了几句杂交的话,女孩好象故意臊我,就是不说汉语。
  我看她怎么也不象日本人,就心生一计,对璇璇感慨地说:“你看人家
日本女孩长得多漂亮,皮肤多白,简直没毛病,就连鼻子上蹭得那点黑都恰
到好处。”
  女孩听完,左手下意识地擦了擦鼻子。
  我看她露了馅,就笑着说:“小姐,别跟我装了,这季节大蒜在地里种
了也不长。”
  女孩被我臊得脸通红,低声用中国话说:“两位要点什么?”
  我说:“就要你说中国话,顺便来两杯茶。”
  说完,我一屁股砸到地板上。
  
  我和璇璇谁都没有点菜。
  因为高兴的有点没有心思吃东西。
  隔着两杯茶水,我微笑着把手伸给璇璇说:“小潘同志,衷心感谢你对
我党的信任,鉴于你长期以来对我党的追求和努力,我宣布从即刻起,正式
成为我还没有想出名称的这个党的党员。”
  璇璇兴奋地看着我的眼睛,把伸出来的手藏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地说:
“谢谢。”
  我一本正经地说:“好,宣誓吧!”
  璇璇“啊”了一声,一下子把手抽回说:“这还宣誓啊?”
  我说:“当然,这是程序。”
璇璇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说:“我志愿加入西门这个还没有想出名称
的党,我愿意为它奋斗终身,永不叛党。”
  我说:“你们家有祖传下来的玉佩、金簪吗?”
  璇璇说:“没有,干吗?”
  我说:“送给我呀,做定情信物。”
  璇璇说:“你家有祖传的东西送给我吗?”
  我说:“有哇!”
  璇璇说:“在哪儿?”
  我拍拍胸脯:“就是我。”
  璇璇说:“那我也是我们家祖传的。”
  我说:“我把这条命给你。”
  璇璇说:“我也把我的命给你。”
  我用手一拍桌子:“好,成交!”
  璇璇没有笑,脸上突然凝重起来,看着我笑容满面的样子,慢慢地说:
“我们不是开玩笑吧?”
  我敛住笑容,真诚地说:“从现在起,我把一生的幸福交给你保管。”
  璇璇的眼睛有些湿润,声音颤颤地说:“我心里觉得好悲壮,你呢?”
  我说:“准备献身的时候都这样。”
  
    我们走在街上,心里幸福地有些膨胀。
我轻轻拉着她的两个手指头。
她一跳一跳地交叉着脚步跟在我的身后。
  璇璇眼里闪着光芒对我说:“西门,我好想今夜把每一个大街小巷都走
遍,你愿意陪着我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
  “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一个更能表达激情的方式。”
  “是什么?”
  “放声歌唱。”
  说完,我走到人行道的中央,捏着嗓子泼命唱起了那首《重归苏莲托》。
我怪异的腔调赢得了过路人不解甚至恐惧的的目光。
在我的歌唱生涯里,还从未把一首歌从开始唱到结束,这次居然一字不
差。
  我五音不全的歌唱把璇璇逗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直朝我摆手。
  我意气风发地说:“我能把全城的人都唱成肠套叠,你信不信?”
  璇璇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连连说:“我信,我信,你的嗓子太厉害了,
比那种叫狮子吼的武功还厉害百倍。哈哈哈哈!”
  我说:“那我再唱一首。”
  璇璇连忙说:“别,别,再唱非出人命不可。哈哈哈哈!”
  我说:“那你替全市人民求求我。”
  璇璇说:“好吧,求求你,口下留人。哈哈哈哈!”
  
51

   我和璇璇在街上逛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街上起风了,我感到身上有了凉意。
  我看璇璇仍然意犹未尽,关切地说:“冷吗?”
  璇璇说:“还热呢!”
  我说:“我觉得有些冷了。”
璇璇说:“北方人还怕冷?咱们到前边那个电话亭里避避风。”

  电话亭太小,两个人在里面没有多少余地。
  我和璇璇面对面站着,亭外的嘈杂闷声闷气,显得极为遥远。
  好亲切而陌生的两人世界。
  我和璇璇默默凝视间,她握住我的手,轻声说:“还冷吗?”
  我说:“有点。”
  璇璇突然嘟起嘴向我脸上吹了一口气,调皮地笑着说:“暖和了吧!”
  我说:“温差太大,更冷了!”
  璇璇说:“那我就一直吹。”
  我说:“别,等我暖和了,你也累趴了。”
  璇璇认真地说:“没事,我肺活量大。”
  我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璇璇说:“说说看。”
  我坏笑着说:“干脆你把嘴贴我脸上,这样我既暖和你也不用费力。”
  璇璇笑了,眯着眼说:“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会讨便宜的人了。”
  我假装失望,扭头看着亭外空旷的街道说:“不拉倒,反正我也豁出去
了,为陪你逛街就是明天发高烧也值得。”
  我的话肯定把璇璇说得心神一荡。
  她迟疑了片刻,慢慢把两手放到我的肩上,踮起脚用温润的双唇碰了碰
我的脸。
我的脸一阵奇痒,象有小虫在上面爬动。

  我以为璇璇的双唇碰碰我的脸就会离开,没想到她真的老老实实贴着不
动。
  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热情如火的女孩子,没想到此时这样乖巧。
  我心里一阵感动,右臂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
  璇璇没有躲避,身体顺势跟我贴得更紧。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居然在没有任何意识驱动的情况下,大胆地扭过
头来,让我的嘴顺利地找到了她的双唇。
象两块磁铁天经地义的相互吸引。
  璇璇的举动让我吃惊。
  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双臂倏地把我抱紧,启开双唇把我的嘴一下子含
住,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的吻热得象火,灼伤了我的神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嘴甚至失去了在她嘴里张开的能力。
我被她近乎疯狂的激情融化,双腿有点不能支撑身体。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想把她抱住或者将她嵌入我的身体,但是我
们都以彼此为支撑,我们站立不住,在电话亭里相拥着趔趄不定。
  我只意识到我的嘴被一团火烧烤,我的双臂间是一个坚韧地有些柔软的
身体。
  我被劈头罩下的幸福网住。
我的心象一座庞大高耸的建筑突然坍塌。
随着头顶的一声轰响,火光四散,尘土飞扬。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璇璇的双唇含在我的嘴里。
她的胳膊松软下来,被我的双臂箍住。
她原来灼热的双唇变得软软的,非常温暖。
我轻轻叼着它们,象一种生灵叼着它的幼崽,胸膛里鼓荡着爱和疼惜。
我的心一碎。
我听到了青春解冻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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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父亲在珠海的事情办完了。
  母亲电话中说不想再来N市,因为春节临近要准备年货。
  我的老家特别注重春节和亲戚朋友的来往,基本上从大年初二到元宵节
每天都宴请宾朋,年货必须备足。
  母亲说她和苏楠通过电话,让苏楠和我一起回家过年。
  好些天不见苏楠了。
  这阵子工作有点忙乱,险些被整成焦头烂额。
    临近春节,许多单位都忙着搞各种花样翻新的活动,所以,新闻单位不
得不陪着他们助兴。好在大部分单位出手大方,不给礼物就看四下无人往手
里塞个红包。
我把红包原封不动放在抽屉里,等春节回去给父亲买礼物。
我曾答应父亲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一对玉镇尺,可惜在N市的这
些日子,经常面临赤字的危险。

  我在苏楠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她。
  苏楠正和几位领班交待工作。
  我坐在她的对面,看她那副象模象样的老板派头,止不住想笑。
那些人一走,苏楠坐在我身边。
“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不看你怎么办,晚饭还没着落呢!”
  “这还不容易,姐管你一辈子都管得起。”
  “当然了,就你这大家大业,我连吃带偷都糟不完。”
  “其实你今天应该请我吃饭。”
  “为什么?”
  “你和璇璇进展顺利,还不请客?”
  “你是克格勃吧,连个人隐私都了如指掌。”
  “那是璇璇向我招供的。”
  “什么时候?”  
  “昨天她们同事在这儿聚会告诉我的。”
  “她没交待具体细节吧?”
  “你们有具体细节吗?”
  “没有,没有,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一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
的矮子。”
  “璇璇热情单纯,她跟我说你的时候幸福极了,你可别害人家。”
  “姐,咱家祖辈都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不让别人害就不错了。”
  “璇璇很喜欢你,你要珍惜这份感情。”
  “放心,我会的。”
  “那好,你今天请我吃饭吧?”
  “行,你随便点菜我陪你喝个痛快。”
  “我没见你这么大方过呢!真有点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装作很神秘地样子说:“你不知道,其实这家饭店是我姐开的,咱吃
了把嘴一擦就走,连欠单都不签。你说吧,喜欢吃啥菜?”
  苏楠也来了兴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太好了,那我就点四个特
色菜吧!”
  我挥挥手说:“没问题。”
  苏楠拿起电话吩咐几句,又回头问我:“你请我喝什么?白酒、啤酒还
是红酒?”
  我说:“白酒。”

                                      53

   我一直很尊重苏楠的原因,就是她的那份真挚和随和。
  我和苏楠在一起总是无所顾忌,这一点她和王林一样,仿佛天生就有容
人的肚量。
  时间不大,两位服务员把酒菜端到了办公室。
  我问:“咱们就在这儿?”
  苏楠说:“不好吗?多清静,咱们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我说:“我怕你委曲。”
  苏楠说:“这儿比下边好,可以看电视听音乐。”
  我说:“电视就别看了,每天都盯着监视器,我现在看到玻璃都胆小,
还是听听音乐吧。”
  苏楠走到音响跟前,一泓柔曼的萨克斯风顺着她的背影流淌过来。
那是一首我多年未听的《窗边的风景》。

  苏楠不能喝酒,两杯酒没喝完,脸上已是红霞满天。
  我突然装作无限感慨的样子说:“你说我现在多幸福啊,可还是觉得缺
点什么。”
  苏楠说:“你缺什么?”
  我说:“我还缺妹妹,要是再有个妹妹就好了。”
  苏楠笑着说:“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我说:“你想啊,我现在有姐姐,有女朋友,再有个妹妹,三个女孩围
着我一人转,那才叫幸福呢!让我当玉皇大帝都不去。”
  苏楠说:“玉皇大帝多好,你倒是想去。”
  我一本正经地说:“真不去,我嫌王母娘娘太老!”
  说完,哈哈大笑。
  苏楠笑着说:“你说姐姐好还是妹妹好?”
  我说:“都好。我想有个妹妹的主要原因是想体验一下关怀别人的滋味。
被人关怀是幸福的,关怀别人也可能是幸福的。”
  苏楠说:“没有妹妹可以关怀别人呀,比如璇璇。”
  我说:“女朋友是去爱的,妹妹才是去关怀的。”
  苏楠笑着说:“那我这当姐的呢?”
  我嘻皮笑脸地说:“姐是关怀我的。”
  苏楠说:“你好自私。”
  我说:“我开玩笑,以后我常来看你,我来一次请你一次,以表达我对
你的关怀。”
  苏楠忽然正色地看着我说:“西门,有句话一直想问你,真把我当姐吗?”
  我不说话,深深地点了点头。
  苏楠说:“前段时间对我的打击太大,孤零零的感觉好可怕,我真的希
望能够经常见到你。”
  苏楠眼里有些湿润。
我心里突然一疼,握住苏楠的手说:“苏楠,说实话,我决定留下来的
原因不光因为王林,还有你。因为我们还活着,我要替王林活着,替王林照
顾你。只要我在世上活一天,我的承诺不会变!”

  我的话让苏楠一阵恍惚。
  半晌,她抬起头来笑着说:“不提过去悲伤的事了。有件事我还没告诉
你,妈来电话说他们直接回家了,让我春节跟你一起回去。”
  我问:“你去得了吗?春节期间饭店生意正火呢!”
  苏楠说:“钱是永远挣不完的,再说还有别人呢,我不想让妈失望。”
  我说:“怪不得妈一见你就喜欢的不得了,看来你们真的有缘。”
  苏楠高兴地说:“是啊,我好想她,所以一定得去。”
  我说:“咱们开车回去吧,火车太挤了。”
  苏楠笑着说:“你是惦记着学开车吧?”
  我说:“不错,我准备用年假的几天时间学会。”
  苏楠说:“你有那么聪明?”
  我拍着胸脯说:“我现在都不敢聪明了,我怕一不留神成了精,从此过
上非人的生活。”
  苏楠说:“你要真学会了,回来我给你办照。”
  我说:“你不怕引狼入室?”
  苏楠说:“你学会了这车就是咱俩的。”
  我说:“不,我只给你开车,另外还强烈要求当保镖,这样可以挣双份
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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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年前的忙乱终于过去。
看着满街和商场里挂着大红灯笼,我心里慌得难受,就想一步回到家。
  我和苏楠准备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把璇璇约到我的宿舍,算是道别。
  其实,我这人是个典型的颓废派。既便有时满嘴胡说八道,偶尔还出现
狂躁不安,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觉得日子过得一天一天没什么大劲,好象未老
先衰。
而我最初从璇璇身上感觉到的那种青春朝气,在我心里一下子便生根发
芽还有了结果。
这是我当初所没有想到的。
由此可见,我是一个最容易被环境和别人的情绪感染、左右的人。
  我有时感觉我的心里年龄还停留在18岁。
  璇璇身上有许多让我眼前突然一亮或者心怀为之一动的东西,因此,我
非常愿意和她在一起。
  我喜欢璇璇。 
  但是,如果说到爱,因为从没有爱过谁,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剧烈的情
感,也许和喜欢差不多,也许和爱有本质的不同,总之,我说不清。
  我在有些事闹不明白的时候,不象别人冥思苦想找到答案。我甩甩手就
把它扔在脑后,因为我最不善于和害怕动脑筋。
  从小到大,事到临头的时候,我一直简单采取两种办法,一是推波助澜
的爆发,二是爱谁谁的逃避。
  
                                  55

自从和璇璇在街上逛了一整夜,一直没有和她联系。
她的学校早放寒假了,她不给我打电话,一定是由于在电话亭里吻得昏
天黑地的原因,女孩子总是害羞的。
璇璇来到我的宿舍时,进门把我抱住。
她的头紧紧贴住我的肩膀,半天没有说话。
  我捧起她的脸,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我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
  “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
  “我问你呢,你先说。”
  “我也问你了,你先说。”
  “好吧,我说,我不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是怕你吻我。”
  璇璇惊异地问:“为什么?”
  “自从上次在电话亭里被你吻了,我现在还没复原呢?”
  璇璇不解地问:“什么意思呀,翻译一下。”
  “接吻这活儿太伤身体,上次险些没让我死过去,至少晕了一下,是那
种短暂的休克。”
  “你还说,人家连腿都站不住了。”
  “真的?”
  “你是第一次吗?”
  “第一次。”
  璇璇低头嚅嚅地说:“我也是!”
  “这太好了,谁也不吃亏。”
  “不是啦,我吃着亏呢!明明是你先吻得我,却说我先吻得你。”
  “事情要揭开外表看本质,这件事的本质是你先用嘴贴住我的脸的。”
  璇璇羞红着脸说:“那是你让我那么做的。”
  “好了,咱们别争了,抓紧时间探讨一下这次该谁主动。”
  “你。”
  我嘻皮笑脸地说:“为了防止再打架,这次我提议同时来,由我数数儿,
从一数到三。”
  璇璇兴奋地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一、二、三——”

  “璇璇,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呢?”良久,我从璇璇嘴里拔
出我的嘴说。
  璇璇不说话,闭着眼睛依然用微启的双唇等待。
  我抱紧她轻声说:“璇璇,告诉我,你不想见我吗?”
  璇璇闭着眼睛说:“想。”
  我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璇璇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说:“我要永远不给你打电话呢?”
  璇璇梦呓般地说:“我就把自己折磨死!”
  我心里一震。
  我能感觉到这句薄雾一般柔软的话的份量,我的心一疼,好象为她独自
裂开了一道伤口。
  我喉头有些哽咽:“璇璇,不是我不想给你打电话,这段时间太忙。”
  璇璇说:“我听苏楠姐说了,所以才没有打搅你。”
  我说:“对不起,让你受委曲了。”
  璇璇说:“西门,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我也知道你是非常真诚。正是
你的才华和真诚吸引了我,我一生都愿意追随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包括生
老病死。但是,我很想知道,有一天你会弃我而去吗?”
  我激动地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在胸前,说:“璇璇,谢谢你说的这些话,
从现在开始,这颗心是为你跳动的。”
  璇璇感动地有些热泪盈眶,握住我的手也捂在她的胸前,颤抖着说:“西
门,我纵使有一百颗心,也只为你一个人跳动。”
我的手重重覆在她隆起的胸前。
那里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

  仅是一个闪念,我好想撩开那件薄薄的羊毛衫,然后用颤抖的手掌去亲
近她发烫的肌肤,体验一位姑娘在爱情之火的燃烧下迸发出的炽热温度,去
领略和拥有一个女孩生长了多年的圣洁果实。
璇璇从我眼里读出了那份如饥似渴的欲望和焦灼,脸一红垂下头。
璇璇嚅嚅地说:“西门,你的眼神我好害怕。”
  我恍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解嘲道:“对不起,我险些起了邪念,也
可以叫做情不自已。不过没事,只是想想。”
  璇璇不说话,羞红着脸抿嘴一笑。
  我说:“你笑什么,我真的没怎么怎么想,坦白地说,我刚才想了一个
问题,这个问题恐怕连牛顿都解答不了,因为和万有引力没关系。”
  璇璇说:“什么问题这么复杂?”
  我若有所思地说:“一枚果实长了二十二年居然没有从树上掉下来,这
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话音未落,璇璇扎在我怀里笑得乱颤。
  半晌,她抬起头来红着脸说:“大科学家,这个问题的确比哥德巴赫猜
想还难,你这辈子不会找到答案了。”
  我说:“答案我已经有了。”
  璇璇笑着说:“真的?肯定是一个震惊世界的发现。”
  我说:“它没有掉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生长周期比较长,还没有成
熟,至于什么时候成熟的问题就更简单了,因为采摘它的手还没有到,等手
一到它就立刻成熟了,总而言之,就是水一到渠就成的那种道理。”
  璇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伸出我的左手摊在璇璇面前:“目前的形势是这样的,采摘果实的手
已经有了,不知那棵果树愿意不愿意?”
  璇璇打趣地说:“你找那棵树问一问不得了?那棵树在哪儿?”
  我说:“如果没有猜错,它应该在我的手边。”
  璇璇羞红着脸说:“那就问吧?”
我把璇璇搂在怀里,她的心脏疯狂跳动,甚至连身躯都有些颤抖。
她一定紧张极了。
因为她的手臂在我的腰间忽松忽紧,我知道,此时她和我一样,被一种
从未有过的冲动撞晕了头。
  我鼓足勇气在她耳旁小声说:“它愿意成熟吗?”
  璇璇嚅嚅地说:“我不知道。”
  我又说:“可我现在就想摘它。”
  璇璇不说话,身体抖得厉害。
  我有些焦急地问:“怎么办?”  
  璇璇哆嗦着双唇说:“你……你说吧!”
  我说:“那我替你做主了。”
  璇璇说:“它……它就是为你长的!”
  璇璇最后这句话是我拚尽全力才听到的。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全身突然瘫软下来,斜偎在我身上,双臂无力地
搭着我的脖子,一动不动。

我上大学的时候,曾读过邦.金的一本书。
书中说,如果一个女孩儿爱一个人的时候不顾一切而又极为顺从,她的
身体必是已经全部为他打开,她的内心必是有着深不可测的孤独。
  璇璇这样一位明媚的阳光女孩,她也有别人不能探知的孤独?
我以前不了解她的时候,总以为她不但阳光而且还有些前卫。
但是我错了,她是一个现代和传统的结合体,在她身上并存着女孩子令
人敬佩的大胆和令人疼惜的娇羞。
  天哪!这回可让我捞着了。
  此时的璇璇在我的双臂间宛若一株柔曼的青藤,仿佛每个毛孔都是一个
充满了磁性的吸盘,和我贴得紧紧的,密不可分。
  我的大脑被抽成真空。
  意识渐渐化为一种无形。
  我只觉得我的手沿着她近似狂乱的呼吸,慢慢拉开了她的衣服。
那件雪白的羊毛衫在我指间快乐地敞开,轻盈得象一片飘飞的羽毛。

  “我……我该回去了。”
  璇璇绯红着脸整理好上衣,站起身来的时候双腿有些打晃。
  “都是你……” 
  她不好意思看了我一眼,合身又软软地贴在我的身上。
  我煞有介事地说:“等会儿送你,现在我必须运功疗伤,因为……因为
我的腿也不灵了。”
  璇璇咬着我的耳垂说:“西门,知道我爱你的另一个原因吗?就是有些
原本很真诚的话被你调侃出来,反倒让人更喜欢,我还没遇到过象你这样说
话的人,我爱听你胡说八道!”
  我笑着说:“夸我还是骂我。”
  璇璇小声说:“我不夸你也不骂你。”
  我说:“那是干什么?”
  璇璇用嘴堵住我的嘴之前,痴迷地说:“我……爱你!”

                                     56

   往璇璇家走的时候,我才想起约她出来的真正目的。
  我对她说我和苏楠一起开车回去,起初她很惊讶,当我告诉她苏楠是我
母亲的干女儿,璇璇说苏楠姐太孤单,这样也好有个情感寄托,你妈真好,
很会心疼人。
我开玩笑说我和苏楠一起回去你不会乱猜吧?
璇璇说不,因为我相信你。
  我说我这辈子喜欢胡说,但是我发誓不说一句假话。你记住,我以后对
你说得每一句都是真的,我是一个从不撒谎的人,当然玩笑除外。
  璇璇说我也是。
璇璇的家距电视台八站地,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近了。
我觉得还没说几句话就到了临街花园的凉亭前。
  我拉着璇璇的手说:“小姑娘,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以后给我汇报
思想。”
  璇璇哀伤地说:“我没思想了,都被你带走了。”
  我笑着说:“干脆和我们一块儿回去?”
  璇璇拥着我说:“我现在去不成了不速之客啦,回去给叔叔阿姨问好,
就说……就说N市有位女孩也爱他们。”
  我说:“好吧,回去我先给他们透个风,省得到时落个临阵招亲的罪名。”
  离她家还有一百多米,璇璇停下脚步,眼里泪花婆娑。
  我安慰地说:“璇璇,别这样”
  璇璇颤声说:“我怕你转身一走就开始想你。”
  我说:“我不转身,我看着你先进家门。”
  璇璇说:“我不,我看着你走。”
  我说:“璇璇,听话。” 
  璇璇说:“你又不让我明天送你们,就现在目送你回去吧!”
  我说:“别争了,我不看着你进家门不会走的。”
  璇璇迟疑片刻,拥着我深情地一吻,期期艾艾地说:“好吧,你今天衣
服穿得又很少,我不想冻坏你,我走了。”
说完,三步一回头地走向那片公寓。

我看着她走过三盏路灯。
第三盏路灯后面黑洞洞的,我估计她到了楼前,愣了片刻,转身往回走。
我走着走着突然有种预感。
我觉得背后有璇璇那双伤感的眼睛。
我试着回了回头,我的那颗心便踉跄跄摔了一跤。
  璇璇果然又站到第三盏路灯下。
  她的身影孤零零地,显得极为瘦小。
她看到我转身突然用手捂住了嘴。
因为距离远,我看不出她是在给我飞吻还是捂着嘴哭泣。
我连想也没想撒腿向她跑去,脑子里瞬间证实了邦.金的话。
  璇璇几乎和我同时向前飞奔。
  我们同时站在第二盏路灯下。
  璇璇泪流满面。
  我还没说话,她扑上来“哇”地一声哭出来,双臂死死缠着我。
  “西门,你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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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我的故乡是冀中平原上一个古老的城市,它在京津之冀和保石之间。
这里的历史和人类文明一样久远,两千多年前还是中山国的国都。
当年赵简子打猎路遇东郭先生和那条白眼狼,就是在这块土地的某条道路
上。这里不但有全国最高的砖木结构的宝塔,还因塔下深藏着唐玄奘的舍利子
而驰名中外。
当然,最让故乡人值得骄傲的是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曾在这里任过知州,并
且留下了许多宝贵诗篇和人文景观。
  我有时候对着镜子问自己,我为什么这样有才学和极具风骚,原来我和唐
朝那位写“人面桃花”的大诗人崔护和现代写《松花江上》的音乐家张寒晖是
一脉相承的同乡。
  苏楠开着那辆黑色宝马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时候,我撇齿咧嘴地和她说了
以上的那些话,直把她笑得想使劲踹油门或者刹车。
  苏楠笑着说,西门和东郭这两个怪姓怎么都在一个地方?
  我说,东郭和西门两个姓是根据当时的居住位置起的,东郭这个姓早没了,
若干年前被西门家族打跑的。
  苏楠问,现在姓西门的多吗?
  我说,据我所知整座城市里不过七家。
  苏楠说,刚认识你的时候总是把你和西门庆联系到一块儿。
  我说,这小子太坏,我要活在宋朝,在狮子楼上宰他的一定是我而不是武
二郎。
  苏楠说,你敢去吗?说不定武松杀红了眼把你当他本家兄弟也一并宰了。
  我笑着说,我也担心这个,当初我看形势不好,趁他们不注意就溜到19
98年了。
  我担心苏楠长途驾车过于劳累,所以找了些玩笑话让她解闷。
  其实,车过了石家庄的时候,我的眼便一次次盯在那个“距??还有??公里”
的公告牌上。越往北走心跳越快,难怪古人把“近乡情怯”这个词造出来,闹
了半天是为我准备的。
  天黑之前,汽车驶下高速公路进入市区,渐渐听到了鞭炮声。
  离开故乡才半年多,看着眼前的街景,我的泪水有点不听使唤。说真的,
大学四年在外地,回家的时候都没有此刻的感慨。
  苏楠说:“给妈打个电话吧,就说我们到了,让她放心!”
我说:“别打了,说不定她早在门口冻半天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家住在旧市委大院里,那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院子很大。
  我们一下车,父母就迎上来,看样子真的等了好半天了。
  母亲和苏楠抱在一起,亲热得无法形容。
  我说:“快让苏楠进家吧,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累坏了。”
  苏楠说:“我不累,把后备箱打开拿东西吧!”
  我拿过钥匙打开后备箱,里面大包小包大盒小盒塞满了。
  我笑着说:“苏楠,你这是救济穷人吧?有一点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们家虽
然在这儿不是首富,排名至少也在二百名以内。”
  苏楠说:“真的吗?”
  我搬着东西说:“进家你就知道了,让你大吃一惊!”
  果然,苏楠一跨进门惊诧地说:“妈,咱家闹了半天是在古玩店里住着呀?”
  母亲笑着说:“这全是你爸的心肝宝贝,他看见这些东西,比看见他亲生儿
子还亲。”
  我说:“苏楠,我们家没别的,四间屋除了厨房和卫生间,连床底下都是文
物。”
  苏楠感慨地说:“这确实能值很多钱了。”
  我指着架上一件彩瓷,卖弄地说:“去年有人出价120万买这只包袱瓶,我
爸就是不卖,而且多少钱也不卖。”
  苏楠诧异地问:“为什么不卖?”
  我嘻嘻一笑说:“舍不得,给我留着呗!”
  父亲说:“你别想了,将来我全部捐给国家。”
  我着急地说:“爸,这可是咱家几代传下来的,我爷爷传给您,您再传给我,
这太顺理成章了。再说了,您身上的美德我是一点儿也没继承,想凑合着继承
点缺点儿吧您又没有。好歹咱们父子一场,您就把这些东西传给我得了,我保
证将来原封不动传给我儿子,我向您保证,我就是穷得到苏楠那儿要饭也不卖。”
  我正嘻皮笑脸嚼舌头,电话响了。
  母亲对我说:“准是老鼠打来的,今天他都打了八遍了,问你回来没有。”
  老鼠是我高中最要好的同学,上学的时候,我们在学校集体宿舍钻过一个
被窝儿。
  果然是老鼠,我听着他的声音哈哈大笑:“喂,老鼠,我是猴子,我刚到家,
怎么着?是你来还是我去你那儿?去你那儿?不行,我家里来人了出不去,这
样吧,先憋一晚上,明天早上你等我,我给你爸妈磕响头去!”
放了电话,我发现苏楠在笑。
我问:“笑啥?”
  苏楠忍俊不禁地说:“我还不知道你另一个名字叫猴子呢?”
  “嗨,那是我小时候的外号,我从小在姨妈家长大,因饥寒交迫身材羸弱
得名。”

                                 58

这就是大年三十的夜了。
  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房间里挂着一盏盏新糊的红灯笼,窗外响着一阵紧
似一阵的鞭炮,过大年的气氛真好。我象孩子那样,心里一阵阵地痒。
  春节联欢晚会上歌星卖劲的歌唱比窗外的炮声力道小得多,我干脆把电视
关了。
  席间电话不断,大部分都是我的同学打来的,而且都是一句话,虹子来了
没有?啥时候到的?
苏楠陪母亲喝了几杯红酒,脸上有些显色。
我刚要劝她少喝,她突然对我说:“你也该给人家打个电话了吧,省得她惦
记。这事还用我提醒?”
  我急忙站起身来说:“光顾着慌年,把这茬忘了,赶紧打。”
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
话筒里传出激动的声音:“是你吗?你到家了吗?”
  “刚到,挺顺利的,你好吗?”
  “不好,我想你。”
  “我也是。”
  “我怕过不好年了,心里难受。”
  “别,多陪陪你的父母。”
  “他们都到朋友家去一天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呆着。”
  “那怎么办?我现在又不能回去。”
  “你别管我了,在家好好玩儿吧,别忘了替我问候苏楠姐和叔叔阿姨春节
好。”
  “一定。”
  “知道我多想你吗?我都后悔没跟你回去了,我要跟你回去哪怕住在酒店
里不在你家露面都行!”
  璇璇说着带了哭腔。
  “别这样,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西门,我好想你,求你也想着我好吗?”
  “我会的,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现在我知道对你的爱有多么疯狂了,没有你,我都懒得活着。”
  我喉头一哽,不知该怎样和她说。
  璇璇说:“好了,我不愿意让你伤心,我挂电话了,祝你春节愉快,亲爱的!”
  话筒里沉寂了片刻,终于响起“嘟嘟”声。
我能想象出璇璇此刻伤感的心情,想象出一个偌大的房子里她蜷缩在沙发
或者床上孤零零的身影。
于是,我在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和歉意。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恍惚。转过身对父母嘻皮笑脸地说:“爸、妈,中华
人民共和国某某省某某市有一位名叫潘璇的女孩儿,委托我向你们转达她最诚
挚的问候,祝你们春节愉快,万事如意。”
  “这个女孩儿是谁?”母亲的神情有一种本能的警觉。
  “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是您儿子的女朋友,也是您未来的儿媳妇。”苏
楠笑着说。
  “妈,我可提前给您透风了,别拿我当临阵招亲处置。”我说。
不知为什么,母亲一听就急了,拉着我走进厨房。
母亲关上门小声说:“楠楠说得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母亲气呼呼地说:“那楠楠怎么办?”
  “她是你女儿呀?”
  “我想让楠楠做我儿媳妇。”
  “哈,原来您对苏楠的感情不是大公无私的,苏楠是林子的女朋友。”
  “那个孩子不是没了吗?”
  “可他在我心里还活着。”
  母亲还要说什么,我急忙说:“妈,您甭说了,您要再提这事我心里堵得慌,
咱这个年就过不好了。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对苏楠好。”
  母亲不再说话,和我走回客厅。

                                    59

苏楠喝得不少。
母亲劝她早些休息,她执意要我陪她逛街。
  我说,这会儿逛街有啥意思,人们都在家喝酒呢,街上冷清清的。再说了,
备不住什么时候窜出一只二踢脚来,把咱们炸着。
  苏楠执意要去,没办法,我只好陪着。
我家距市中心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人民商场门前。
门前有十几个孩子正放花炮,苏楠想去看热闹,一把搂住我的后腰趔趔趄
趄向前走。
  我开玩笑说:“我被你这么一搂,人家准以为咱俩是小两口呢!”
  “这样不行吗?等我老了还让你背着呢!”
  “这个愿望恐怕实现不了,因为我们会同时老的,互相搀着还行。”
  “你顾着搀我还是搀璇璇?”
  “这有矛盾吗?我有左右两只手,正好,没有浪费能源。”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你和璇璇在我心里的份量同样重,甚至……甚至你还要超过她。”
  苏楠突然捧着我的脸在前额上吻了一下,激动地说:“西门,谢谢你刚才的
话,我好开心。”
  “它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
让我想起来心就温暖呢?”
  苏楠说完神情有些哀伤。
  我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咱们能做成姐弟也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缘份,谢谢
你对我的关怀。”
  苏楠突然闭上眼睛说:“那你也该吻我一下。”
  我心里有些惊诧,迟疑未动。
  苏楠说:“你不肯?”
  我赶忙开玩笑说:“怎么会,我正考虑吻哪儿更合适一些。”
  苏楠仰头微微启开她的双唇。
  我心里一震,有些犯怵。
  苏楠痴迷地说:“就一次,咱们这辈子就一次,好吗?”
  我不忍拒绝她的要求,也知道支应官差似的蜻蜓点水更不合适,索性把心
一横,深深吻了她烫得吓人的双唇。
  苏楠一定拼尽全力等待着那一刻,因为我没有感觉到她的呼吸。
  我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歉意和内疚。
我怕她有激烈的反应,以至于搞得不可收拾,就顺势扳过她的肩膀。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苏楠,对不起!”
  半晌,苏楠吐出一口气,突然狠狠地在我肩头咬了一口。
  我疼得一咧嘴,闻到了她的酒气。
我知道,苏楠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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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我和苏楠在家过完大年初五,次日早晨回了N市。
在家的这些天,除了到朋友家聊天就是跟苏楠学开车。
  回到N市以后,台里不是特别忙,璇璇学校离开学的日子尚早,有空我就
约她出去玩。
  璇璇的确是一位非常可人的女孩。
  她的眼神里无时无刻不流露着幸福的的光彩,任何人都可以从里面看出,
她是一个恋爱了的女孩儿。
  现在的她和我刚认识的时候判若两人。
  以前我认为她是一个健康而有个性和主见的女孩,现在我好象成了她背上
那条主心骨,对我千般依赖万般顺从。
  我不全部相信邦.金的话,而他的另一个研究成果不得不让我佩服。他说如
果一个女孩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就开始变得愚蠢起来。
  我不认为璇璇愚蠢,我一直以为她冰雪聪明,只不过她在爱我的时候交付
了全部情感,没有想到要给自己留下余地。
  她有必要留下余地吗?
  完全不必。
  因为我的付出和她一样。
  我们在爱情面前,都已经把自己和盘托出。

  1998年4月底以前,我一直在平淡的生活,如果说有一件让我不痛快的事
情,就是原来电视台特别节目部的白主任经常去“沁园春”找苏楠。
  这个油头粉面的鸟人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象个让
人恶心的面首。
  尽管他没有老婆。
在这期间,我一直和zhijia在网上聊天。
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一个很真诚的人,尤其是她的等待无怨无悔,让我肃
然起敬。
  每次和zhijia聊天的前一天,我都要给她发E-mail,寄去我新为她写好的歌
词,而每次聊天的时候我都会提出一个要见面的理由。
  关于见面的理由,我提出过四次。
第一个理由:如果友谊可以超越时空,我坚信我是真诚的。
  第二个理由:我坚信友谊的至高境界是让人忘记性别的异同。
  第三个理由:你领略过有朋友的快乐吗?有更好,如果没有,请尝试。
  第四个理由:不希望你逃避。我恋爱了,只所以仍然坚持见你,是我把爱
和友谊看得都很重。你如果相信,请回答,不信,请沉默。
  我的四个理由zhijia都认真做了回答。
  对第一个理由的回答:也许是,我不知道。
  对第二个理由的回答:有此可能。
  对第三个理由的回答:没有,也不想尝试。
  对第四个理由的回答:祝贺你!我不相信,也不沉默。
不管她的答复对我是否有利,有一点我坚信,她并没有敷衍我。

当我第五次给她发E-mail的时候,我对她说,第五个理由我不想另说了,
因为它就是昨夜写的这首歌词,但愿你能读懂一个人快乐背后的孤独。

《没有芬芳的花》

小雨飘来的黄昏一个人孤零零睡了
容易感伤的季节过了没有人陪着
花园的深处是谁在快乐地唱着
我是不是那朵没有芬芳的花
去年落了今年又自己开了

低声细语的问候就那么轻飘飘散了
曾经熟悉的笑脸丢了谁也不记得
漆黑的夜里是谁还忧伤地醒着
我是不是那朵没有芬芳的花
今年落了明年又为谁开了

               61

  1998年5月5日,是璇璇母亲的生日。
就在这一天,我平淡的生活开始走下坡路。

那天中午,璇璇抑制不住兴奋来到我宿舍,进门就攀住我的脖子。
璇璇悄悄说:“今天晚上去我们家好吗?”
  我开玩笑说:“你真是色胆包天,他们不家吗?”
  璇璇脸一红,咬了咬我的下唇看着我说:“要是他们不在家你敢去吗?”
  我气宇轩昂地说:“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强烈要求奔赴幸福最前线。”
  璇璇不说话,歪着头看着我笑。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赶忙嘻皮笑脸地说:“璇璇,你说我能那么做吗?显
然不会,况且这和高射炮打飞机有本质的区别,不需要提前量,再说我已经提
前把两枚果子摘了,再劳动只能连根拔了,我得留个念想,等那一天再……”
  璇璇幸福地说:“哪一天?”
  我说:“我正为这事犯愁呢?你说咱中国为什么只有植树节没有拔树节呢?
不然的话我肯定在那天积极劳动。”
  璇璇说:“一直没有怎么办?”
  我说:“咱不管国家大事,它种它的,咱拔咱的,谁也别碍谁,不然连儿子
都耽误了。”
  璇璇看着我笑。
  她的笑容是一种死心塌地的幸福。
  我拍着她的肩膀说:“对不起,璇璇,我一高兴扯大了。”
  璇璇捏着我的耳垂痴痴地说:“西门,上苍为了让我幸福才叫你来这儿的,
和你在一起就象在梦里一样,我都有些醉了。”
  我嘻皮笑脸地说:“西门的魅力是无穷的,我将用一生的智慧让你快乐!”
  听到动情处,璇璇搂着我的双臂死命不放。
  良久,我说:“说正经的,是不是你的父母要见我?”
  璇璇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打趣地说:“我比狐狸都聪明,还看不出来。”
  璇璇兴奋地说:“今天是我妈妈生日,她邀请你去,你去吗?”
  我说:“当然去了,我不能给脸不脸呀,再说这也是迟早的事。”
  璇璇说:“那好,下午放学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我们去商场。”
  我说:“你不是要给我买衣服吧,让我穿得跟大爷进城似的。”
  璇璇说:“你愿意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穿什么我都高兴,我们去商场给妈买
生日蛋糕。”
  我笑着说:“刚才我有点自作多情,不好意思。”
  璇璇脸红了一下说:“其实……其实我给你买了好几件衣服了,就是一直没
给你。”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
  璇璇说:“我要当着他们的面给你!”

  下午接璇璇的时候,我特意带了一幅父亲的书法。
  我们在商场买了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打车去了璇璇家。
璇璇的母亲非常和蔼,年轻的时候肯定和璇璇一样漂亮。
两人所不同的是她有璇璇缺少的大度和某些沧桑。
当然,我这样比较是不科学的。
因为璇璇还小,她不需要那些让她不愉快的累赘。
  璇璇的父亲还没有回家,想必是工作繁忙。
  璇璇的母亲和蔼的看着我说:“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
你的身材相貌和他非常像,我非常喜欢那个孩子。”
  我谦虚地说:“阿姨也肯定会喜欢我的。”
  璇璇的母亲笑着说:“璇璇说得没错,你真是一个坦率的孩子。”
  我说:“这样容易交流。”
  璇璇的母亲刚要说话,璇璇说:“妈,这是我见他正经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一会儿他要胡扯您可别生气。”
璇璇的母亲说:“我怎么会生气呢?这说明他有很强的语言驾驭能力,上学
的时候肯定作文不错。”
璇璇的母亲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说话总是不离本行。
  我说:“阿姨说得不错,我断定将来会在写作上有所作为,所以就改行了。”
  璇璇的母亲说:“璇璇说你是美院毕业的,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说:“不,我是弃暗投明。”
璇璇的母亲笑了。

  正说着,璇璇的父亲开门进来。
  我在电视台的同事拍回来的录像资料里留意过他,所以在感觉上并不陌生。
  璇璇父亲一边放公文包一边说:“哟,客人早来了,真对不起,今天的会议
议程太多。”
  我站起身来礼貌地叫了一声“潘书记”并准备和他握手。
  璇璇父亲向我走过来伸着手说:“别象外人似的,那么生份,叫叔叔。”
  说着话,我们的手便握在一起。
  璇璇父亲高兴地说:“小伙子,我看你非常眼熟,我们好象在哪儿见过。”
  自从认识璇璇,我从未给她父亲拍过新闻和专题片,我们不可能见过面,
肯定是他认错人了。
  我礼貌地说:“有可能吧,您社会活动多,我也经常出去采访。”
  璇璇父亲说:“电视台的同志我基本都熟,你的身材很高很特殊,我不会记
错的,我们肯定在哪儿见过。”
  也许他的话使我有了警觉,我不由仔细看了看他。
  就在我们的目光相撞时,我的大脑“轰”地炸开,胳膊一抖,放开了他的
手。
  璇璇父亲也认出了我,神情一呆。
我的大脑瞬间炸出两个字。
嫖客。
  不错,他就是那个嫖客。
  他就是我第一次随公安局的同志夜探“百点”洗浴中心时拍到的那个嫖客。
他就是那个阳物上套着皱巴巴安全套,后来越窗而逃的嫖客。

  嫖客。
  市政法委副书记。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怎么会奇异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我有点蒙。
  但我很快镇定下来,笑了笑对他说:“对不起,想起来了,我们是见过。”
  此时,璇璇父亲也镇定下来,干笑着说:“瞧你,还不如老年人的记忆好。”
刚才发生的一切,幸亏没有被璇璇和她母亲看到。
因为我迎着他走过去,高大的身材恰好挡住了他的神情。
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璇璇的母亲说:“好了,咱们开饭吧!”
  我虽说镇定下来,心里仍然有些慌乱,借口去卫生间洗手。
  璇璇亲密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在镜子里看到有些涨红的脸,为了掩饰急忙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撩水。
  璇璇笑着说:“刚才怎么看你脸红了?我还没见你脸红过呢,紧张的吧!”
  我小声说:“那可能吗?长了二十年的果实我都把它摘了,这点困难算什
么。”  
  璇璇甜甜地一笑说:“我知道你脸皮最厚。”
  我伸手拿毛巾的时候,璇璇执意给我擦脸,她担心被父母看见,就用右脚
根轻轻顶着门,左脚用力踮起脚尖。
  我看她的姿式很费劲,顺从地弯下腰闭上眼等她的毛巾。
  璇璇给我擦好脸,依旧用毛巾蒙着我的眼,并且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兴奋地小声说:        “亲爱的,我们去吃饭。”

62

  我不得不佩服我的脑袋。
  在席间,我居然能若无其事的谈笑风声,频频和璇璇父亲举杯同饮。
  他象一个宽厚的长者,不显汤水。
  我知道我的镇定来自于我的机智。
而他的镇定却证明他的狡诈和油滑。

吃完饭,璇璇父亲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到他的书房聊聊。
我知道他想和我说什么,随他进屋,顺手把门关上。
  璇璇父亲干笑了一声说:“小伙子,说起来,咱们也算有缘份,只不过这个
缘让我感到太意外了。”
  我笑着说:“潘书记,我比您更感到意外。”
  璇璇父亲说:“叫叔叔,这个称呼才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说:“好吧!”
  璇璇父亲说:“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也很痛心。人嘛,犯错误往往是一闪念
的事情,我也不想过多强调理由,我只想告诉你,做为一个男人,尤其是社会
上有一定影响的男人,为了照应各方面的繁杂关系,有时会身不由己,这是我
们男人的悲哀。”
  我说:“潘叔,你不必解释。你是我的长辈,我不便指责你,其实你比我更
清楚做人的道理。”
  璇璇父亲尴尬地说:“当然,当然。”
  我不想和他多谈这些,扭头看墙上的字画。
  璇璇父亲又说:“还记得我说要找你的话吗?我派人去电视台询问过那次行
动,你果然没有把录象带交上去,谢谢你!”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直想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拍到他的脸。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交录像带?”
  璇璇父亲说:“他们看了那天所有的资料,没有看到我。也许你还不知道,
那时候我还在经贸局工作,如果我被录像,也不会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了。”
  我一语双关地说:“那是你运气好。”
  璇璇父亲说:“那盘录像带在哪儿,把它给我。”
我说:“给你也没用,我早把它录上其它节目了。”

  我说的是事实。
  那天大伙哄笑着看完我拍得那个画面,我尴尬地说反正这个也用不上,不
如做个教训,给我留着以后注意。
因为在“百点”洗浴中心收获不小,再说所有剪好的资料还要经过特技处
理,所以大伙也没有再意,我就把它放在抽屉里了。
其实我留它没用,后来录了其它节目。
  我知道璇璇父亲不会轻易相信,就说:“其实我留它真没用。”
璇璇父亲脸上突然显出怒意,尤其是眼中有一点毒毒的火苗稍纵即逝。
我心里一震。 
  他用低低的声音说:“小伙子,你最好别耍我。”
  我说:“我耍你干吗?没那个必要。”
  璇璇父亲神色缓了缓,打着官腔说:“小伙子,N市虽不比北京,但也称得
上大都市,你年轻又有才华,在这儿有很多发展机会,如果你有这个方面的打
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的脸“通”地红了,冷冷地说:“潘叔,我觉得你这番话说得很不合适宜,
若在别的时候,我会很感激您,可是现在我认为你在威逼利诱。”
  璇璇父亲极力掩饰着怒意:“年轻人要懂得识抬举。”
我说:“我这人就这样,只看重实话,其它的软硬不吃。”
我们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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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璇璇送我出门的时候,我的心里很别扭。
  在街角的凉亭前停下脚步,我对璇璇说:“璇璇,给我讲讲你的家庭好吗?”
  璇璇笑着说:“这有什么好讲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
  我不信璇璇的话,因为在席间我发现璇璇父母的眼神一直不对劲,他们很
少互视对方,偶尔对一下眼神又匆忙移开,好象很陌生。
  我扳过璇璇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要爱我,就告诉我。”
  璇璇在我的注视下怯懦了,垂下眼帘说:“不说不行吗?”
  我说:“我有预感,它可能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璇璇好象悟到什么,急切地问:“我爸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先回答我!”
  璇璇低下头说:“我怕你会瞧不起我。”
  我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璇璇看了我一眼,把头扎在我的怀里。
璇璇嚅嚅地说:“对不起,西门,我一直瞒着你,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啊?
  我大吃一惊。
  我本想让她讲家庭,重点了解一下她的父亲,看来璇璇把我的意思理解错
了。
  等我的思想扭转过来,拍着她的后背说:“璇璇,我虽然感到意外,但这些
对我们毫无意义。我不会再意你是谁的女儿,关键是我们两个彼此相爱,别的
全是扯淡,你说呢?”
  璇璇感动地说:“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
  我说:“给我讲讲你的父母好吗?重点是你的父亲。”
  璇璇偎在我的怀里,非常平静地讲起了她的家庭。
璇璇的父亲名叫潘志垒,母亲名叫龚莹,二人结婚后多年无子,后来领养
了一岁的潘璇。起初潘志垒还特别顾家,后来渐渐夜不归宿,再后来干脆搬到
单位去住,龚莹情知自己有生理缺陷,也不过分强求潘志垒的家庭责任,只是
一味把心思放在潘璇和工作中。
事实上,他们二人已分居长达15年之久。
   潘志垒家庭生活不幸福,官运却极为享通,不到十年间就从一个开挎斗摩
托车的普通干警,提升为派出所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外贸局副局长、经贸
局局长,几个月前荣升为政法委副书记。
  我问璇璇:“你的身世你是怎么知道的?”
  璇璇说:“我上初二那年他们吵架,我偷听到的。”
  我问:“你的亲生父母在哪儿?”
璇璇摇头,眼里的泪花闪烁不停。

  身为人子,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这的确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我想起邦.
金的话,从而悟到了璇璇内心孤独的根源,更懂了她不顾一切爱我的原因。
  璇璇需要一种心灵的温暖,需要一个心灵的家。
  她需要把那颗心放在一个值得信任的地方,然后快乐地封存。
  她选中了我。
  我是她的心灵家园。
  我在心里暗暗叮嘱和告诫自己:一定要用我的一生,让她快乐。
  我想我能做到。
  璇璇说:“小时候妈从不给我讲这些,后来我长大了瞒不住,就对我说了实
情,妈说他人面兽心,狼子野心,妈还知道他在外面养着女人,其实他在外面
干什么我们都不过问,生死祸福和我们毫无关系。”
  我说:“真搞得那么僵?”
  璇璇说:“妈说前些天市里接到好几封匿名举报信,有人掌握了他受贿和不
正当男女关系的证据。这些天他正四处活动呢!”
  我说:“共产党对这些玩艺向来痛下杀手,看来他要倒大霉了!”
  璇璇说:“举报信说铁证如山,因为他的那些事都被人家拍下来了!”
  哈哈!  
  难怪潘志垒那么想要那盘录像带,原来他正走麦城。
  可是,除了那次和公安局的配合行动,谁会另外拍到他的龌龊事呢?
  凭我的直觉,凭潘志垒的狡猾程度,他还不至于认为是我的那盘录像带充
当着举报信里的证据,因为他不会认为举报信出自我手。他那么急切地向我索
要,只是说明他想封锁一切可能使他毁灭的证据。
  我突然有种要卷进某种漩涡的预感,半晌沉默不语。
  
64

  我很少白天和zhijia在网上见面。
那天是个星期天,zhijia提前约我下午两点进聊天室,说有重要事情向我宣
布。

  zhijia:嗨,幸福的人,快乐吗?
  朝鲜冷面:一点也不,正心烦呢!
  zhijia:被人踹了?
  朝鲜冷面:她不肯。但我有种预感要麻烦缠身。
  zhijia:第三者?嘻嘻!
  朝鲜冷面:我不爱凑热闹,因为别的。
  zhijia:可以说说吗?如果愿意。
  朝鲜冷面:三言两语讲不清,有点象天方夜谭。
  zhijia:挖,那么厉害!
  朝鲜冷面:我觉得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zhijia:不管什么事,相信你能处理好:)
  朝鲜冷面:我现在都没有信心:(((
  zhijia:凭你的智慧,一定!
  朝鲜冷面:好吧,我努力!
  zhijia:有好消息告诉你,《一直醒到天亮》被一家唱片公司相中,昨天进
棚录制完毕。
  朝鲜冷面:谁唱?
  zhijia:我,嘻嘻!
  朝鲜冷面:改行了?
  zhijia:不。只是偏爱你的歌词,不想错过,想把录音带寄给你,今天夜
车要去湘西,所以想走之前寄出,怎样寄?
  朝鲜冷面:地址你知道,西门虹!
  zhijia:你的名字?象西门庆……嘻嘻!
  朝鲜冷面:你呢?
  zhijia:暂保密!
  朝鲜冷面:亏。5555
  zhijia:我寄片片给你,扯平!
  朝鲜冷面:OK,啥时候回来?
  zhijia:6月1日中午。
  朝鲜冷面:好,晚上九点给你过节:)
  zhijia::-P
  朝鲜冷面:看你今天心情好,有个问题问你。
  zhijia:别太难。
  朝鲜冷面:你会在意你朋友的痛苦和快乐吗?
  zhijia:是的。
  朝鲜冷面:你会为朋友付出吗?
  zhijia:是的,如果他是。
  朝鲜冷面:如果朋友需要你的出现,你会吗?
  zhijia:是的。
  朝鲜冷面:我是你的这种朋友吗?
  zhijia:朋友分种类吗?
  朝鲜冷面:问你自己!
  zhijia:不!
  朝鲜冷面:谢谢!
  zhijia:怎么突然问这些?
  朝鲜冷面:因为这是我给你的第六个理由。
  zhijia:狡猾!
  朝鲜冷面: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在彼此面前出现,是这样吗?
  zhijia:前提很重要!
  朝鲜冷面:我会告诉你前提的,它将是第七个理由。
  zhijia:我等着!
  朝鲜冷面:我觉得你有些动心了。
  zhijia::-P
  朝鲜冷面:好了,不耽误你,还要走呢!
  zhijia:好吧,回来见!
  朝鲜冷面::)
  zhijia::)

65

  进入五月中旬,工作突然忙乱起来,我在一周之内连接三部片子,其中一
部很费神,替市里一家建筑公司做电视形象策划。
  我一直警觉着来自潘志垒的某种漩涡的侵袭,事事多加小心,但漩涡还是
悄悄向我逼近了。
  事情出在给建筑公司做完活儿的这天。
  建筑公司的老板是个爽快人,看片子做得不错,执意留我晚上去酒店大吃
一顿以示庆贺。
  我不便推辞,只好和两个同事张子与小华应承下来。
  酒桌上以六对三,没几个回合,我们有些招架不住。
  喝得太快,加上没吃几口菜,我觉得腹中难受,就借去卫生间的时候吐了
个底朝天。
  等回到酒桌上一看,张子和小华已经目光呆痴,视物模糊。
  我趔趄着坐下摆着手说:“咱们别……别喝了,再喝没准要……要出人命!”
  老板爽快地说:“西门兄弟既然不想喝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到歌厅唱歌去。”
  我说:“我困得很,想睡觉,你们去吧!”
  老板秘书把我半推半搡地拥出门外说:“这怎么可以呢?说好咱们今天玩个
痛快的,你不去我们怎么去,别扫大家的兴,走吧!”
  我和张子、小华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们走下楼梯。

  恍惚中,我觉得汽车开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停下,就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到。
  老板说还有一段路,不如你先打个盹,养足了精神再亮嗓子,让我们饱饱
耳福。
  我还想说句什么,可是在车上实在太困,把头歪在老板肩上睡着了。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清楚地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我的下身。
  我心里一凛,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一盏只有15W的红色彩灯。
  一位长发披肩有些姿色的女孩。
  一张窄窄的按摩床。
  我躺在床上。
  我被心里惊涛骇浪一般涌上的恐惧直冲头顶,酒劲全无。
  我觉得心脏要跳出喉咙,使劲咽下一口唾液。
  我想呕吐。
  那位按摩女见我睁开眼睛,笑嘻嘻地说:“大哥醒了,小妹等你半天了。”
  我想翻身坐起来,被她双手按住双肩。
  我低声厉喝:“放开你的手,让我起来!”
  “我不!”
  “放手!”
  “我不!”
  “放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舍得打小妹吗?”
  我用力将她甩开,坐起身来,发觉自己赤身裸体。
  “我的衣服呢?”
  “嘻嘻,不知道!”
  “把我的衣服拿来!”
  “大哥着什么急呀,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你的任务与我何干?”
  “瞧您这话说的,您不干我怎么交差呀?”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怕传我一身病。”
  “小妹还是处女呢!纯得象纯净水。”
  “操,纯净水才27层过滤,你他妈没准儿被男人过滤2700回了。”
  “大哥不试怎么知道,毛主席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
  “你滚他妈蛋,你还有脸提他老人家,他要在世早把你们这些人御赐给种
猪当配角了!”
  “大哥别骂人好不好?”
“你他妈再不给我拿衣服我掐死你!”

我实在忍无可忍,更重要的是不想耽误时间。
我恼怒之中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她身体一缩靠在墙角,居然恬不知耻地撩起短小的T恤,露出两只没精打
采的乳房,笑嘻嘻地挑逗说:“来呀,你掐呀,它们巴不得让你掐呢!”
  我感觉这位按摩女真得要毁我,不由想起拍潘志垒的那一幕。
  我急红了眼,不顾赤身裸体,窜下床来左手一把捋住她的头发,右手用力
掐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再不说我他妈掐死你!”
  按摩女被我掐得说不出话,慌乱中用手指了指床下。
  我在昏暗中看到了我的衣服。

                                  66

我无法描述躬着身体在床边穿衣服时的心情,那份慌乱、愤怒、惊恐、侥
幸全部化作了奔涌的血液,汇合到脸上。
  幸亏那个季节暖和衣服穿得少,不然,再时间长些真的要学我拍潘志垒了。
  就在我蹲在地上穿鞋的时候,门被突然打开,那情节和拍潘志垒一样。
  所不同的是我正巧蹲在床下,没有进入摄像机的寻像器,再就是那盏随机
带的射灯亮度小。
  我大脑瞬间膨胀,意识到大祸临头,同时也想到了可能被无辜陷害。我想
不管这个摄像的人是谁,什么来历,我必须把他放平,逃过这一劫。
  我的身手得益于大学跆拳道集训队的锻炼,加之在这种危机关头,出手更
是快而果断。  
  我趁那人晃动摄像机四处寻找我的当口,一个跨步虎跳,出拳击中他的腹
部。
  那人一声闷响,颓然倒地。
  我双手准确地在他倒下的过程中抄过微型摄像机,关掉录钮按下键。
  等待带仓打开的时间好漫长。
  在那种近似绝望的等待里,我奇怪地产生了一种犯罪的快乐。
  那是一份淋漓尽致的凶恶。
或者叫做杀机。

  我把录像带捏在手里,回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被我打倒的人。
  我在昏暗中看到一张表情异常痛苦的脸。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
  白忠。
  专题部主任。
  我的顶头上司。
  白忠也看清了我,呲牙尖叫着惊诧地说:“西门?怎么是你?”
  我也意外地说:“白主任?你是不是想毁我?”
  白忠痛苦地站起身来,捂着肚子说:“你别误会,我不知道是你。”
  我说:“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公还是私?”
  白忠说:“这里说话不便,我们出去说。”
  我说:“等等,有件事我要问清楚。”
  我回身问那位吓呆了的按摩女:“你刚才说有人给你任务,他是谁?”
  按摩女吃过我的苦头,不敢撒谎,急忙说:“我们老板。”
  我问:“他叫什么?”
  按摩女说:“杜建明。”
  我知道杜建明是建筑公司的秘书,疑惑地问:“怎么会是他?”
  按摩女说:“这座娱乐城是建筑公司开的。”
  我又问:“我那两个哥们在哪儿?”
  按摩女说:“都在隔壁。”
  白忠问:“谁?”
  我说:“小华和张子。”
  白忠:“原来你们三个在一起?”
  我没说话,拉着白忠推开隔壁的门。
  小华和张子正在鼾声大作,两名按摩女没事可干把头抵在一起修指甲。
  我过去朝他们两人脸上拍了一巴掌,低声说:“都起来,咱们走。”
他们两人比我幸运,没有被扒光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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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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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白忠有自己的轿车,那是一辆新款桑塔纳,停在娱乐城的后院。
  上了车,我看白忠捂着肚子痛苦的样子,抱歉地说:“白兄,对不起,我出
手重了。”
  白忠娘娘腔地说:“你差点把我肠子打断。”
  我说:“我怕被人冤枉,急的。”
  小华和张子坐在车里还迷迷糊糊,小华看着车窗外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疑
惑地说:“这是哪儿?”
  我扭头看着车外的景物,也感到非常陌生。
  白忠嘻嘻笑着说:“你们三个真行,越玩越野,这都快出市区了。”
  我说:“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呆,走吧!”
  白忠说:“让我歇会儿,肚子疼着呢!”
  我说:“我来开。”
  白忠说:“你行吗?我这车还没出百天呢!”
  我说:“你放心,我是老司机了。”
  我和白忠换了位置,他见我点火、挂档、起步挺熟练,就说:“看这样儿象
干过的!”
  我开着车说:“今天求你别说这个字,我怕,我他妈险些让那婊子给做了茄
盒夹肉肠。”
  白忠说:“西门,没看出来你还真行。”
  我说:“别损我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来的呢?”
  白忠说:“我不想说。”
  我说:“公、私你总得告诉我吧!”
  白忠说:“当然不会是公。”
  我说:“是不是有人想害我?”
  白忠说:“不会吧,你又没有仇家。”
  我说:“你真不愿意说?”
  白忠说:“有些问题我问你,你愿意说吗?”
  我说:“我没秘密可言,你尽管问。”
  白忠迟疑了一下说:“你和苏楠什么关系?”
  我不看也知道他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在我的脸上,我笑了笑说:“白兄,我
的话你可能不信,苏楠以前是林哥的女朋友,现在是我妈的干女儿,我管她叫
姐,就这么简单。”
  白忠惊讶地说:“她……你们不是在……”
  我笑笑说:“你想错了,我有女朋友,她叫潘璇,美术老师,她父亲是潘志
垒。”
  白忠听完我的话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说:“潘志垒,你未来的岳父?这到
底怎么回事?”
  我听他话里有话,急忙说:“白兄,说明白点好吗?”
  白忠说:“西门,要不是你说清了和苏楠的关系,我连这也不想说,你自己
琢磨吧!”
  我已经猜到他的出现与谁有关。
  我说:“不用多说,我明白了。”
说完,恶狠狠地一踩油门。


68

  夜里12点,我疲惫地回到台里。
我能够准确判断出白忠受了潘志垒的指使,只是我不明白,潘志垒怎么会
知道我在那家娱乐城呢?况且娱乐城远在城建界的附近。
白忠在看到我的时候很吃惊,肯定不知道要拍的是我,他和潘志垒又是什
么关系呢?
  难道建筑公司的老板和潘志垒早有串通?
  按理说我给他们策划片子纯粹是以公对公,而他在自己开的娱乐城里“慰
劳”一下电视台的记者,似乎也是一片“好意”而非阴谋。
  仅仅是种巧合?
  我弄不清楚,但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
事到如今,我突然变得冷静下来。
尽管这是我少有的冷静。
  我知道我在明处,我的轻举妄动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因为那盘录像带真的
录制上了其它节目。
  我暗暗告诫自己,从明天起必须把酒戒了,时刻保持大脑的清醒。
我懒懒地打开宿舍门,准备大睡不醒。

  宿舍里一片狼籍。
  被盗!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宿舍被盗。
  这怎么可能?
  在电视台,在这样一个出入非常森严的新闻单位,尽管楼上很少有人住,
住的也常常很晚回来,但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我没发现什么东西被盗,钱、物俱在,只是少了桌上放着的三盘录像带。
我坐在床边“嘿嘿”地笑出声来。
我心里知道是谁了。
  “铃铃铃铃……”
  我的手机响了。
  我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
  我想都未想就按下应答键,笑着说:“喂,是潘叔吗?你好。”
  “哈哈哈哈,西门,你的聪明让我吃惊!”
  果然是潘志垒。
  “潘叔,你这戏有点唱大了吧,我想知道第几幕是高潮?”我装得好象无
所谓。
  “高潮?高潮一到也就快收场了,我觉得戏才刚刚开始。”潘志垒的语调有
点阴郁。
  “我演主角还是配角?”
  “那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我不想演,因为有人刚把我的台卸了!”我一语双关。
  “西门,实话告诉你,是我派人去的,别的意思没有,想找回那个东西。”
潘志垒很直率。
  “我早说过录上别的节目了,那三盘磁带看完之后还给我,我还没剪片子
呢,我不想为这丢了工作。”
  “潘叔知道你还没办正式手续,我会给你盯着这事的。”
  “多谢潘叔关心,我要睡觉了!”我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
  “等等,你不想现在见我吗?”潘志垒有些焦急。
  “有必要吗?”我笑着说。
  “你不想看你寄给我的恐吓信吗?”潘志垒的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我从未给你写过信。”我心里一震。
  “我知道不是你写的,所以才叫你看。”潘志垒声音低下来。
  “我没兴趣。”我淡淡地说。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毕竟有人也在陷害你。”潘志垒说完关了机。

  第二天上午,我向白忠请了下午的假。
  我对潘志垒的事不感兴趣,但也想看看寄给他的那封署着我名字的恐吓信,
到底写了些什么。
  我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心里明显有了一些慌乱。
  本想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苏楠,又怕她为我担心,至于璇璇,最好先不
要让她知道,等有了结果再说。
  我想,事情总会有结果的。
  吃过午饭,我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潘志垒说好一点半用车接我。
  在这段时间里,我干点什么?
我抬腿出门便去了“共沐云河”,我突然想给zhijia发一封E-mail。

  zhijia:
  想必你已到了湘西。那儿好吗?我没去过,我想那儿一定很美。
  一会儿有人也约我去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说是去钓鱼,我觉得如果有酒
有肉就是地地道道的鸿门宴。
  那天聊天没和你细说,我卷进了一个漩涡,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居然有人用
我的名字,给我女朋友的父亲写了一封恐吓信。
  昨夜我的宿舍被他派来的人抄了,他想找一件关系到他官运的东西,可那
东西已经不存在了。我不想牵扯进去,今天和他的见面,就是彻底说清楚。
  他现在一定急红了眼,所以和他出去隐约间有一种慌乱,但总不至于有生
命危险。话又说回来,如果从今以后我不跟你联系了,没准是被他害了,你不
要删除这封信,这是证据,你要替我报仇。
  哈哈哈哈,肯定把你吓一跳吧,我和你开玩笑的,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
做。
  祝你玩得开心。

                     朝鲜冷面
                         1998年5月16日

                                     69

   潘志垒的车开到电视台门口时,我正从“共沐云河”往台里走,看到车里
除了他和司机没有别人,慌乱的心稳定下来。
  我为自己的紧张和多虑好笑。
  汽车开出郊外,停到一片丛林边,司机知趣地走开。
  我下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对站在身后的潘志垒说:“潘叔,这倒是个缘
木求鱼的好地方。”
  潘志垒笑着说:“西门,你好象对我有了成见。”
  我淡淡一笑说:“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潘志垒说:“看来我们缺少了解和沟通。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好好和你谈
谈。”
  我说:“这也是我的目的。”
  我和潘志垒的谈话从那封署着我名字的恐吓信开始。
其实,那封信很简单,只寥寥数行。

  潘书记:
  也许你已听说有人在市里举报你的事,坦率地说,我知道那盘录像带的下
落。如果你想要,你知道怎样才会拿走。
  另:你跳窗子的动作不错。

                     西门虹
                        1998年5月4日

  “你怎么看这封信?”我淡淡地问。
  “如果我没判断错,市里那封信和这封信是同一个人所为。”
  “这两封信和我毫无关系,因为从第二封发信日期看,我还没有认出你,
即便是认出了,因为你和璇璇的关系,我也不会那样冒失。”我说。
  “从第一封信的内容看,完全是举报人胡扯,目的是想给我造成巨大压力,
然后向他的第二封信屈服。我的事我最清楚,根本不存在受贿的问题。”
  “你这样肯定?这年头当官不受贿的可没几个。”我觉得好笑。
  “我需要钱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都是自己的。根本不需要别人送。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遗产还是街上拣的?”我忽然对他有了兴趣。
  “真正有头脑的人何必去火里抓钱呢?我当了多年经贸局长,还没有自己
的地盘?你前几天拍片的那家建筑公司就是我的,那个老总只不过是个管家,
我相信他,因为他是我的亲表弟。”
  我一听就怒火难奈,大声说:“那天安排我嫖娼和有人录像都是你一手策划
的,你想往死里毁我?”
  “嫖娼的事不是我安排的,不过我知道以后的确找了白忠。”
  “你和白忠熟吗?”我有些警觉。 
  “当然,他是故人之子。”潘志垒表情很暧昧。
  “你这招太黑,如果璇璇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会那么做吗?”
  “你干吗把这些事看得那么重,男人一生总免不了犯几次这样的错误。”
  “我和你不同,我失去尊严就无法活着,何况这是一个圈套?你最好别再
害我,我不吃这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既然我们把话都挑明了,我也说说我的想法,我怎么会害你呢?我还想
请你帮忙呢!我想请你找出写这封信的人,因为从那句‘你跳窗子的动作不错’
可以断定,那天他肯定在场,说不定还真录了像。当时我有点慌乱,具体情况
记不清了。”
  “原来你的胆子并不大。”我讥笑着说。  
  “我考虑的不光我自己,还有我的家庭,因为我关系到她们的幸福。”
  “这些年你给过她们幸福吗?不要把话说得太漂亮,你担心的是丢官免职
受审查,最后被人揭了老底,落个狗咬尿泡一场空。”我冷冷地说。
  “太多的教训告诉我,其实有些人是毁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的,然后墙倒
众人推,最后真相大白,这是共产党的绝招。”潘志垒的眼神恶毒起来。
  “你现在收手或许还来得及,何必到最后不可收拾呢?”
  “晚了,中央决心大,下面风声紧,我现在是四面楚歌,这已经不是预感
了。”
  “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不怕我告发你?”我挑衅般地说。
  “璇璇很爱你,你对她也不错,你再浑也不至于胳膊肘朝外拐,我只所以
告诉你很多事,证明两点,一是我的坦诚,二是对你的信任。”
  “坦诚是基于正直的人格之上的,如果只有邪恶,坦诚还有什么意义?”
潘志垒不说话,眯起眼睛看着前方那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叹了口气,似乎许
多感慨。

或许我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
人生下来并不是邪恶的,有的人在邪恶面前后悔过,有的人却用更大的邪
恶掩盖邪恶。
我想,如果一个人能有几次后悔的机会,说不定也是幸运的。
此刻,潘志垒心里想些什么呢?
  “我和璇璇谈了你俩的事,她丝毫不掩饰对你的感情,考虑到你家不在本市,
昨天我给你们买了一套房子,一个星期之内会有人把结婚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
当然,如果你们不那么快结婚,也可以搬到一起去住,我……我不反对。”潘志
垒的语调突然轻柔下来,也有些沧桑。
  “你的馈赠和帮助总是不合适宜,我不能接受。”我笑着说。
  “你错了西门,人在欲望膨胀的时候只顾暴敛钱财,甚至不想它们以后的
用途。我这辈子连嫡子都没有,死后也带不走,之所以买这套房子是怕万一有
那么一天,什么东西都充了公,你龚姨还可以有个容身的地方,人嘛,情归情,
义归义,毕竟我们夫妻一场。”
  潘志垒拿出一串钥匙放到我的手上,又说,“房子户主写得你的名字。”
  听他一番话,我不觉有些心动,又感觉他还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蛀虫,就
软了口风说:“钥匙先在我这里存着,适当时候我会拿出来的。”
  潘志垒当然明白适当时候是指的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70

  出了这么多事,我不能不告诉苏楠。
  我心里觉得有些孤单。
晚上,从台里出来路过“共沐云河”,我又给zhijia发了一封E-mail。

Zhijia:
  嗨,湘西好玩吗? 
  我活着回来了,没事嘿嘿。不过我有种预感,越来越乱。当然,我没做什
么亏心事,天塌下来与我无关。
  好了,我还有事去一个朋友家,有新情况再给你谈。
 
                                                            朝鲜冷

                                                      1998年5月16


  当我推开苏楠的总经理室大门时,她正坐着发愣。
  她看我进门,“腾”地站起来,冲我劈头就喊:“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手
机也不开?”
  “玩去了。”
  “玩?玩还犯得上请假?”
  “怎么了,我就不能有点私人空间,你怎么知道我请假了?”我嘻皮笑脸
地说。
  “白忠下午来过。”
  “你少理这小子,我发觉他有点邪性,不是什么好鸟,他是不是瞄上你了,
你得提防点!” 
  “我没功夫给你磨牙,你快给璇璇回个电话吧,她找你找疯了!”
  “什么事这么急?”
  我说着用桌上的电话拨了璇璇的手机。
  “喂,我是西门,什么事这么急?”
  “你现在在哪儿?”璇璇的声音既兴奋又恐慌。
  “我在苏楠这儿,出了什么事?”
  “你等我,我过去,我现在在街上。”璇璇说完关了机。
  我皱了皱眉对一旁收拾桌子的苏楠说:“苏楠,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苏楠说:“那就对了,你未来的岳父有麻烦,听说要成立调查组。”
  我问:“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苏楠说:“白忠。”
  我又问:“他怎么这么消息灵通?”
  苏楠说:“记者嘛,大概电视台就你不知道了,谁会跟你说这个,就连我三
天以前还听说了呢!”
  我瞪着眼问:“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苏楠说:“没得到证实,不是白造恐慌。”
  我知道潘志垒的事情闹大了,于是简明扼要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苏楠气呼呼地说:“这么大事早应该告诉我。”
  我说:“不是怕你担心吗!”
  苏楠看着我说:“这事影响你和璇璇吗?”
我想了想说:“不会,何况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苏楠刚想说什么,璇璇气喘嘘嘘地推门进来。
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西门,外面传说你到市里把我爸举报了,真的吗?”
我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快。
我冷冷地说:“你是感到吃惊还是气愤?”
  璇璇着急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真举报也没什么,我怕他报复,让你
躲起来避一避风头。”
我知道误解了璇璇,抱歉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说:“放心吧,他的事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璇璇相信我的话,长嘘一口气。
  我皱着眉说:“不过,这件事看起来真的有人栽脏陷害我,他到底什么目的
呢?”
  璇璇说:“转移视线吧!”
  苏楠说:“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璇璇疑惑地说:“我爸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说:“他自己清楚。”

  其实,从璇璇的神情能够看出,尽管她不是潘志垒的亲生女儿,但毕竟有
这样的事情发生,心里一时扭不过弯子,也许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因为马上会有更大的社会舆论和压力接踵而至。
  她还年轻,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家庭,她需要足够的时
间来接受。
苏楠拉了璇璇的手,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
苏楠轻声说:“璇璇,人一辈子什么事情都会遇到,我父亲病逝的时候我的
心有多痛,再大的磨难不也挺过来了?不管你父亲犯不犯错,受什么样的惩罚,
只要不影响你和西门的感情,这对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吗?”
  璇璇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想安慰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我只好开玩笑说:“璇璇,我对你的基本国策是一百年不动摇,甭说你爸是
潘志垒,就算你亲爹是潘仁美,我这辈子也认了。”

                                       71

   的确,潘志垒的事电视台的同事们都知道。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里一出现,他们的眼神就很异常。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举报的
事不是我干的,别拿我当大义灭亲的英雄。”
  张子乐呵呵地说:“西门,怕什么,这年头英雄难当,我早想当,可惜没机
会。”
  我冷着脸说:“我烦着呢,少来这套,不然我跟你急!”
  张子摆摆手说:“好,好,我不说了,表示慰问行不行?”
  我突然感觉受了侮辱,揪住他的脖领,咬着牙说:“你把我涮起来没完了?
我他妈怎么了?”
  小华和我关系挺好,赶忙把我拉开。
  白忠在旁边一直沉默,见我有些恼怒,过来对我说:“西门,你情绪不好可
以理解,张子也是跟你开玩笑,何必当真呢?举报不举报都是扯淡的事,咱们
还是一个屋的弟兄。”
  我不明白他的话,不阴不阳地说:“白兄,你的话我没听明白,你是骂我还
是夸我呢?我这人迟钝,解释一下。”
  白忠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举报或者不举报,我们都没亲眼看见,咱们
哥们的交情和那件事没关系。”
  我说:“既然没看见就别瞎说。”
  张子说:“老兄海量,我真是给你闹着玩的,我抽自己俩嘴巴还不行吗?”
  我转了脸,笑着说:“抽吧,我数着。”
  白忠压低声音说:“弟兄们赶紧把手头的活儿弄清,咱部里还有点私房钱,
晚上出去把它糟了,顺便给西门压压惊。”
  我说:“扯淡,我有什么可惊的,不去!”
  张子说:“就缺你一个,够意思吗?”
  我说:“我把酒戒了。”
  白忠说:“什么时候?”
  我说:“前天。”
  张子说:“为啥?”
  我说:“我怕喝醉了女流氓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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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5月22号,我收到了zhijia寄来的磁带。  
磁带放在一个漂亮的小木盒子里。
打开盒子,里面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她在里面洒香水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zhijia说会寄来她的照片,所以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就从磁带压着的小
信封里找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让我大吃一惊。
  换句话说是意想不到。
  这哪里是她的玉照,分明是张动物图片。
  照片中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嘴巴好象打哈欠一样张开,双眼迷离地看
着前方,前爪搭在一只金色麦克风上。
  一只唱歌的猫。
  她在耍我还是开玩笑?
  我相信zhijia和我开善意的玩笑,所以,在照片上吻了一下说:“不管你们
谁唱,我先听听到底怎么样!”
  我没有录音机。
  我得去苏楠那儿。
  她的音响是原装进口的。

  我一见到苏楠,她开口就问潘志垒的事有没有新情况。
  我苦着脸说,好姐姐,你让我轻松轻松行不行,这些天都快烦死了。
  苏楠说,市里还没有成立他的调查组,看来事情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快浮
出水面。
  我说,潘志垒在市里混了这么多年,哪儿那么容易倒,再说表面上他除了
不正当男女关系,根本没有别的把柄让人抓着,这事儿还不知道落到哪一步呢。
  苏楠说,你想让他落到哪一步?
  我苦笑着说,好姐姐,你想考验我怎么着,我这人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怎么,你还真想让我举报哇?我他妈就是真的举报谁信呀,我又没拿到他的变
天帐,这不自投罗网吗?
  苏楠说,我不是怕你受连累吗!
  我大笑说,我一没有和他一块嫖娼,二没有和他共同分赃,就因为和他非
亲生女儿谈恋爱,还能扒我一层皮?共产党也太欺负人了!
  苏楠小声说,别忘了你拿着他一套房子的钥匙,这事儿我刚替你醒过味来,
说不准到时候论你个窝赃销赃。”
  我一听,后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件事我确实没忘坏处想,要不是苏楠提醒,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苏楠说,房子的归属和用途,虽然潘志垒想得不错,可到时候司法部门不
那么认为,你最好把钥匙还了。
  我说,现在还不晚了吗?璇璇说他今天下午已经动身去了中央党校。我到
北京找他?
  苏楠说,去中央党校干什么?
  我说,共产党不是经常干这事吗?谁有问题就暂时挪挪窝,这样才有利用
司法调查,当然,这道理不是我说的,是白忠今天分析出来的。
  苏楠说,白忠好象消息也很灵通,他听谁说的?
  我挥挥手说,甭管谁,只要让咱党盯上,别想他妈有好,迟早的事!
  苏楠说,你把钥匙交给璇璇她妈怎么样?
  我说,她这时候肯收?
  苏楠说,那他们家也不能害你呀!
  我想了想说,也好,我把房子的事和她说明了,放下钥匙就走!
  苏楠说,也别太硬,让人家看着不好,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怎么怎么样似的。
  我嘻皮笑脸地说,还是姐姐对我好,关键时刻见真情。对了,光说扫兴的
事了,我还有件高兴的事呢,请你听一首歌,完了讲讲感觉。
我想好好感受一下这首歌,坐着没舍得动。
我把磁带交给苏楠,然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73

一泓恬淡而又不失激情的音乐坠到潭水之中。
它们宛若天上忽然掉下的雨滴,湿漉漉打在我的睫毛上。
我的心为之一动,好象悠悠地飘丢了。
  那些音符在我的脑际盘旋片刻,传来一个忧伤的声音。
  
    一直醒到天亮
    想着你的模样
    似乎还温暖的话枕在耳旁
    相见时的匆忙
    离别后的感伤
    似真似幻的生活不知道
    怎样伪装怎样躲藏

    这是她的声音?
  这就是zhijia的声音?
这声音不是很有个性,却有旁人无法比拟的柔情,她理解了歌词的含义,
只有我能够听懂。         在我闭着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个静坐在“共沐
云河”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只身来到陌生城市的青年,脸上时常浮现着孩子般天真的笑。他
的所有失落,焦燥、苦痛和孤独都让生活赐予过了,只有一份渴望沟通、渴望
理解的眼神,在屏幕后面闪光。
  zhijia在哪儿?
  她在他的对面吗?
  她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和他遥遥相应吗?
是的。
她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不说话,只用手指交流。
他们彼此奉献的文字,是两颗心最为坦诚的印证。
  因此,他曾有一度认为逃离了现实的牢笼,并把一种莫名的情感,放置在
了伸手可及却不能的时空之中。
  那种时空存在吗?
  它在。
它虚幻地吞噬着他的心。
他无论怎样睁大眼睛也望不到那层雾霭后面的容颜。
  她也是一个血肉之躯,但他领略到的远远超越了生命。
  
    一直醒到天亮  
    想着你的模样
        我的世界是否也让你冥想
        虽然习惯了忧伤
        却无法远离恐慌
        悲悲喜喜的生活不知道
        怎样拒绝怎样把握    
  
  现实和网络哪一个更让人心动?
  璇璇的爱,苏楠的关怀难道还不够?
  现实中有醉人的柔情,但也有让人心碎的苦痛,王林的死、潘志垒的烂事
不都紧随在幸福和快乐的身后吗?
  和zhijia的相识,意味着逃离现实吗?
  逃离现实需要一个漂亮的理由吗?
  假若这个理由存在,它会证明对璇璇的爱有着潜意识里的背叛吗?
  除了璇璇的那份挚爱,还需要什么?
  活着,除了接受和给予,还有别的什么?
  
    你的心越飘越高
    却不肯带着我飞翔
祈求了相知的喜悦
却把最初的快乐遗忘
这份孤单的感觉
这种心动的感觉
象漆黑的夜幕被流星
一次次划伤      

zhijia的声音远了。
那泓恬淡的音乐象被魔咒镇住,隐在那个进口音箱里面,默不作声。
  结束了。
  一首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懂的歌。
  我感觉被zhijia的声音带到了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肯定清澈透明。
  我不敢睁开眼睛。
  我一旦睁开眼睛,她的世界便会弃我而去,从而不得不面对乱如麻团的生
活。
  我觉得被一个澄明的世界抛弃了。
  我觉得享受到了幸福,又背离了快乐的本真。  

                                    74

  不知什么时候,苏楠轻轻碰了碰我的手。
  我恍然回过神来,发觉脸上湿乎乎一片。  
    “你哭了?”
    “我他妈早该哭,这是憋的!”
  “歌挺好听,以前怎么没听过?”
  “听过就怪了。词是我写的,曲子是唱的人谱的。”
  “她叫什么?”
  “zhijia。”
  “指甲?哪有这么怪的名字,是艺名吧!”
  “网名,我们在网上认识的。”
  “你不是在网恋吧?背着璇璇干非法勾当。”
  “你兄弟是那种人吗?我倒想,人家还不肯和我见面呢,不过,我正在争
取,还有四次说服她的机会。”
  “璇璇知道吗?”
  “她干吗知道?连你我都刚说。”
  “你还嫌你麻烦事少呀,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我又没干对不起璇璇的事,我和zhijia是单纯得不能再单
纯的友谊!”
  “男女在一起真会那么单纯吗?”
  “不单纯,咱俩是什么?”
苏楠被我噎得不说话。

在我和苏楠的交往中,还没有看到过她生气的样子。
我看她真不高兴,连忙嘻皮笑脸地说:“好姐姐,别跟我这个浑人生气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张嘴,和那个什么什么差不多,真把你气病了还得让我守
着,我就事更多了。求求你,别生气了!”
  苏楠脸色缓和过来:“我不生你的气,我是不希望你伤害璇璇。说实话,你
爱她吗?”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不想说可以不说。”
  “其实我怕说不好。说不爱是不可能的,说爱心里又空落落的,我也不知
道怎么了。”
  “和她在一起觉得快乐吗?”
  “没有觉得不快乐。”  
  “那你空落落什么?”
  “和她在一起不如和你在一起心里踏实。”
  “那是你没有责任心。”
  “这可冤枉我,我早把她当成自留地和责任田了!”
  “既然这样,干吗还在网上泡妞?”
  “你又冤枉我了,我可没动那份心思。不过刚才听歌的时候突然有这念头
来着,我对自己说如果zhijia能从音箱里钻出来见我,就是她长成倭瓜,我二话
不说也要娶她。”
  “西门庆的嘴脸露出来了,果然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就是怕体能跟不上,不然真想试试。”  
  苏楠捶我一拳说:“滚一边去,满嘴胡说。”
  我嘻皮笑脸地说:“这可不是胡说。最近越来越发现我有魅力了,走在街上
好多女孩都用那种眼光看我。可惜我近来心情不好,不然迎头赶上,十拿九稳。”
  苏楠说:“你以为女孩都象璇璇那么痴情?”
  我说:“这个我早料到了,所以,最好办法就是利用自身优势,个个击破。
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十只鸟里面起码有两只喜欢我这棵树高的,有两只
喜欢我这张嘴叫唤的,有两只被我蒙骗过关的,有两只被我用一把米扣在网里
的,有一只是急于孵蛋的。”
  苏楠笑着说:“最后一个呢?”
我说:“最后一只可怜,它自知没戏可又不愿意放弃,跺了跺脚哭闹着做我
姐姐了。”

  苏楠听出我在说她,扑过来抓我。
  我本来想躲,可是后来双腿站着未动。
  苏楠的手指划到我的脸上。
  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苏楠没有料到,看着我脸上浸出的血有些慌神,急忙拿过纸巾贴住我的脸,
心疼地说:“怎么不躲呀,平时挺机灵的,这下好,花花公子倒被别人把脸花了。”
  我笑着说:“我想清醒一下,那会儿听歌听得恍惚了。”
  “疼吗?”
  “这又不是牛皮,当然疼了。不过我清醒了,又回到残酷的现实。”
  “你是不是胆怯了?”
  “怎么会?就是有些累,总觉得犯不上蹚这锅浑水,心里烦。”
  “那就多跟我说说,别在心里闷着。”
  “你也别光劝我,你的事也该考虑了,林子去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
  “现在忙,顾不上,以后再说吧!”
  “那好,你如果喜欢上谁告诉我,我去跟他说。”
  苏楠没有说话,眼神蒙上一层薄雾。
  我拉着苏楠的手轻声说:“苏楠,有句话早想对你说,别浪费自己了,有首
歌说时光一去不回头,老了没人要就麻烦大了。”
  苏楠笑笑说:“你怕养着我?”
  我说:“只要你开心,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死都算不了什么,怎么说我身
上也有两条命,我还替林子活着呢!”
  苏楠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笑着说:“别那么脆弱,咱们以后作伴好好活着。要不都别结婚了,咱姐
弟俩自己过。”
  苏楠不说话,泪花在眼里打转。
  我说:“好了,别让我不放心你,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着,我去音响里取zhijia寄来的那盘磁带。

  苏楠随我走到门口,我刚握住门柄,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苏楠的手好凉。
“西门,今晚别走了,睡这儿……好吗?”
  我以为听错了。  
  可回头看到苏楠有些异样的眼神,吓得简直灵魂出窍。
  苏楠的眼泪已经流到脸上,长长的睫毛湿湿地有些沉重,宛若经历了长途
跋涉一样,神情倦怠。
  我结结巴巴地说:“苏楠,咱、咱们……”
  “你想哪儿去了,我让你睡隔壁。”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苏楠说:“你的话让我难受,想让你陪着。不管你在哪儿,只要在这座楼里,
我的心还踏实些!”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苏楠一头扎在我的怀里,哭着说:“王林今天生日,那天我们……我们看了
一夜电影。”
  我心里一翻,泪水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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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因为潘志垒的事,我担心璇璇多疑,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格外小心。
  其实,她的担心多少有些道理。
  但是,对于我来说纯属多余。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周而复始地操练一些较为初级的亲呢动作,没有
更深层的进展。尽管她被我抱在我怀里的时候,眼神显得异常痴迷,我也有些
心猿意马,可是我牢记那句不能提前拔树的玩笑话,在心里暗暗敲着警钟。
  曾有一度,我甚至不敢在搂抱着她的时候用手触摸她的肌肤,更不敢把头
放在她的领间,闻她那股热热的身体的气息。我只是用尽全力勒住我的双臂,
在想象中把她嵌入我的身体和她合二为一。
  我和自己的欲望搏斗,疲惫不堪。
  璇璇能够看出我心里的斗争,每到那个时候,她的脸总是绯红着,轻轻吻
着我的耳垂,然后幸福地小声说:“亲爱的,你该跑步了!”
  于是,我放开她,撒腿跑向远处,满头大汗的回来。

  我发现跑步这个消退欲望的功能是在她的学校操场上。
  那天夜里,我们在操场的跑道边散步。
  操场上人很多,三三两两地结伴围着跑道走,我们跟在一对老夫妻身后不
远不近地溜达。
  我对璇璇说,你看人家多好,咱们到了他们这个岁数说不定早没这份心情
了。
  璇璇说,怎么没有,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在操场上转,每天十圈,直到你
说走不动。
  我嘻皮笑脸地说,我可不想累成那样,我的体力要合理分配,特别是在年
老的时候。
  我感觉后背被蜜蜂蜇了一下。
  璇璇朝着我笑。
  我看到她的笑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欲望,故意放慢脚步消磨时光。
  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才把操场上的人熬得所剩无几。
  我越是等待,欲望就越强烈。  
  当我看到最后三个人沿着跑道走向操场东侧的家属楼时,小腹里已经象空
了一样,分不清饥饿还是饱涨。我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拥着璇璇脱离跑道,
走向操场西南角。
  璇璇绝对没有多想,跑上几阶看台,叹了口气说:“唉呀!你今天的心情真
好,我都有点走不动了。”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我在跆拳道集训队学过按摩,
给你放松放松。”
  璇璇穿了一件连衣裙,裙摆特别长。
  我假模假势捏着她的小腿,逐渐让手向上移动。
  璇璇“咯咯”笑着说:“太受罪,我受不了!”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利索地堵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璇璇每次和我接吻都象第一次那样激情摇荡,全神贯注。
  果然,璇璇的双臂围拢过来,抱着我的头呼吸开始急促。
  我的手捏住她的裙摆,象京戏里的花旦抖水袖一样,三下两下便让右手埋
伏在衬裙面边。
  等璇璇有所察觉的时候,我的手已抚住了她光滑的小腹。
  璇璇突然放开我,隔着裙子抓住我的手,羞涩地说:“干吗?”
  我的手不敢再动,耍赖说:“我的手无处可去,在这儿呆会儿。”
  璇璇哀求着说:“你说好不提前拔树的。”
  我恬着脸说:“我没拔树,就是……就是想提前刨刨边儿上的土。”
  璇璇说:“别这样,别这样。”
  我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还没求过你呢,求求你了!”
  璇璇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嚅嚅地说:“我怕……我怕你以后不珍惜我了。”
  璇璇的声音很小,几乎让我听不见。
  我心里一震,但情绪又无法控制,就央求着说:“我就这样呆着,保证不乱
动。”
  璇璇不说话,扳着我的头深深一吻。
  我知道璇璇相信我的话。
  不然,她的吻也不会又多几分缠绵和亲昵。
  我知道再有想法也不能找借口了,我不能让璇璇失望。
我的手抚着她的小腹,心里瘙痒难耐。
其实,我的手稍一用力就能触到她那片神秘的地方,可是我不敢动。
我别扭得满头大汗。
  我想把手抽出来,又怕手臂一动引起她的误解,就开玩笑说:“我的手在里
面快要窒息了,出来透透气。”
  璇璇红着脸说:“我也是。”
  我抽出手来,对璇璇说:“我的意识有点混乱,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我撒开腿沿着跑道一路狂奔。

  等我大汗淋漓地再到璇璇面前,双腿有点站不住了。
  我一屁股瘫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说:“我看咱们这样不行了,得想个法子。”
  璇璇替我擦着汗,羞涩地说:“肯定是个坏主意。”
  我用力摇了摇头。
  璇璇伏在我身上,痴痴地说:“要不……要不咱们结婚吧,我……我也好想
你!”
  我说:“咱还没地方住呢,我不能让你委曲着。”
  璇璇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别的我不在乎!”
  我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不把往我不仁不义的绝路上推吗?”
  璇璇说:“那……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就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这样,结婚以前我和你定个约法三章,我
们自觉遵守。”
  璇璇笑着说:“我怕你的条件苛刻。”
  我说:“不会,它对我们非常公平。”
  璇璇抑制不住兴奋,捏着我的手说:“那好,你说吧!”
  我忍住笑,口中振振有词:“为了让我们的感情始终沿着健康轨道前进,现
制订约法三章。具体条款如下:一,在以后的约会中,潘璇同志应积极为西门
虹同志考虑,最好上身穿一件T恤,给西门虹同志提供一个宽松、舒适的环境
和场所,这样有利于他的手能卓有成效地工作和休息。二,潘璇同志应主观上
增强自身的防范意识,最好下身穿系有结实腰带的长裤,以从客观上降低对西
门虹同志的诱惑力。三,西门虹同志应遵守诺言,保证不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备注:对方默许除外,另外,为了万无一失,西门虹同志恳求潘璇同志在他大
脑发热期间,提醒和责令用跑步出汗的方式,以毒攻毒。此协议一式两份,签
字盖章后生效。”
  说完,我在璇璇的唇上吻了一下,又说:“好了,我盖章了,该你了!”
  璇璇被我逗得通身颤个不停。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低下头吻着我说:“西门,我发现你有时候象个孩子!”

                                   76

我不知别人从热恋到结婚这段时间是怎样度过的,我的体会是甜蜜的折磨。  
  我怕把持不住让璇璇失望,所以以后每次见面都提议去“沁园春”。
  其实去“沁园春”我也很矛盾。
  我知道苏楠寂寞,想让璇璇陪她聊天,可又担心苏楠看到我们甜蜜的样子
触景伤情。
  苏楠的状态让我打消了疑虑,我们每次去的时候,她都非常高兴。
  有一次,苏楠对璇璇说:“璇璇,你觉得我弟弟身上哪一点最让你喜欢?”
  璇璇想了想说:“他的真诚。”
  我装作委曲的样子说:“完了,这是我身上险些退化了的功能。其实,我的
强项在于我有一个非常愚钝的大脑,人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必费心,因此,
很容易接近。”
  苏楠笑着说:“璇璇,别听他胡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说他最不愿意和
陌生人接近,是个典型的二类自闭症患者。”
  我说:“那是民国年间的事,我在大学早不治而愈了。知道班里的女同学管
我叫什么?她们狂热地管我叫‘万大叔’!”
  璇璇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我装作极为谦卑的样子说:“就是万人迷。”
  她俩初时一愣,继尔哈哈大笑。
  我说:“别笑,这是真的!”
  苏楠对璇璇说:“璇璇,你相信吗?”
  璇璇说:“他说是真的我就相信。”
  苏楠说:“他擅于真假结合,说不定哪天把你骗了,你还不知道呢!”
  璇璇说:“我知道他喜欢玩笑,可是不会骗我。”
  苏楠笑着说:“万一呢?”
  璇璇突然敛住笑容,冷冷地说:“我不会原谅他!”
  我委曲地嚷着:“啊,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
  璇璇定定地看着我,摇摇头。
  我望着她的眼神,后背旋过一阵凉风,不知怎么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77

  严格地说,白忠属于那种让所有男人讨厌,却让某种女人喜欢的类型。
  我讨厌白忠的主要原因是他有些女性化的举止、肤色以及发型,活脱脱一
个他父亲的精子一头扎进她母亲的卵子时犯了犹豫,不知道生男还是生女才整
出来的二尾子。
  好在他非常敬业,我有时也和他深聊。
白忠是地地道道的N市人,他从不让同事到家去玩,对于他的家庭也闭口
不谈。
  由于多次在苏楠的办公室见到他,我的心里有些不快。
  有一次,我和璇璇又跟他不期而遇,为了不让苏楠理他,我就一直和苏楠
闲聊,没想到他居然和璇璇谈得挺投机,几乎把十几年前N市发生过的趣事,
全都抖搂到嘴皮子上。
  我不得不承认白忠是个人物,讨女人欢喜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事后,我问璇璇怎么和他聊得那么热闹,璇璇说,要不是你的同事兼上司
才懒得理这个人妖。
  我笑着说,如果没有认识我,别人介绍他跟你交朋友,你会喜欢上他吗?
  璇璇说,和他认姐妹还可以,恋爱不行。
  我听了哈哈大笑,称赞她的眼力不错。

  我觉得有必要和苏楠谈一次。
  我想告诫苏楠,如果不想和白忠在某些方面有深层发展,完全没有必要陪
他闲磨牙。
  当我把真实想法告诉苏楠的时候,苏楠居然笑而不语。
  我有些不快地说:“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你有想法?”
  苏楠说:“你什么时候开始限制我的行动了?”
  我涨红着脸说:“苏楠,你眼光再差也不至于喜欢一个太监吧,你仔细看着,
他身上还有一点残存的雄性荷尔蒙吗?”
  苏楠笑着说:“那你告诉我男人是什么样的?”
  我拍了拍胸脯说:“这样的。”
  苏楠说:“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我说:“我是你弟弟,你疯了?”
  苏楠说:“这不得了,你不能做我男朋友,干吗不让我喜欢别人?”
  我看苏楠说话很平静,不象和我开玩笑,火气突然暴涨,大声说:“你要喜
欢他,咱们一刀两断!”
  说完,扭头往外走。
  苏楠过来拉住我的手,笑着说:“看你,开句玩笑都不行,你整天胡说八道
我都没有急过,这会儿你倒跟我急了!”
  我不依不饶地说:“以后你少给我理他,我不高兴!”
  苏楠说:“好了,别耍孩子脾气。我知道你关心我,其实他每次都是和被采
访单位一起来的,他照顾咱的生意,以前又是同事,我怎么好意思轰他。”
  我说:“没那么简单,这小子跟我打听你好几次,肯定没安好心,你要提防
着点儿。”
苏楠说:“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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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白忠这厮果然不是平常之辈。
他居然异想天开,让我跟苏楠说他想和她交朋友。
他说这事由我充当中间人再合适不过,我当时听了他的如意打算,真想来
个黑虎掏心,把他打成他梦寐以求的鸡胸。
  那是我和苏楠谈话的第二天下午。
  白忠本来正和张子布置任务,我从制作室回来刚要收拾东西走,白忠一本
正经地让我留一下,说有事和我谈。
  虽然在苏楠这件事上对他讨厌,但毕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我点了点头。
  白忠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马上笑嘻嘻地说:
“西门,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跟你聊聊,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我戒酒了。”
  “干吗男人在一起非要喝酒哇,咱们喝饮料。”
  “那还行。”
  电视台右侧街上许多饮料摊点,我找了一个撑着新遮阳伞的地方,坐在凳
子上要了两瓶可乐。
  饮料并不太凉,白忠嗫起嘴一点点地抿,姿式和女孩如同一辙。
  我看了他一眼,示意正在等他说话。
  白忠颇为神秘地说:“西门,知道吗?最近台里可能有人事变动。”
  “谁上谁下?”
  白忠贱笑着说:“我……我可能要提副台长。”
  “太好了,以后哥们儿有事就好办了!”
  “人事调整只是台里的小举动,下半年全面实行改革,到时候恐怕剩下的
人不多。”
  “能改到我的头上吗?”
  “裁员有三个具体框框,你的正式手续没办,目前只是台聘,正是被清除
的对象。”
  我笑着说:“看来我给N市人民做贡献的愿望要破灭了。正好,我回老家画
画去,或者在北京流浪,我好多同学卖画都开上汽车了,我连自行车还没买呢!”
  “我替你想过,目前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靠潘志垒的关系尽快办手续,
二是能在台里当个中层领导,到时候可以重点考虑。”
  “我不求潘志垒,省得人家瞧不起,我也不当什么领导,费不起那个神。”
  “那你就不能在电视台混了。”
  “哪儿都养人,我早就想走。”
  “你走璇璇愿意吗,挺好的一件事不就黄了?”
  “让她跟我走。”
  白忠不以为然地说:“她是那么容易走的吗?父母都在这儿,还是想想别的
办法吧!”
  我大声说:“还他妈想什么?你那三个框框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了!”
  白忠皮笑肉不笑地说:“台里让我上任之前从专题部推荐一名副主任,
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阴不阳地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白忠假装生气,把饮料瓶放到地上,用兰花手点着我说:“你小子真没劲,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堂堂男子汉会干那种事?”
  我忍住笑坦率地说:“白兄,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有预感,你肯定会有妇
女病。”
  白忠的脸突然涨红,结巴着说:“你……什么意思?”
  我笑着说:“别误会,我说你肯定有附件炎,也就是附加条件。”
  白忠的脸又变成煞白,气呼呼地说:“西门,你知道我不喜欢让人开这样的
玩笑。”
  我摆摆手说:“白兄,两个大男人之间开开玩笑没什么,如果不愿意,以后
不说就是了。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白忠的脸稍稍泛起些红润,象女孩子那样羞涩地说:“我想让你替我跟苏楠
说一句话。”
  我胡知故问:“什么话?”
  白忠脸红到耳根,结巴着说:“我……我喜欢她!”
  我真想窜过去黑白不说扇他两记耳光,可是我又想涮涮他:“你喜欢她什么
呢?”
  白忠很憧憬地说:“苏楠是我心中的偶象,她为人率直、大方、漂亮、有钱、
有车、有房,谁能娶她,可以省去大半生的奋斗时光。”
  我说:“你估计她会喜欢你吗?”
  白忠说:“那还不仰仗你吗?你们是姐弟。”
  我说:“这事儿父母都不能包办,我只能敲敲边鼓帮你起哄。”
  白忠说:“我现在对你这张嘴期望特别高。”
  我笑着说:“但愿不让你失望。”

                                        79

  我必须和苏楠说白忠找我谈话的事。
  当然,我不会按白忠的愿望给她任何压力,也不会说尽量考虑考虑之类的
话,我只是当做一件非常可笑的趣事,对苏楠汇报了谈话的部分内容。
  我对苏楠说,你知道有这事就得了,别跟真的似的象模象样琢磨几个晚上。
  苏楠脸上一直笑。
  我知道她没往心里去,就大咧咧地对她说,你的魅力确实不小,追求者竟
然超出男性范畴,延伸到了中性人身上。
  我想逗她开心,她反而不笑了。
  我奇怪地问,怎么啦,脸变得这么快?
  苏楠说,你们的谈话内容就这些吗,据我所知还有你工作的事呢?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苏楠说白忠刚放下电话。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白忠施展小人伎俩。
我说,这不明摆着威逼利诱咱姐弟俩吗?
  苏楠说,别的当笑话可以,你工作的事可不能粗心大意。在这个问题上白
忠说得的确有道理。
  我说,我总不能让你拿色相换个副主任吧,我若这么干,还不自己把自己
臊死?
  苏楠说,你为璇璇想过吗?你不能不对她负责,这事应该同她商量,她如
果愿意托她父亲,不就省了你的事了?
  我说,我和璇璇通过电话,说得很巧妙,可是她险些没把我气死。我告诉
她电视台马上实行改革,如果我的手续办不了,很有可能被裁下,与其被人家
赶走不如提前找个合适的地方,到时候走得比较风光。璇璇听完我的话喜出望
外,她说真是太巧了,我们学校正招聘美术老师呢,薪水也很高,我现在给你
报上名吧,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其实电视台有什么好的,你总到外地
采访,想见你的时候见不着。
  苏楠笑着说,这事怨不得璇璇,谁让你跟自己的女朋友动心眼呢!
  我说,爱他妈咋着咋着吧,大不了我在“沁园春”给你开车、当保镖,说
不定什么时候你心一软还能让我当几天二老板。
  苏楠说,你要来我这儿,真就屈材了。
  我说,你是不是不想收留我,说得这么让人难堪,成心让我扎河里淹死啊!
  苏楠说,你要真走投无路,我让你当“沁园春”的一把手。
我激动地说,有姐姐你这句话就行了,我还真他妈不信就栽在N市,我还
没有窝囊到那种程度。
  
                                        80

  6月1日晚九点,我和zhijia准时在网上见面。
zhijia不由分说对我一阵扫射。

  zhijia:嗨,到底怎么了?
  zhijia:看了你的信,把我吓个半死。
  zhijia:现在怎么样,好好的吗?
  zhijia: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我……我正擦眼泪呢!
  zhijia:啊?哭了?
  朝鲜冷面:被你劈头盖脸一通关怀,幸福的!
  zhijia:看来没事,不然你就不贫了。
  朝鲜冷面:旧的刚走,又来一拨新的。
  zhijia:你真不幸:((((
  朝鲜冷面:我可能不在N市了。
  zhijia:去哪儿?
  朝鲜冷面:还不知道。台里裁人要改革。
  zhijia:凭你的口才做主持人吧:)
  朝鲜冷面:丢人现眼!
  zhijia:风光!
  朝鲜冷面:风风火火地脱光:))))
  zhijia:粗俗!
  朝鲜冷面:她们一点都不觉得。
  zhijia:我说你呢!
  朝鲜冷面:知道。嘻嘻。
  zhijia: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多事,为你担心!
  朝鲜冷面:谢谢,感动中……
  zhijia:歌听了吗?谈谈感想。
  朝鲜冷面:感想很多,还有幻想!
  zhijia:???
  朝鲜冷面:更想见你了,寝食难安!
  zhijia:你女朋友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吧:)
  朝鲜冷面:洞察秋毫!
  zhijia:还算坦诚!
  朝鲜冷面:说说你,最近怎么样?
zhijia:我也不好,有人喜欢我。
  朝鲜冷面:哈哈,这还不好,没法儿再好了。
  zhijia:心里很矛盾,有些难过!
  朝鲜冷面:不等那个人了?
  zhijia:他在哪儿呢?快一年了,说不定已经不记得我了。
  朝鲜冷面:打倒负心人…… 告诉我名字,我替你骂他!
  zhijia:我不知道。
  朝鲜冷面:这怎么可能,太聊斋了!
  zhijia:不想说这事,暑假我可能去N市。
  朝鲜冷面:哈哈,送货上门。我的理由还没说完呢!
  zhijia:我说去N市找你了吗?我有别的事。
  朝鲜冷面:你心真狠!
  zhijia:十个理由是你定的!
  朝鲜冷面:好吧,我会在你来N市之前全部说出。
  zhijia:如果你能说服我,我请你喝酒。
  朝鲜冷面:臊我?我请!
  zhijia:我请你是有原因的,我想让你替我参谋参谋,没主意了:((((
  朝鲜冷面:好吧,见面之后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zhijia:那么肯定?
  朝鲜冷面:当然,我保证那两人都没戏,我给你推荐另外一个!
  zhijia:谁?
  朝鲜冷面:我!嘿嘿!
  zhijia:你女朋友呢?
  朝鲜冷面:让她在东宫歇着。
  zhijia:花心::-P
  朝鲜冷面:你也喜欢小周这首歌?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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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我嘱咐苏楠的话白说了。
  白忠那厮不但经常去“沁园春”纠缠她,令我不快的是她居然没有拒绝的
意思。
  两人聊得很愉快。
  凭苏楠的条件,根本不应该和白忠有什么情感上的瓜葛。
  这他妈算什么?这叫我并不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苏楠,告诉她有话对她说,哪知苏楠说白忠在那儿,
让我别去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我一听简直将肺气炸。
  白忠在“沁园春”怎么了?
  为他妈个二尾子还不理睬自己的兄弟了?
  我狠狠砸下电话冲下楼去。
  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去“沁园春”会怎样?
  如果我不长眼睛会怎样?
  如果我没看到些什么会怎样?
  如果苏楠不是我的姐姐会怎样?
  我推开那扇门时,傻了。
  我全身最坚硬和最恶毒的部分全堆积在拳头上,我听到牙齿在嘴里愤怒地
“咯咯”作响。
  我的鲜血贯满瞳仁。

  我做梦都没想到看到的竟是那样一幅情景。
  苏楠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大口大口喘息着全身颤抖。
  白忠和苏楠隔着那张桌子,脸色紫红,目光淫乱。
  我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酒臭。
  白忠肯定喝醉了。
  可是他曾告诉我,他从不喝酒。
  从苏楠右臂被扯开的衣袖看出,他们刚才经过了一场撕扯甚至搏斗。
  “白忠——”  
  我怒喝一声。
  白忠抬起腥红的眼睛看到我,吓得一愣。
  苏楠看到我,眼皮象困倦到极点一样,疲惫地眨了几下,双腿一软,倒在
地上。
  “苏楠——”
  我窜到桌子后面,伸手把她抄在怀里。
  苏楠被吓晕了。
  “苏楠,醒醒,醒醒,怎么了?”
  苏楠双目紧闭,胸脯剧烈起伏。
  我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肯定白忠醉酒之后又来纠缠苏楠,并且想非
礼她。
  “白忠,你他妈给我过来——”
  我大吼一声。
  屋里没有反应。
我抬头一看,白忠早跑得无影无踪。

  苏楠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着的眼中浸出泪水。
  “苏楠,好些了吗?”
  我轻轻摇了摇苏楠的身体,半晌,她睁开眼睛。
  “西门,幸亏你来了——”
   “没事,没事了!”
  “刚才……刚才吓死我了!”
  苏楠无助地抱紧我,泪雨滂沱。
  “苏楠,别害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苏楠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吱——”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我和苏楠隐在桌子后面,看不清来人。
  我担心被那人看到我们搂抱的情景,干脆没有应声。我想,他见屋里没人
可能就会走开。
  哪知他非但没走,反而向这边走来,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我疑惑地抬头,正和那人的目光相撞。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璇璇!
  她怎么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此时,我双膝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无力的苏楠。
  “你……你怎么来这儿?”
  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我今天没有约她,而且也没有告诉她我来了“沁园
春”。
  璇璇看清我的脸,眼神之中瞬间流淌过惊异、惶恐和愤怒,拿电话的手一
松,听筒掉下来。
  “你们……无耻!”
  说完,夺门而出。

                                   82

夜里和璇璇打了无数次电话。
  璇璇拒绝接听。
没办法,我只好打电话给她妈妈,我说明天上午无论如何让璇璇到电视台
来一趟,一切便可知晓。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到办公室。
  我等白忠。
  我克制不住情绪,浑身有些抖。
同事们都到了,白忠最后一个走进来。
他瞄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
  “白忠,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同事们被我极为阴森的语调吓了一跳,疑惑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白忠。
  “我……我怎么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白忠极力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还坦然一笑。
  “可我和你有话说,你出来一下。”
  我说着走到门口站住,回头看他的反应。
  白忠坐着未动。
  我的心突然停止跳动,迈腿向他走去。
  我走到白忠面前,盯着他苍白的脸说:“你出不出去?”
  白忠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着说:“我干吗跟你出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咬着牙说:“那好,咱们就在这儿说!”
  说着,我一把捋住他的脖领,劈手给他一记漂亮的耳光。
  那声音脆极了,象一根木棍被拦腰折断。
  “啊,你敢打人——”
  白忠向上一窜,双手向我脸上抓来。
  我觉得和他撕扯在一起是件非常丢人的事,再说凭我的身手,他也到不了
我的近前。
  还未等他的手抓过来,他的肚子早已挨了一拳。
  白忠的肚子领教过我的拳头,他应当知道厉害。
  白忠哼都没哼,被我打得仰面朝天。
  同事们惊呆了,张子和小华齐声对我说:“西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用手指着躺在地上的白忠说:“你们问他!”
  白忠额上渗着汗珠,呲着牙痛苦地说:“你凭什么打我,我什么也没干!”
  我阴森森地说:“姓白的,今天你他妈不说清楚,我灭你个万劫不复!”
  我话音未落,璇璇推门进来。
  璇璇看出屋里的气氛不对,淡淡地说:“西门,你干吗打架?”
  从她的口气里听出,她仍然生我的气。
  我心火正旺,回头冷冷地说:“你来得正好,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
  就在我回头对璇璇说话的时候,白忠已从地上窜过来,手里攥了一把水果
刀。
  “嚓——”
  那是一个快速撕开布帛的声音。
我觉得右臂一凉,肘弯处裂开一道光滑的缝隙。

                                   83

那道缝隙好漂亮,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缺口。
它斜卧在我的肌肤之上,右拳稍一用力便快乐地绽开。 
我清晰地看到了皮肤之下新鲜的肌肉和黄色脂肪。
    那道伤口一寸多长,很深。
    璇璇看到那道伤口,吓呆了。
  我的右拳松驰下来,伤口自然抿合,里面渗出两滴鲜红的血珠,象关闭眼
帘时的泪水,晶莹剔透。
  我的脸上浮出灿烂无比的笑意。
  我看着眼中露着凶光的白忠,静静地说:“白忠,这才象条汉子,这样咱俩
玩着才有意思。”
  我话还未说完,右脚早把他手中的水果刀踢飞,接着又向他的脑袋踢去。
  我的旅游鞋很厚,但仍能感觉到脚面触到他柔软的耳朵时的那份快意。
  白忠一声惨叫,捂着头趴在地上。
  说实话,我看到这个不堪一击的二尾子趴在地上哀嚎的时候,才真正象一
头雄狮一样暴怒。
  我弯腰从地上抓起他瘦得跟狗一样的身体举过头顶,狠命向墙边的档案柜
摔去。
“咣——”
白忠借助我的力量来了一次自由落体。
  同事们怕事情闹大,想关上门,但是晚了,其它部室的人都已站在门口瞧
热闹。
  我被小华拦腰抱住。
  小华惊慌地说:“西门,别打了,你看你的胳膊,血都止不住了。”
我扭头看看右臂,伤口血流如注,疼痛一片片向全身扩散。
  璇璇找来一条毛巾,用牙咬着替我扎住。
  她早被我的暴怒吓坏,哆哆嗦嗦地说:“西门,你这是干什么,快去医院吧,
我好害怕!”
  有人想把摔在地上的白忠拉起来,我低声吼道:“谁也别动,谁动我跟谁急,
我今天非要看看他能经得起我摔几次!”
  那些人被我震住,谁也不敢动。
  我对白忠说:“白忠,你想跟我道歉还是想让我把你摔死?”
  白忠眼里充满了怨毒,有气无力地说:“西门,你别得意,我发誓要让你后
悔一辈子!”
  我恶狠狠地说:“我后悔?我他妈现在就让你死——”
说着,又向他扑去。

  “你疯了——”
  突然,我耳边响起苏楠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看到苏楠横身挡在面前。
  我说:“苏楠,你来得正好,我要他当着我的面向你道歉,不然,我今天让
他死!”
  苏楠对我横眉冷目:“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以为苏楠怕我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所以恶言相向,好让我稳住情绪。
  我说:“苏楠,我心里清楚在干什么,我让他为昨天的事后悔,负责!”
  苏楠看了一眼地上的白忠,淡淡地对我说:“他根本没做什么,负什么责?”
  我心里一震,觉得苏楠甚是奇怪,诧异地说:“苏楠,你的话我怎么不懂?”
  苏楠冷冷地说:“你懂与不懂又怎么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纯粹多管闲
事!”
  我被她的话吓出一身冷汗,惊讶地说:“你是不是疯了,你现在清醒吗?”
  苏楠不屑地说:“你说呢?”
  苏楠的神情和语气让我想不通。
我愣在当场。

苏楠见我呆若木鸡,居然转身拉起倒在地上白忠。
她十分关切地说:“你没事吧?我们走!”
  白忠也有些惊诧,但脸上很快浮起一丝笑意。
  我简直把肺气炸,跨步挡在门口。
  苏楠冷冷地说:“你干什么?”
  我气极败坏地吼道:“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苏楠说:“我的事有必要和你说吗?”
  我说:“你不说清就别走!”
  苏楠喝道:“让开!”
  我咬着牙说:“不!”
“让开!”
“不!”
“啪——”
  苏楠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眼前星光闪烁,象陷进一个冰冷刺骨却波光粼粼的深潭。
  那波光很美很刺眼,我眯了眯眼睛,泪水流下来。
  我笑了。
  笑容天真无邪。
  我的心象悬了千年万年,突然被一记耳光打落,掉在地上。
  那是一种轻松。
  那是一种释然的幸福。
  我沉默了片刻,用轻的只有苏楠才能听到的声音,柔声说:“苏楠,咱俩……
完了!”
  我看都没看她的表情,转身向门口走,但是忽然觉得这样一句柔软无力的
话,绝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所以脚步戛然停住。
我背对着她,不知道想干什么,大脑一片轰响。
我被突然袭来的压抑憋得快要窒息,感觉心脏瞬间即将崩裂。
我想贪婪地呼吸。
我想让胸膛炸开。
我闭上眼睛,双手颤抖着抓住上衣两个下摆,然后拼尽全力撕开。
“嚓——”
一声裂帛,钮扣四散纷飞。
钮扣落地时溅出的绝妙声响,象一首凄美歌曲的前奏。
声音散尽,我的耳朵听到了冷得能够结霜的声音。
“苏楠,咱们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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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一整天我都在街上闲逛。
  我心里流淌着轻松之后的快意。  
  尽管那种快意多少有些苍凉,甚至有些负罪的感伤,但是,我的心没了牵
挂。
  我可以不再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可以不再考虑我的生命是不是违背了我
对朋友的承诺。
  王林,这个在我心里永远温暖和疼痛的名字,从那刻起,从苏楠打我那记
耳光起,只属于我自己了。
  对王林来说,我依然可以为他活着。
  对苏楠来说,我为谁活着已和她无关。
  N市,对我来说是一个短暂的梦。
  从一个美丽的幻想开始。
  从一记响亮的耳光结束。
  不管它给我心里留下什么,我都可以不再去想。
  我能把记忆尘封起来,就象把一件东西埋入地下或者沉入水底,只是它给
我身上留的伤痕永生不能磨灭,我不甘心。
  右臂肘弯处那道一寸长的伤口缝了三针。
  这是我的耻辱。
  我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学校组织全校男生考空军飞行员,结果只有少数人
过了前四关。 我们班的男生只有我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疤,尽管我被抡得晕
头转向以后把东和南说错,仍然为全身肌肤保持原装而自豪。
  
  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会再理睬和在乎苏楠。
  不管她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她打我那记耳光出于什么目的,不管她心里
是否有苦衷,总之,一切都成为过去。
  我甚至不会再去报复白忠。
  不管他如何得意,不管他对我如何憎恨,不管他对我如何在工作中刁难和
压制,对我来说只是以后闲暇时的笑柄。
  因为我离开N市的念头,再一次在心里萌生了。
  
  我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那是璇璇打来的电话。
  从她不厌其烦的拨号,能够猜出她的心情是如何慌乱。这样一个纯真的女
孩儿,她如果知道那天的真相,心里一定会为自己的鲁莽心痛。
  事到如今,只有璇璇在忐忑不安中牵挂着我。
  我能弃她而去吗?
  我最怕别人误解,不管别人相信不相信,我只要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而璇璇根本没有给我机会。
  上次在电话里,璇璇不听我的解释。
  第一次离开N市时,她曾对我说“你无意失去了你爱的人,但现在你在故
意失去爱你的人”。
  我真会那么做吗?
  如果那样,对她将是彻底的伤害。
  我明白璇璇那天的冲动,是因为她那颗爱我的心是脆弱的。
  她的心纯真的象金子,透明的象玻璃。
  金子做的玻璃。
金玻璃。

                                       85

  我能体会出璇璇对我的爱一无反顾。
  也正是这样,她给了我巨大的压力。
  我知道在爱着她的日子里,我不但要爱得纯粹,还要小心翼翼,不允许有
细微的失误,哪怕半点闪失,也会导致她对我的彻底绝望。
  这种爱不允许有背叛。
  这种爱必须全神贯注。
  我能做到吗?
  我想起苏楠在“沁园春”和璇璇开玩笑时,璇璇说“我不会原谅他”这句
话时眼中冷冷的神情,心里一阵发紧。
   爱也让人感觉到累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的确觉得累了。
  心,烦乱不堪。

  为什么现实中的情感总让人觉得压抑呢?
  无论那种情感是爱是恨,它都象流感病毒一样侵犯你的神经,让你的免疫
功能急剧下降。你纵使完全康复,至少要有一个相当长的挣扎时期,在这个时
期里,要么被击倒,要么咬着牙承受。
  世上有轻松的情感吗?
  我不知道。
  或许有。
  或许网络上有。
  和zhijia在网络上相聚的日子,曾经感到过快乐和轻松,那是一份非常虚幻
的默契、关怀和牵挂。
  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感到轻松?
  也许那种默契,关怀和牵挂多少带有游戏的成份,或许你想给她些什么却
根本无法付出。
  传说世间有天堂、人间和地狱,网络时空属于哪一种呢?
  网络是真实的,网络时空是真实地虚幻着的另一个世界,它把真实的人隐
匿在一个特殊的氛围里,让你肆无忌惮地去爱、去骂、去调情。可是,你在网
络中把你的对手剥得赤条精光又能怎么样?你把MM勾引到捶足顿胸,口鼻流
血又能怎么样?
  网络是情感最廉价的寄存处。
  网络是大脑最好的厕所。
  谁能忍受一辈子看不到和你相爱或者相知的人,谁能和虚幻中的人相爱相
亲一生?
  网络,一旦让你发现猎物,你会百爪挠心,更加气极败坏、如饥似渴。
  zhijia长得什么样?
  我一直在猜想她的美丑。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能和你相知的人,一个能和你心灵相通的
人,一个关怀着你的人,她长得美丑根本就不重要。
  zhijia此刻在做什么?
  她还在等那个人吗?
  她和那个爱她的人在一起吗?
  她快乐吗?
  我想知道。

                                   86

每次走进“共沐云河”,我都有一种特殊的感受,好象赴一个朋友的约会,
好象眼前摆放着甜点和香茗,然后静静看着一位通情达理的女孩,把心中所有
苦痛与欢愉,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
  我燃着一支烟,信马由缰给她敲了一封E-mail。

  zhijia:
  好吗?
  六月的N市已经很热了。
  在北方,我在这个季节里依然穿着厚厚的T恤。我并不怕冷,只是留恋那
些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时光。
  在那些日子里,我有一种安全感,我把那种感觉称之为从容。
  其实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是虚伪的。
  我一直在虚伪中生活,因为我的脆弱。
  女人的脆弱表现在脸上,男人和脆弱隐藏在心里,至少我是这样。因为我
的大脑之中到处都是被弃之荒野的矛盾,它们条理清晰而又杂乱无章。
  我时常狂躁不安,但内心淡泊宁静;我喜欢和人开没有深浅的玩笑,却憎
恨别人对我有意或者无意的捉弄;我表面上不在乎人间冷暖,其实心里热得烫
手;我可以在悲恸面前不掉一滴眼泪,而一句最不经意的问候就能把我的心全
部洞开,从而让感激肆意横流。
  我是那种在狂傲的外衣下卑琐着偷生的人。
  我是那种在卑琐中幻想接近崇高的人。
  活到25岁,突然迷茫的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不知道自己的渴望和追求,
不知道怎样爱或者呵护别人,不知道这个世上是谁由我来负责她的一生。
  爱是沉重的,象心里压着一座幸福的泰山。
  友谊是脆弱的,经不起弹指一击,尽管它洁白如雪却薄如蝉翼。  
  我不知道和你的相识与交往出于什么目的,但这种交往并不意味着我背叛
了以前的爱和友谊。如果让我真诚地用两个字形容我对你的想法,它只能是“放
弃”。
  我想走了。
  离开N市。
  我不把在N市的日子当成一场梦,甚至以后不会再想起这个城市,它对我
来说意味着痛苦、冷漠和陌生。
  在这个城市里,我得到的爱情是沉重的,它让我小心翼翼的难以承受。在
这个城市里,我换来的友谊是脆弱的,它让我从此对情感的付出如履薄冰。
  我惧怕过担心的日子。
  原谅我给你提出的前几个理由。不管它们如何让你嗤之以鼻或者心动,它
们都是真诚的。
  听那首《一直醒到天亮》,我没发觉眼泪悄悄问候了我的心灵,当我意识到
哭了的时候,我暗暗对自己说:zhijia,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此刻
从音响里站出来,我一定会爱上你。
  我可笑吗?
  男人不应该轻易感动。
  zhijia,之所以给你说这些心里话,是因为我要回到我的北方,我给自己
断了退路,也断了见你的幻想。试问,谁会跨越大半个中国去见一个没劲透了
的狂徒呢?何况这个狂徒已变成落魄的懦夫!
   感谢你给我的关怀,我会把它深藏于心。如果我给过你快乐,你不必谢我,
因为我的那些关怀里除了真诚还有自私。
  我在关怀你的时候体验到了幸福。
  一切都将过去,不是吗?
  我想笑,但是我担心表情会哗变成哭。
  我现在闭上眼睛,感觉握着你温暖的手,告诉你,我的心是一阵一阵颤抖
的。
  如果我走,让我没有说出的那几个理由就消失在人世间。我不说出它,它
就伴随我的真诚活着,我可以永远体验富有。
zhijia,你是一个让我想起来心就恍惚的朋友。
我不会说让你感动的话,不愿意再次败露我的伤感与脆弱,但是……但是
现在才真的是我想见你的时候!

                                                 西门虹

                                              199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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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夜半,我回到宿舍。
  小华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
  小华是从一个县电视台来的哥们儿,我和他的交情不错。
  他的宿舍本来在六楼,平时闷得发慌就过来和我聊天,天南海北的胡扯一
通,然后打着哈欠回房梦游。
  我坐在屋角听着他的鼾声发愣。
  曾几何时,我也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床边的王林和苏楠,并且没深没浅
地和他们开玩笑。那时王林总是拉着苏楠的手,瞪着眼睛和我用贫话斗智斗勇,
苏楠从不参战,只是幸福地看着我俩,笑容漫天飞舞。
  这才多长时间,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面目全非。
  想着想着,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小华翻身的时候醒了,看到我回来,猛地坐起身。
“西门,你怎么才回来,你女朋友一直等你来着,你去哪儿了?”
  “心里闷得慌,出去走了走!”
  “她给你留了字条,在桌上。”
  我走到桌边,看到璇璇的留言:西门,我一直等你,一直给你打电话,究
竟发生什么事,我想知道。如果你觉得有解释的必要,请告诉我好吗?伤口一
定很疼,去过医院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给我电话,无论多晚!
  看完留言,我沉默无语。
  小华说:“西门,打个电话吧,她很着急,看你总不接电话,快急哭了。”
  我说:“我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小华说:“何必呢?让人家难受。”
  我说:“一会儿我跟她打。”
  小华说:“那好,我上楼了。”
  小华哈欠连天的走到门口,突然象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我说:“下午办公
室和保卫处的人来过,你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跟他们说。”
  我说:“谢谢你小华,回去睡吧!”
  小华轻轻带上门,楼道里响起踢里塌啦的脚步声。

  我料到台里肯定会了解打架的事。
  但是,我已经没有兴趣和他们解释了。
  躺在床上,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很快,传来璇璇焦急而惊喜的声音。
  “西门,你在哪儿?”
  “我在宿舍,还没睡?”
  “睡不着,在等你的电话。”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干吗那么客气,去过医院了吗?”
  “去了,缝了三针。”
  “疼吗?”
  “不疼。”
  “肯定疼的,明天一大早我去看你。”
  “别来了。”
  “我怎么能不去呢?你受了伤。”
  “没什么,真的,比起我现在心里的痛若,它差远了!”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说了。”
  “可我想知道。”
  “你猜呢?打架的时候你也在场。”
  “是不是白忠对苏楠姐做了什么?”
  “我不想说。”
  “你打白忠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是苏楠姐为什么打你呢?”
  “璇璇,以后不要提这个人的名字,我已经和她恩断义绝了。”
  “你们真让我糊涂。”
  “璇璇,别费神想他们这些烂事了,我只问你两句话。”
  “你说。”
  “爱我吗?”
  “爱。”
  “相信我吗?”
  “相……信。”
  “那好,你记住,不管今后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做一丝一毫
对不起你的事,不然,我不得好死!”
  “西门,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相信了。”
  “谢谢你,璇璇。”
  “好了,我不问了。我为那天的冲动向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璇璇,别这么说,都怪我瞎眼,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西门,我好担心你。”
  “放心,我没事。”
  “我……我好想现在和你在一起。”
  “别傻了,都半夜了,好好睡一觉。”
  “真的。”
  “我知道,我也是。”
  “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天天在一起呢?”
  “熬着吧,等咱们过拔树节的时候。”
  “西门,今天找不到你我才明白,我……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真的?”
  “嗯!”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有个馊主意,你敢吗?”
  “你说吧!”
  “等我伤口好了,咱们到外面租间房子,天天过节!”
  “……”
  “怎么不说话?”
  “你真这样想吗?”
  “嗯!”
  “只要你愿意,我……听你的!”
 
                                      88

  白忠一个星期没有上班。
  据小华说他住院了,伤得不轻。
我知道自己出手的力道,凭那脚侧踢和狠命的掼摔,没有半个月别想恢复。

  我一直等办公室和保卫处向我了解情况,但迟迟不见他们的人影。我几次
让小华打听动静,小华回来说那些人分头去医院和“沁园春”了。
  小华担心苏楠对我不利,我不置可否地笑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不了老子滚回老家。
  小华不以为然地说,说走容易,真让你走就麻烦了,你女朋友让你走吗?
你走了她怎么办?
  我说,我若真想走,什么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我可以动员她跟我一起走,
我们两个开家画店以卖画为生,说不定过些年还成百万富翁了呢!
  小华说,你想得美,就怕她不凑劲,她肯背井离乡跟你走吗?别忘了她的
家在这儿!
  我说,这他妈就看我的运气和魅力了。
  小华嘻嘻一笑说,你们关系到什么地步了,要是那个了就别说了,要是还
没有,你干脆把她做了,到时不跟你走都不行。
  我大笑着说,小华,我发现你脑子有毛病,你到大街上看看,和男人睡过
觉的女人多了,可是你都见谁跟谁走了,被人开个盖儿的还不是装得跟没启封
一样?那种事,对他妈现在的女人根本不叫事!
  小华说,西门兄,凭咱哥们的交情,我当然不愿意让你走,可是你非走我
也没辙。不过你想想,你这么一拍屁股走人,不他妈让那个二尾子占了上风?
我替你不平!
  小华一句话让我打了个激凌,是啊,我他妈为什么走?错的又不是我!
  我从小就当红花幼儿,上小学当少先队员,上中学当班长,当共青团员,
在大学里当“万大叔”,就是没当过别人眼里的钉子!
难道非让我尝尝当眼中钉的滋味?
嘿嘿!
  小华看我的笑容有些阴阳怪气,兴奋地说,西门兄,你是不是决定不走了?
  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走太便宜那个小舅子,我他妈要和他血战到底,
把专题部一屁股坐穿。
  小华说,我和你并肩子上,我早就恨他,他总他妈整我。
  我说,你瞧着,等他一上班,我再把他气个半死。我让他狗B炒白菜总觉
得自己是块好肉,这回偏他妈不用筷子夹他!
  小华被我逗得开怀大笑。
  小华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伤口好了吗?明天我给你弄些营养品,先攒好革
命本钱。
  我摆摆手说,不用,明天是周末,我女朋友陪我去医院拆线,她比营养品
顶事。

                                     89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没有睡好觉。
  一躺到床上就胡思乱想。
  我想不通苏楠在办公室演的那出戏是什么意思,白忠有他妈什么好,她居
然护着他,还当着大伙扇我一记耳光。
  我不愿意把她想成一个贱女人。
  可是,她的行为让我替她羞耻,好象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既然和她割袍断义,管她和谁勾搭成奸呢。
若在以前,我他妈倾家荡产也要替王林把她灭了。

  我正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突然有人敲门。
  我懒懒地说:“谁呀,门没上锁。”
  进来的居然是苏楠。
  我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咱俩已经没戏了。”
  苏楠不介意我的态度,坐在床边用手抚着我的脸说:“还疼吗?”
  我愤怒地说:“扯淡,你他妈把我当孩子哄啊?我就是疼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走!”
  苏楠抚着我的脸说:“西门,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因为我爱你,不想让你把
事情闹大。”
  我不屑地说:“请你闪开,你的话让我想吐。”
  苏楠突然哭了。
  我心里烦,伸手用毛巾被蒙住脑袋。
  苏楠哽咽着说:“西门,其实这句话我早想对你说了,我爱你,因为你是王
林的哥们儿。”
我一把将毛巾被扯开,吼道:“你少跟我提王林,你根本不配提他!”

  苏楠慢慢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我们在电视台门口拍的,我在中间张
开双臂搂着他们两个,笑容阳光灿烂。
  苏楠哽咽着说:“那时候我们三个多开心呀,我喜欢听你们两个嚼舌头,王
林说不过你,被你挤兑的头晕脑涨。可他从不生气,反而为你的机智和口才骄
傲,世上再也找不到象我们那么要好的朋友了。”
  想起王林,想起曾经有过的快乐时光,我的心软了,眼睛有些湿润。
  苏楠轻声说:“西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如实回答吗?”
  “会,你说。”
  “在没有认识璇璇以前,你想过爱我吗?”
  我沉吟片刻说:“想过。”
  苏楠伤心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有心理障碍。因为你是王林的女朋友,虽然他后来死了,可我一直觉
得他还活着。”
  “你别在幻想中生活了。”
  “我做不到。”
  “这么说你不肯爱我了?”
  我痛苦地说:“苏楠,你别为难我,说真的,我觉得对你下……下不了手!”
  苏楠眼里突然射出愤怒的光芒,劈手给我两记耳光,骂道:“你……你这个
废物,你下不了手,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看着王林不认识的人,看着你不认
识的人对我下手吗?你对得起王林吗?你怎么替王林活着的?”
  我哭着说:“苏楠,你是王林的至爱,我不能那么做!”
  苏楠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西门虹,我让你清醒清醒,王林已
经死了,他死了——”
  我哭着说:“你别折磨我,我死也不会对不起林子!”
  苏楠绝望地摇了摇头,朝我脸上狠唾了一口唾沫,摔门而出。
苏楠一走,我心里反倒觉得轻松。不管怎样,总算跟她说得一清二楚,无
论她怎么想,我没有对不起林子。

  我刚吐出一口恶气,璇璇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
  我惊异地问:“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来看你和苏楠到底干什么?”
璇璇脸上冷若冰霜。
我笑着说:“咱俩好到这份上,你怎么还不相信我?我早和她说清楚了!”
  璇璇说:“别演戏了,刚才她亲口对我说你爱她。西门虹,我想知道你能坏
到什么程度,你到底要骗我多久?”
听完她的话,我简直怒不可遏。
我吼着说:“你他妈爱信不信,反正跟你说清楚了,以后你们的烂事与我一
概无关。我要回家,我现在就想心里清净,我明天就走!”
  璇璇看我气极败坏,抽抽嗒嗒地哭了。
  我不依不饶:“你哭个鸟,还嫌我心里不烦是不是?”
  璇璇哭着说:“西门,你别走!”
  我说:“晚了,火车票都买好了!”
  璇璇彻底绝望,痛苦地说:“告诉我,怎样才能留住你?”
  我狂笑着说:“别来这套,我不吃了!”
  璇璇跪下来,抱着我的腿说:“西门,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
都肯为你做!”  
  我低头挑衅地看着她,冷冷地说:“真的?”
  璇璇点点头。
  我淫邪地说:“那好,今晚陪我睡觉。”
  璇璇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慢慢站起身。
  我以为她承受不住这带有侮辱性质的条件,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就在我的
注视之下镇定地脱下衣服,躺在床上。
  她的举动象烈士赶赴刑场一样。
我心里一紧,慌了。

  咫尺之间,我看着她赤裸的身体。
  璇璇美极了,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蕴含着圣洁的光芒。
  她的乳房伤感地坚挺着,像她柔弱性格里潜伏着的刚毅,她的小腹在一弯
阴柔的曲线中把修长的双腿衬托的异常凄美,让我在怜惜的同时萌生了敬意。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这就是一个少女的酮体。
  此刻,我可以用男人的身体去探知和解读一个少女的全部秘密?
  这幸福来得轻而易举。
  我的大脑有些发涨,额上浸出汗珠。
  璇璇见我没有反应,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哽咽着说:“西门,我今天把我
的一切都给你,就是你明天还要走,我也不会阻拦你了!”
  璇璇的话猛地使我惊醒。
  我他妈这是干什么?既然决定走何必还毁了她,这不是畜生的作风吗?
  不!我不能这样做!
  如果这样做,我会永生永世瞧不起自己。
  这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的时候,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前,把它猛地打
开,然后,把自己关在外面。
  我仰头舒了一口长气,感慨万千。
  璇璇在屋里哭了。
  我听到了她绝望的声音。
  “西门,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她的痛苦和我一般无二。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爱情被我蹂躏成这副德性,我他妈这是怎么
了?
  我怒不可遏,抬手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我眼前一黑,鼻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迷糊中惊醒。
  我摸了摸鼻子,根本没有流血,这才发现是一场梦。
  我的脸被汗和泪水全部占据,心里一阵恍惚。
  我急忙用毛巾被蹭了蹭脸,跳下床打开门。
  璇璇微笑着站在门口。
  我说:“刚才做了一个春秋大梦,简直让我恍若隔世。”
  璇璇笑着说:“做梦当大官了?”
  我嘻皮笑脸地说:“是新郎官,还差点形成事实婚姻。”
  璇璇说:“谁是新娘?”
  我说:“还会有谁?当然是你了。”
  璇璇脸一红,羞涩地说:“你就会捉弄人。”
  我说:“真的,不骗你。”
  璇璇说:“你的梦就跟你的人一样,肯定是半黄不黄的。”
  我说:“这回你可错了,我在梦里出乎意料的是个正人君子。”
  璇璇说:“我不信,你跟我讲讲。”
  我煞有介事地说:“梦嘛,过程很复杂,情节却简单,总之一句话,有人强
烈要求让我结束她的少女生涯,被我义正辞严拒绝了,嘿嘿!”
  璇璇审辩着说:“梦都是反的,事实上是你勾引人家。”
  我说:“不错,人生在世,就是要有锐利进取的精神,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常言道,只要功夫深,滴水能把石头穿个洞!”
璇璇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人家可不是石头。”
我嘻皮笑脸地说:“那就更容易……”
  我看璇璇羞得满面绯红,不好意思继续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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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伤口愈合得不错。
  但是,它在肘弯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爬着,让我越看越难受。
  伤疤新鲜的刺眼。
  我暗暗咬了咬牙。
  璇璇心疼地看着我,眼里有些湿润。
  我大咧咧地把胳膊一挥,笑着说,我得感谢白忠,幸亏他伤了我的胳膊,
要是这刀划在脸上就麻烦大了。
  璇璇说,都怪我,当时要不是我拉着,你就躲开了。
我说,这不算什么,斗争总要付出代价。

  从医院出来,我和璇璇在街上闲逛。
  璇璇让我今天把全部时间交给她掌管,我巴不得让她表现一下领导才能,
顺便体验体验被女孩呼来唤去的滋味。
  我嘻皮笑脸地说,璇璇,我今天可是全天候被你包了,晚上你要让我再到
街上逛来逛去不行,我身体正虚呢!
  璇璇踌躇满志地说,放心,我早给你安排好了!
  我们在街上逛了三个多小时,我看璇璇兴致盎然,就什么也不想的屁颠屁
颠跟在她的身后。
  我用眼不时地瞄她,她脸上开心的笑容有些异常。
  中午,我们简单吃了点饭打的去了游乐场。
  我从小害怕刺激性过大的运动,在大学报名参加跆拳道集训队纯属锻炼和
培养自己的意志、胆量,再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些动作潇洒漂亮。
  我不想扫她的兴,壮着胆陪她把能玩的都玩了,结果我在那些惊险的机器
上的表现比璇璇强多了。
  从过山车上下来,璇璇的脸白得吓人,两腿筛糠似的乱抖。
  我扶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嘻笑着说,上次在电话亭里咱俩的腿都不行了,
这次好,我幸免遇难,接着跑马拉松都没问题,你瞧——
  为了证明我的实力,我原地做了几个跆拳道的踢腿组合。
  璇璇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知道你行,但是求你千万别再踢了,人家准以
为你是耍把式卖艺的,真有心软的人过来扔给你两块钱,多不好意思呀!
  我扭头一看,果然有很多人不错眼珠地望着我。
  我“嘿嘿”一笑,急忙规规矩矩坐在她的身边。

  天黑的时候,我们找了一个气氛不错的酒吧喝了些酒。
  璇璇的脸红红的,眼睛放着光。
  我本来发誓戒酒的,但是拗不住她,再说和她在一起喝酒又没有危险,于
是,半推半就地糟蹋了半斤长城干红。
  我小声问璇璇:“下一步我们去哪儿?”
  “回家。”
  “回你的家还是各回各家?”
  “回咱们的家。”
  “在哪儿?”
  “别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璇璇显得很兴奋,站起身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不知道她要把我领到哪儿,故意诚惶诚恐地说:“璇璇,我上有八十岁的
老娘,下有十八岁的小妾,家里没我不成啊,你要把我卖了,他们怎么活呀!”
  “放心,卖你和买你的都是我,再说我才不肯卖呢!”
  “对,这笔帐你算得清楚,象我这样棒的壮劳力千万别卖,留着自己用多
好!”
“好了,别贫嘴了,跟我走吧,我会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璇璇招手叫住一辆夏利,把我推上车。
  她用地道的方言和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点点头,一把方向拐上了右侧的
快车道。
出租车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的车程,在黑乎乎的一片旧居民小区停下。
璇璇从车上蹦下来,替我打开车门。
  我下车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说:“这是哪儿呀?”
  璇璇笑着说:“咱家附近。”
  我说:“怎么觉得好象进了敌营似的,接应你的人呢,在哪儿?”
  璇璇说:“才没有人接应我呢,这里谁都不认识咱们。”
  璇璇拥着我走到一座六层居民楼前,抬头看了看楼顶,贴着我的耳朵小声
说:“看到那两扇不亮灯的窗户了吗?那就是咱们的家。”
  听了她的话,我恍然大悟。
  我惊讶地说:“我说租房子你就真租啊?”
  璇璇说:“这是我同学她姐的,年前夫妻俩出国定居了,咱们正好给他们看
房子。”
  我装作痛苦的样子说:“这下我被你毁惨了!”
  璇璇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苦着脸说:“你这是把我往未婚同居的绝路上推呀!”
  璇璇笑着推了我一把说:“我就是推你,一直把你推到楼上。”
  
                                   91

我为璇璇的勇气感动。
  我为一个女孩因为爱情而不顾一切的付诸行动感动。
  在这个不足70平方米的家里,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户,甚至每一件旧家
具都让我感到陌生的亲切。
  它们都被仔细地擦拭一新,甚至空气中都飘散着淡淡的馨香。
  四周墙壁的乳胶漆显然是新涂的,上面悬挂着她的几幅作品。卧室里除了
她的照片,我给她画的那幅头像也装裱在镜框里。
  璇璇歪着头说:“怎么样,象咱们的家吗?”
  我激动地说:“象,太象了,比中南海都好。”
  璇璇说:“这是我一个星期的劳动成果。”
  我说:“璇璇,真是难为你了,你应该叫我过来帮你。”
  璇璇说:“你的手臂有伤,再说我还要让你惊喜呢!”  
  我诚恳地说:“璇璇,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为我受苦了。”
  璇璇笑着说:“看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我还没见过你这种表情呢,见惯了
你嘻皮笑脸,觉得现在好滑稽。”
  我说:“我说的是真的。”
  璇璇过来搂住我,亲密地说:“好了,我知道是真的,你再看看咱们这个家
还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想让你夸夸我!”
  我吻着她说:“想挨夸还不容易,这是我的强项。”
  璇璇吊着我的脖子撒娇说:“别一概而论,要突出重点才行。”
  我说:“那就说说我最满意的?”  
  璇璇点点头。
  我用手一指那张铺着崭新罩单的双人床,坏笑着说:“就是它!”
  璇璇问:“为什么?” 
  我说:“它被你收拾的如此性感,一看就是西门庆寻欢作乐的地方。”
  璇璇知道我在捉弄她,羞得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双拳不停地捣我后腰。
 
  我们陷在柔和的灯光里,快乐地沉默。
  我们滚烫的目光承载着千言万语,从快乐的源头出发,沿着一道道幸福的
流波,抵达了彼此的心扉。
  我的心被她的目光笼罩住的时候,仿佛有几次不经意的停歇。
  我知道,我的心被这个黑夜麻醉了。
璇璇的眼睛好美。
我寻着她漆黑的瞳仁望去,象一头扎进了一条温柔的小河,耳边听到的轻
柔呼吸,仿佛我们趟过爱河时溅起的曼妙水声。
我们就那样无声地相互凝视着。
我的眼睛说:璇璇,谢谢你让我懂了快乐和幸福原来是有天壤之别的。
  璇璇的眼睛说:也谢谢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我的眼睛说:现在我才明白,爱是可以让人疯狂的。
  璇璇的眼睛说:这是我甘心情愿为你做的。
  我的眼睛说:可是,那天我真怕你永远不理我了。
  璇璇的眼睛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不是么?
  我的眼睛说:象在梦里一样。
璇璇的眼睛说:我也是。
我们慢慢走到一起,相拥着沉默。 
  我们两个人的四只眼睛,快乐地哭了。

                                       92

   我希望这个世界永远都是无声的。
  尽管我们拥有耳朵、拥有眼睛以及用来聆听和感觉爱情的心灵,当你让一
种深入骨髓的幸福象腌制咸菜一样,被盐水泡透,你本质的味道还那么鲜明吗?
在爱情的疯狂履历上,不重要的将不存在。

  我和璇璇相拥的时间太久,通身是汗。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太热了,去冲个澡,顺便降降温。”
  “好吧,你等我。”
  “要不……咱俩来回鸳鸯的?”
  “明天,现在我还是自己的呢!”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别让我等急了。”
  璇璇发烫的双唇吞了吞我的脸,转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响起让我心痒难耐的水声。
  我感谢有人发明了“猴急”这个不太规范却一针见血的形容,其实,我比
“猴急”的那只猴儿急多了。
  我坐在床边,夹着双腿干忍着。
璇璇好象故意折磨我,洗了足足半个小时。
她从卫生间出来,低着头,好象有些失魂落魄。
  我打趣地说:“后悔了还是让水把勇气冲走了?其实,你后悔还来得及!”
  璇璇不说话,摇摇头。
  我疑惑地说:“到底怎么了,跟英勇就义似的。”
  璇璇抬起红红的眼睛看看我,突然啜泣起来。
  “怎么了,吓人呼啦的?”
  “我……我来那个了。”
  “什么时候?”
  “刚才……”
  “啊?”
  我觉得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全身的燥热掉头哗变成冰。
  “这么巧,不至于吧?”我有点不死心。
  “是……真的。”
  我从床边窜起来,张口喊道:“谁他妈让它来的,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点组
织纪律性也没有,这不成心毁我吗?”
璇璇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半晌,她嚅嚅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是紧张的。”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知道刚才的话有些过份,于是,走过去嘻皮笑脸
地说:“璇璇,刚才和你开玩笑,别介意,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虽然它来的不
合时宜,可也有走的时候啊,别着急,咱还耗不过它?再说我二十多年都等了,
没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璇璇用头抵着我的肩,歉意地说:“真的对不起!”
  我拍拍她的头,戏谑地说:“别这样,反正咱家也没来客人,就当它是个不
速之客凑热闹。”
  璇璇说:“我怕你不高兴。”
  我笑着说:“不会,凡事都要辨证地看,它一来我反而修到了坐怀不乱的新
境界,感激还来不及呢!”
  璇璇破啼为笑。
  我安慰她说:“没事,真的,我也去冲个澡降降温,顺便琢磨琢磨道路是曲
折的后一句话的真正内涵。”
  我在卫生间打开冷水喷头,凉凉的水射到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良久,直到感觉心里那团躁气消散的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擦拭全身。

                                     93

卧室里关了灯,街上的光从窗子里透过来。
  璇璇斜卧在床上,朦朦胧胧中赤裸的胸脯和双腿泛着一抹令我心动的象牙
白。
  虽然这个美妙的夜晚有了障碍,然而,对我来说那份狂乱根本没打折扣,
况且我已经看到了璇璇在昏暗中那双期待的眼睛。
  我无声地走过去,躺在她的身边。
  我们的目光默默相视。
  其实,那种凝视仅是一瞬之间,我还没有来得及眨眼,我们的四肢已经爆
发式的绞在一起。
  那种拥抱恶狠狠的,完全丧失了温存、怜惜,象对一件美好的东西实施掠
夺和侵犯,充满了邪恶。
  我冰凉的胸脯压迫着她的双乳,双臂泼命箍着她,两只手胡乱地摩挲她的
后背。
  我觉得我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希望她屈服,甚至潜意识里愿意让她失去呼
吸,那样我就可以毫无羁绊的贪婪感受一个少女的全部奇妙。
  我的心始终是颤抖的。
  我一次次冥想和贮存肌肤相亲时的快乐,我们紧贴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快
意饱满而充实,稍一松懈或是离开,那种感觉竟然逃遁的无影无踪。
  我心里一阵大骇。
我一次次放开她,又一次次向她逼近,我想让快乐宛如刺青一样永久在肌
肤上保留。
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我知道,不能与她合二为一,所有的快乐都是浮浅的,那不叫全部拥有。

我的呼吸开始狂乱。
我拼命用嘴吻她的脖子,叼她的乳头,吞她的小腹,最后把手艰难地放在
她的内裤上。
  璇璇全身绷紧,两只手同时捂住我的手。
  我想给她一个执拗的暗示,顽强地把她的手挪开,顺势把内裤沿着两腿捋
去。
  璇璇的矜持只是暂时的。
  当她明白我的一意孤行,全身瘫软下来,顺从地蜷起双腿,让我把内裤捋
到脚踝。
  我压在她的身上,听到一声模糊的惊叫。
璇璇在我身下的拥抱是忘情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充满了感动。
我尽量让自己变得温柔一些,小心翼翼地用两脚一点一点分开她的双腿。
正在这时,我却听到了她近似迷乱的央求。
“我……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我心里一惊,大脑稍稍有些清醒。
  我的动作一时僵住。
  我的耳朵怕再次听到提醒,可是璇璇没有吭声,因为她发烫的双唇又开始
吻我了。
她的吻充满了爱和歉意。
我心里一哀,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做不成了。
怎么办?
小腹中的烈火还坚硬地烧着,我被烘烤得口干舌燥。
我沉吟了片刻,躲开她的双唇,沮丧地用双脚把她的两腿轻轻抿合,然后,
在昏暗中红着脸,象一个无赖一样尴尬地说:
  “我……不进去,就在门口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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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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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清晨,我看到的第一缕阳光是微笑的。
  因为那缕阳光温顺地偎在璇璇脸上,灿烂异常。
  我知道璇璇醒了之后一直看着我,就装作很委曲的样子说:“看了我多长时
间了?”
  “不长,才一个小时。”
  “啊!你不累呀?”
  “我不,我喜欢看你的睡相,象个孩子。”
  “我可累,晚上看门看得太辛苦。”
  “你好可恶,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开玩笑。”
  “还不是被你逼的?这叫急中生智。”
  “饿了吗?我去做咱们的第一次早餐。”
  “我不想吃,就想让你陪着。”
  璇璇把身体贴过来,顺从地抱着我。
我腾出右手,从容地抚摸着她的胸脯,再次感到了刚刚苏醒的快乐。
我闭上眼睛,让幻想升腾,想象着她丰满而精致的乳房是两座被暗流涌动
着的山丘,我的手象一块魔铁在两座山之间快乐而奇异地飞行。

  我在大学时做过无数次关于那个女人的梦,尽管梦里有着交欢的内容,可
是那些情节从来都是雾挡云遮,醒后一点记忆也没有。
  如果说第一次和女孩子有这种肌肤的接触,还是去年夏天在云涯山的客店
里。
  在那个飘着细雨的山林之夜,我象强盗一样霸道地褪了她的衣服和乳罩,
让两个赤裸的胸膛贴在一起,第一次感受了异性带给我的天崩地裂。
我从她和璇璇身上看出一个道理,初恋的女孩是最容易动情的。
她的眼神和璇璇一样,羞涩的背后隐匿着勇敢和激情。
  她们在承受的时候令我感动,既便是在被拥有的沉醉之中,也表现得那么
悲壮和义无反顾。
  我从她们忘我的投入与付出里,感觉到一丝愧疚,我只掠夺了快乐,却没
在意应该留下应有的承诺。
  至今,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和她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彻底晕了,居然没有用手抚
摸她,没有意识到吻她的双唇。
那个女孩和璇璇一样痴情。
从她走后给我的留言可以断定,在她得到一种情感以后,她首先想到的是
承诺。她让我去找她,在两年之内找到她,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甚至连那
封信都弄丢了,我每天想的只是怎样凭借自己的才华,占领这个城市。
  她叫什么名字?
  她在哪里?
  她现在在干什么?
  她会象信中写的那样一直等我去找她吗?
  如果我重视这件事,我真的去找她,也确实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她,她会实
践自己的诺言吗?
  如果此刻怀里拥着的是她,那又是怎样一种生活?
  我突然有些伤感。
  我意识到没有重视这件事也许是个错误,是一个一生最不应该疏忽的错误。
由此,我在心里指责自己是一个不会承诺也不尊重别人承诺的人,类似感情的
骗子。
  象我这种人在爱的世界里担当什么罪过?
  我想,应该是玩忽职守。
  也许我在一开始就不相信她的承诺,可是我从璇璇的身上能够感觉到,女
孩儿的承诺是她们最真诚的守候与执着,也就是说在我每天的嘻嘻哈哈和寻觅
快乐的时候,她还一如既往地期待着我的出现。
  她真的在等?
  这可能吗?
  可能。
  zhijia不是也在痴痴的等人吗?
  我……我错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给过别人承诺吗?  
  我胸膛里一翻,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璇璇疑惑地看着我,眼神象母亲关爱孩子。
  我不敢告诉她心里想什么,心里一阵愧疚。
  璇璇摩挲着我的后背,轻声说:“亲爱的,是不是因为夜里的事不开心?”
  我郁郁地说:“不是,璇璇,我觉得你对我付出的太多,你……你不想听我
对你说点什么吗?”
  璇璇说:“当然想啦!”
  我说:“你想听什么?”
  璇璇扎在我的怀里,幸福地说:“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好妻子,是什么样
的?”

                                      95

我和璇璇在借来的新家里整整窝了两夜一天。
星期一上午,我们拥抱着吻得嘴唇发酸之后,分别去单位上班。
  街上的人流匆匆。
  我有些恍惚,宛若隔世。
  我现在终于理解有些皇帝为什么不思进取,宁肯偏居一隅了,因为他有温
柔乡。这东西可以让人骨酥筋麻、晕头转向,任凭窗外暴雨狂风肆虐,而他什
么也不想,只在床上胜似闲庭信步,美哉,乐哉!
  不过,我不是皇帝。
  尽管我也有了温柔乡。
  我不要江山。
  我只想凭自己的才华主宰这个城市。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浮出一丝不可一世的微笑。

  在电视台门口,我看到一辆非常熟悉的轿车。
  那是苏楠的黑色宝马。
  我心里掠过一片阴影,她来干什么?
  她现在是我最不想见的人,因为我见到她之后,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表情,
是形同陌路还是恶目相向?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很别扭。
  冤家路窄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
  在楼梯口,我们碰个正着。
“西门……”
苏楠的脸上露着惊喜的笑容,语气自然的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好。”
  我象对待陌生人一样,脸上堆了一个分寸适当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径
直走向楼梯。
  “你站住,我有话对你说!”
  苏楠的声音有些无奈和焦灼。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不阴不阳地说:“有事吗?”
  “你的伤……好了吗?”
  “愈合的很好,疤也很漂亮,象特意刻上去的一样。还有别的事吗?”
  “你能不能今天晚上到‘沁园春’去一趟?”
  “不!”
  “我有话对你说,也许你……误会我了。”
  “是吗?要说现在说,晚上我没时间,我得陪璇璇。”
  “小华说你两夜没回宿舍,你和璇璇在一起?”
  “你管得着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最好今天去医院看看白忠。”
  我又一次怀疑听错了苏楠的话,不过,这一次我并不吃惊。
  我就想笑,想哈哈大笑。
  我笑得无比开心地说:“姓苏的,你的嘴如果是夜壶,我现在就想撒尿。”
 
                                  96

一进办公室,我感觉有些异样。
  “怎么了弟兄的们,怪模怪样的?”我笑着说。
  “白忠出事了,脑瘤。”小华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自己长的,又不是我现打出来的。”
  “做全身检查的时候查出来的。”张子说。
  “他应该感谢我,不然还不去医院呢!怎么啦,他还想赖我!”
  “刚才台部来电话,让你去一趟。”小华有些忧心忡忡。
  我豪迈地拍拍小华的肩膀,大咧咧地说:“刀山火海在下也敢闯一闯,等我
的好消息。”
  “可能情况不妙。”小华低声说。
  我拿过小华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笑着说:“老弟,有你这杯茶垫底,再好
的茶我也不喝了,我就不信活人能被水渴死。”
说完,走出办公室。

到了台长办公室,台长正和保卫处的李处长说话。
  本来李处长的脸笑微微的,见到我以后突然严肃起来,有点假模假势。
  我心里想笑,但是知道不是笑得时候,用抄在裤兜里的手猛掐了一下大腿。
  台长对我很客气,抬抬手给我让座。
  我一本正经地说:“您找我有事?”
  台长还未说话,李处长抢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吗?闹这么大事你跟没事人
似的。你还有没有廉耻?”
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冷笑着说:“我没和你说话,再说你也未必有资格跟我谈廉耻。”
  李处长不堪受辱,骂道:“你混蛋!”
  我笑笑,学着他的口吻说:“你还有没有廉耻?”
李处长举起右手想拍桌子,但在中途停住。
他顾忌地看了一眼台长,愤怒地说:“西门虹,你的问题你应该认识清楚,
在工作时间打架,这从建台以来还是第一次。保卫处已经给台里汇报了调查结
果,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连眼都不抬,不屑地说:“你的调查结果是片面的,我是当事人,可是你
自始至终都没问我。你以为台长象你一样偏听偏信?笑话!”
李处长被我噎得直哽脖子。

台长对我的印象一向不错,我来电视台就是他帮的忙。
他摆摆手制止了我俩的争吵,对李处长说:“老李,你先忙你的,回头我找
你。”
  李处长愤愤不平地瞪了我一眼,开门出去。
  台长严肃地对我说:“李处长说得没错,工作时间打架,建台以来这是第一
次。不管什么原因,打架是绝对不允许的,有辱新闻工作者的形象嘛!”
  我说:“我知道在单位打他不对,我现在也有些后悔,我应该找个僻静的地
方,然后不紧不忙地教训他。”
  台长说:“你和白忠的关系不是一直不错吗,他还对我提过你当副主任的事,
怎么搞得这么僵?”
  我说:“我本来不想说原因,可是没人问我,我只好对您说了。”
  我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台长听得皱起眉头。
  我说:“我和王林是哥们,所以不能看着他的女朋友受人欺负。”
  我说这话的时候想起苏楠对我的态度,心里发酸。
  台长说:“白忠的确过份,但是这件事有人捅到局里去了,恐怕台里包不住,
再说正是改革精简的当口,对你十分不利,弄不好你呆不住了。”
  我说:“这个我想过,不怕。”
  台长说:“西门,你是通过我来台里的,我一直很器重你,这你知道,再说
老潘也嘱咐过我,亮明了你和他的关系,我很为难。”
  我诧异地说:“潘志垒找过你?”
  台长说:“昨天他还给我打电话呢!”
  我问:“他不是去中央党校了吗?”
  台长说:“昨天下午回来的。”
  我问:“他有事吗?”
  台长笑笑说:“西门,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懂,就凭一封匿名信没有任何
证据,能扳倒一个领导干部?我和老潘多年的交情,对他还是了解的!”
  我说:“台长,我的事你别犯难,走就走,没什么。”
  台长说:“现在走倒不至于,不过,你最好主动写份检查,另外给白忠道个
歉,这样大家看着也好。”
  我说:“我可以走,可以写检查,给他道歉,绝不!”

                                         97

  有时候,我把某些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就拿台里精兵简政来说,大概只有我还不知道已经上了辞退人员名单。
如果不是白忠上班以后对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卖弄口舌,我还傻乎乎地准备
写份貌似深刻的忏悔书。

  白忠住了几天院,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象在白皮鸡蛋上糊多了雪花霜,
青青的。如果凑上去细看,能数出他脸上有几根不分昼夜输送阴阳两性混合体
的血管。
  那天下午,他翻着眼睛走到我的办公桌前,用手弹了弹桌上的玻璃,幸灾
乐祸地说:“西门,我为电视台即将失去一位象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感到惋
惜,如果你现在给我道歉,看在楠楠的面子上,我也许会帮你。台里不要我要,
我可以对你施行部聘,怎么从牙缝里刮下点残渣也够你吃的。”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我明白他侮辱我。
我故意笑着问:“谁是楠楠?”
白忠说:“就是苏楠。”
我突然爆笑:“楠你妈个大腿根儿,我走不走你说了算?”
  白忠讥笑着问:“你说呢?”
  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呀?”
  白忠说:“现在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以为你是谁,你还在这儿死乞白赖坐着
干吗?还不赶紧从哪儿来的回哪儿!”
  我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淡淡地说:“白忠,你是不怕我呢,还是我没有
把你打服?”
  我不愿意和他纠缠嘴皮子,说完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眼里的凶光饱满而含
蓄。
  白忠吓得一怔,但是仍不甘示弱地说:“你狂不了几天了,这个周末清退人
员名单就公布,到时候你还能狂得起来,我才服你。”
  我说:“用不了几天,我要收拾你就他妈眨眼之间的事儿!”
  说着,我劈头揪住他的脖领子,举拳要打。
白忠吓得一缩身,逃出办公室。

  我在小华和张子口中得到证实,我果然在清退之列,名单也在周五公布。
  这时我才明白台长是个老奸巨滑的狐狸,他和我谈话的时候肯定有了那份
清退名单,但是他不说出口,让我一直蒙在鼓里,白白赚了我几天对他的感激。
  我不能等宣布了名单再走,要走现在就走,省得到时丢人现眼。
  可是,我回家还是去璇璇的学校,或者是这个城市其它地方?
  我一时决定不了。
我觉得在这儿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简单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我坦然地对人们说:“弟兄们,我不等宣布了名单再走,我要先把电视台炒
了,我现在就走!”
  小华说:“西门,也别太着急,等等再说,看有没有转机。”
  我说:“还等什么?等自寻其辱呀!”
  张子说:“你走了去哪儿?”
  我说:“不知道,但是我不会离开这个城市,我还没尽兴地收拾白忠呢,我
得让自己到了高潮才行!”
  小华高兴地说:“收拾不收拾他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们以后还能常见面。”
  我说:“我们订个规矩,每星期见两次怎么样,要不三次?”
  小华说:“那好,就从今天开始,晚上我们去喝酒,捎带着给你饯行。”
  我说:“好吧,今天晚上咱们一醉方休。”
  
    我给璇璇打电话说晚上有事可能晚点回去,璇璇很担心,我不便在电话里
被电视台炒鱿鱼的事,就对她说你别管了,什么事我都能处理好,回家以后再
详细向你汇报。
  璇璇反复叮咛几句,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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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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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8

我原以为南方人的酒量根本不能和北方人比,其实来N市这么长时间我终
于明白,酒量跟地域没有丝毫关系。
  小华、张子和我,我的酒量最差。
  好在我们生性都比较率直,于是,把酒喝了个昏天黑地。
  我平时三两白酒就能让天地翻覆,可是,今天居然突破了半斤。
  我偷眼瞄了瞄见底的两瓶泸州老窖,身体开始有反应,喉咙里痒痒的想吐。
  我咬着舌头说:“兄弟,咱们别喝了,我觉得有些过了,想往外吣。”
  张子红着脸说:“说好一醉方休的,咱们这不还没醉吗?”
  小华说:“西门今天心情不太好,少喝点,差不多得了。”
  我是个要面子的人,听小华这么讲,大咧咧地说:“兄弟,你太小瞧哥哥了。
我们老家有句话叫贫下中农不信邪,我他妈还真不信这个邪,我就不信在这个
城市里站不住脚。这点事,算他妈个鸟,根本不值得我心情不好,来,咱们接
着喝。”
  话虽豪迈,可是我真的不行了。
  小华照顾我,特意给我拿了一瓶啤酒。
  我最怕喝啤酒,尤其是和白酒掺和。  
  一瓶啤酒下肚,我彻底晕了。
  我想趴着桌子静养片刻,可是,头低下时耳朵里轰轰乱叫,只好硬挺着腰
板看他俩一杯接一杯地连干白酒。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
  我想夸赞他们两个的酒量,舌头在嘴里窜了半天,咕哝出来的话连我自己
也听不清。
我心里清楚,知道真的喝高了。

他们两个继续推杯换盏,意犹未尽。
张子喝着喝着,突然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我的脚。
  我打了个激凌:“你……踢我干吗?”
  张子小声说:“你发现没有,那边有个女的总拿眼瞟咱们。”
  我半睁半闭着眼说:“哈,可能是看上你了。”
  小华低声说:“说话声音低点,别让人家听见了。”
  我挥挥手说:“怕什么,我愿意说,她管不着。”
  张子坏笑着说:“我觉得她在看你。”  
  我扭头顺着张子悄悄伸出的手看去,眼前只觉得角落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人
影。
  我尴尬地笑着说:“我真喝多了,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
  张子小声说:“模样有点意思,长发、黑色连衣裙,三十二、三岁。”
  我说:“她太老了,看就看吧,无所谓。”
  张子说:“她朝你笑呢,也许是熟人。”
  我说:“有这种……可能吗?”
  小华不耐烦地说:“管她熟不熟呢,咱们少摊事,喝酒吧!”
  我说:“别,要真的熟多没礼貌,我过去一看便知。”
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脚下踉跄着绕了个大圈儿向她走去。

  坐在她的对面,我直勾勾盯了半天。
  这个女人长得不错,神情极为和蔼,好象很面熟的样子,就是想不起来在
哪儿见过。
  我麻木地笑笑说:“我看你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你
能告诉我吗?”
  “我们见过吗?”女人笑了笑。
  “肯定见过,我想不起来了。”
  “是吗?那你好好想吧。”
  “我……想起来了。”
  “在哪儿?”
  “好象……好象在梦里。”我说。
  “哈,小兄弟,你喝多了还是想泡我,这种蹩脚的话你也能说出口,你以
为我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不是,我觉得我们真……在哪里见过。”
  “对不起,我没有见过你。”
  “你……撒谎,我们肯定见过,你说。”
  “你真觉得我们见过?”
  “不错。”
  “那好,你把这杯酒喝了,我告诉你。”
  她说着将满满一杯红酒推到我面前。
  我望着那杯红酒运了运气,刚要喝,小华在远处喊:“西门,你少喝。”
  我笑笑说:“你……别管了,我们真的很熟,怎么着……也得喝她一杯酒啊!”
  我仰脖将它一饮而尽。
  女人又替我斟满一杯酒。
  “酒……我喝了,你快说。”
  “我说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在梦里。”
  “你真会扯,那是我说的。”
  “可是我也这样觉得呀!”
  “算了,我听明白了,我们压根儿就不认识,我看走眼了,对不起,打扰
了。”
  说着,我站起身来想走。
  女人急忙说:“干吗急着走,我和你开玩笑的。”
  我重又坐下说:“那你快说。”
  “再把这杯酒喝了。”
  “不行,我不能再喝了。”
  “我陪你一起喝,你不能不给我面子吧!”
  “那……好吧!”
  第二杯红酒实在咽不下去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刚把它咽下去它又顽强地顶上来,我一时收不住嘴,红红
的象血一样的液体迸发出来。
  我觉得胸膛里很疼,全身一软,趴在桌子上。
 
                                        99

   迷迷糊糊中,我被刺鼻的香水味道呛醒。
  我从小害怕闻香味,就连味道很淡的香皂也让我心慌。
  我觉得心跳加快,猛得睁开眼。
  眼睛正前方是装饰极为考究的天花板,那些枫木条拼贴的图案很精致,天
然的枝桠疤痕错落有致。
  灯没开,屋子里很亮,我知道是白天。
  我觉得我应该是躺在一张床上。
  床很软。
  环境很陌生。
  这是哪儿?宾馆?  
  不象。
  我极为回忆着,隐约间记起昨夜和张子、小华在一家饭店里喝酒,后来喝
多了,碰到一位熟人。
  想起这个熟人,我心里一惊。
  我忽然想起并没有和张子、小华一起走,难道……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惊骇地坐起身。
那张床很软,“咯吱”响了一下。

  “你醒了?”
  我的耳边响起一个女人软软的声音,很陌生。
  我的脑袋“轰”地巨响,寻着声音看去。
  掩着淡绿色薄纱的窗前,静静坐着一位身披睡衣的女人。她的头发长长地
直垂腰际,显出一些漫不经心的波浪。从背影看身材很好很丰满。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转过头来。
  我看不到她的脸。
  我希望她能转过脸来,从而让我明白是不是昨夜遇到的那个女人。
  我的大脑闪电一样频频跳动着记忆里和她的所有对话,继尔,明白了昨夜
认定的熟人,其实根本不认识。
  那女人临窗而坐,丰腴的轮廊边缘披着一道浅浅的逆光,虚幻的象一张模
糊的剪影。
  我惊骇地将全身亿万个毛孔洞开,象突然张开的嘴巴一样,全身被一阵强
烈的电流击中,大汗淋漓。
  这是我再陌生不过的一个画面。
  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画面。
  这个画面在我梦里反复出现过几百次。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
  在那张双层床上。
  在我无数个被惊醒的夜里。
  我终于明白昨夜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明白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的原因。
我曾坚信梦里的那个女人存在,也不止一次地呆呆望着人流里的女人发愣,
我驻足街上,审视了数以万计的女人,试图找到她的身影,可是从来没有得到
过任何心里感应。

  此刻,这种意念和感应象海洛因一样强烈地注射到我的脑海里,我有些飘。
  我克制着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快意和恐惧,用悚悚乱颤的声音乞求说:
  “你……你转过来,我想看看你的脸?”
  女人顺从地转身。
  那是一张娇好的面容。
  我在梦里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个女人的脸,所以,当看到她笑微微的眼神时,
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她的身材、头发甚至年龄,和梦里的女人一般无二。
  就是她。
  她在梦里整整纠缠了我两年。
  我终于找到了,原来她生活在这个城市。
  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约定?
  那女人的眼神是温和的,但是我却读到了里面深藏着邪恶。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纠缠我?”我突然变得愤怒起来。
  “我一直纠缠你?”
  “不错。整整两年。”
  “你肯定还醉着吧?你的话我不懂。”
  “你别装蒜,我终于找到你了。”
  “嗨,说什么呢?你是没有醒酒还是撒癔症,我昨天夜里才遇见你,你喝
醉了。”
  “我没醉,心里很清楚。”
  “那你就是疯了。”
  “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你的话我根本不懂,你走吧!”
  “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那女人把手中的化妆盒“啪”地重重摔在梳妆台上,化妆盒的碎片横飞。
  我们怒目相向。
  “我让你清醒清醒——”
那女人站起身来,抄起梳妆台上的一只杯子,将里面的水泼在我的脸上。

  水溅了一床,我将湿漉漉的毛巾被撩开。
  我发现自己裸着身子,一下子清醒了。
我明白了刚才的恍惚,明白了自己还依然醉着,错把梦里那个女人与她合
二为一。
我怪怪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真怀疑你是个疯子。”那个女人余怒未消,也有些惊恐。
  “我不是疯子,但和疯子差不多。”我阴阳怪气地说。
  “你可以走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走。”
  “说吧!”
  “你把我衣服脱了?”
  “衣服被你吐脏了。”
  “内裤呢?我不可能吐到那上面吧!”
  “我给你脱的,还给你擦了擦身子。”
那女人说完,转身从另一间房子里拿出我的衣服,扔到床上。
衣服没有完全干透,潮潮的。

                                       100

     既然昨夜已经被她看过,我也不必遮掩。我在她的注视之下把衣服穿好,
走到她的跟前。
  “真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恨你?”我想稀释我的尴尬。
  “感谢的话就别说了,你为什么恨我?”
  “昨天夜里我肯定被你仔仔细细观察、研究了一番。”我开玩笑说。
  “当然,我有的是时间,而且从容不迫,怎么,觉得吃亏了?”
  “不错,我干吗白让你看若干个小时?” 
  “你也可以看我,咱俩扯平——”
  那女人说着把睡衣敞开,里面什么也没穿。
  我看到一个光滑、白皙的身体。
  说实话,这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的身体,她的丰满处处洋溢着性感与诱惑。
  我咽了口唾沫,脸本能地红了。
  那女人“咯咯”一笑。
  我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蹩脚的放荡。
她的放荡很象极力装出来的。

她没有敞开衣服之前,我是尊重她的,可是这个动作太草率,让我失望。
她象个正在忍受性饥渴的怨妇。
我心里一阵不悦,讥笑着说:“你的爽快让我觉得你是一只鸡,一只性器官
常年露在外面的鸡。这样也好,我的心里平衡了,至少没有犯罪感,说吧,看
这一眼多少钱?”
  那女人象受到侮辱,脸红的比我刚才还红。
  “我要给你钱呢?你觉得你是只鸭子吗?”她很气愤。
  “我不知道你看了我多少眼,怎么算钱?”我不依不饶。
  “你真不要脸!”
  “比起你来我还差点。”
  “你和昨天夜里判若两人,我很失望。”
  “当然,昨天夜里我不会说话,我喝醉了。”
  “你?你话还说的少吗?”
  “我说什么了?”
  “你嘴里一直喊一个女孩的名字,她叫璇璇,对吗?”
  “我……我没干什么吧?”我心里一惊。
  “当然干了。”
  “干什么了?”
  “你死命抱着我的身体,你说能干什么?”
  “不可能,我喝醉了。”
  “酒能乱性,听说过吗?”
  “你胡说,这绝对不可能。”
  “绝对可能。”
  “啊?你他妈毁我!”
  “咱俩谁毁谁呀?”
  “你想让我再吐一次是不是?操!”
  “操?你敢吗?”那女人挑畔般地看着我,明显地对我不屑一顾。
  “我不敢?不敢我是你孙子!”我恼羞成怒。
  “就怕你没这个能力。”
  “你这话说早了,我他妈发挥好了能把你挑在竿子尖上荡秋千!”说着,我
窜过去揪住她的睡衣,把她抡倒在床上。
  那女人不但不害怕,反而“咯咯”轻笑着脱下睡衣,高高翘起两腿,然后
大张旗鼓地把它们分开。
  她光滑、浑圆的屁股正对着我。
  我只看了一眼,感觉全身的血液涌到头上。
  我心里一阵恶心。
  在我脑海里 女人那个圣洁而神秘的地方长在她的身上,简直有点天理难
容。
  它象什么?
  它象一个还没出徒的小木匠用极其不负责任的手法,将几块长短不齐的旧
木板,钉成了两扇栅栏,并且松松垮垮、半闭半合地安装在门框上。
  “来吧,我想看看你清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女人向我叫阵。
  我想吐。
我全身所有的神经齐刷刷萎缩。

  因为她的淫荡,我觉得我比赖账的嫖客还要卑鄙、下贱,我觉得我比无辜
被陷害成强奸犯的人都可怜。
  我想尽快逃离这个女人,逃离这个房间。
我扭头在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涨红的脸。
我想在脸上读出一些勇敢和崇高,可是,我失败了。
  我被淫贱戏弄着,束手无策。
  我闭上眼,抬手照自己脸上抽了一记恶狠狠的耳光,然后走到床边一把把
她揪起来。
  我凶神恶煞一样地说:“把门打开,让我走!”
  那女人讥讽地看着我,披上睡衣,一动不动。
  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想让她从我眼里悟到一点危机。
  那女人居然无动于衷。
  我们对面站着,虎视眈眈。
  我在漫无边际的注视中渐渐萌生出一种杀机。
  我想象着我的手慢慢抬起来,并伸向她的脖子。
  就在我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时,房门突然响起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这轻微的声音让我胆颤心惊。
  我的双手僵住。
  门被打开,一个人走进房间。
  那人看到我,身形猛地一震,脸上的神色和我一样,意外而惊恐。
我看到他时,嘴里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潘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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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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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我已经忘记是怎样夺门而出的。
  冲到楼梯口时,我背后响起了清脆的耳光的声音。
  毫无疑问,潘志垒在打那个女人。
  潘志垒怎么会来这儿?
  我知道他已经从中央党校回来了,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个女人房门的钥匙?
  璇璇曾对我说潘志垒在外面养着女人,难道就是她?
  这太戏剧化了。
  我和潘志垒简直是冤家路窄。
  他会怎么认为我?他肯定以为我和他的女人干了他才可以干的事。
  这才叫他妈冤死人不偿命。
  我该不该跟他解释?
  
  走在街上,我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大约9点左右。
  我去哪儿?
  我无处可去。
  电视台不行,苏楠那儿不行,我和璇璇那个温馨的家不行。
  我觉得现在不能去那个家,我不能带着一个骚女人的味道,去璇璇精心布
置的家。
这对她是一种侮辱。
我想去看王林。
  自从王林死后,我一直不敢去存放他骨灰的殡仪馆,我怕看到那个黑盒子,
心里承受不住。
  我宁肯把自己的胸膛想象成殡仪馆,里面装着他的灵魂。
  我想去,但是不敢。
  我在心里对王林说,林子,你要活着该有多好,你肯定能解开我心里的疑
问,你只需一句话,你说我是纯洁的,我就是纯洁的,你说是肮脏的,我就是
肮脏的。
  林子,你能告诉我吗?
事到如今,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象一个男人,至少是一个很没劲的男人。
我象一个小心翼翼保护着处女膜的女人。
嘿嘿!
这不是很可笑吗?

长期以来,我一直不敢让自己作恶,我不敢让自己做坏事。我必须在心里
审视自己时,认为我还是一个纯洁的人,我怕自己瞧不起自己。
  我是个矛盾体吗?
  我的嘴很骚,我可以用它在语言上强奸数不胜数的女人,但是,我却从不
用我的肌肤,接触不属于我的或者我不爱的女人。
  我不是下三烂。
  但是,我也不是崇高的人。
  我是一个俗人,只是偏执地用一个简单的意念,守着身体的本份。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稍稍敞亮些。
  我不该再意那个女人的话,不管她的话是威胁还是欺骗,我不相信。 
  我应该给璇璇打个电话,因为我觉得什么也没有做。
  我没有从身上找到手机,一定丢在那个女人家了,我必须取回它,因为它
是王林留给我的。
  我转身向那个女人家走去。

                                     102

开门的是潘志垒。
  那个女人坐在床边哭泣,脸被打得通红。
  潘志垒对我的再次出现,即惊又怒。
“我来拿我的手机。”
我淡淡地说着,向放手机的梳妆台走去。
  潘志垒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把手机拿在手里,走到门边,回头对他说:“潘叔,如果你想听我解释,
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回事,如果你不想听,我也不想多说。”
  潘志垒冷冷地说:“我原谅你这次,因为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
  我说:“你的直率让我钦佩,但是你的原谅多余,我什么也没有做。”
  潘志垒说:“她都承认了。”
我说:“她有病还是被你屈打成招,有往自己身上抹大小便的吗?”
潘志垒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说:“昨天我被电视台炒了鱿鱼,心情不好和同事在一起喝醉了,醒了之
后发现睡在这儿,我就知道这么多,她怎么说与我毫无关系。”
  潘志垒说:“真的?”
  我说:“我没必要骗你,更不想对不起璇璇,再说……再说凭她的年龄,也
不值得我那么做。”
  潘志垒听我这么一说,脸色更加尴尬。
  我说:“潘叔,我们打过交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至于她为什么
硬往自己身上贴,我觉得有违人之常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她的好心,没有
让我睡在马路上。”
  潘志垒皱着眉头,阴阴地看了看我一眼说:“你刚才说被电视台炒了鱿鱼?”
  我笑了笑说:“这里不是咱们说这事的地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托我
的事虽然还没办好,我想以后仍然有机会。”
  潘志垒说:“好吧,以后我们再谈。”

  从那个女人家再度出来,我心里多了一些疑虑。
  我觉得她是个谜。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和潘志垒乱讲我和她发生了什么事,既便真的有事,
也不至于轻易出口,况且根本没有事。
  她的做法有悖常理。
  她到底为了什么?
  当然,我还不至于认为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为我们昨夜的相遇纯
属偶然,只不过她偏偏是潘志垒的情妇,又让我和他撞到了一起。
  这事怨潘志垒,他不该在外面养女人。
  走到僻静处,想给璇璇打个电话。
  我的手机关着,是那个女人干的。
  我心里出奇地平静,因为我已经觉得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该负任
何责任。
  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  
  “西门,是你吗?昨晚上哪儿了?”
  “昨晚喝醉了,所以没有回去。”
  “你睡哪儿了,在你宿舍吗?”
  “没有,睡在外面。”我不想骗她。
  “外面是哪儿?”
  “哪都没事儿,回家我再跟你说。”
  “好吧,不过我中午回不去了,学校有事晚上见。”
  “晚上见!”  
  我不想骗璇璇,但是我怕她误解。
  从她那次看到我和苏楠抱在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疑虑打消,如果
没有和白忠那一架,真不知道她要怀疑我多长时间。
  我怎么和她说呢?
  我的话她会相信吗?
我心里又开始乱起来。

                                    103

中午的时候有点饿,我到一家快餐店胡乱吃了些面食,心里感觉平静些。
  从快餐店出来,抬头望见马路对面有一家装璜极为考究的网吧“天上人间”,
我突然想起zhijia,想起了前一阵子给她发的那封E-mail。我在那封E-mail里说
我要走了,永远离开N市。事实上我还没有走,也不想走了,因为在这儿有了
一个暂借来的家,有璇璇,当然也有想看我笑话的白忠。
  回忆那封E-mail的内容,与其说是一封心灵困惑彷徨时的呓语,不如说是
一封诀别书。
  zhijia看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她会感到意外和遗憾吗?
  我的最后六个理由还没有说出口,她还会继续听下去吗?
  进了“天上人间”,我首先打开信箱。
  收件箱里除了十几个广告,有五封信是她的。
  我看着五个同样“你还好吗”的主题,心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我用鼠标点开它们的时候,心里有些冲动。
zhijia还惦记着我。
zhijia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朋友。

  西门:
  好吗?第一次敲下你的名字,心里很异样。
  看了你的信,不知道怎样给你回复。我知道你此时一定很难过。我们没有
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不能用最适当的语言使你摆脱困惑,其实,就算生活在同
一座城市,我能挽留住你吗?
  你会因为一个朋友而留下来吗?
  况且,除了友谊,我不能给予你别的。
  我也很难过。不是因为你永远离开N市回到生你养你的北方,也不是因为
我从此会在网络上失去一位很投缘的朋友。
  我难过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友谊没有结果。
  我不是完美主义者,但我仍然希望我们的友谊善始善终。我至今都认为这
种结果不一定是两人生活中的相见,退一步说,就算你的十个理由全部提出来
都没有赢得我的允诺,我都认为这是一种结局。
  我在生活中是一个注重结果的人。无论它的前提是希望、是期盼还是承诺,
无论这个结果美好还是残酷。
  你能理解吗?
  我很遗憾。
  西门,我没有见证你的生活,没有要说服你留下来的理由,我只想说,我
最喜欢的一本书里有一句话:一个人是在苦痛和彷徨中寻觅到生活方向的。
    你的离去,是因为退缩还是已经找到了呢?
  想听到你的回答。

                                            你的朋友 zhijia
                                               1998年6月13日


  西门:
  屋外下了一整天的雨,同学们都赖在床上睡觉,我想知道你的消息,所以
踩着满街的积水,来到这个经常和你聊天的网吧。
  今天是星期六,聊天室里没有你的id,信箱里没有你的回音,我想,也许
你在收拾行囊,也许此刻正在飞速疾驰的列车上,或许已经回到了那个我不知
道该怎样形容的北方。
  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想象着你的背影,轻轻地对你说
一声:我的朋友,走好!

                                             zhijia
                                               1998年6月20日


  西门: 
  一连几天没有你的消息。
  我知道你走了,所以才敢真诚地向你坦白,我和你的相识是非常自私的。
  说句心里话,你在提出第三个理由时我就开始犹豫了,可是我断然地对你
说了“不”。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相见这种形式。我们每天都能在大街上见到陌生人,
所以我们见面并不是可怕的事。
  我想见你,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想见你,但是担心见面以后的结果。
  我们的脸是陌生的,我害怕我们站在彼此的面前会出现尴尬、冷漠或者无
话可说。
  我希望相见是愉悦而快活的,我担心如果非我所愿会推翻我此前对你的全
部印象。
  你的才华和幽默一直吸引着我。
  我的自私是我怕失望。
  见与不见,丝毫不能改变我们现有的生活,你有你的所爱,我有我的等待,
既便是真的相见,也不会意味着我们对别人的背叛。
  但是,如果让我见你,我仍旧找不出自己的理由。
  因为我们的友谊只限定在虚幻的网络上,它没有被我们冲破,没有凌架在
它之上。
你能原谅我的直率么?
如果我们有冲破它的那一天,我想我会站在你的面前,因为我们走出了网
络,置身在了现实的生活,我们是朋友,为了朋友,我想我该你做些什么。
  可惜,我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什么事情都是阴差阳错。
  其实,我也对你说过,朋友是不分种类的,无论在网络上还是在现实生活
中。
  我很矛盾。
  我很难过。

                                                zhijia
                                               1998年6月23日

 
   西门:
  傍晚的时候,拿出《一直醒到天亮》来听,忽然领悟到了你写这首歌词时
的另一种感受。
  也许我以前没有感觉出你的真诚,现在我明白了,你的心要比我沉重的多。
  上午,我和本来最要好的同学闹别扭,她一气之下就摔门走了,我呆呆地
坐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原来人们之间的理解和友谊都是有缘由的。人,在
不想得到什么的情况下,谁会轻易付出呢?其实,在这个所有情感都不牢固的
世界上,有了理解就足够了,我不敢祈求太多。
  不愿意把你想象成一个花心的人,可是,就为了看一眼掉头就走,这句话
我应该相信吗?
  我们之间的不信任,是横在我们面前的桎梏。
  也许你的直率和坦诚我一下子不能接受,也许正是你的看一眼掉头就走才
让我真正感动。
  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了。
  怀疑信任,怀疑承诺。
  总之,我怀疑自己的生活也要变了。

                                                 zhijia
                                                 1998年6月26日

  西门:
  你还好吗?
  一连十几天没有你的消息,而我依然给你写了这封信。
  如果现在让我说出自己的心情,我会告诉你,我突然明白了你以前为什么
在E-mail里敲那么多文字的原因。
  我们都是渴望被理解的人。
  在写这封信之前,我又仔细读了你最后给我发的那封E-mail,我试着去理
解那里面的每一句话,试着想象你的处境和心情,我想,你的决定和离开也许
是对的。
  在原来给你的四封信里,或许你能看出我的语言和心理上的矛盾,那是我
的心情也很低落。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同学们的关系变得敏感起来。因为竞争,因为谁都
前途未卜,因为每一个人对踏入社会的恐惧与无奈,所以谁都心里打着自己的
算盘,谁都心怀鬼胎。
  昨天,一位同系的男生约我出去喝茶,并且直接了当地向我表示了好感。
我不知道怎样答复他。他的家在北京,他告诉我如果愿意可以毕业后和他一起
去北京发展,毕竟那儿是政治、文化中心,机会很多。可是我当时既没有拒绝,
也没有答应,我的心好乱。
  你知道,我内心深处有一个等待,它还没有结果。尽管这位同学也很可爱,
很会讨人喜欢。西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告诉我好吗? 
  其实,今天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想怎样给你写这封信。N市是一个让你伤
透心的地方,你走后可能把在那儿发生的一切都尽量忘掉,如果真是这样,那
么,我也是你要忘掉的其中之一。
  人在伤心的时候,会让回忆舔拭伤口,人在绝望的时候,会让记忆深埋尘
封。我比你小,但是同样经历过生离死别和绝望。有时候我很想和别人说说心
里话,然而,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亲人太少,我的朋友又不理我,而你也永不回
头地走了。
  或许你已开始了新的生活,根本不会再想起以前的事,或许你已忘了zhijia
这个id,或许你再也不会接触网络,甚至不去打开在N市注册的这个免费信箱,
也永远不再对我说后面的理由,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想对你说,在zhijia眼前,朝鲜冷面永远是网络上的幽默、善解人意的
朋友。在我心里,西门虹永远是一位率真的朋友。
  有可能你一生都不会再打开这些信箱,一生都不会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会
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如既往的在你的信箱里写信。
  目前的结果,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因为我是自私的。
  真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我愿意让你一切都好。真的!

                                                   zhijia 
                                                    1998年7月11日

  我一口气读完zhijia的五封E-mail,心里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我象赖皮一样纠缠着她,甚至恬着脸掰着手指硬拣出十个要见
她的理由。如今我不但明白了她的心里所想,还知道她也正在承受情感上的折
磨。
  我后悔给她发了那封自顾宣泄的E-mail,因为再坚强的女孩也柔弱。
  尤其是第五封E-mail,看到她如此坦诚,我忽然觉得我们见不见面已经不
是重要的。因为我们又在投缘的基础上多了一层理解。
    她的心已向我敞开,我不能再要求什么。
  从她这几封信的文笔看,她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甚至前后的信里想法还
自相矛盾,但是无论怎样,她在信里体现出了对我的关切和担心,我应该谢谢
她。
  我想给她回一封E-mail,告诉她我还没有走,只是这一阵子忙乱没有顾上
跟她联系。于是,静了静心神,照实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好事、坏事敲成了文
字。
  我对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在信里和她说了我和璇璇的和好,我们的家,
我被电视台炒了鱿鱼,以及醉后在那个女人床上暴睡一夜的闹剧。
  最后,我对她说,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么多事,可是我同你一样,没有人聆
听我的疑虑与苦恼。也许你说得对,我们的倾诉都是自私的。
在信中我也和她谈了她对待感情的看法,我说因为不知道那份等待在你心
中的份量,所以不便谈自己的看法,既不违背自己的承诺,又不让机缘溜走是
最让人头痛和患得患失的。如果让我见一见这两个人,替你考察考察他们最好
不过了,可惜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告诉她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但是,我不会走,因为我不想让
那个叫白忠的鸟人耻笑。
  点击了发送,墙上的时钟已指向六点。
  璇璇要下班了。
我也该回那个家了。
路上,我想着该怎样和璇璇解释昨夜不归的事。
  我不想让她再度误解。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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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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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

  回到家,璇璇已经把饭做好了。   
  没等她开口,我先说了昨夜醉酒的事。
  为了不让璇璇过细追问昨夜睡在哪儿,我把话题转移到被电视台炒鱿鱼的
事情上。
  璇璇早想让我去她的学校,所以听了以后不但不惊讶,反而很高兴。
  我说,这下好,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要真去你们学校,还得麻烦你罩
着我点,免得受人欺负。
  璇璇笑着说,谁敢欺负你呀,欺负你不就等于欺负我吗?再说了,我们学
校女老师多,不被你欺负就是好事。
  我说,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最怕和女的打交道了,见了女的我就脸红。
  璇璇笑着说,凭你这脸皮的厚度,红不红根本看不出来,何况你也根本不
会脸红。
  我委曲地说,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整个一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璇璇说,你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吧?行动上的矮子这句话说得不是你,你是
语言和行动上的双重巨人。
  我说,别冤枉我了,说到行动你最有体会,你不能歪着嘴说话。
  我故意装出色迷迷的样子看着她,然后又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璇璇明白我的意思,狡辨说,这是特殊情况,以前你很厉害呀。
  我嘻皮笑脸地说,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恶狼恶虎吃不了恶没有,你这个特
殊情况真把我害惨了,让我实实惠惠饱尝了一顿百爪挠心的滋味,苦不堪言,
你说这什么时候熬出头哇。
  璇璇低下头红着脸说,西门,我还没跟你说呢,我……我快完了。
  我惊讶地说,不会吧,这才几天?
  璇璇嚅嚅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反正是那样的。
  我“嘿嘿”一阵坏笑,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太好了,为了表达心中的激动,
这顿饭我不吃了,我绝食!
  璇璇说,是我做得不好吃吧? 
  我说,不是不好吃,是再好的饭也吃不下,你想,大敌当前,我哪儿还有
心思吃饭呀!
  璇璇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学着老电影里指挥官的腔调,义气风发地说,
我们对一下表,现在是7点45分,再过15分钟战斗就要打响了,注意我的
信号,灯一灭我就向你疯狂反扑——
  璇璇被我逗得笑个不停。
  我说,别光顾着笑,还有15分钟的时间,你可以充分做些战前准备。
  璇璇笑着说,我说过今天可以吗?
  我说,你不是说完了吗?
  璇璇说,我说快完了,就是说还有。
  我笑着说,大部队都到了,剩下的散兵游勇还在话下?准备总攻吧,别让
它误了战机。现在时间对我而言不是金钱,而是幸福!
  璇璇说,那也不行。
  我央求说,真的不行?一点灵活性都不讲?
  璇璇歉意地点点头。
  璇璇点头的动作很艰难,我知道她心里过意不去,只好把刚燃起来的欲火
自行扑灭。
  我无可奈何地重新拿起筷子,失望地结巴着说,现在宣布总攻时间无限期
推迟,我……我……继续吃饭。

                                   105

夜深了。
  外面的街灯把光象空气一样无声地漫射进来,我的呼吸悠长而平缓。
  璇璇侧偎在床边,赤裸的身体贴着柔和的光,她的乳房随着呼吸似有似无
的起伏。我知道那柔媚的曲线下面深藏着一个少女的痴情和深爱,我不敢再去
触碰它们,甚至不敢用贪婪的目光多看一眼。
  我象一个执着于攀登高山的人,站在山麓带着敬仰之情企望巅峰,既有征
服的欲望,又想把胜利拖到最后。
  我们都睡不着。
我们轻轻拉着手说话。
  空调一直开着,屋子里不是很热,然而,我通身湿淋淋的,我知道这些汗
水是从心里冒出来的。
  该是静静感觉一下这个夜晚的时候了。
  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夜晚,是璇璇做为一个少女的最后一个夜晚。在这
个时刻,我背对着窗户,用赞美和崇拜的眼神注视着她,尽情想象着一个少女
哗变成一个女人时的震撼与美丽。
  我不知道这个过程中璇璇表露出的情态是付出还是承受。可是对两个相爱
的人来说,付出和承受又有什么区别呢?也许当付出和承受在意义上完全重合
和等同的时候,爱才是无畏而完美无缺的。
我们即将在这种完美无缺中通过对方的生命使自己更生,我不希望我们象
凤凰那样只有投身火中才获得涅磐,我愿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充斥着无疆的快
乐,哪怕因为恐惧,因为惶惑,因为胸膛里倾巢而动的感激使泪水悄然流下,
我们的心也是幸福的。

因为灯光昏暗,璇璇的目光显得柔弱、迷离。
我感觉她的目光象湿漉漉的雾一样笼罩着我,我的心一阵颤栗。
  她是圣洁的,眼睛、双唇、胳膊,修长的双腿和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
  在最后这个夜晚里,她的圣洁更闪烁着让人留恋的魅力,爆发着无坚不摧
的力量。
看着她,我终于领悟到了圣洁的真正内涵。
它在你想拥有之后,它在它消失之前,它介乎于被拥有和消失之间。这段
时间越短,你对圣洁的理解越尖刻,这段时间越长,你对圣洁的征服欲就越焦
灼,你反复被尖刻和焦灼蹂躏着,直到你想把这种圣洁永远世袭下来,嵌入自
己的心底。
你除非让自己在圣洁面前做善意的妥协和牺牲,你除非为自己感动。
  “怎么了?”
  璇璇的手轻轻在我手心里划了一下。
  “没事。”我说。
  “你的眼神怪怪的。”
  “没有,挺正常。”
  “你肯定又不高兴我了。”
  “没有。”
  “真的?”
  “别,别这样,别象喜儿睡在黄世仁床上似的。”  
  “我知道,你不肯承认。”
  “天哪!三更半夜怎么说这么伤和气的话?实话说吧,我刚才看你的时候
眼睛用力过猛,腰肌劳损了。”
  “你就会哄我,眼睛怎么会有这种病?”璇璇说着,把软软的身子贴过来。
  我怕拥着她又会有非份之想,急忙拉过床单盖在胸脯上。
  “你干吗,不愿意挨着我?”
  “愿意,就是怕起邪念。”
  “我不管,我就愿意贴着你。”璇璇说着把床单从我身上捋下来。
  我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指了指她的乳房欲言又止。
  “怎么了?”璇璇轻声问。
  “你……你过来也行,不过得把它们拿走,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璇璇有点故意。
  “不然……后果自负!”
  璇璇抿嘴一笑,拧身把脊背贴着我的胸膛,吃吃地笑着说:“这样行了吧!”
“行,这样我还可以招架得住。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太长了照样后果不
堪设想。”

  我最怕闻璇璇的发香,每次鼻中充满了那种异样的味道,心里便“砰砰”
狂跳。
  我悄悄向后仰着头,尽量让我的头离远一些,可璇璇还是感觉到了,她把
身体向后靠了靠,反而贴得更紧,并且把我的手拿到她的胸前,让我捂住那团
暖暖的东西。
  我的手好可怜,不敢用力也不敢动。
  我努力咬着下唇想转移注意力,可是无论怎样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都丝
毫不能使欲望萎缩。
  璇璇在我怀里均匀地呼吸。
  我被冲动火一样烧烤着。
  我的手终于不安分起来,扳过她的身体轻轻摩挲她波浪一般起伏的胸脯。
璇璇软软地瘫在我的怀里,任凭我的手象一叶扁舟在海面上踏浪颠簸,而我的
双唇就象两片被风扬起的风帆,带着呼啸驶向她的额头、脸庞、脖颈、乳房、
小腹、双腿和脚踝。
  璇璇因为我的爱抚快乐地承受着,我想她此刻的心一定象大海一样,包容
了我的所有冲动与欲望,她的心一定象深不可测的海底,涌动着幸福的潜流。
  此刻,我的胸膛里肆意流淌着的,何尝不是快乐的波澜?
  我象晕船一样晕了。
  我在心里呓语般地说,璇璇,如果把你比做海,那么这个世界给海起得一
大堆名字,不过是一滩咸水。
  我让我的双唇从她的脚踝开始逆流而上,竭尽全力体会经过每一寸肌肤时
的快乐与奇妙,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已经豁然洞开,我感觉站在船舷之上努力
眺望海天一线间的对岸,却始终不能靠前。
  我累了。
  我艰难地停泊在她胸前涌起的波峰之上。
  我担心会被摔下谷底,用嘴叼住了那朵绽放的浪花。
  “呀!你怎么可以这样?”
  璇璇低呼了一声,双手死死摁住我的头。
  我的脸全部浸泡在柔软的水波里,我象一只蜜蜂,贪婪地用舌尖抵着花蕊,
轻轻地吸吮。
  璇璇猝然放开我的头,把双手搭在我的脊背上,手指在上面留下了暗示一
样的划痕。
我感到一阵疼痛,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使自己停下来。
可是璇璇不再沉默了,她用双腿紧紧夹着我,执拗地把我的手引渡向她的
小腹,嘴里喷着热气,急切地说:
“要不……要不咱们别管它了……” 
    
  啊?
  我……
    我……
我简直心花怒放。
我象一位在漫长的等待里渴望总攻的勇士,本以为没了希望,却突然听到
令人振奋的号角,快乐地全身几乎痉挛。
  我想使自己变得温柔体贴一些,可是已经无法做到。
    尽管心里对她充满着疼爱与怜惜,我现在觉得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我挺了挺身体便冲破阻碍跳进了战壕。
璇璇咬着牙叫了一声。
天呐!
  那居然是一片温润的能把人融化的沼泽,我一跳下去便被紧紧包裹着向下
沉没。
  我陷在那片新鲜的柔软里,突然迷失了方向,不知所措。
  我的大脑轰鸣一片,下意识想探知它羸弱之下的坚硬,我希望能找到一片
坚实的地方使自己停歇下来,可是一次次的试探,无一成功。
  我分不清心里的感觉是快乐还是惊惧。 
  我不甘心。
  我渴望得到璇璇的暗示和帮助,我希望她能使身体悬浮起来,从而让那片
沼泽渐渐向我靠近,可是她不肯,她紧紧环绕着我的脊背,让我越陷越深。
  我只好使自己离她远一些,有几次甚至退到了沼泽的边缘。
    然而,那终究是一种妄想,我离她越远,深陷其中的欲望便越执拗。
  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疲惫,可是当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里浮现的时候,我
却恰恰放松了自己,失去了原有的张力。
  我收不住节奏,硬生生把身体连同那颗颤栗的心绷了出去。
  我的脑海中玄光乍现,继尔连世界都昏暗下来。
    我看到了天地一线间的云翳。
  其实,那才是我一直渴望抵达的地方,我终于找到了。
  我顾不上呼吸,急切地想告诉璇璇我的那份惊喜。
  璇璇用那么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辩认着她朦胧的眼神,一时间把所有的
文字和语言全忘了。
  我感觉已经没有了生命。
  我象一块千年寒冰,“啪”地融化了。
    我把自己化为无形,泼在她的身上,快活地沿着她的肌肤边缘,寻找着芬
芳的内心……

                                   106

我始终把藏匿幸福的地方比做花园。
  那里是让我痉挛的妖冶和多情。
  在那些用满足的心感受热爱的日子里,我期待的小雨都是甘霖一样的甜美。
  如今,小雨来了。
  它们悄悄挥洒在我的头顶,挥洒在我胸膛的那朵奇花之上。我和璇璇不再
用相吻告别,不再互相牵一下手表达留恋,我们只互递了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只有我们能懂。
  那个眼神里装满了黑色的夜。
  我们期待着夜的再度来临。  
  我和璇璇在楼下分手。
  我们在小雨中互相望了一眼,璇璇便撑着那把蓝色的雨伞走了,我对着她
的背影深情地凝望,心里响起那首情歌《小雨来的正是时候》。
对于别人,这一天也许是最平常不过的日子,可是,我从清晨起来便把目
光投向日历,我要记住这一天。
我想把它留下来做成纪念。
  但是,让我记住这一天的,并不是幸福,它距离幸福越来越远,甚至背道
而驰。
  因为这一天,我被爱情抛弃。
  因为这一天,我把爱情丢了。
  这一天是1998年夏天一个普通的阴雨天。
  7月16日。
 
                                   107

吃早饭的时候,我和璇璇商定分头去做两件事。
  一是她去学校找校长谈我考美术教师的事,二是我去电视台交待工作,中
午我们在电视台汇合,把宿舍里的东西全部拿走,带回我们的家。
  其实,我没有什么好交待的,手边的几部片子都已告一段落,所以我到办
公室轻轻拍了拍张子和小华的肩膀,又顺便瞄了一眼白忠幸灾乐祸的笑容,卷
了卷放在桌上的一摞草稿,就走出了办公室。
  临出门的时候,小华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无奈地说:“西门,你……你就
这么走哇?”
  我回头淡淡一笑:“我去宿舍收拾东西,中午璇璇来接我。”
  小华说:“我帮你吧!”
  我说:“不用,我东西不多。”
  说完,我轻轻打开并带上了那扇我常来常往的门。
  我的宿舍在东五楼。
  宿舍里除了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具,没有大件东西。
  我将属于我的物品放在两个盛过录相带的纸箱里,然后坐在光板的床边发
愣。
  结束了。
  当初带着一腔热血想干一番事业的理想破灭了。
  我面临的将是一个崭新的生活。
  其实,这生活说不上崭新,它又回到了我学的专业,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
要做一名教师。
  不管怎样,能和璇璇在一起,每天成双成对的进进出出,也未必不是一种
幸福。
  我现在有点后悔,因为我一直想问璇璇一个问题而没有来得及。我想问她
如果我不去她的学校,她还让我在这个城市寻找另外一份工作吗?如果我不想
做教师也不想在这个城市呆下去,我想回家,璇璇会做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会同意吗?
  她会跟我一起走吗?
我想知道。

  中午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听着外面糟乱的雨声,我的心也跟着乱了。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听得出来,是璇璇。
  璇璇通身湿淋淋的,脸上笑容灿烂。
  她环视了一眼屋内说:“都收拾好了吗?”
  我用脚踢了踢纸箱:“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就这点行头,一会儿咱俩一人一
个。”
璇璇说:“我和校长谈过了,本来他说凭你的学历不考也没问题,可是这次
应聘的人很多,还有不少后门关系,所以他让你一块参加专业测试。”
  我问:“什么时候?”
  璇璇说:“后天上午。”
  我说:“这么急,我好长时间没有动过笔了。”
  璇璇笑着说:“怕什么?今天晚上我再给你做回模特,让你熟悉熟悉。”
  我坏笑着说:“今天晚上不行,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情做,雷打不动。”
  璇璇脸一红,嗔怪地说:“你有把握吗?这可是咱们最好的一次机会。”
  我拍着胸脯说:“我这人天生就不会谦虚,你放心,今天晚上我有桃花运垫
底,其它的运绝对一马平蹚。”
  璇璇相信我的实力,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悄悄在她耳边说:“彻底完了吗?”
  璇璇羞红着脸说:“我还没看呢!”
  我着急地说:“看看。”
  璇璇“扑”地一声笑着说:“在这儿,你让我在这儿,你疯了?”
  我说:“还不是心里没着没落的让它急的?它要在他妈没完没了的,我就跟
你没完没了。”
  璇璇深情地望着我,笑得很开心。
  我装作很沮丧的样子说:“你还笑,我现在连搬箱子的劲儿都没了,整个一
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璇璇走过来亲了亲我的脸,在我耳边小声说:“亲爱的,刚才和你逗着玩呢,
告诉你,已经没事了。”
  “哈哈!”
  我听了她的话,全身仿佛通过一阵电流一样酥麻痒胀,心脏狂跳,伸手把
璇璇抄起来抱在怀里,近似疯狂地说:“我现在来劲了,浑身是劲,我抱着你,
你抱着箱子,我们走!”
  璇璇兴奋地悠着双腿说:“你抱得动我,我还抱不动两个箱子呢,快放我下
来,咱们一人一个。”
  我说:“那不行,那样不足以表达我的激动心情,最起码我得一人抱两个箱
子,然后你再抱着我。”
  璇璇在我怀里费力地躬着身体吻了吻我的耳垂,幸福地说:“我的大疯子,
别闹了,咱们赶紧走,不然雨就更大了。”
  我扭头望着窗外白花花的雨帘,放下璇璇,弯腰把两只箱子摞到一块儿抱
起来说:“好吧,回去咱们疯它个波澜壮阔。”
  璇璇替我打开门,我抱着箱子想往外走,突然,我的双脚象钉在地板上一
样,一动不动。
  我的心里滚过一道睛天霹雳般的恐惧。
  我的脸惊慌地有些麻木,表情僵硬。
我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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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

我看到一个人。
  一个全身黑衣黑裙的女人。
  她的笑容很亲切得体,但是,我却从她的瞳孔里望到了恐怖。
我蒙了,不知道这位曾让我留宿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这
个时候出现?
我的大脑穷凶极恶地转动着,想为自己找出一个理由,可是,什么也找不
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和潘志垒的关系。

  想起潘志垒,我的心莫明其妙地稳定下来。
  那女人伸出手,推着我怀里的箱子把我也推到屋里,反手把门关上。
  璇璇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不能不和她说话,不然会增加璇璇的怀疑。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盯着她的眼睛。
  “我怎么不能来,这儿又不是地狱。”
  “我看你真的想往地狱里跳了!”我一语双关,语气里还夹杂着震摄与威胁。
  “别这么凶巴巴的,我不是小孩子。”
  “那当然,我猜你的青春至少也超过十来年了,别人到你这个年龄早到学
校门口接孩子了。”
  那女人不再意我的讥讽,把我抱在怀里的纸箱放到地上,淡淡地说:“你怎
么能说走就走呢?至少也应该和我打声招呼,你拔腿一走,这么大的一个城市
让我怎么找你?”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我冷冷地说。
  璇璇在旁边看着我俩一问一答,脸上疑惑重重。
  “你们说的我怎么不懂,你们认识吗?”璇璇盯着我的眼睛问。
  “不认识。”我说。
  “西门,你不应该骗你女朋友的,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瞧她长得多漂亮,
这对她不公平。”那女人故意装出一副宽容的样子。
  “你他妈到底想干吗?痛快点说出来算了,别在这儿神神叨叨的。”我有点
怒不可遏。
  那女人看都不看我的脸色,对璇璇笑微微地说:“你叫璇璇吧?我听西门总
叫你的名字,你长得真漂亮。”
  我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大声骂道:“你少他妈胡说八道,我连你叫什么都不
知道,怎么会告诉你我女朋友的名字。”
  那女人扭头看了看我,笑微微地说:“那天晚上你和我做爱的时候,不就一
直叫着她的名字吗,你忘了还是故意装糊涂?”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我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出现,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故意在璇璇面前毁我。
璇璇听了这样的话,根本不能承受。
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开,哆嗦着说:“西门,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你告诉
我。”

我心里没鬼,更不愿欲盖弥彰。
我直接了当地说:“璇璇,你别误会,我根本不认识她,但是知道她是谁,
她就是你爸在外面养的那个情妇。”
  那女人“嘿嘿”笑了笑,指着我的鼻子说:“西门虹,你真会说话。不错,
我是潘志垒的情妇,你呢,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告诉她?”
  我义正辞严地说:“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
  那女人一阵窃笑,轻佻地说:“你怎么不敢说实话呢?”
  我对璇璇说:“璇璇,我和她真不认识,那天我和张子、小华在饭店里喝醉
了,醒了以后发现躺在她的床上,后来你爸也去了,就这么回事。”
  那女人说:“真这么简单?”
  我愤怒地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污陷我?”
  那女人脸色骤变,恶狠狠地说:“不错,我和你是没有仇怨,但是你做的事
情要有勇气承认。我来这里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告诉这个姑娘,她的爸爸和
她的男朋友睡着同一个女人,都是不知羞耻的流氓!”
  璇璇用惊恐和怪异的目光看着我,脸色煞白。
  我说:“璇璇,你别听她的话,她一派胡言,我怀疑她是故意的,肯定有什
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璇璇用吓人的目光看着我,身体有些颤抖。
  我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璇璇,我说的是真的,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你别碰我——”

  璇璇用力抖开我的手,身体向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璇璇相信了她的话,冲她咬牙切齿:“你为什么害我?”
  那女人不屑一笑,冷冷地说:“我不想害你,只想拯救这位姑娘,我不愿意
让她重蹈我的覆辙。”
  我的脑袋有些发热,劈头对璇璇吼道:“这样一个女人的话你也相信,你有
没有脑子,你也不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对你说过,我可以跟你开玩笑
但是从不说一句谎话,你他妈有没有记性?”
  璇璇的眼神里充满着疑惑,但是我的话也的确让她心动,她开始看那个女
人。
  那个女人“啪啪”拍了几下手,对我冷笑着说:“精彩,真精彩!这样一个
坦白真诚的帅哥,怎么会不招女孩子喜欢呢?怎么不把女孩子骗得晕头转向
呢?西门虹,我今天要不揭穿你的老底,这世上就又多了一个无辜被害的女孩。”
  那女人说着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
  璇璇伸手想拿照片,那女人快速把手缩回,淡淡地说:“姑娘家最好别看,
这么不堪入目的场景,脏了你的眼睛。”
  那女人说完,把照片递给我。
  我猜不出她搞什么花样,也不知道她的照片上是什么,但是,我心里明白,
这女人除了再弄虚作假,根本没什么高招。
  我不屑地拿过那些照片。
  我的眼睛跳了几下。
我的嘴巴张大了。

                                   109

照片上,我和那个女人赤裸着身子,在床上搂作一团。
我的脸“忽”地一热,拿照片的手哆嗦了一下。
虽然我看得出来照片上的男人的确是我,但我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努力寻找它的破绽。
  很快,我在两个精光的身体那些姿式中找出了蹊跷。
  无论从哪个角度拍摄,我都是一副沉睡的样子,紧闭眼睛。而那个女人则
伸出胳膊和肥白的大腿把我紧紧箍住,甚至有两张照片她还故意摆出淫荡的样
子,朝镜头微笑。
我在心里一声臭骂,心反而平静下来。
  我暗暗感激这个发现,因为我从这些照片中得知了自己真的没有做什么。
  我给自己的脸做了一个魅力无穷的微笑,对那个女人说:“不错,铁证如山,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完我又对璇璇说:“璇璇,你想知道照片上是什么吗?”
  璇璇颤抖着说:“是什么?”
  我笑着说:“你先别急,我有几个问题问她,我在问她问题的时候,你要仔
细听着,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错过。我问完了,如果你想看,我给你。”
  我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睛阴森森地说:“今天的事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不
过问也不追究,但是,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要问清楚,你必须如实回答。如
果你说谎,今天……今天别想活着出去。”
说完,我一步跨到门口,用身体把门挡住。

  那个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阴沉着脸问:“我问你,我和张子、小华喝酒的时候你一直看我,那个时
候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叫西门虹吗?如果你说不知道,我可以认为那纯
属巧合,如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你就是有预谋的,我想知道你受谁的指
使。”
  我出口便把她的两种回答堵死,然后冷冷地看着她的反应。
  那女人果然被我的提问和两种回答结果闹蒙了,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说:
“我不知道。”
  我说:“那好,我再问你,就算你出于好心把我带到你的家里,为什么趁我
喝醉睡熟的时候拍下这些照片,你是自拍的还是让别人拍的?你如果说是自拍
的,出于什么目的,如果是别人拍的,那个人是谁?”
  那女人被我逼得脸有些发烧,但是,仍旧满不在乎地说:“没有人拍,是自
拍的。”
  我咄咄逼人地问:“你变态吗?”
  那女人不甘示弱:“是呀,我变态,怎么样?”
  我说:“既然你变态,为什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反咬一口?告诉我为什么?”
  那女人被我逼急了,歇斯底里地说:“你会说又怎么样?照片上的是事实,
你抵赖不了的,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笑着说:“我再问你,我走的时候潘志垒打了你,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跟他
说的,如果你承认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不怕他饶不了你吗?再说了,你这么
做完全不符合常理,你知道潘志垒不是好惹的,你怎么敢轻易承认呢?我想知
道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那女人迟疑了片刻,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说:“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敢说可以不说,毕竟这是你和潘志垒的私事。但
是,我还要问你,这些照片你让潘志垒看过吗?他知道你要来这儿吗?如果你
让他看过这些照片,这说明你已经向他承认了,我会立即打电话给他并让他到
这儿来,我要当着他女儿的面,把我认定的事实真相解释清楚。如果你没有给
他看过这些照片,你今天到这儿演的这场戏,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还是因为别
的?”
  那女人显然不好回答,她气极败坏地说:“我刚才说了,我不能让你们两代
人睡我,我要告诉你女朋友,你和她爸爸一样是淫棍是色狼!”
  我说:“你敢当着潘志垒的面讲这些话吗?”
  那女人不屑地说:“当然。”
  我说:“那好,你打电话叫他来这儿,今天我不弄个水落石出死不瞑目。”
  那女人迟迟未动。
  我乘胜追击:“打呀?现在就打,如果你没有手机我给你。”
  说着,我拿出手机。
  那女人慌了,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
我冷笑着说:“我谅你也没这个胆量。其实你真没必要蹚这趟浑水,你应该
想到这样做,除了自寻其辱没有别的下场。另外,我根本不信你前面说的那些
话,你早知道我是谁,你早知道我和潘志垒的关系,只不过凭你还没这个胆量
闹这场恶作剧,至于谁在背后指使了你,我已没有兴趣,我把这些照片交给潘
志垒,我会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来收拾你!”
那女人听得简直心惊肉跳。
但是,她不甘心,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才不怕他呢,这些年我被这个老畜
生欺负够了,你也一样,你睡了我还不敢承认,你他妈连老畜生都不如!”
  我淡淡一笑:“你的戏该收场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滚!”
  那女人羞怒的面色通红,瞟了一眼一直皱着眉头的璇璇,挑唆说:“你傻站
着干什么,被他两句话就骗过去了?他为什么不敢让你看那些照片,你去看呀,
看呀!”
  璇璇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照片,又看了看我。
我满以为璇璇听了我刚才和那个女人的对话,早已心明眼亮,于是,伸手
把照片递给她。

  璇璇只看了一眼,脸就象纸一样惨白了。
  璇璇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象两个巨大无比的空洞,全身
剧烈颤抖。
  我的心突然害怕起来。
  我急切地说:“璇璇,你刚才听见我问她的话了,我什么也没有做,这些是
她趁我喝醉以后拍的。”
  璇璇不说话,空洞的眼睛还那样骇人地看着我。
  我通身一冷,感觉被那两个黑洞吸住。
  璇璇全身抖作一团。
  我心里一哀,知道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说:“璇璇,你不至于认为我说的是假话吧?”
璇璇不说话。
  我又说:“璇璇,那些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璇璇还是不说话。
  我说:“璇璇,你说话呀,你怎么了?”
  璇璇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变得神情呆滞。
  我心里害怕极了,走过去摇了摇她的肩膀。
  璇璇的身体一晃,眼里两颗大大的泪珠,象泻洪一样猝然滚下。
  我颤抖着嘴唇说:“璇璇,你……你不会相信她的话吧?”
  璇璇象尊雕塑,连眼睛都没有眨。 
半晌,她木讷地哑着声音说:“西门虹,放开你的脏手……” 

                                      110

   我领略了绝望和恐惧到极致的滋味。
   我的心狂跳着,下意识把手挪开。
   我用力摇着她的肩膀,轻声说:“璇璇,你还真信了?”
璇璇不说话,眼神依然空洞。
那女人抢道:“她为什么不信,照片上的人是你,你敢说不是吗?”
  我对璇璇说:“不错,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可是我已经讲清原因了,这纯
属栽赃陷害。”
璇璇好象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
那女人还想说什么,我猛地回过头来,疯了一样怒吼:“从现在开始,你再
说一个字,我把你劈了!”
  我极力控制着狂乱的情绪,压低声音对璇璇说:“璇璇,还记得我以前跟你
说过的话吗?我说以后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对你始终是真心的,因为
我从不说谎,我没有背叛我们的感情!”
  璇璇淡淡地说:“事到如今,这些话你还能说出口,你的无耻让人震惊。”
  我急了,大声说:“我操,你还真信?”
  “我能不信吗?”
   “刚才我那番话算是白说了,是不是?”
  “没有,你让我更了解你了。”
  “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是被她冤枉的。”
  “是又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这些照片,我忘不了!”
  我真急了,瞪着血红的眼睛说:“璇璇,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退一万步说,
我就算是被人冤枉的,我也承认错了,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不能原谅吗?”
  璇璇木讷地一笑,淡淡地说:“我知道我死心眼,所以才惨到这一步。”
  我朝她大声怒喊:“你他妈怎么跟中了邪似的,怎么说你都不明白?”
  “照片我都看了,还用明白什么?” 
  “闹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璇璇连看也不看我,随手把那些照片扔到地上。

我太了解璇璇了。
从那次她看到我和苏楠抱在一起,我就领教了她骨子里这种让我害怕的性
格。上一次我和白忠的撕打,让她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么这次呢?我暴打这
个女人吗?
我想,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种委曲夹杂着愤怒,渐渐充斥了胸膛。
一种危机夹杂着绝望,突然占据了大脑。
我歇斯底里地撕扯着声带,破口大骂:“潘璇,我还没见过象你这么笨的蠢
货,你好好想想,我和你好了多长时间,我和你在一张床上睡了多长时间,我
他妈到现在连你都刚干,我会干她这么一个老了皮蔫了瓤的倭瓜,我有病呀我!”
  璇璇依然无动于衷。
  那女人听了似乎有些动容。
  我继续破口大骂:“我他妈今天还真不信这个邪了,我就不信我西门虹能被
活活冤死。我今天给你学一回王宝钏,我等你一句话,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他妈甘心情愿从五楼跳下去,自己把自己摔死!”
说完,我窜到窗前,愤怒地把窗户打开。

  外面风雨交加。
“忽——”
一阵风吹来,冷雨顿时把我的上身浇湿。
  我打了一个寒战。
  我窜上窗户,全身暴露在雨里,瞪着血红的眼睛狂喊:“潘璇,我等你一句
话,你说——”
  璇璇又一次让我震惊。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个瞎了眼的聋子。
  半晌,她淡淡地说:“你的表演已经不能使我感动了。从现在开始,你的生
死与我毫无关系。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不会拦你,不过,要等我走出这间屋子。”
  璇璇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心里陡然明白,我原来爱上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女孩,她热的时候能把你
熔化,冷的时候能让你的血液凝结成冰。
我感到了她的可怕。
  我滑稽地蜷缩在洞开的窗户里,欲哭无泪,无计可施。
  我的心凝结成冰了。
我的嘴唇冷得发抖。

那女人可能没有料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也没有想到我会疯狂到这种程度。
她站在地上有些惶恐,看着我摇摇欲坠的姿势,走到我跟前,仿佛有点难
过地说:“下来吧,你怎么做都没用了。”
  我看她还有天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被我笑蒙了。
  我嘶哑着声音说:“你的戏演成功了,我的爱情也没了,我真替你高兴。”
  她居然面露愧色:“我没料到会成这样。”
  我淡淡地说:“看你的年龄,我该称你一声大姐,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偏
偏毁我?”
  她垂下头,半晌,喃喃地说:“我可能太蠢了。”
  我说:“最蠢的人是我,你害了我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沉吟片刻,嚅嚅地说:“我……叫白兰。”
  我惨笑了起来:“这名字和人很相配,可是跟心就满拧了。不过,我还是谢
谢你,总算知道了害死我的人的名字。”
“我并不想害你。”
“那是谁在害我?”
“没……没有谁。”
“我知道你不会说,我记住你就行了。白兰,一个漂亮的杀人犯的名字,
哈哈哈哈!”
我轻轻闭上眼睛,松开了抓着窗框的手。
我的身体失去平衡,头向后仰去。
我突然想飞。
因为我觉得,飞才是最自由的。

                                   111

密集的雨点扫射过来,加快了身体下落的速度。  
  她一声惊叫,疯了似的窜过来,抱住了我的双腿。
  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居然把我半坠到窗外的身体,硬拖上来拽
回屋里。
  我的后背重重划过窗框,疼得钻心。
  由于用力过猛,我压着她的身体摔到地板上。
“为什么阻止我?”
  “我……不想做孽太多。”
“你知道什么是孽,孽就是让你后悔不该救我!”
我怒不可遏,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心里只有复仇的念头。
她不反抗,紧闭着眼睛。
我被她的逆来顺受彻底激怒,我象疯子一样从地上窜起来,把她扔到光秃
秃的床板上。  
  我伸手掏进她的裙子便把内裤扯下来,凶神恶煞一样,分开了她肥白的双
腿。
  白兰一声惊叫,面色惨白,挣扎着想跑。
  我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一只手解开腰带,淫邪地说:“你
最好别反抗,不然,我他妈把你弄出十二个眼儿来,当蜂窝煤烧了!”
我恶狠狠地把腰带扔在地上,向她扑去。

  “咣——”
  门被打开,张子、小华和白忠进来。
他们三人看见屋里的阵势就傻了。
白兰趁机坐起身来。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挑畔地说:“你们三个走还是在这看着,我无所谓。”
  小华惊骇地从地上捡起腰带,不解地说:“西门,你这是干吗,你疯了?”
  我“嘿嘿”笑着,恶狠狠地说:“对,我就是疯了!”
  白忠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冷冷地对白兰说:“哪儿来的不要脸的女人,滚!”
  白兰看着白忠,走到他身边时,冷不防抽了他一记耳光。
  白忠捂着脸愣了。
  白兰哭着跑出屋子。
  我根本没有尽兴,捡起她的内裤窜出来,在楼道里挥舞着肆无忌惮地狂喊:
“臭婊子,晚上等着我,我给你大战三百回合——”
  小华把我拉回屋里,拍着我的胸膛说:“西门,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冷静,知道吗?”
我的呼吸还很狂乱,意识有些模糊。
“西门,能冷静下来吗?”
“不能!”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我想找一个人,然后把他杀了!”
小华把我拉到床边,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的手必须被束缚着,因为它大幅度的颤动。
过了好长时间,我稍稍有些平静。
我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呆下去。
我艰难地一笑:“哥们儿,你放心,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现在冷静的很。”
小华信任地看我一眼,放开我的手。
  我对小华说:“小华,这两个纸箱麻烦你替我存着,什么时候取,我给你打
电话。”
  小华说:“行。”
  我站起身来:“那好,青山常在绿水常流,你等我电话吧,我走了!”
  说完,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忠,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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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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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2

   外面的雨好大。
  我希望它再大些,最好把这个城市淹没。
  我恶狠狠地想,等这座城市变成一片汪洋大海,等那些识水性的人全部逃
生,我就幸灾乐祸地和那些旱鸭子们一起,让尸体象泡沫一样飘浮着爆裂。
  我死也得让你们为我陪葬。
我恶狠狠地低头沿着18路公汽线,走得毫无目的。
我只是走。
我不知道一旦停下脚步,还能做些什么。
我的双腿迈动的很机械,脑海中反复映出王林精神恍惚的时候,走入快车
道并被拖挂车撞飞的情景,猜想着他在身体腾空和落地之间的感受。
其实,我想逃避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怪异的念头。
这个念头令我恐惧。
我很想知道他感受到的是痛苦还是解脱。
我不由地向街道中央走去。

走了好长一段路,从我身边经过的车很少,而且速度慢。
我觉得没趣极了,干脆昂着头,在路中央学着军人的样子踢正步。
“啪——”
“啪——”
脚落下去的时候,声音很响,积水溅起老高。
我心里一阵得意,越走越快。
  “嗨!你站住——”
  路边有人冲我大喊。
  我情不自禁扭头望去,隔着浓密的雨帘,两名披着雨衣的交通警察,在路
边对我虎视眈眈。
  “就是你,你找死啊!”
  两名交警中不知哪位又喊了一句。
  我无心理睬他们,继续踢着正步向前走。
  两名警察飞跑过来,动作粗暴地把我架到路边的公共汽车站亭前。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一声不吭。
  “哎,你是从哪个医院跑出来的?”
  我知道他们以为我是精神病患者,干脆装傻充愣。
  “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
  我默不作声。
  “你不是聋子吧?”
  我摇摇头。
  “哑巴?”
  我点点头。
  “一会儿有车来把你送回医院吧,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哪家医院的?”
  我摇摇头。
  二人互对一下眼神,其中一名交警说:“要不先送队部,安顿下来再说。”
  另一名交警说:“好吧,我打电话叫车。”
那个交警说完,向路边的岗亭跑去。

  我心里觉得好笑,怕脸上的表情露馅,扭头看着站亭上的灯箱广告。
  我的眼睛盯在一个漂亮女孩幸福的笑脸上,然后把目光象吐口水一样,唾
到她脸左边那行字上。
  “哎,你说这女孩长得漂亮吗?”我问那名警察。
  我突然开口说话,把他吓了一跳。
  “噢,原来你不是哑巴?”
  “当然不是。”
  “那你有没有病?”
  “谁愿意有病啊!”
  “我操,刚才你在马路上那是闹啥洋事儿?”
  “没啥,心里闷得慌,想玩点邪的。你说这女孩儿漂亮吗?”
  “当然漂亮,不漂亮能让我每天想回家打老婆?”
  “广告词写得怎么样?”
  “不错,生活就是可以更美的,怎么了?”
“美他妈个蛋,这叫什么狗娘养的生活,友谊经不起磨难,爱情经不起考
验。生活要是个娘们儿,我他妈宁愿变成一头驴把它奸了!”
我突然象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狂喊。
  “嘿嘿,哥们,失恋了吧?”
  “失了。”
  “哪天失的?”
  “今天。”
  “哈哈,咱俩算是有缘,我上星期三失的。不过星期四就和她双胞胎妹妹
好了,感觉没什么两样,真的,不信回去你也试试,她是双胞胎还是独生的?”
  “你他妈真让我羡慕,我跟你不一样,她就是三胞胎我也不想了,这辈子
都不想。”
  “别,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不能让自己闲着,这是对性功能的不尊重,也
是不道德的。”
  “想不到你这张嘴也有两下子,我今天没心情,等我缓过劲儿来,跟你一
决高下。再见!”
  “哎,哥们,我说的是真的,有空找我来玩吧,我叫白忠,三队的。”
  “你叫啥?”
  “白忠。”
“操!你叫什么不好,偏叫我仇人的名字。”
“这不是我做的主。”
“你们家有叫白兰的吗?”
“没有。”
“幸亏没有,我现在听这两个字就想射。”
  “你叫啥?”
  “西门虹。”
  “哈,你这名字也不怎么样,你要叫西门庆该多好,可以让我借借你的淫
器包儿,那玩艺儿对我还是个谜呐!”
  
                                   113

我在雨中淋了四个多小时。
我的肚子“咕咕”怪叫,身上一阵阵发冷。
其实,雨早停了,空气中随之而来的风,把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吹得跟冰片
一样,凉凉的还有点酥麻。
我不敢张嘴,因为我有个毛病,只要打第一个喷嚏,接下来不打个三、五
十个过不了瘾。我使劲忍着,控制着鼻孔里酝酿着的瘙痒,直到让冷战完全代
替,直到憋得象个患了癫痫的摇头疯。
我的情绪稳定多了。

在雨里走了那么长时间,我把该想的都想过了。
我没有对不起璇璇的地方,不管她怎样看我,怎样看待这件事。说实话,
我们以这样的闹剧分手,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她在爱情上宁折不弯的
性格,也许根本不适合我。
我觉得她爱的太偏执,不允许我有一丝一毫的失误和过错。
  我觉得她让我爱的累了。
人,就是那么回事。
其实,我在对待感情上,有时不也和璇璇一样?
  我对苏楠的要求,何尝不是象璇璇要求我的一样?  
什么缘份不缘份,全是扯淡的鬼话。
再好的感情,你只要咬牙甩甩手,不能丢的也就丢了。
丢了就丢了,弯腰拣起来都不是原装的。
  我不愿意再想,就连在哪儿过这一夜,明天去哪儿都不愿意想。
  我的头炸裂一样地疼。
我发烧了。

天黑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又走回电视台那条路。
在“共沐云河”门口,我想进去坐会儿,因为早和老板熟了,上网的时候
可以混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信箱里有一封信未读,是zhijia发的。

  可怜的西门。
  还好吗?
  原以为你走了,以为再没有你的音讯,可是看到你发来的文字,我的心突
然感到一种异样,这种感觉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开始为你担心
了。
  为什么那么多不幸发生在你身上,如果不是信任你,我不敢相信你讲得那
些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其实你很聪明,你知道怎样面对,我只想对
你说,只要认为自己那颗心是无瑕的,别的还在乎什么?
  你的生活现在肯定一团糟,所以提前两天给你发了这封E-mail,因为我决
定16号去N市,估计夜里11点10分到。你不必去车站接我,那是我的故乡,
比你还熟。
中午12点,我们在你经常上网的那个“共沐云河”网吧见面好吗?我们
先在聊天室里聊天,把心里想说的全说了,然后你在找我,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就这样,N市见!
                                                    zhijia
                                                1998年7月14日

  看完她的E-mail,我心里滚过一阵慌乱。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距离她下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想,无论如
何我也要去车站,哪怕在下车的人流中找不到她,认不出她,也要盯住每个人
的脸,仔细地感觉一番。
  我没有心思浏览别的东西, 坐在椅子上只盯着那封E-mail发愣,想象着她
的衣服颜色,想象着她的模样。
  我想,如果真能在人流中一眼就感觉到她,并且出口喊出她的名字,她的
眼神肯定是意外、默契而惊喜的。
  她一定是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肯定会令我快乐而激动。
  想到这里,我有点坐不住,起身关机付帐,走出“共沐云河”。
  街上黑洞洞的,没有路灯。
  我想可能是下了好长时间的雨,某一处的变压器坏了。
  我在黑暗中走得很慢,脚跟轻飘飘落地的时候,大脑针刺般地疼,我知道
这场高烧是不可避免的,于是,有心无力地把脚步放得更慢。
走着走着,我突然听到“忽”地一阵风声。
那声音离我太近,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觉。
我觉得那是一件重重的钝器,带着呼啸向我袭来的动静。  
我下意识地闪身,可是,身上酸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一声闷响,象在脑后炸响了一只泛潮的爆竹。
我的眼前一片白光乍现。
我根本没体味到疼与不疼,胸膛就被掏空了。
偌大的身躯摔在路边……

                                      114

黑夜象一只侯鸟,背对着太阳飞来飞去。
  我是那只侯鸟身上的一根翎羽,在呼啸的风中,随着它无休无止地颠簸、
翱翔。
  那个夜悠长而缓慢地走着,或许它根本没有迈动脚步,或许它永远走不到
尽头。
  我全身轻飘飘的,觉得自己是一朵留在最后才盛开的花,我在头顶上空寻
找到一弯云翳的缝隙,我想飞。
  可是,我没有翅膀。
  我只是翅膀上的一根羽毛。
  我只是一朵将要凋落的花。
  我透明着喘息,好象把仅剩的一丝香味蒸发了。
  那些香味缓缓飞升的样子美妙到极致,没有任何一只鸟儿能够模仿。
  我死了吗?
  我觉得我还活着。
  我睁开酸涩的眼睛,眼前是一片静谧的黑暗。
  我累极了。
累得连睁开的眼睛都没有力气合上。

  我在1998年7月31日子夜醒来。
  这一天距离我和璇璇分手的日子多少天?
  这一天距离我和zhijia见面的日子多少天?。
  我在N市一个偏僻的职工医院里,躺了15个24小时。
  我被人用木棒狠狠击中了后脑。
  我的双腿从此不能站直了走路。
  我瘫痪了。

  早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看我睁开眼睛,兴奋地说这是他亲眼见过的第十
一个奇迹。
  医生告诉我,我在医院的这些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高烧不退,如果不是
年轻,身体素质好,绝对恢复不了这么神速。
  医生说我的脑后有一部分瘀血,不过不太多,如果再多一点儿,必须开颅
手术,或者打探针将瘀血吸掉。
  我不相信医生的话,以为他的话危言耸听。
  医生说,现在你恢复的不错,但是仍要观察一阵子。
  我笑着说,你是为医院多挣些份子钱吧?
医生严肃地说,我从不和病人开玩笑。
  我说,好吧,我听你的。
  医生说,你的受伤部位在后脑,我担心治疗不彻底会留下后遗症。
  我说,会有什么后遗症?我目前不傻不呆的,又没有失忆,一切正常。

  我发觉腿不能走路,是在醒来的第二天下午。
  我想去厕所,可是,我的大脑分明指挥了两腿,它们却没有反应。
  我以为是长时间高烧、昏迷和卧床的结果,所以用双手把两腿搬到地上,
想扶着床边先活动活动,没想到两个脚掌着地的时候,感觉迟钝的没有着落,
无论怎样把意念集中在膝盖和脚踝上,都无济一事。
  我心里一惊。
  我掐了掐大腿,居然没有痛感。
  我突然想起医生对我说的“后遗症”,大脑“轰”地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
阵天旋地转的剧痛。
  我想喊一声,身体却瘫在地上。
  我看到屁股底下一片水湿。
  我在下意识的惊骇里,小便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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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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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5

我是那种最精明的医生也骗不了的病人。
  因为我意识到的恶果,比他所隐瞒的真相还严重。
  尽管医生一再强调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可能是由于我的身体没有得到完全
康复的缘故,但是,我在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想和医生坦白地谈一次。
  我问医生:“请你告诉我,如果我的腿一直没有感觉,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想再听安慰的话,我想听最坏的结果。”
  “现在谈结果为时过早,你不应该轻易丧失信心,这对治疗没有好处。”
  “你不是说这种情况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吗?”
  “治疗方法是一回事,过一段时间看你的恢复情况怎么样又是一回事,两
者必须分清。”  
  “这么说我要重新站起来,只能靠自己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不过……”
  “我明白了,我想知道恢复阶段以多长时间为准,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这要视你的身体素质而定,当然如果有奇迹出现,你会很快站起来的。”
  “有过这种奇迹吗,概率是多少?”
  “万分之三。”
  “谢谢你,我知道有万分之三的希望就够了,我肯定在万分之三以内,因
为我怎么也不象后半辈子坐在轮椅上的人,我不信,绝对不信。”
  “小伙子,有这种信心很好,我们会很快拿出一个治疗方案,希望你能很
好地配合,争取早日康复。”
  “好,咱们一言为定。”
  
  我没象有的人那样,在突然袭来的打击面前崩溃,更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闹
着寻死觅活。
  我的心突然由浑浊变得澄清起来。
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因为我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因为我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
  因为我不能也不敢坐在轮椅上回家见父母。
  我知道我还年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让自己废了,我还不知道谁在下的
黑手,甚至连谁把我送到医院,谁一直替我拿着医药费都没有弄清楚。
  我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不管有多么大的困难,只要能重新站起来,就是去阴曹地府请医生
也不在乎。
  什么是自己靠自己?
  什么是奇迹?
  我就是我自己。
  我就是奇迹。
  这种心态和情绪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它一反过去处事的躁动和焦虑, 我甚
至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
胡思乱想没有任何益处,还不如把时间用做恢复健康。
我在突然来临的不幸面前变了。
  变得有些不认识自己。
  这种变化使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那是一种关于生命的希望和冲动。
  那是一种准备复仇的快乐。
  我必须好起来。
  我要报仇。
  我要为这个仇人活着。

                                     116

   我醒来的第四天上午,终于见到了把我送到这个偏僻医院的人。
  在此之前,我多次追问护士和医生,他们告诉我,那个人不想让我知道他
的名字,甚至连他的长相也不让他们给我描述。
  那天天气很好,我对护士说想到外面晒晒太阳,放松一下,护士说太阳很
毒最好不要呆得太久,我说有楼房的地方就有阴影,再说我看到东院有花亭了,
散散心对我有好处。
  坐在轮椅上,心里滚过一阵悲壮。
  我努力克制着想往外流的泪水,笑着对护士说:“这玩艺真不错,建议腿好
的人也来坐一坐,感觉好极了,舒服。”
  那位护士顶多不过十八、九岁,她奇怪地看着我,感慨地说:“难怪窦医生
说你是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人,想不到你这么豁达。真的让人佩服。”
  我淡淡一笑,平静地问:“小妹妹,你知道什么是仇人吗,你有过这个概念
吗,你知道仇恨是什么?”
  小护士惊诧地摇摇头。
  “仇恨就是让你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想拎着菜刀砍
人的那种情绪。”
  “你说得好可怕!”
  “非常遗憾,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把我毁成这样,我得把他找出来。所以,
我没有理由不让自己尽快恢复。”
  “有些东西总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我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哭,哭出来
心里敞亮多了。”
  “对我来说,哭没有意义,如果真有哭的那天,那肯定是我找到了仇人,
或者能够象以前那样正常的走路。”
  小护士柔声说:“但愿那一天早点来。”
  我眯着眼睛做了一个非常惬意的表情:“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决定不再剪发,
不再刮胡子,我要看看我的腿能让我的头发长到多长,我要看看这个仇人能让
我寻找多久。”
  话音未落,我眯着的眼睛陡然瞪大。
  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曾经令我心惊肉跳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黑色衣
裙,正低头步履匆匆地走向住院部大楼。
  我伸手指着她的身影,对小护士说:“送我来的人是不是她,说实话,骗人
可不是好孩子。”
  说完,我静静地盯着她。
  小护士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我感到脸上“忽”地窜出一团火,想都未想,用力转动轮椅的两只轮子,
向住院部的大门驶去。
  小护士在后面紧追。
  我在正门口前大约15米的地方停下来。
  我屏住呼吸等待。
  我的脸上浮出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微笑。
  我想知道这个女人看到我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表情。
  因为她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因为她是白兰。

  我准确无误地撞上了白兰的目光。
  她的目光里什么也没有,除了阴郁和怯懦。
  她看到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登”地止住脚步,但最终还是慢慢向我走来。
她在和我的对视中,输了。
我用平静地吓人的语调说:“我想知道这次你是怎么把我从公路上拣回来
的,是你一直在后面跟踪我,还是机缘巧合?”
  “随你怎么认为,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
  “你敢接受我的感激吗?”
  “不敢,因为我欠你的。”
  “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
  “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是白忠。”
  “谁是白忠?”
  “还用我介绍吗?你们一个姓。”
  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想着白忠和潘志垒这两个名字。因为在N市,除了他
们,我和任何人都没有过节。即便有过节,不是杀父夺妻之恨,根本犯不上将
我置于死地。
  “西门,我承认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白忠是谁,你和
他有仇吗?”
  “也许有,不过你放心,我现在这样只有挨打的份。当然,等腿好了情况
就不同了,你说呢?”
  “你现在什么也别想,配合医生治疗才是最重要的,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少他妈给我假惺惺。实话告诉你,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认定指使
你拍照片和敲我闷棍的是同一个人,你不说也行,请你回去告诉他,赶紧把我
害死,不然,我第一个要宰的就是你,我让你当一回永不消失的冤魂。”
  “……”
  “怎么不说话,说呀,你他妈说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宰了我更好,反正我早活得没意思了。”
  “你怎么会没意思,你不是和潘志垒姘得有滋有味吗?我觉得谁都比我有
意思。”
  “西门虹,就算我害了你一次,你凭什么无休无止、没完没了地羞辱我?”
  “羞辱?这怎么可能,我想求你还来不及呢,有件事我琢磨了好长时间,
我的腿不行了,总担心性功能也受影响,希望你能找个合适的地方,发扬一下
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勾引勾引我。怎么样,配合一下?”
  “西门虹,你真不要脸,你的为人跟我原来的想象大相径庭。”
  “要脸?我被你害得连个人样都没了,还要什么脸,我他妈把你弄成局部
溃疡的心都有!”
  “西门虹,我不想和你说了,本来我是给医院送钱来的,既然你这么恨我,
我也没必要多此一举,以后你死在路上我也不管了,但愿你吉人天相,再见!”
  “等等,我想知道花了你多少钱?”
  “我不想说也不想要。”
  白兰说完,神色古怪地看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嗨,婊子,一万块够不够?等我宰你之前一定把钱
还你——”

  我的喊声太大,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惊骇地看着我,然后象躲瘟疫一样,远
远走开。
  我和白兰说话的时候,小护士知趣地闪在一旁,她听到我的话,吓得小嘴
张开半天没有合拢。
  我笑了笑对她说:“小妹妹别害怕,我是故意吓唬她的,这年头谁敢没事杀
人呀,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小护士余惊未消,踩着碎步走过来。
  我说:“刚才吓着你了吧,我现在这样还能杀人吗?让人家杀还差不多。”
  小护士说:“你说这话倒是真的,以后还得提防着点,别让凶手再把你打了。”
  小护士的话使我心里一震。
  我想,那个人要真想把我往死里放,就目前我的身体状况,眼睁睁看着自
己被打死,还真的是无力反抗。
  我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悲壮。

                                      117

  吃完午饭,我托小护士给小华打个电话。
  我嘱咐她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只告诉他是一个朋友病了,而且不要把这件
事告诉别人,来医院的时候也要一个人来。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是不是能让小华来医院,我希望他来,
因为在N市,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了。
  想到这些,我心里有些疼痛。
  无论王林、苏楠还是璇璇,他们都曾是我的朋友和至爱,如今死的死,散
的散,一切都象过眼云烟一样飘远了。
  所有的欢乐都不能重来。  
  所有的时光都不能轮回。
  留下的只有两条残腿,一腔仇恨和遗憾。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样度过,我必须象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用全
部身心和意志和命运赌一场,哪怕输得血本无归也无所谓,因为毕竟有万分之
三的希望。
  其实,我只要万分之一就足够了。
  对我来说,万分之一就是健康的全部。
  我相信能赢。

  晚上7点,小华真的来了。
  他看我躺在病床上,窜过来朝我肩上打了一拳,然后长舒一口气,用手指
着我笑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我说:“怎么,没想到是我吧?”
  小华惊叹地说:“你玩什么花活,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连那两个箱子
都不要拍屁股走了呢。闹了半天你在这儿窝着,什么病这么象模象样地躺着?”
  我笑了笑说:“我的腿完了。”
  小华低头看看我的腿,笑着说:“西门,我听你一惊一乍惯了,咱来点新鲜
的行不?这腿没破没断的完什么,你要吓唬我,我转身就走。”
  我说:“真的,你把它扎出血来都没感觉。”
  小华冷不防在我大腿上拧了一把,然后,等着看我呲牙裂嘴的表情。
  我无动于衷。
  小华慌了,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怎么会……这样?”
  我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小华听得眼圈一热,激动地说:“西
门,不能就这么完了,医生怎么说,能好吗?”
  “万分之三。”
  “这就够了,我相信你是幸运的。”
  “谢谢你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必须好起来,我得把那个敲我闷
棍的人收拾了,再说好不了我怎么回家呀!”
  “有怀疑对象吗?”
  “当然有,一个是白忠,一个是璇璇她爸。”
  “绝对不是白忠干的,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喝酒,直到12点多才散。”
  “你这么肯定?”
  “当然,连上厕所都是搭伴去的。”
  “他没有并不等于没有指使别人。”
  “璇璇她爸呢,你怎么想的?”
   “在这儿和我有过节的就他们俩,按理说潘志垒和我并没有太大的矛盾,
他还不至于对我下此毒手。我最怀疑白忠,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小华思忖片刻,摇摇头。
  我说:“其实要想找出这个人来并不太难,还记得那天那个女人吗?她叫白
兰,我总觉得她和白忠有什么关联,我想让你给我查查她的底细,看她到底和
白忠什么关系。”
“那天她不是打了白忠一记耳光吗?看样子不象认识的。”

我极力回忆那天的情形,突然悟到了什么。
我说:“我想起来了,白忠骂她不要脸她才打他的,白忠为什么会替我说话
呢,这不很奇怪吗?说不定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对了,那天你们怎么想起来
到我宿舍去呢?”
  小华被我一问,更是恍然大悟:“西门,你这么一问我什么都明白了,那天
白忠冷不丁让我们去你宿舍,看看能不能帮忙搬些东西,后来他也跟去了,这
的确很反常,他绝不会对你使好心眼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看来真是白忠让人干的,不管怎么样,不管通过什么手
段,你一定给我弄清白忠和白兰的关系。实在不行你去找璇璇,让她问她爸。”
  “西门,别的办法都行,通过她打听恐怕不行。”
  “为什么?”
  “这事我不便跟你说又不得不说,你知道那小子办公桌上放着谁的照片
吗?”
  “谁的?”
  “前些天是苏楠的,现在是……璇璇的。”
  我大脑一阵轰响,又是一阵奇痛。
  小华看我痛苦的样子,关切地说:“西门,这事你应该往开里想,你和璇璇
毕竟散了,她愿意跟谁是她的事。”
  “放心,小华,我就是有点吃惊想不通,另外脑袋有时会阵发性头痛,没
什么。”
  “你想到过转院吗?我看这家医院治疗条件好象不是特别好,不行就换个
地方。”
  “我和医生谈过了,目前哪儿也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全靠我自己恢复。”
  “去哪儿也比在这儿强,这儿太偏僻,我们见一面都不方便。”
  我皱着眉头说:“我有一个疑问总窝在心里,你说我明明在电视台附近出的
事,为什么白兰把我弄到这么远一个地方,她是怕有人知道救了我,还是怕那
个人对我第二次报复。”
  小华思索半晌,摇摇头。
  我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原来的医药费都是白兰那个
婊子拿的,今天她又给医院送钱来了,可是被我侮辱了一番气跑了,我想出院
又没什么地方可去,你知道现在我在这个城市,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小华慷慨地说:“西门,客气话你就别说了,你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缺
钱我会想办法的。”
我感激地说:“小华,钱并不是问题,关键是再在医院呆下去也那么回事,
我让你给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利于我恢复身体,别的都无所谓。”

  其实,这个决定是今天中午想好的。
  我想去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我要用意志拚一下,甚至给自己定了一个
恢复期限,必须在春节前完全康复,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家。  
  我在没有康复之前不会跨进N市半步。
  我在没有康复之前不会见任何人。
  我必须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激励自己。
  因为我对再度跨着有力的步伐站在白忠面前,充满了千倍万倍的信心。
我就用这两腿让白忠后悔,让他知道当初没有把我敲死,是他最致命的失
误。

                                   118

小华是个好哥们儿。
  他让我去他的老家。
  他说他们家房子少弟兄多不方便,但是有一个表兄新盖了三间房,可以在
那儿住。
  小华的话使我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我对小华说明天就出院,小华说回去把我箱子里的衣服收拾收拾,明天一
早走,最慢四个小时到。
  我告诉小华箱子里的一本书中夹着一张存折,我让他去储蓄所把钱取出来
买台轮椅,存折里钱不多,不够先垫上。
  小华说,这些事你就甭管了,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我说,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我不想让她们知道。
小华明白我说的“她们”是指苏楠和璇璇,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目送小华走出病房,刚象完成一桩心愿似地躺在床上,他转身又推门进
来。
  “西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出事以后有个女孩到台里找过你两次,我
当时不知道你在哪儿,就领她去了苏楠那儿。”
  天呐!
  那是zhijia!
  肯定是zhijia!
  我心里怦怦跳着,迟疑地说:“她……她长得什么样?”
  “你不知道是谁吗?中等个,皮肤很白,挺有气质也很漂亮,留一头长发。”
  “她很……漂亮?”
  “不错,是漂亮的很洋气的那种,有点冷美人的感觉,对,就是这种感觉。”
  我遗憾地说:“太可惜了,她大老远来见我,而我却差点死在马路上,看来
我们真的没有缘份相见。”
  小华疑惑地说:“她是谁呀?”
  “我们在网上认识的,她叫zhijia,怎么样,这名字很女性化很好听吧!”
  “她两次去台里找你,我都在场,第二次我领她去了苏楠那儿,苏楠也不
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不便跟她说你和璇璇的事,就笼
统地说你出了一件大事,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也在找你。她说如果我们见到
你,就说她找过你,让你和她尽快联系。”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知道苏楠见到zhijia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我问小华:“苏楠见到她以后什么表情?”
  小华说:“很客气,还留她吃了午饭。她出来以后问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
说不是,她又问你的女朋友长得漂不漂亮,还问你长得什么样,我看她什么都
知道,后来就干脆把你和璇璇的事照实说了。”
  我笑着说:“你怎么形容我的?”
  “当然是美化了,我说你才华横溢,坦率真诚,是个难得一见的好青年,
哈哈!。”
  “她听了没什么反应吗?”
  “她说和想象的差不多,不过她问为什么你会出很多事,是不是做人太挑
剔了,我告诉她绝对不是,我说你绝对没有错。”
  “太遗憾了,这么好的人硬是没见上。不过,你那会儿要把我箱子里的照
片拿给她看就好了,至少让她知道我长得什么样。”
  “怎么,想和她来真的?”
  “别误会,我们是网上的好朋友。”
  “我劝你现在别多想,你的腿这个样子怎么和人家见面,还不把人家吓跑
了。”
  小华这句话,让我宛如一头钻进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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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小华的故乡居然是云涯山下一个风景非常好的小村庄。
  云涯山,这个让我很少想起来的地方,曾有过一场雨,一位披着齐腰长发
的女孩,一次醉后的冲动与疯狂。
看着车窗外似曾相识的崎岖山路,我想起去年在这儿泼命追赶那辆汽车的
情景。
那个女孩把手伸出车窗挥了挥就消失了。
我没有把她的留言当回事。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她。
  我把她丢了。
而今,我又来到这里,可是我的腿却不能奔跑了。
生活总是这样反复无常,命运总是把人捉弄的面目全非。

  临近正午,公共汽车驶进一座路边只有两间石屋的车站后院。
  小华对我说:“西门,车还得停会儿,下来透透气吧!”
  我说:“带着轮椅上上下下太不方便,算了。”
  “下来吧,还有三里路到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都快被闷死了。”
  “那好吧,你帮我一把。”
  小华先把我扶到汽车座椅上,然后把轮椅弄下车,接着把带的一大堆东西
搬下来。
  几位好心人帮着小华把我从车上架下来放到轮椅上,我长长透了一口气。
  我高兴地说:“车里太热,虽然外面太阳毒了些,可是风吹得有那么点意思,
凉快。”
  小华说:“这里空气好,环境好,最适合疗养了。”
  我说:“行,反正我现在跟提前病退差不多!”
我说着将轮椅挪到汽车的左前方,向远处望去。
我的眼睛陡然睁大。

  我看到了那家旅店。
  那家我和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孩相识和分手的旅店。
  我脱口喊道:“小华,我来过这个旅店,我想过去看看。”
  “你怎么会来过这儿?”
  “去年这时候我还没到台里上班,到这儿特意赏雨来着,还发生了一件不
大不小的故事。”
  “不会是艳遇吧?”
  “被你猜着了。”
  “西门,我算真服你了,你怎么就能处处留情啊,叫你西门庆有些不好听,
以后叫你楚留香得了。什么时候把绝招教给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正儿八经接
触过女孩呢!”
  “这件事过去整一年了,如果不是今天到这儿来,也许我偶尔才能想起她,
所以我想去那儿再看看。”
  “好吧,这店老板不是外人,按村里的老辈论我还管她叫三姑呐!”
  路上,我给小华讲了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小华听得直咂舌头,连声说有点
不象真的。
  我说:“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起过这件事,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
事的人你是第三个。”
  小华说:“你为什么不找她呢?也许她真会嫁给你,那才是他妈爽得不能再
爽的浪漫。”
  我说:“到哪儿找哇,那封信没留地址,没留姓名,纯粹两眼一抹黑。我查
过住客登记表,上面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那旅店整个一公共厕所,只要掏钱
不管谁拉都行。”
  “西门,我觉得这事你做得不对,要是我,我把家卖了都去找她!”
  “说实话,刚开始我心里也血脉倒流来着,后来就把这事忘了。再说我也
有点不信,哪有这么痴情的女孩?”
  “操,你这是典型的浪漫不彻底,白白葬送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美妙姻缘。”
  我伤感地说:“有这种可能。”
  
                                  120

旅店还是老样子。
我把目光转向那个女孩曾经住过的房间,心里有些异样。
我对小华说:“去年她就住那儿,我们喝了一瓶白酒,后来我就睡着了。”
  小华说:“怎么样,感慨万千吧!”
  我的笑容涩涩的,心里有些恍惚。
  老板娘看到有人来,急忙迎上前搭话。
  小华叫了一声“三姑”,老板娘才认出他。
  老板娘惊喜地说:“是华子呀,不过节不礼拜的怎么回家来了?”
  小华说:“陪我朋友来的,他去年在这儿住过,想再来看看。”
  老板娘打量我半晌,客气地说:“没有印象,来这儿玩的人挺多的,我也记
不清了。”
  我笑着说:“你当然没印象了,去年我来的时候腿还好好的。有件事我一说
你就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下雨,我那间房漏了,就到一位姑娘屋里聊天,后来
她多给了你一百块钱床铺钱。”
  老板娘如梦方醒,笑着说:“想起来了,那时候你还要和我吵架呢!”
  我问:“后来又见过那个女孩吗?”
  老板娘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一见钟情呀,来这儿都互相打听,今年你可来
晚了,她已经走了。”
  我心里怦怦乱跳,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她后来又来过这儿,什么时候?”
  老板娘说:“昨天上午刚走,来了一个礼拜。”
  我感到心脏在胸膛狂跳,它一阵一阵地紧缩,隐隐作痛。
  小华问:“她说过什么时候还来吗?”
  老板娘说:“没有。她说等人,整天就在院子外面那棵树底下站着发愣,挺
怪的。”
  我问:“她还住那间屋吗?”
  老板娘点了点头。
  我说:“我想进去看看。”
  小华把我推到门前,我轻轻推开那扇门,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那是一种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我的心停止了跳动。

良久,我恍惚地睁开眼睛。
我环视着这间屋子,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墙上缺少了那根她系在腰间又被
我解开了的尼龙绳。
“原来墙上有一根蓝色的尼龙绳,怎么不见了?”我对老板娘说
  老板娘很惊讶:“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对一根绳子也记得这么清楚,
她昨天走的时候给了我五块钱,把它摘走了。”
  我愣了。
  小华说:“西门,我敢肯定那女孩信里的话是真的,我甚至能想象得出她见
不到你的时候,把那根绳子一点一点解下来的眼神和心情……”
  我不敢再往下听,打断他的话,涩涩地说:“你别说了,我心里有点难受。
我没有想到她是这么认真的。”
  小华说:“看来这份情债你是背定了。”
  我问老板娘:“她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老板娘说:“说了。她说如果你还能来这儿,就让我告诉你,那封信背面有
她的地址,如果你没去找她,她明年这个时候还来,不过她说要是再见不到你,
她就不等了。她怕我见到你的时候不告诉你这句话,还塞给我……二百块钱。”
啊?
我一直以为那封信没有任何暗示和线索,没想到她给我留了地址。
当时我光顾追她了,根本没有想到要看背面。
我还没反应,小华急着追问:“信呢?”
  我颓丧地说:“丢了。”
  小华简直有些恼怒,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你小子真他妈可恶!”
  我苦苦一笑:“有那封信也没用,我目前这个样子也不能见她。”
  小华激动地说:“她不是明年还来吗?你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你要在这一
年里好起来,你说,你能做到吗?”
  我说:“你说我能吗?”
  小华大声喊道:“怎么不能?一定能!”
  我说:“小华,谢谢你,什么都不为,就只为我父母也得重新站起来,这个
样子,我绝对不能回家。”
  小华的语调轻缓下来:“西门,想想吧,明年这个时候将有两个奇迹发生,
一是你的腿恢复如初,一是你和她故地重逢,这是多么浪漫的故事啊!明年我
也来,我要亲眼目睹和见证这两件事,别让我失望,别让你兄弟失望!”
  小华非常动情。
我的心里一荡,奇异的冲动注满胸膛。

  小华只请了一天假,傍晚还要回N市。
  临走前,他拿出二千元钱和手机与充电器放到我面前。
  王林送我的那部手机出事的时候找不到了,小华说这里打电话不方便,万
一有什么事情好联系。他说每个月会按时交费,让我尽管用。
我告诉小华手机可以留下,钱无论如何不能要。
我让他把钱给他的父母,因为下午去他家的时候,我看两位老人也不富裕,
几个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正需要钱。
  小华迟疑了半天说其实这钱不是他的,是苏楠给的。
  我一听就急了,伸手把钱扔得满天飞。
  小华说,这么长时间你没有音讯,苏楠一直找你。她给我打过无数次电话,
看样子很着急,正好昨天晚上她又给我打电话,我不想让她难过,就告诉她我
见到你了,不过我没提你腿的事,我只说你身体特别糟糕,精神也快崩溃了,
正在一个地方休养。苏楠放下电话就到台里找我,死命追问你在哪儿,我说告
诉你也没有用,西门不会见你的,再说他见了你情绪再激动起来,对身体更不
利。苏楠给我钱的时候哭了,她说她也快要崩溃了。
  我冷笑着说,少他妈假猩猩的,我还不知道她,肯定被白忠那个杂种甩了
心里不平衡又来可怜我,我他妈穷死也不要她的钱。
  小华说,钱你无论如何留下,等发薪水的时候我凑两千块钱再给她,我就
说你死活不要。这钱就算我的,我借给你的,以后你再还我。
  我说,你要发誓还她我就留着,你要骗我让我知道了,咱俩断交,以后谁
也不认识谁。
  小华说,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我说,我相信你,早些动身吧,误了没车。 
  小华说,苏楠还让我给你捎个话,她说你找的那盘录相带,她替你找到了。
苏楠说的肯定是潘志垒让我找的那盘录相带。
她从哪儿找到的呢?
拍摄这段录相的人是谁呢?
难道是白忠?
或者是通过白忠找到的?
  我不愿意想这些烂事,从此以后N市的人谁死谁疯跟我没有任何瓜葛,管
他妈谁拍谁呢!
  我对小华说,你回去告诉苏楠,我对那盘录相带没有任何兴趣,她爱给谁
给谁,我和她已经恩断义绝,以后少掺和我的事,提我的名字都不行。
  小华遗憾地说,西门,你真够绝的。
  我有些不高兴,气呼呼地说,这不是绝不绝的事,我压根就不想让你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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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

小华那位表嫂住在村西口,三间房子很新也很宽敞。
我和她隔着过堂两头住。
  表嫂的丈夫常年在外地打工,独生儿子在县城一所私立小学读书,每个星
期回来一次。
  表嫂长得不错,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不高,可是胸前两只奶子却大
得吓人。每次我看她走路、干活的时候,它们肆无忌惮地在薄薄的小褂里波浪
翻滚,忍不住联想起一个妓女的绰号——白面口袋。
小华走之前和她谈好,我每月拿200元钱的伙食费和住宿费,所以,刚
开始的几天,饭菜挺不错,对我照顾得很周到。

  第九天夜里,发生了一件让我不愉快的事。
  那天半夜,我忽然被她的叫声吵醒。
我以为出事了,刚要询问,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原来是她和男人在床上快活时发出的呻吟。
我猜想她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她也许耐不住寂寞,偶尔来了一次红杏出墙。
哪知从那夜以后,我几乎每夜都被她性高潮来临时的快活呻吟和叫骂声吵
醒。
  凭我的直觉,她绝不是和同一个男人。
  我从小就神经衰弱,听着这些淫乱的声音还能安然入睡?我觉得应该和她
谈一次,尽管这种事难以启齿,可是我连续失眠,阵发性头痛越来越频繁,不
得不为自己考虑。
  但是,我终于还是因为一个很自私的念头忍住了。
从双腿瘫痪以后,我一直没有留意下身是否勃起过。
我觉得这件事比双腿瘫痪还要可怕,于是,想悄悄借助这些淫乱的声音,
试验一下自己的性功能有没有问题。
我自己把自己臊了个大红脸。
试验进行到第三天,我偷偷笑了。
尽管它不象以前那样强硬,但是这个惊喜的发现,对我恢复健康充满了信
心。

  我在天津读书的时候,一个偶然机会认识了一家《养生报》的编辑。他说
人和树木是一样的东西,怀胎和生产都是头朝下的,所以人的头发是根,而人
的四肢则是树桠。人只所以有了生老病死是由于倒着长不合天性的原故。我开
玩笑说他的比喻也许有道理,可是树没有生殖器,所以人和树归根结底还不能
成为同一种东西。那位编辑急得脸通红,愤然骂我是头蠢驴,他说远古的树是
靠根来繁殖的,人的生殖器就是人的根。我说你刚才不是说头发才是人的根吗,
怎么一会儿又变了?他说生殖器是生命的根,头发是身体的根。我问他生命和
身体有没有区别,他不屑地对我一笑说,我说你是头蠢驴都把你说聪明了,你
他妈是头被人斩了脑袋的死驴。
  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忍不住大笑。
  可是,现在我突然从中悟出了道理。  
我身体的根完好无损,生命的根完好无损,纵然某些枝桠出了问题,但它
毕竟是细枝末节的问题。
既然是细枝末节,也就不叫什么问题了。
我想通了,不再被她的呻吟喘息困扰,反而每夜在它的伴奏下,感受着渐
渐硬朗起来的下身,有了一种窃喜和惬意,然后,就在满足的快乐中酣然睡去。

                                    122

我在她家住到第十六天,突然动了要走的念头。
这是我一开始不曾想到的。
那天清晨,我坐着轮椅到河边散心,看到河里半尺长的鱼成群结队的游来
游去,手心馋得酥痒难禁。我想去县城买根鱼杆,一来可以解闷,二来可以用
它们滋补身体。
  当我回到家从衣服里拿出夹钱的笔记本,2000元钱不翼而飞。
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出门,出去也是在院外转悠,不可能被贼偷走。除了这
位表嫂趁我不在的时候把钱拿走,没有别的可能。

  吃午饭的时候,我直接了当对她说钱没了,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她脸上的表
情。
  她起先装得很惊讶,后来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我说:“嫂子,那些钱本来就是给你交伙食费和住宿费的,你拿了也行,至
少应该和我说一声。”
  “我没拿。”
  “这几天我一直在家,不可能有小偷。”
  “那我也没拿。”
  “你这算什么,我还给不给你伙食费了?”
  “我没拿你的钱,你凭什么不给。”
  “钱丢了我拿什么给?”
  “你每月的工资呢?”
  “我连工作都没有,谁给工资?”
  “那……那我可不能白养你!”
  我心里一阵气愤,但是又不好发火。
  “嫂子,我和小华是哥们,咱们都不是外人,钱你要拿了就跟我说一声,
省得我着急。其实你给我留个百八十块就行,万一买什么东西用得着。”我强压
着怒意说。
  我的话非常诚恳,她嘴上虽不承认,脸上却多少显露出一些歉意。
  “嫂子,我身上总得带点钱呀,一百就行。”我趁机又说。
  “你在我家不愁吃不愁穿的,有什么可买的,实在需要说一声我替你买。”
她翻了我一眼说。
  我真没想到她贪心到如此程度,心里火气越大。
  “我买什么东西非跟你说,我就不能买点男人用的东西,你好意思买吗?”
我终于按捺不住。
  “你说出来我就替你买。”她也不甘示弱。
“避孕套,你去吗?”我信口胡诌。
她听了我的话,把筷子一摔,站起身来回了里屋。

  我以为把她气走了,心里有些后悔。
  哪知,她从里屋转了一圈走出来,理直气壮地把几盒花花绿绿的避孕套扔
在饭桌上,嘴里“吃吃”笑着说: 
  “你,用几号的?”
  这女人真绝。
  “你成心是不是?把这么脏的东西放在桌上,还让不让人吃饭?”我喊起
来。
  “你凭什么跟我喊,你除了知道吃还知道什么?挺大的一个人就知道在家
里窝着,废物!”
  “我废物,我他妈腿残成这样能干什么?”
  “瞎子都能算卦挣钱,你凭什么不能?”
  “你就知道钱,那些男人给你的钱还不够?”
我脱口说出早就憋在心里的话。
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你以为我天生愿意让那些臭男人干呀,我还没有贱到这种地步。这盖房
子的钱,儿子上学的钱,男人在外面欠的赌帐,哪个钱不是我自己从裤裆里一
张一张印出来的?我这辈子真是活亏了!”
  她说着把嘴一扁,“呜呜”哭泣起来。
  “挣钱的道多得很,干吗非干这个?”
  “你说的容易,明天你出去给我挣点钱回来试试,你要能挣,我天天给你
端屎端尿都心甘情愿。”
  “我又不是你的老公,干吗那么拼命?”
  “那你就别管我的事。”
  “谁管你啦,你愿意干什么是你的事,随便!”
  我把筷子一扔,回到我的屋子。

                                      123

   整整一个下午,我没有出屋。
  晚上,她好象故意没有做饭,直到十点的时候,我听她“叭唧”“叭唧”在
堂屋吃中午剩下的饭菜。
  我没有开灯,坐在轮椅上发愣。
  我知道白天的事搞得很僵,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不可能再和和气气地相处,
我意识到我的处境更糟了。
  我心里烦乱不堪,想早些躺下睡觉。
平时,我上床下床都由她帮忙,因为凭我自己根本做不到。
但是,我不想理她,就靠在轮椅上假补寐。

  迷迷糊糊中,我被堂屋开门的声音惊醒。
  我知道这时候来的肯定是她的“客人”。
  果然,我听到有低低的男人说话的声音。
我心里正烦,真怕这时侯听到她性高潮来临时奔放的喘息。
我想出去又担心惊动那个男人,坏了她的生意,只好在屋里一动不动。
  仅过了两分钟,东屋里虚张声势的呻吟如狂风般大作。
  我突然明白她这个样子是故意做给她身上的男人看的,我想笑,我没有觉
得她多么虚伪和可耻,甚至觉得她很可怜。
  一个女人被逼到这份上,也不容易。
  她的家在村西口,离她最近的人家少说也有50米,所以她纵是再大些声
音,外人也听不太清。
  我想,这也许是她动辄用这种方法哄骗男人开心的原因。
  听着她越来越火爆的呻吟和叫骂,我有点受不了,我想躺在床上用毛巾被
蒙住头和耳朵。
  我根本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爬到炕上,准确地说,我的双腿站立不起来,就
无法单凭双臂将身体悬空并趴到炕沿上。
  我试过无数次,没有一次得逞。
  我恶狠狠地望着炕沿无可奈何。
后来,我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我先把腰身缩起来,然后猛地挺直,借助臀部的弹力让左臂揽住炕沿,然
后用肘部趁机撑住稍稍向上窜起来的身体。
哪知道由于用力太偏太猛,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不但没有向左侧的炕沿
靠近,反而一头向正前方栽去。
  “咕咚——”
  “咣啷——”
  我和轮椅来了个人仰马翻。
我的前额重重锛在地上,眼前金星闪烁。

  东屋的呻吟戛然而止。
  短暂的寂静之后,我听到有人下地、穿鞋和从屋里跑出来开门而去的声音。
  肯定是那个男人听到了我在屋里跌倒的声音,误认为这里不是一个安全之
地,所以仓惶逃窜。
  “B养的,你还没给钱哩——”
  她跟着窜出屋子,在门口压低了声音怒喝。
那人没有应声,跑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坏了她的好事。
她不会轻易放过我,至少要骂上几句。
  “唰——”
  她气愤地撩开我屋里的门帘,用力拉开了电灯。
  我趴在地上,看到她赤身裸体。
  我闭上眼睛。
  “你个B养的丧门星,干吗坏我的事,让他白占我半截子便宜!”她破口大
骂。
  “对不起,我没那意思,我只是想到炕上躺着。”
  “你?就凭你这B样能上炕,连老母猪都能上树,我看你是故意的。”
  “我说了不是。”
  “你就是,你腿残了那玩艺儿不灵了,看着别人痛快你受不了。”
  “你说什么呢?我腿残跟那儿有什么关系,别他妈没挣上钱拿我出气!”
  “我就拿你出气怎么了,你赔我损失!”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怎么你?有气你找那个人去!”
  “我上哪儿找去?我就找你!”
  “找也白找,我没钱,你说怎么着吧?”
  “跟我耍骨头?没钱你挣去,明天就去。”
  “我有那份义务吗?你想得美。”
  “不挣钱就滚蛋,我不白养你!”
  “我他妈每月给你伙食费、住宿费,你还想怎么着?”
  “实话告诉你,到我家就得依我的规矩,明天出去给我找活儿干!”
“我就是不去!”

  我实在忍受不了她的侮辱,不管她赤身裸体,把双眼睁得大大的,故意挑
衅似的看着她的乳房和私处。
  她被我看得“嘿嘿”笑了起来。
  “从我第一眼见你这张小白脸,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让
人家打成残废。你看你那副下作坯子样,好象没见过女人似的,怎么,你也想
啦,你出去挣钱呀?只要你拿钱来,我也好好伺侯你!”
  说着,她蹲下身子淫荡地盯着我笑。
  她蹲下身体的时候,“忽”地从裆里窜过一股令人恶心的腥臭。
  我胃里一翻,急忙捂住鼻子。
  “怎么样,你去不去?”她问。
  “我求你离我远点,我挣了钱也不给你,你那儿味儿太重,怕把我那玩艺
儿腌成老咸菜!”  
  她被我说得恼羞成怒,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朝我脸上吐了两口唾沫。
“我让你嘴硬,今天就让你象猪一样在地上卧一宿,什么时候答应,什么
时候到炕上睡觉。”
说完,她站起身来把轮椅搬出屋子,扔到院外。

                                 124

我发觉腿残的时候都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生不如
死。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想流出来。
我曾发过誓,在腿没有康复之前不会流一滴泪,我不会理发,我要激励自
己,我必须有骨头。
  我眯了眯眼,象咽唾液一样把眼泪咽了回去。
  我要走。
  我要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突然充斥在胸的时候,我的小腹之中回荡着一股充沛的热气,我
不信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必须走,不管到哪里去。
等她睡熟之后就走。

  我趴在潮湿的地上熬着时光,悄悄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收拾成一个小包裹,
准备行动。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一点一点熬过去的,等我看到窗纸有些冷青的时
候,我象跑了马拉松一样,大脑和身体好象全部疲惫瘫痪。
  我象一条狗那样,用牙齿叼着包裹,双臂用力拖动身体爬到堂屋的门边。
  门上别着门闩。
  我屏住呼吸,用灶台边的一根木棍将门闩拨开,慢慢拉开门。
  “吱——”
  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的头皮一炸,全身的毛孔张开,出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一旦被她发现绝对走不成,而且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机会。
我慢慢爬向扔在院中的轮椅。

  我担心上轮椅的时候将它弄翻,就一点一点慢慢爬着,把它推到一棵树的
旁边,然后拼尽全力用双手攀着树干使身体腾空,再抽出左手把轮椅转到屁股
下面。
  我不敢有喘息的机会,慢慢转动轮椅出了小院。
  我象疲于奔命的难民,心被恶毒的诅咒和剧烈的恐惧占领,我拚命转动车
轮,在高低不平而又坚硬的山道上颠簸,渐渐将村庄甩在身后。
  我无力再抬起胳膊,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回望着这个小山村。
它在我的身后麻木不仁。
  好象我根本没有在那里出现过。
  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用手将湿漉漉打成绺的头发撩到脑后,看着裹在一团雾霭中的山村,突
然想放声大笑。可是我的喉咙痒痒的,隐约间有一种干冽的痛。
我把声音低下来,让声带轻轻颤动。
  “嘿嘿嘿嘿……”
  那笑声怪怪的,有点象猫头鹰的哀鸣。
  我一阵毛骨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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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上午10点多钟了。
  天气有点阴,整个县城灰蒙蒙的。
  这座县城虽然不大,看起来却不贫穷,整齐的街道和连成片的商业区,似
乎还有些挺繁荣的样子。
  三顿饭没吃,我的肚子“咕咕”乱叫。
  手上磨出的十几个水泡也钻心地疼。
  我四周打量着眼前的门店,心想,最好能找到一家书画店,那样我就能画
张画儿给他,他给我五块钱就行,至少能填饱肚子。
想着这个念头,我无可奈何地笑了。
上大四的时候,我曾一度拥有过八千块钱。
那是给一家新落成的大宾馆画画儿,价格是写意一幅八百,工笔一幅一千
六,当时揽下这肥活儿的是林冬,宾馆的总经理是他远房叔叔。
  可惜那些钱都被一桌桌的酒肉耗清了。
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我在一家平价鞋城门前停下来,客气地问门口站着的两位迎宾小姐有没有
书画店,一位小姐用手指了指远处说,有,就在电信局对过。
  我又问电信局在哪儿,她指着天上说,看见了吗,那座最高的铁塔下面就
是。
  我兴冲冲来到电信局对过,抬头看了看门上“青年书画研究会”和“墨韵
斋”的牌匾,心里一阵欢喜。
  门没有开,再往里面看,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心里正犯嘀咕,猛然看到最右边那扇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此房出租”。
  我脸上的笑容比苦瓜还苦。
  这算什么?
  屋漏偏逢连阴雨。
  三国还有“天不灭曹”的幸福呢,过了几千年怎么把西门虹给灭了?
  我不甘心。
  我不信找不到一条活路。
我沿着人行道悻悻地来回遛,希望能找到一个混出一顿饱饭的营生,最后,
在一家“小雨点”网吧前停住。
我心里一翻,想到了zhijia。
在N市没能和她见面,幸亏小华含糊地向她说了我的事,不然,她准以为
我是一个捉弄人的骗子。
她在干什么?
    她还在惦记着我吗?
  如果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她会放下身边的一切来这个小县城里救我吗?
  我想,我的信箱里肯定有她的E-mail ,她一定会问我到底在哪儿,想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
  我身无分文,眼睁睁看着玻璃窗内闪烁的显示屏,想起了那句俗语,一分
钱难倒英雄汉。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份工作,找到一个住
处,找到能吃一顿饱饭所需要的费用。
我不能瞎逛下去,太浪费时间。

  下午两点,我饿得有些心慌。
  我知道再这样傻傻的徘徊在街上也无济于事。
  我想到了小华。
  我不得不请求他的帮助。
  电话中,我只字未提他表嫂将钱洗劫一空的事,只是说闲得无聊找点事情
做。
  小华让我到电视台找一个叫单兵的哥们儿,并说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让
我们见见面。
说来很巧,我见到单兵的时候,他马上要到一家残疾人开办的瓷砖工艺厂
搞人物专访,因为厂长不但是市里的十大杰出青年,还刚刚投资25万建了一
所幼儿园,是个口碑不错的人物。

126

    这家瓷砖工艺厂距县城十三华里,主要产品是手绘瓷砖,用做影壁、花墙
和各种古典式牌楼。
  我一见到这位比我看上去大三、四岁的厂长就笑了。
  因为他和我坐的是同样品牌的轮椅。
  或许是同病相怜,他对我非常客气,直接了当地问我能做什么。我看了看
那些画得实在不是怎么很好的瓷砖画,坦率地告诉他,我能让他们的产品提高
若干个档次。
  单兵跟他介绍了我的情况,他很惊诧。
  我对他们说你们忙正事儿去吧,我四处转转,如果方便的话,我操练一幅,
看看能不能过关。
  厂长关切地问我是不是需要有人帮忙,我笑了笑说最好有人帮我一下,咱
们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
  
任何一个画种,它的材质和颜料都具有自己的鲜明特色。
我从未接触过瓷砖画,但是我发现它的光感和空间感是宣纸不能比拟的。
我用将近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意临了一幅白雪石先生的《桂林山水图》,画
完以后全身湿透。
  他们的瓷砖画绝大部分是山水和花鸟,我之所以画它,是因为我看到了工
作台上有四幅同样题材的画。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这谁都懂。
  我想到远处看看效果,回头的时候,发现身后站了许多人,厂长和单兵也
在。
  “西门,你太棒了!”厂长惊喜地说。
  “刚接触,不太熟练,以后可能更好些。”我说。
  “咱们厂的东西虽说销路不错,可是高精尖的太少,这下好了,我对咱们
厂的未来信心十足。”
  “厂长放心,我尽最大努力帮你!”
  “听单记者说你是个爽快人,以后咱们兄弟相称,叫厂长太别扭。”
  “好吧,反正咱们也是难兄难弟。”
  “我这个人直肠子,见着对脾气的人就不知道怎么好了,晚上咱们喝两杯,
好好聊聊。”

  单兵走的时候给厂长谈了我的工资。
  厂长说那些画师300和500不等,如果我没什么意见,每月就定800元。  
  我说,我要那么多钱没用,去掉200做伙食费吧。
  厂长笑着说,厂里没有食堂,那些工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你和我们
兄妹俩一起吃,伙食费就免了。
  
    晚上,我们喝酒聊天。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喝多少酒,只是趁喝酒的机会,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
话。
厂长叫何铭,15岁那年到山上玩赶上下雨把腿摔了。他有个妹妹叫何苗,
因为两次考大学都差1.5分落选,后来精神变得不正常。
直到后来,我才听工人们说,何苗病重期间还被他的两个同学强奸过,是
个可怜的孩子。
何铭说他们兄妹自小喜爱美术,何苗就是一心一意要考N市的师范大学美
术系。
  我已经见过他的妹妹,因为桌上的菜都是她做的。
  “没想过到大医院给她看病,你又不是没钱?”我说。
  “看了无数遍,无济于事。”
  “她现在能干什么,每天给你做饭?”
  “我原想让她画些画,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唤醒原来的记忆,不治自愈,可
是去年正是她频频发作的时候,见到画儿就砸,砸了好多瓷砖。”
“这种病可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这句话当作一个祝福。
  
    炒完最后一个菜,何苗闷头坐在桌边。
  我仔细观察她的眼神,她的两个眸子既不散乱又不狂躁,它们象两潭湖水,
无论多大的风也吹不起涟漪。
  湖水很清澈。
  清澈的死水。
  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何苗,你长得很漂亮,有时间我给你画张头像好
吗?”
  何苗好象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说:“如果你同意就点点头。”
  何苗仍然低头不语。
  何铭说:“她见到生人就这样。”
  我说:“何苗,其实我不是生人,我和你哥哥是兄弟,你也应该管我叫哥哥,
你再不理我,我要不高兴了。”
  何苗终于抬起头来,可是木无表情。
  我笑着说:“我刚才说给你画张头像,你听到了吗?我保证画得跟你长得一
样漂亮。”
  何苗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筷子,蘸着水在桌面上画了一只卡通狗。
  我说:“你画得是谁,是我吗?我不是属狗的。”
  何苗不说话。
  何铭悄悄说:“她是属狗的。”
  我说:“你画得真好,不过要是继续画下去就更好了。咱们订个协议怎么样,
我教你画画,你帮我推轮椅,因为我画画儿的时候不太方便。”
  何苗依然没有反应。
  我感慨地对何铭说:“她虽然四肢健全,可是比我们还要不幸,我们至少还
知道自己是谁。”
  何铭说:“我父母死得早,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什么时候想起她来就想哭。”
  我本以为从何铭眼里能够看到潮湿,没想到他的眼里居然充满了笑意。
  我暗暗吃惊。
  何铭说:“有时候痛苦埋得太深,就不会轻易碰到,碰不到它也就不觉得难
过了。”
  我琢磨着这句话,似有所悟。
  
127

  我在何铭的工厂里平静地度过了近二十天。
  这些天里,我完成了两幅长28米高6米的《幽谷清音》和《听涛图》。
  何铭原来也画画儿,他坐在轮椅上画画儿的时候琢磨了一个办法,就是把
瓷砖平铺在架子上,从上到下画,每次根据胳膊的长度画四排,不过这样增加
了难度,必须每一处要一次完成。
我在画画的时候,何苗闷声不响地把我推来推去。
为了提高她的兴趣,我经常让她替我调颜色,然后,每画一处都慢声细语
地跟她讲一些绘画的技巧。
  何苗的眼神仍旧是一潭死水。
  从见到她开始,她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我一直惦记着zhijia。
  惦记着我的信箱里可能静静等候了一个多月的E-mail。
  我想抽空去一次县城,去那个“小雨点”网吧,但是每次这个念头来临的
时候,我都无可奈何地傻笑。
  我一毛钱也没有。
  我还没有在工厂里做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还没有领到工资。
  好几次,我险些将借10元钱的话说到嘴边,我怕因为寒碜而脸红,所以只
好焦心地忍着。
  白天画得很累,晚上腰酸背痛,胳膊也沉得抬不起来,好在何铭有一位关
系特别不错的同学,每隔一天就来为他按摩,我也顺便沾点光。
  那位同学耐心地教了我几手按摩腿部的办法,还替我做过几次针灸。可我
的腿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开始对以前的自信产生怀疑。
夜里,我趁何铭睡熟了,悄悄用银针一次次按着原来刺出的痕迹,把它深
扎在肉里,甚至恶狠狠地往两个大脚趾缝里扎,我希望能找到一点疼痛的感觉。
我让银针长久地留在肉里。
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我想,突然来临的痛感肯定是细微的。
  既便是细若游丝的痛感,我也会幸福死。
  可惜没有。
  一点也没有。
  我开始失眠。  
  我的心象飘在云层里,惶惶不可终日。
  
  画完第三幅《龙湫听泉》的上午,我的情绪糟糕到极点。
  我尽量不让何铭看出来,脸上装作很疲惫的样子,对他说想歇一天缓缓劲
儿。
  何铭关切地对我说,这些天你一直画,身体肯定吃不消,到外面转转吧,
散散心。
  我想到工厂外面的小公路上看看来往的人和车辆,哪知道何苗闷声不吭地
过来,推着轮椅就往外走。
  我心里一惊。
  她肯定听懂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所以才把我推到外面。
  来到那条窄而蜿蜒的小公路上,我恶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郁
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我惦记着刚才何苗的举动,示意她停下来,看着她说:“苗苗,你刚才听懂
了我和你哥哥的谈话,是吗?”
  何苗没有反应。
  我的语调轻柔下来:“苗苗,其实我特别想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你能告
诉我吗?”
  何苗仍然没有反应。
  “我从见到你开始,你就没有和我说过话,我都生你气了,因为你对我不
礼貌,你懂我的意思吗?”
  何苗的眼睛盯着我,没有一丝表情。
  “我知道你很想和我说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对吗?如果我猜对了,你
就拍拍我的头。”
  说完,我微笑着看着她。
  半晌,何苗迟钝地伸过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把手滑到我的耳
朵上。
  她的手很小、很柔软。
  我高兴地说:“我知道你懂我的话,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何苗听到这句夸奖,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我简直欣喜若狂。
  我说:“苗苗,你知道吗?我、你还有你的哥哥,我们三个都是病人,不过
我们的病不同,你的脑袋有病,我们的腿有病,但是,病总有好的时候,不管
这段时间多长,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
  
我曾对何铭说过,何苗比我们还不幸。
而此刻,我突然觉得她没有启开的双唇和死水一样的眼眸中隐藏着无尽的
玄机,她就是一位隐于山林的大哲。
我忐忑不安地说:“苗苗,你觉得我的腿能好起来吗?”
何苗没有反应。
“如果能好,你就再拍拍我的头。”
  我闭上眼,等着她的手抚摸我的头发。
  好长时间,何苗一动不动。
  我心里滚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那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和绝望,把刚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迎头扑灭。
  我的心凉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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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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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好长时间了,我和何苗好象形成一种默契。
  因为我画累了一闭上眼睛,她就会蹲下身轻轻地为我捶腿。
  我以为何苗的神智清醒些了,后来才知道,她总是这样对待何铭。
  何苗,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她的嘴从不说话,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呢?
  她的世界呢?
  她的心和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有时候,我真恨那个敲我闷棍的人没有把我彻底打成傻蛋,哪怕打成失忆
也好,这样半死不活的算什么?
  没有了思想,自己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别人的痛苦,多好!
  而现在,如果不是看到身体的抖动,我不会觉出何苗的双拳轮换着落在我
的腿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我的思想和身体本来连在一起又被隔在两个
世界,它们耳鬓厮磨又永远不能对话。
  这样的身体也叫身体?
这样的人也叫人?
我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
我拚命闭着眼睛不让它睁开,我把全人类都想象成没有双腿或是趴在地上,
拖着尾巴爬行的怪物。
我是它们其中的一个。
无所谓美丑。
无所谓残疾。
无所谓健康。
  想到这里,我鼻子里闷哼一声,发出一阵恶毒的冷笑。
  我被自己的冷笑吓了一跳。
  恍然中睁开了怨毒的眼睛。

  有一个人在远处看到了我表情变化的全过程。
  她看到了我闭目时的颓丧与疲惫,看到了我睁开眼睛时的怨毒和忧伤。
  我也看到了她。
  我在看她时,眼里的诅咒还没有完全消褪。
  那些诅咒象浓痰,不分青红皂白吐到她的脸上。
  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因为我无论给她怎样的眼神,都无所谓。
  我们是路人。
  我们只熟悉彼此的脸。
  我们的心不在一起。
  我的心在地狱。
  她的心在天堂。
  
    我搜索了半天才从大脑里找到一个非常滑稽的笑容,我轻飘飘地赠送给她,
然后,厌恶地重新闭上眼睛。
  我听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蹲下身体,没有说话,轻轻地捂住了我的手。
  我不想理她。
  我拚命克制自己不睁开眼睛,我在紧闭着的嘴里咬紧牙关,甚至不让我的
呼吸出现一丝急促和狂乱。
  我象等待郐子手把大刀抡下来的那一刻一样,用死亡做了赌注,看我能在
自虐中忍耐多久。
  我们都不说话。
只有何苗给我捶腿的“踏踏”声响着。
那声音象我的心跳,仅仅附带着音响,没有生命。
  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西门,我们……我们该是这样的吗?”
  “我的腿该是这样的吗?”
  “我们不应该这样结束。”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没有变。”
  “那就是我变了,我在腿没变之前心就变了,满意了吗?”
  “你的腿会好起来的。”
  “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但是一定会治好的。”
  “我不治。”
  “为什么?”
  “因为我没钱,我已经若干天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
  “跟我回去,咱们看病吧!”
  “我不想花别人的钱,小华把钱还你了吗?”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姐姐。”
  “我有姐姐吗,我有过姐姐吗?我记得我妈说,我是独生子。”
  “西门,别在刺激我了好吗?我好难过。”
  “对不起,是我受刺激了,请原谅!”
  “你知道你在折磨我吗?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的腿没好之前,不会踏进N市半步。”
  “你说不去就不去,咱把“沁园春”卖了到北京、上海到国外去看病,好
吗?”
  “你想让我感激你吗?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感激了,我现在心里只有恨。”
  “我知道你恨我。”
  “不,你不值得。”
  “西门,你说什么都可以,可是这样下去会耽误治疗的。”
  “那是我的事。”
  “妈来过几次电话,说你的手机停了,她好担心你,让我无论如何找到你,
给她打个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电视上看的。那天新闻里有一个人物专访,其中一个镜头是你坐在
轮椅上画画,我当时看得都傻了,我不知道你的腿为什么会残,为什么会坐在
轮椅上,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我不想说。”
  “我怕你受委曲。”
  “这算什么,你打我的时候我的心都残了。”
  “我……我是有原因的。”
  “我替你想过,可是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我们真不应该这样。”
  “这样不挺好吗,谁也不欠谁的。”
  “西门,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好意思跟我提亲人这两个字吗,你他妈知道我心里跟你怎么亲吗?过
去,我不只一次地想,我可以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唯独你,我能做到
和你相拥着睡上千年万年而不动邪念,不去碰你一手指头。你知道什么是“知
己”吗?就是他妈造这个词的人把我骗了,这个词把我毁了,我被毁得没有人
样,一闭上眼就想杀人,一睁开眼就想自杀。”
  “西门,我终于听到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心都
是一样的。”
  “太遗憾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残了我的心脏,打碎了我心里的梦想,
原来我活一万次都觉得这种爱不够深,不够真实,而现在我……我自杀一万次
都愿意让那记耳光是假的。”
  “西门,你别说了,我也是爱着你的。我一直都爱你,爱你,你知道吗?
因为璇璇,因为怕伤害她,我从来就不敢开口。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
给你听了,我以为这辈子眼睁睁地看着把第二次爱情也丢了,我以为我只能做
你的姐姐,我以为我会崇高着委曲一辈子……”
  
129

    苏楠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她泪流满面。
  若在以往,我的心肯定会疼,可是现在,我的心已经麻木了,象我的腿一
样。
  苏楠的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她抬起手来没有擦自己脸上的泪,而是把
它轻轻贴在我的脸上。
  我在她手上看到了一些湿漉漉的东西。
  我流泪了?
  我不相信。
  我曾发誓在双腿没有康复以前不掉一滴泪,我曾发誓在双腿没有康复以前
不去理发、刮胡子。
  是她让我破了戒。
  我在一个让我憎恨的人面前,连一个最不经意的诺言都守不住。
我陡然对自己的脆弱萌生出鄙夷和愤怒。
真他妈可恶!
苏楠好象还沉浸在刚才那番荡气回肠的诉说里。
她爱怜地抚摸着我乱蓬蓬的头发,哽咽着说:“头发太长了,好乱好脏,不
方便洗是吗?”
  我没有说话,克制了一下情绪,半晌,冷冷地说:“摸够了吗?”
  苏楠肯定以为听错了,右手僵在空中。
  “给钱!”我恶狠狠地说。
  “你……你什么意思?”
  “给钱,十块!”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本不想跟她说十元钱的用途,我想借一切可能有的机会对她进行报复,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还是软了一下。
“你不是见到zhijia了吗,我没有见到她,她肯定给我发了E—mail,我一
分钱也没有,怎么去网吧?”我说得很理直气壮。
  苏楠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我只要十块!”我说。
  “我没有零钱。”
  “那好,你就再摸九次,十块一次,不多不少。”我存心侮辱她。
  “你……”苏楠见我突然变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摸拉倒,算我欠你的。”我故意朝她坏笑,一把将钱抓过来。
苏楠无声地哭了。

  我克制着情绪,装作无动于衷。
苏楠的脸惨白的吓人,双唇止不住颤抖。
过了半晌,她哀声说:“西门,为什么非要对我这样,跟我回去吧,咱买台
电脑在家里上网,不是更好吗?”
  “家里?你能容忍我花着你的钱,在你眼皮底下勾引别的女人吗,你成心
犯贱是不是?”
  “你骂我什么都行,别把治病的事耽误了。”
我故意拿着何苗的手,示意她换个地方捶,然后,冷冷地说:“好了,你今
天说得够多了,如果你是来看我的,你也看到我这幸福的晚年生活了,回去吧,
别的,免谈。”
  “西门,你的心真狠到这种地步?”
  我淡淡一笑:“苏楠,别费口舌了,我不会跟你走的,这儿的人也不会放我
走。”
  说完,我扭头轻声问何苗:“苗苗,这个人让我跟她走,你同意吗?”
  何苗空洞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看苏楠,突然站起身来,几乎以匪夷所思
的速度从路边捧起一把土,劈头盖脸向苏楠头上扬去。
  
    何苗如此强烈的反应,我根本没有想到。
  我觉得我的恶作剧有些过份,心里有点不痛快,好象在自责。
  苏楠头上脸上都是土。
  她的泪水把脸上的土冲下几道浅浅的沟。
  她无声地站起来,慢慢向后退着。
  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我咬了咬牙故意不去看她,扭头看别处。
  我的脑子里象灌了一盆浆糊,懵懵懂懂。
  我不知道苏楠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的脚步一定迈得很慢。
  我没有听到声音。

130

    我一直渴望手里能攥着一张钞票。
  其实它不必是10元,5元就已经足够了。
  此刻,我看着手里的钱,心里的幸福和感慨与翻身农奴得解放没有什么两
样。
  我很激动,几乎颤抖着手用鼠标点开了信箱。
  里面的六封信让我看得心惊肉跳。

  西门:
  本来说好见你一面,可惜你出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上会发生那么多不幸的事,如果不是听你的同事讲了
你的悲惨,我还以为你在故意躲我,故意骗我。
  前天中午在网吧没有见到你,我真怀疑你是个骗子,现在我心里想,你若
真是个骗子也好,至少不会真出那些乱糟糟的事。
  你现在哪里呢?
  尽快让我知道好吗?
  我很惦记!
  
                                              zhijia 
                                              1998年7月16日


  西门: 
  我的朋友,十天没有你的消息了,我每天都在猜测都在等。我希望看到你
的E-mail。哪怕只是一个字也好。说明你还活着。
  快点啊!西门。

                                                   zhijia
                                                 1998年7月27日

 
   不幸的西门:
  我一直在回忆你的同事在谈你的时候的表情,他吞吞吐吐的好象很无奈很
紧张,是那个嫖客报复你了么?他还没有被揪出来么?你和你的女朋友为什么
会分手呢?太多太多的疑问堆积在我心里,我真的想知道。
  没有你的消息,心情一直不好。

                                                     zhijia
                                                   1998年8月13日

  
    西门: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你的音讯,我想你一定回到你的北方了。
因为你跟我说过,你在最无奈的时候会回去的。
如果是那样,你会忘掉所有的痛苦么?
  这些天我的心里很难过,喜欢我的那个男孩子频频来找我,宿舍里的同学
们都烦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直没有给你讲去N市的原因,它和我的等待有关。
  我现在有点不相信承诺了,因为一个有承诺的人活得很累。

                                                zhijia
                                               1998年8月15日
  
 
   狠心的西门:
  再次看到信箱里没有你的信,我知道你要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曾有许多快乐的时光是你给我的。
  我没有理由忘记你。
  不管你现在哪里,不管你活着还是死去,想起朝鲜冷面和西门虹,我的心
就很温暖。
  还有一年毕业,同学们忙着找出路,昨天我见了一家影音公司的老总,本
想和他谈谈留在广州,可是他的眼睛太色,我怕犯恶心,没说两句话就溜了。
  现在的生活,谁也不敢相信!

                                                 zhijia
                                                1998年9月4日

   
    西门:
  今天上午,我突发奇想往N市电视台专题部打了电话,我想找你那位叫小
华的朋友,可是他不在,出去采访了。  
  为什么一直没有你的信?你住的地方没有网吧,所以你无法看到我给你写
的信,也无法给我回信是么?  
  你现在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呢?
  不管怎么样,知道你还好好地活着就好。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信的,总有一天你会给我回信的,我等着。
  西门,我的朋友,不管你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相信
你能坚持住。
坚持住啊,西门。
我也会帮助你的。

                                                zhijia
                                              1998年9月10日
 
    zhijia一直惦记我,我知道她接连发出的E-mail都是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我应该告诉她吗?
  我有勇气告诉她现在成了双腿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废物吗?
  告诉她也行,除了凭添她的难过,不会再有什么。
  我不需要安慰。
  我不能和她说以前的烂事,也不能说现在的情况,我只能隐藏起苦闷的心
情,装作若无其事。
  我没有勇气在她面前自卑一次。
  我不愿意让她担心。
  她知道我还活着就足够了。
仅仅是活着。
我等了这么长时间才看到她的信,可是,看完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精神恍惚地从网吧出来,等快回到工厂了我才醒过味儿来,我至少应该
给她发一个字,说明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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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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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我好长时间不敢照镜子。
  因为我一抬手就摸到耸立在脸上的颧骨。
  其实,每天的饭菜不错,只是由于心情的原因常常吃不下,还没有嚼几口
便没了兴致。   
我瘦了,眼窝深陷,头发长而蓬乱。 
  我的生活多亏了何苗。
  凭我自己的能力,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她平时服侍何铭的时候也捎带着服侍我。
  我和何铭的病因虽然不同,但是病况却大同小异。我们每天从上床、下床、
大小便都必须由何苗来帮忙,就连洗头这么简单的事也得后仰着让她动手。
我曾把我们两个人的腿做了一番比较,结果我发现他的腿部肌肤比我的还
要无力,而且皮肤非常松驰。
我的腿除了没有感觉,外表和以前一样。
  
    也许正是这个发现刺激了我。
  我给自己订了一个特别完美的康复计划。
  我跟何铭那位同学学会了针灸,每个星期要给何铭和自己针灸三次。
  我每天早晨起来,到工厂外的小公路上锻炼,捶腿按摩40分钟。
  我让厂里的师傅替我在院里的两棵树之间拴了两道平行的绳子,每天吃完
晚饭把身体架在绳子上晃腿一个小时。
  晚上临睡以前,用煮开过的盐水泡脚,擦腿。
  一开始把身体夹在两条绳子中间时,腋窝被绳子勒得生疼,我用力拧腰想
把两条沉甸甸的腿甩起来,但是不行。
  我试着象以前那样用大脑指挥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路,但是那番情景只是
存在于想象之中。
  久而久之,那两条绳子被我磨得光光的,偶尔能看到上面留下的紫黑色血
渍。
  我不知道活生生将这两条粗粗的绳子磨断,需要多长时间,但是我坚信,
那一天只能离我的康复越来越近。
  我要磨断它的信心,象腋下磨出的死皮,一天一天加厚。
  我突然变得充实起来。
  我信心十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耗着。
  转眼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我心里什么也不再想,苏楠、璇璇、白忠、小华甚至还有zhijia,他们在我
心里好象陌生人,我只有一个念头,使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
  我给母亲打过几次电话。
  我骗她说我在一个小县城里搞一部大型的系列专题片,如果顺利的话春节
能回家过年,不顺利恐怕连家也回不了。
  母亲说工作重要,但是千万注意身体。
  我怕控制不好情绪会哭出声来,匆匆地挂了机。
  我愣怔地看着电话,心里滚过一阵犯罪感。
  从小到大,我还没有撒过谎。
  我没有骗过母亲。
  没有骗过任何人。
  我不想苏楠和璇璇,是因为她们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她们的喜怒哀乐和
生老病死一概与我无关。
  我仅仅知道在N市曾经有过这样两个人,她们至今还活着。
  我不想zhijia是因为我实在和她无话可说,我不愿意祈求任何人的帮助,我
不想在她面前自卑,我不敢说出我目前的境况。
  我自以为心里平静了。
  我自以为可以安下心来用所有的精力康复身体,但是,我错了。
我根本经不起诱惑,经不起情感的折磨。

                                     132

那天夜里10点多,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刚要关机,突然手机响了。
  平时我一直关机,谁会打电话来呢?
  我以为是小华,按下应答键,却传出一个陌生的女声:
  “是西门吗?”
  “我是西门虹,谁?”
  “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活着呢?”
  “你谁呀,我怎么不明白你的话?”
  “我是……zhijia,还记得起来吗?”
  啊?
  zhijia?
  我简直有点傻了。
  “你……你好吗?”我结巴着问。
  “我问你现在好不好?”
  “我……挺好的。”
  “真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同事小华告诉我的,我跟他打过电话。”
  “他怎么跟你说的?”我心里怦怦乱跳,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害怕小华说
出我的真相。
  “他只说你在一个县城里工作,别的什么也没说。”
  “他说的不错,我……还是老样子。”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好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回家了。”
  “动了好几次念头,可惜一次都没走成,也许我太懦弱。”
  “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你指哪些事?”我心里发虚。
  “你女朋友还有那个姐姐。”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电话里长时间的寂静。
  “喂,怎么不说话?”我问。
  “你……你为自己难过吗?”
  “不,这不算什么。”
  “你真有那么坚强吗?我有种预感,觉得你现在挺惨的。”
  “哈哈,我有什么惨的,吃得饱睡得着,身体壮得象头牛,再也没法好了。”
我笑得很艰难。
  “那……就是我的预感错了。”
  “别说这些了,说说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她的语气很无奈。
  “怎么了?说出来听听,我很会安慰人的。”
  “我……用的公用电话,不太方便,我们在网上聊行吗?”
  “今天星期几?”
  “三。怎么,过糊涂了?”
  “没有。星期六上午11点老地方见。”
  “你真能来吗?”
  “除非我死。”
  “干吗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别忘了就行了。”
  “忘不了,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到时候我们在网上聊它个天翻地覆。”
  “可是,我现在总舍不得放下电话,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怎么了,说得这么缠绵,好象我们是一对恋人似的?你不是看我现在单
身,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吧?你别忘了除了我还有两个男人呢,连我凑一起整个
一“四人帮”,正好我长得跟王洪文差不多。嘻嘻!”
  “别逗,我就是为这事烦着呢!”
  “哎,你等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话里如果不好说,你干脆写份交
待材料发我信箱里得了,星期六我早点去,提前琢磨好骂他的词儿。”
  “好吧!”
  “对了,还有你那个同学,我捎带着把他也替你分析了,省得你朝三暮四
的不知道嫁谁。”
  “别拿我开心,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好的,保证不让你失望,我把我的心点击了发送过去。”
  
                                           133

    我曾专门到云涯山看过雨。
  可是,当长期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发现雨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它始终
让空气湿漉漉的,身上也粘得难受。
  我的臀部长了许多疹子,刺痒挠心。
  我忍不住去抓,结果皮肤许多地方被抓破,流出来的黄水牢牢粘住内裤。
  星期六,我和zhijia约好了在网上相见。
  由于惦记着她给我发的E-mail,所以我起了个大早。
  临出门的时候,何铭提醒我带把伞,天气预报说有中到大雨。
  我不会因为老天下雨而取消去县城的念头,就是它下王麻子菜刀和英吉沙
匕首也不会。
  因为我说了不见不散。

  zhijia的等待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
  我不止一次地设想她的心境,在这样一个喧嚣着欢愉的世界里,还有这么
痴心的女孩吗?
  我不知道她的心能沉静到什么程度。
  当然,她的等待一定不是沉静的,她的无奈与焦灼也许没人能够理解。
  我想知道她痴痴等待的那个男孩是什么样子,他有何等的魅力让一个女孩
在日日夜夜里寝食难安。
  我带着强烈的好奇,打开了信箱。

  西门:
  其实,我答应给你讲这件事以后就后悔了。
  讲与不讲都是一样的后悔。
  也许讲出来我的心会好受些,可是一旦讲给你听,它再也不是一个秘密,
它再也不让我回忆着痛苦或幸福,不再让我觉得它与我的诺言有关。
  我最惧怕放弃自己的诺言。
  可是,把它讲给你听,意味着我丧失信心了吗?约定的期限还没有到,我
很矛盾。
  也许我的诺言是个错误,也许我还没有坚持到底。
  我不知道,我脆弱。
  N市的西南方有一座云涯山,那里曾是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我的外
婆生活在那儿。
  说起来我是一个不幸的人,我的父亲在去年病逝,母亲受不了打击,经常
无缘地哭笑,后来被送往N市的精神病院。我和父亲的感情很好,当时我觉得
和天塌下来一样。
  父亲死后因为遗产问题,家族里闹得不可开交,我躲到云涯山的一家小客
店里,后来遇到了他,那个飘着一头长发的男孩子。
  他的热情和率真打动了我,还把我拉到了泻洪的一道水沟里,本来他是救
我的,没想到弄巧成拙。
  我在这个小小的误会里,被他的帅气和幽默吸引了。
  那天我的心一直在天上飘着。  
  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他好大胆,他喝了点酒居然扯下了我的衣服。我当时吓蒙了,不过我知道
他是真诚的,因为我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也是快乐的。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我那时候真希望他能吻我,可是他把我抱
在怀里,居然忘了那么做……
  ……
  ……
  …… 
  ……
  
    我不知道怎样恍恍惚惚看完了这封长达3000字的E-mail,看到最后,我感
觉两只眼睛红的象两支喷火筒,随时都会把炽热的火焰喷射到显示屏上。
  我的心脏还在胸膛里吗?
  我感觉它不在了。
  它没有飞回云涯山,没有飞回那家旅店,没有飞回那漫天的雨幕之中。
  那颗心孤零零地自己跳跃。
它迸出了我的胸膛。
它把我丢了。

                                          134

    zhijia:为什么晚了,路不好走么?
  朝鲜冷面:没,我早来了。
  zhijia:信看了么?
  朝鲜冷面:嗯。
  zhijia:你相信那是真的么? 
  朝鲜冷面:当然,因为你说是。
  zhijia:谢谢!
  
    我不知道怎样让大脑机械地指挥着手指,回答她的问话,我从未有过这么
强烈的欲望,想看到网络深处她的容颜。
  我真的好想。
  哪怕看上一眼掉头就走。
  可是我不能。
  我能告诉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是我吗?
  我能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把那个留言当回事吗?
  我能告诉她我没有女朋友了,现在很想和她在一起吗?
  我能告诉她我现在双腿残废了,就连大小便都需要人帮忙吗? 
  不能。
  我心里想说的话都不能说。
  我从未骗过人,看来从此刻开始,要一直骗下去了。
  我已经不是我了。

  zhijia: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等你说呢!
  zhijia:你好象心不在焉。
  朝鲜冷面:没,挺好的。
  zhijia: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朝鲜冷面:你觉得他……也很在意这件事么? 
  zhijia:不知道。
  朝鲜冷面:你觉得你值得么?
  zhijia:原来觉得值,现在不知道了。
  朝鲜冷面:也许他根本没有当回事。
  zhijia:他怎么可以这样,我答应过他的。
  朝鲜冷面:那又怎么样,也许他认为你是开玩笑的。
  zhijia:世上还有人在意承诺么?
  朝鲜冷面:恐怕没有。
  zhijia:你在意么?
  朝鲜冷面:我……也不知道。
  zhijia:为什么会这样?我是真心的。
  朝鲜冷面:别傻了,忘了他!!!!
  zhijia:你的回答我好失望。
  朝鲜冷面:承诺美好,现实残酷。
  zhijia:我该恨他么? 
  朝鲜冷面:谁知道呢,也许吧!
  zhijia: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说话这么短,好象精力不集中的样子。
  朝鲜冷面:我很正常,让你的事闹的。
  
    我该怎么和她说呢?
我鼓励她一直等下去吗?
当然不行。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被等的了。
我怕她多疑,这是我的心虚造成的。
其实,她想一万次也不会想到,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是我。
  这太巧了,我都不敢相信。
  我宁愿不信。
  我怕她看出破绽,强忍着慌乱和她开玩笑。

  朝鲜冷面:小华说你很漂亮,冷美人那种。嘻嘻!
  zhijia:他过奖了。 
  朝鲜冷面:没有见到你好遗憾,想当太监的心都有:))))
  zhijia:又开始贫了?
  朝鲜冷面:想哄你开心。
  zhijia:这辈子不行了,心结无法解开。
  朝鲜冷面: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说说那个追求者,我现在比较看好他。
  zhijia:如果没有前者,我可能已经默许了。
  朝鲜冷面:你就以为他死了,死有余辜。
  zhijia:我做不到。
  朝鲜冷面:你想犯浑怎么着?这他妈不是明摆着吗,他要有情有意早去找
你了,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
  zhijia:万一他没有看到背面的地址呢?
  朝鲜冷面:那他就是个瞎子,你跟瞎子来什么电?靠!
  zhijia:你怎么这么说话?
  朝鲜冷面:怎么了?粗俗是不?我这人还就这样,想把你们两个骂死!
  zhijia:怎么了西门,突然这样?
  朝鲜冷面:被你气的!
  zhijia:我很可笑么? 
  朝鲜冷面:对,可笑!可笑!可笑!
  zhijia:那好吧,我不说了。
  朝鲜冷面:还是说吧!我过份,对不起。
  zhijia:我答应那位同学十天之内给他最后答复,我怎么跟他说?
  朝鲜冷面:十天干吗?今天回去就跟他好,毕业以后把婚结了,以后什么
也不用想,爱他妈咋着咋着。
  zhijia:你有过遗憾么?
  朝鲜冷面:没有。
  zhijia:和你女朋友分手也不?
  朝鲜冷面:不!
  zhijia:所以你不懂!不懂!

  我刚要解释,突然,她在屏幕上消失了。
  停电?掉线?还是匆匆下了?
  我心里一阵疑惑。
  也许是她生了我的气,我想。
  我心里盼着她还能上来,于是,焦灼地等。
  半个小时过去了,zhijia还未出现。
  我绝望了。
  我知道不该说那么强硬的话,她原本是想听我中肯意见的,我让她失望了。
    其实,我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呢?
    我不能劝她等下去,我不知道我的腿什么时候完全康复,我不能毁她。
  我的欺骗是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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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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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5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雨越来越大。
  我在门边看着街上“哗哗”流着冒泡的泥水,心里异常荒凉,觉得做错了
事似的,非常沮丧。
  我心里很压抑,于是顺着倾斜的门坡一头扎进漫天的雨中。
我不想打伞,就想被瓢泼的大雨淋透。
  身体受罪了,心里才会好受些。
  雨下得有些邪性,一点没有喘息的迹象。
  我想这样慢慢地一直在雨中走下去,直到这场雨停歇,直到我的心境稍好
一些。
  
    从县城通往工厂的两条公路之间,有一段一里多远的土路,那是挖排水沟
时留下的,还没有铺上石子和柏油。我刚进入那个地段没有十米,轮椅的轮子
便深深陷在泥里。
  无论怎样用力,轮椅一动不动。
我傻眼了。
我盼着过往的车辆能把我从泥里拔出来,但是太巧了,整整半个下午,没
有一辆车通过。
我领略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雨声很大,仿佛世界本身就是狂躁而喧嚣的。
  我不敢让自己伤心,我怀着仇恨一样的心态t畔似地看着眼前一往无际
的雨幕,一阵无可奈何的冷笑。
  这点挫折算什么? 
  雨总会停,我总会回到工厂。
  比起zhijia,我要幸运的多,毕竟我还有一个目标可以找到,而她现在还受
着情感上的折磨与煎熬,她的眼前还没有目标,还没看到希望。
  zhijia,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实情。
  我此刻承受苦难,就算是对你的赎罪吧! 
  我们能扯平吗?
  
  雨毕竟要停的。
  尽了兴的雨直到天黑才收敛脾气。
  起风了。
  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我的冷战打个不停。
  我预感整个夜晚都要被困在这条泥路上了,就算我走出这个泥坑,前面还
有那么多泥坑等着我陷进去。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让心境平缓下来,准备从天黑坐到天亮,一直坐到有
车经过。
  人意识到绝望的时候,也许就不绝望了。
  我在风的呼叫里辩认着汽车的马达声。
  我怕真有不开车灯的汽车过来把我撞死,打开了带来的那把伞。
  那把伞的颜色很鲜艳。
黄色的。

我闷闷地坐着,闭上眼睛胡思乱想。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突然停在我面前的脚步声惊醒。
  晃开雨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苗苗?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心里一阵惊喜。
  何苗没有反应。
  “把轮椅从坑里搬出来,明白吗?”
  何苗弯下腰,用力把轮椅的车轮往上拔,试了几次,没有成功。
  一个女孩家,力量太小了。
  我正犯愁,何苗走到我的跟前,蹲在地上。
  她想背我。
  我伸出双臂攀住她的脖子,她费力地站起身来,背着我绕着积水和泥坑摇
摇晃晃向前走。
500米的泥路显得特别长,有几次她险些跌倒,我象一个庞然大物附在她
的后背上,心里滚过一阵悲壮和感动。
璇璇也曾背过我,在王林几个哥们搞“再见血腥”行为艺术展时,可是,
那好象是前生的事情一样,在我心里模糊了。
我不愿意想璇璇,因为在这个永远不说话的姑娘背上,回忆和她毫不相干
的人,是对她的侮辱。
到了柏油路上,何苗依旧背着我往前走。
我急忙说:“苗苗,放下我,回去搬轮椅吧!”
  何苗无声地放下我,径直向回走。

                                   136

夜里10点多,我们回到工厂。
  何铭一直在院外等着。
  我歉意地说:“对不起,让苗苗受累了,轮椅陷在泥坑里怎么也上不来,我
都准备在那儿过夜了。”
  何铭看了看何苗:“苗苗,你自己要去的吗?”
  何苗好像没听见。
  我惊讶地问:“不是你让她去的吗?”
  何铭说:“没有,我刚从批发市场回来。”
  我们都被何苗的举动震惊,她能在下雨的时候想到我可能被困在路上,说
明她的大脑有时是清醒的。
  我高兴地对何苗说:“谢谢你,苗苗。”
何苗无动于衷,推着我进屋换了干净衣服,又去厨房准备饭菜。

  我有些发烧,吃不下饭,心里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
  我知道今天不光淋在雨里陷在泥里,也有让我非常高兴的事。那就是无意
中找到了zhijia,找到了一年以前那个忧郁的女孩儿。
这个念头频频在大脑中跳跃,我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冲动,何铭费解地望
着我眉飞色舞的样子,不解地问:
“你笑什么?”
  “知道吗,我今天找到一个人,是我一年前丢的,我找到她了,原来她就
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说的话很饶口,何铭一定听不懂。
  我不管他懂不懂,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拨通了小华的电话。  
  小华高兴地说:“西门,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顾不上回答他的话,劈头就喊:“小华,哈哈,我找到她了,我居然找到
她了——”
  “谁?你找到谁了?”
“一年前在云涯山遇到的那个女孩。”
“是吗,太好了,怎么找到的?”
“意外,太他妈意外了,意外的都有点意外了!”
“你怎么找到她的?”
“你先别问,你猜猜她是谁?”
  “那怎么能猜到,你快说!”
  “她……她就是zhijia。”
  “啊?这怎么可能,太巧了!”
  “我也不敢相信,可这是真的。”
  “你呢,承认了吗?”
  “没有,我不敢跟她说。”
  “西门,这事你要好好想起,弄不好会有麻烦的。”
  “我知道,但这毕竟是件高兴的事。”
  “你高兴吗,你高兴的起来吗?”
  “我……挺矛盾,不知道怎么办了。”
  “过些天吧,我要回老家采访,我们好好聊聊。”
  “好吧,来了以后给我打电话,我已经……不在你表嫂家了。”

                                  137

我这次烧得很厉害,三天滴水未进。
  何铭兄妹俩一直陪在床前,我很感动。
  第四天中午,高烧退了,我身上象散了架一样,酸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何铭见我好些了,特意叮嘱妹妹给我做了一碗姜汁面,并且说吃完了和我
好好聊聊。
  平时没事睡不着的时候,我和何铭总爱聊天,但是从未往深里聊过,话题
总是美术、工厂、残疾人方面的。这次,何铭看着我,脸上很庄重,我想,他
心里一定对我有好多疑惑。
  我心里也闷得要命,一口气把来N市到现在的事讲了个底朝天。
  “西门,我一直觉得你不简单,没想到你的事还真让我猜中了,你现在能
理出头绪来吗?”
  “我现在晕菜了,不知道怎么办。”
  “其实我不说你也明白,苏楠、璇璇和那个zhijia,她们每个人对你的感情
都不是一样的,从她们当中选择任何一个都很难。”
  “何铭,你误会我了,我给你讲她们并不是我想从中选择谁。我现在没有
任何资格去选择,我明白原来苏楠和璇璇对我的感情,但是我们之间已经无法
沟通,璇璇恨我,我恨苏楠,就这么简单。我现在唯一困惑的就是zhijia ,我向
她坦白与不坦白她都会绝望。两种绝望我会让她选择哪一个呢,我不是那种能
够狠下心来的人,我为我的脆弱左右为难。”
  “你承认了又怎么样,你们约个时间相见,把这个缘份进行到底。”
  “我让她看我现在这副半人半鬼的样子吗?就是她的心里能承受,我也不
敢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你这是自卑,你这是虚伪。”
  “你说得不错。”
  “别人瞧不起残疾人,你自己还瞧不起自己吗?咱们怎么了,不照样赢得
了社会的认可和人们的尊重吗?”
  “何铭,我们必须承认现实,我们已经不是健全人了,再不是我们想象中
的无所不能。你想想,如果不是苗苗每天照料我们,我们会把大小便弄到裤子
里,我们会饿死,渴死。”
  “残废人也有爱和被爱的权利。”
  “话是这么说,我又何尝不想这样做呢,也许我从她们当中选择任何一个
都会幸福,可是我不敢,我觉得我已经丧失那个资格了,再说她们也未必爱我。”
  “那……你决定怎么办?”
  “我现在不想苏楠和璇璇的问题,也许我会在zhijia面前一直伪装下去,等
到明年8月3号,如果我的腿能够站起来,就和她相见,如果站不起来,我就
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告诉她实情。”
  “8月3号以前呢,你一直和她捉迷藏?”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没办法。”
  “你这是欺骗,这对她不公平!”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何铭不再说话。
我们进入了无奈的沉默。

  其实,我何尝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段快乐的时光?我和苏楠还有璇璇,我们
融洽地相亲相爱着,远离失落和悲伤。
  但是,这已经成为过去了。
  我从来都不想欠谁什么,我和苏楠恩断义绝互不相欠,虽然璇璇恨我,但
是我并不欠她什么,我们曾经做过的一切都是两厢情愿的。
  我只欠zhijia的,我欠她一次承诺。
  一个关于一生幸福的承诺。
  我应该告诉她实情。
  一个人的生命里不应该有空白,既便她得到的是绝望。
  绝望有时也是充实的。

                                   138

傍晚的时候,小华打来电话,他说已经到了县电视台。
  我跟他说了我所在的工艺瓷砖厂的具体位置。
  小华告诉了我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潘志垒已经被收审了。
  小华说由于一直没有见过璇璇,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听苏楠说她很落
魄,苏楠也经常陪她。
  我脑子里想象着璇璇那副脆弱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跟小华说前些天苏楠来过,她想接我回去,被我拒绝了。
  小华诚恳地说,事情过了这么久,许多事情你也应该想清楚了,人有的时
候是不能太认真的,你和苏楠闹到这个地步,确实让人遗憾。
  我说,感情越好仇恨才越大,我也不想这么做,是她逼我的。
  小华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我对小华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就想和你商量商量zhijia的事,你帮我
拿个主意。
  小华说,从我知道了zhijia就是那个女孩儿,我就一直替你犯愁,也许你不
该骗她,跟她挑明算了。
  我说,你认为时机成熟吗?
  小华笑笑说,除非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等着腿好了再告诉她,你还真行。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倒盼着有这么一天,如果腿好不了呢,不白白让她等
上一年?再说她有个同学一直喜欢她,说不定我瞒着瞒着就鸡飞蛋打了。
  小华想了想说,也不知道你倒了什么霉,什么都是难事,这主意我拿不了,
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小华歇到晚上11点才走。
  我们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通,因为第二天早晨他还要工作,所以我也不执
意挽留。
  小华走后,我的心里乱糟糟的。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是我开始后悔说了劝zhijia忘了我的话。
  我想,我在假扮高尚时做了一件傻事。
  也许这次我自己把自己毁了,我已经错过了苏楠和璇璇,不应该再放走她。
  我睡不着,彻夜失眠。

                                  139

我从未象现在这样,盼着在网上和zhijia相见。
  我烦躁不安地等待着星期六。
  上个星期六她突然离开,尽管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我怕刚刚找到她,
又把她丢了。
  我知道她所在的城市,知道她所在的学校,尽管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可是这已经足够让我找到她了。
  我不能去,也去不成。
  我只能在网上和她相见。
  网络突然间又多了一个好处,她看不到我残疾的双腿,看不到我怀着愧疚
和自卑善意地和她捉迷藏。
  今天她还能来吗?
  她还按着先前的约定和我聊天吗?
  我真怕轻易失去她。

  显示屏上,zhijia的id一直挂着。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我心里一阵窃喜。
看来她没有生我的气,依然赴着我俩的约会。

    朝鲜冷面:嗨,你早来了吗?
  朝鲜冷面: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咦,怎么回事?
  朝鲜冷面:真生我气了?
  朝鲜冷面:我抽自己耳光行不行,要不你抽?
  朝鲜冷面:原谅我一次好吗?宽容是美德,嘻嘻!
  朝鲜冷面:你真狠心,我快急死了!
  朝鲜冷面:不理算了,我灰溜溜走了。反正我承认错了,说什么也晚了,
以后我也不来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好了,再见了!
  zhijia:西门——
  朝鲜冷面:别叫我,让我哭个够。55555
  zhijia:你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朝鲜冷面:哪儿都错了,全过程。
  zhijia:你看你还象我的朋友吗?你让我失望。
  朝鲜冷面:这次不会了,我向谁都敢保证。
  zhijia:我的失望在于你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
  朝鲜冷面:我理解,真的,就是怕你承受不住。
  zhijia:说说看。
  朝鲜冷面:问你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
  zhijia:说。
  朝鲜冷面:你对他的感情是爱吗?
  zhijia:也许比爱更深刻。
  朝鲜冷面:真会嫁给他。
  zhijia:为什么不?
  朝鲜冷面:这种感情可靠吗?
  zhijia:我用两年的时间等待,难道还不够吗?
  朝鲜冷面:你觉得他爱你吗?
  zhijia:我懂他的眼神,回答是肯定的。
  朝鲜冷面:万一他结婚了怎么办?
  zhijia:你曾说过,看一眼,掉头就走。
  朝鲜冷面:如果永远见不到怎么办?
  zhijia:我会耐心等待承诺的期限,然后继续生活。
  朝鲜冷面:你觉得这事荒唐吗?
  zhijia:不。尽管我动摇过。
  朝鲜冷面:我不问了,为你感动!
  zhijia:大海捞针,我有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朝鲜冷面:能为你做点什么?
  zhijia:谢谢,上帝都帮不了我。
  朝鲜冷面:也许我能呢?
  zhijia:你能帮我找到他吗?这怎么可能?
  朝鲜冷面:你相信机缘吗?
  zhijia:相信。
朝鲜冷面:那好,给我定个期限。
zhijia:你真帮我找?
朝鲜冷面:en!
  zhijia:那就中秋节以前吧!  
  朝鲜冷面:啊,这么快?
  zhijia:不然没机会,过完中秋我要走了。
  朝鲜冷面:去哪儿?
  zhijia:新加坡,姨妈家。
  朝鲜冷面:不上学了,不等他了?
  zhijia:学在哪儿都能上,只是他找到学校我也不在了。
  朝鲜冷面:这……这太残酷了吧?
  zhijia:我也很难过。
  朝鲜冷面:如果他真按你信里定的日期找你呢,你走了他怎么办?
  zhijia:也许到时候我会回来。
  朝鲜冷面:也许是什么意思,有可能不来吗?
  zhijia:别问,我不知道生活能把我改变多少。
  朝鲜冷面:天呐!
  zhijia:怎么了?
  朝鲜冷面:我……无话可说。
  zhijia:真希望走之前见到他。
  朝鲜冷面:我一定替你找到。
  zhijia: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谢谢。
  朝鲜冷面:我用死亡做赌注,找不到他,我被五马分尸。
  zhijia:你好让我感动。
  朝鲜冷面:我是次要的,但愿别让他失望。
  zhijia:我会为他留下来,或者和他一起走。
朝鲜冷面:你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咱俩没戏:)
zhijia:你会找到幸福的。
朝鲜冷面:你觉得我和他比怎么样?
zhijia:真诚和贫嘴相似,其它不详。
朝鲜冷面:我好想是他!
zhijia::)
  
                                     140

其实,我从网吧往回走的路上就疯了。
  我简直不堪忍受胸膛里劈头涌来的那股怪异而疼痛的感受。
  我好想怒吼。
我好想拖着轮椅飞。

  回到工厂以后,我象犯了毒瘾一样,火烧火燎地盼着每一个星期六的到来,
而在平时,我除了吃饭睡觉,无时无刻不在两棵树之间的绳索上锻炼双腿。
  我对何铭说,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要凭着毅力让自己站起来,无论结果
如何,我绝不放弃最后的挣扎。
  我把在工厂挣的钱全部买了礼物,送给何铭给我介绍的一位退休老中医,
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解术,给我针灸、按摩、熬制中药和电疗。
  做电疗的时候很痛苦,我的双腿没有任何感觉,而小腹和会阴穴却针刺般
的酥麻。电疗到最后我简直有些承受不住了,因为酥麻的感觉袭来时,我竟然
一次次把裤子尿湿。
  那两根绳索被我磨得光光的,两只胳膊和腋窝常常浸血和水肿,幸亏何苗
在绳索上裹了粗粗的一圈破布和旧衣服,不然,还不知道被我虐待成什么样子。
  我对何铭说无论能不能康复,中秋节以前我不再画了,我要集中精力配合
老中医的治疗。如果我能恢复,我收回以前的话,我甘心情愿给你画一年不拿
一分钱的工资。
何铭什么也没说,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理解和支持。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我每天都盼着星期六,而一旦在网上和她相见,又突然没了话说。
  我甚至后悔说了那句帮她找人的话,因为每次见面她都要寻问进展和结果。
我狠着心红着脸一次次骗她。
我说我已经托了许多朋友打听,我在电视台和报纸上都做了寻人启事,我
说我到打字社印了许多小报,趁天黑把它们贴得满街都是。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不敢照镜子。
  我不知道现在脸上挂着的是崇高还是卑琐。
  我每天夜里失眠,脑子里胡思乱想,但是早晨起来依然精神烁烁。
  我揪下一根头发用尺子量了量,它居然长到了一尺二寸长。
  我已经是个疯子了。
  我是一个变态的疯子。
  
  按老中医的话说,我的治疗很顺利。
  可是我的双腿依然没有感觉,我不知道他的话是安慰还是故意的。
  我根本顾不上多想。
  日子过得好快,还没有觉得酷热几天,天气就开始转凉了。
  越接近中秋,我的心越烦躁,因为我的腿丝毫没有起色。
我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那颗心始终在云层里飘着。

  何铭在一个中午非常真诚地和我谈了一次话,他说,你已经尽了全力,不
能如愿以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你试过,努力做过,你不应该后悔,更不
应该因此而堕落。
  我讪笑着说,何铭,你怎么能说我堕落呢,这是一个非常难听的词,它不
适合我。
  何铭没说话,从桌上拿过一面镜子,慢慢举到我的面前说,看看你现在的
样子,除了堕落,没有更恰当的词可以形容。
  两个月没有照镜子了。
  我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我的脸好长时间没洗,黑里透着青光,唇上和腮边的胡须长长的,一头脏
乱的长发打着绺儿,最令我震惊的是两只眼睛,它们红红的,象困兽的眸子,
透着怨毒的光。
  我的脸消瘦得很厉害。
  我认不出自己了。
  若在平时看到这样一张脸,我会被吓一跳。
  何铭说,就算你的腿好了,你这样去见她,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颓废地说,我猜不出来,我现在已经没有心了。

                                    141

我答应何铭第二天洗脸、刮胡子。
  但是,一大早小华突然来了电话,我在一阵恍惚中把这事忘了。
  小华在电话里告诉我两件非常意外的事,一是潘志垒被无罪释放,二是白
忠昨天夜里自杀。
  这太意外了。
潘志垒怎么会一点问题没有?
他用了什么瞒天过海之术让司法部门无据可查?
白忠为什么自杀?
他有什么可绝望的,难道是因为脑袋里那颗瘤子?

  小华告诉我,潘志垒被审查的共有三个问题,一是任经贸局副局长和局长
期间的帐目问题,二是利用职权伙同他人合办公司的问题,三是不正当男女关
系和嫖娼问题。
  我和小华在长达一个小时的通话里,终于弄清了象连环套一样繁杂的实情。
  原来,帐目问题是潘志垒在经贸局任职期间的总会计一人所为,有挪用和
贪污公款的嫌疑,后来畏罪自杀。潘志垒利用职权与他人合办公司的问题,因
为在那个公司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潘志垒的股份,甚至连一张白条和报销单都
找不到,所以不能认定公司和他有关系。潘志垒的第三个问题更难查清,司法
部门既找不出和他长期同居的姘头,又没有他嫖娼的证据,举报人曾向司法部
门保证,拿出他嫖娼的录相带,但是后来说丢了,又说他的姘头从N市已经失
踪。
  听到这里,我突然明白是苏楠拿了那盘录相带。
  录相带是谁拍的?
  难道是白忠,后来苏楠又在他那儿拿走了?
  还是苏楠托白忠从别人手里找到的?
  我对小华说,这太他妈乱套,我简直被这扑朔迷离的案子弄晕了。
  小华说,这还乱吗,更乱的在后面。因为人们在白忠身边发现了长达40页
的遗书,这封遗书里写的才是石破天惊的内幕。
我突然有种预感,白忠的死和潘志垒被无罪释放有关。

小华说,白忠在遗书里把许多事情写得特别详细。
他说他的母亲张桂莲就是那位自杀的总会计,她的自杀完全是受了潘志垒
的威胁。潘志垒一开始挪用公款和小数额的虚报假报帐目,做为总会计当然很
清楚,有几笔还是他们二人合伙所为,后来张桂莲自己壮着胆子以潘志垒的名
义贪污了几笔,但是被潘志垒发现。
  1993年夏天的时候,风声很紧,精明的潘志垒用自己公司的钱如数把经贸
局的帐抹平,可是张桂莲根本没有钱堵上自己挖的窟窿。她乞求他的帮助,潘
志垒只象征性地给了一小部分,还威逼利诱和她多次发生性关系。张桂莲是一
个不能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的女人,终于在惊惧和羞辱中结束了生命。
  我问小华,白忠就因为这些怀恨在心,所以才一心一意告潘志垒是不是?
  小华说,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更复杂的还在后面。 
  小华说,张桂莲死后,潘志垒怕事情闹大,也许是良心发现,让白忠刚刚
从财会专科学校毕业的姐姐顶替母亲上了班。白忠的姐姐本来有更好的机会找
潘志垒的把柄,但是潘志垒从此变得小心翼翼,再没有非法的举动,倒是他的
姐姐耐不住性子,为了给母亲报仇急于陷害潘志垒,并且以他的名义做了几笔
假帐。1995年全市财务大检查的时候问题被查出,白忠的姐姐不但被革职还被
行政拘留,她万般无奈只好求潘志垒帮忙。白忠的姐姐年轻漂亮,潘志垒怎肯
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同样用威逼利诱的方法把她搞到了手,而且一姘多年。
  我说,潘志垒这老小子够他妈阴损的。
  小华说,你知道白忠的姐姐是谁吗?就是害你的白兰。
  听了小华的话,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白忠和白兰串通在一起害潘志垒,只不过拿我做了拦箭牌。
  小华说,当初白忠以你的名义写举报信是考虑到你是外地人没有根基,后
来知道了你和潘志垒的关系,也起了破坏你和璇璇的歪心。
  我说,白忠这招太灵了,我果然被他害了。
  小华说,白忠在遗书里说他不能容忍母亲和姐姐受同一个男人的凌辱,他
已经不把她们两个当女人了,他说她们象狗一样丑陋不堪,因此,他做了最坏
的打算,必要时不惜牺牲她们两个,把真相挑明。他的第一步是先写举报信造
影响,第二步他想用录相带威胁潘志垒就范,同时破坏你和璇璇,并且想以潘
志垒当年的手法去要挟他,他的目标是娶璇璇,报一箭之仇。
  我说,白忠不是想娶苏楠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方向?
  小华说,白忠是个精明的人,他喜欢苏楠完全是想凭借她的财力整倒潘志
垒,后来他发现苏楠并不喜欢他,也知道是苏楠偷走了那盘录相带,甚至更清
楚璇璇突然对他产生好感的动机。白忠在遗书里说他知道苏楠和璇璇在联手整
他,他们都在相互利用。
  我疑惑地问,她们两个怎么会联手整他呢?我不明白。
  小华说,苏楠接近他是为了找到录相带,洗净你的嫌疑,璇璇接近他是为
了保他父亲。
我简直不可思议,就凭两个柔弱的女孩儿,怎么会勇敢地跳进一个泥潭,
还能安然脱身?幸亏白忠没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小华说,西门,我觉得她们太难了。特别是在你走后的这些日子里,她们
为你做得够多了,你应该重新考虑这些问题。
  我不想再谈这些事,问小华遗书里有没有我被打的事。
  小华说,白忠承认这件事,他用300元钱从建筑工地雇民工干的。
  我问小华,他说那个民工的名字了吗?
  小华说,没有。
  我沉默了,感到非常遗憾,虽然我知道了主谋,但是终究找不到亲手敲我
闷棍的人。
  我的心里很不平衡。
  小华说,璇璇已经知道白兰害你的实情,她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她现在非
常痛苦,我和苏楠暂时还没有告诉她你已经双腿残废了,她只知道你被打了,
人也不在N市,她在到处找你。
  我惨笑着说,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小华说,璇璇对你的误会已经解除了,你对苏楠的误会还没有消除,知道
她为什么打你吗?她有三个目的,一是控制你的情绪,不让事情闹大,不让电
视台将你除名,二是笼络白忠,取得他的信任,三是做给璇璇看,证明她和你
是清白的,不成为你们中间的拦路石。
  听完小华的话,我的心里一翻。
  我脑子里极力回忆着那天的一点一滴,如果苏楠真象小华说得那样,那么,
苏楠打我的那只手是下了千辛万苦的决心才扇到我的脸上的。
  太难为她了。
  苏楠,我误会你了。
  苏楠这次到工厂里看我,明明白白表示了自己的心地,她本可以让我和璇
璇的误会继续下去,从而给自己开辟一个机会,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她狠了狠
心就打给璇璇看了。
  那一记耳光与其说是打在我的脸上,不如说是苏楠把自己的机会和幸福牺
牲了。
  她会在意璇璇吗?
  当然不。
  她想到的是我,想到的是我选择的幸福。
  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蹚这锅浑水,除了因为我,因为对我的感情,不会
再有别的原因。
  我还想知道白忠这封遗书是否能掀起第二轮调查潘志垒的高潮,想知道白
兰是否被潘志垒藏匿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想知道苏楠被我侮辱之后的心情,
可惜通话时间太长,手机没有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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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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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么多事,我呆呆地有些发愣。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理不清头绪,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仇人死了,我还坚持不回N市的誓言吗? 
  我还有没有兴趣听璇璇给我道歉呢?
  我怎么跟苏楠说我误会了她呢?
这些事情还有没有重提的必要?
如果一切都冰雪消融,那么,我会重新选择谁呢?
我会从她们之中选择一个吗?
Zhijia怎么办?
我还要不要把真相跟她挑明?

  我没有心思去理发店刮胡子,悄悄拿了何铭的鱼竿和鱼食,到工厂外的小
河沟里钓鱼。
  以前我经常和何铭到这儿钓鱼、散心,我们不着边际地胡扯一通,不管钓
没钓上鱼,都会心满意足地回家。
  这里到处都有小河沟,河里一群群游着一种被何铭叫做“马口”的不足半
尺长的鱼。它们很凶恶但是味道鲜美,何苗经常用油煎了给我们做下酒菜。
其实,我根本无心钓鱼,明明看到一条“马口”咬了钩,带着鱼漂上下乱
窜,我都懒得提竿。
我想看看它怎样逃脱。
  那条鱼窜得没了力气,没有浮上来沉在了水底,我恨它是条窝囊废,没有
挣扎的耐性,抬手挑起鱼竿把它甩上岸。
  那条鱼翻跳了几下,悄无声息。
  我忽然对钓鱼失去兴趣,闷闷不乐地望着河水发呆,我想起了那两条被磨
得溜光的绳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它磨断呢?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我知道在没有重新站起来之前,我不会也不佩和任何人谈感情上的事,苏
楠、璇璇和zhijia,谁都一样。
  如果现在让我从她们三个当中选择一个,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条件,我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选择”这两个字。

上午11点多的时候,我想回到厂里。
于是,收了鱼竿四下找那条被我戏弄够了的“马口”,因为它是我将近一上
午的收获。
  这条小河的岸边到处是横七竖八躺在一起的石头,我一个不小心,连人带
轮椅翻倒在地,额头正撞在一块石头上。  
  我感觉有一条小虫顺着额头向下蠕动。
  我的额头流血了。
  我沮丧地望着翻在一旁的轮椅,索性耍赖一样仰面躺下,安详地闭上了眼
睛。
  我知道何苗会找到这儿来。
  她会把我重新抱上轮椅。
  已经是秋天了,将近中午的太阳不是很毒,照在身上暖哄哄的还真有些惬
意,我什么也不再想,我想闭着眼假寐。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惊醒,我听得出来,那是何苗。
  “苗苗,你来这么早干吗?我连梦还没有做完呢,我梦见自己是个妻妾成
群的大牌地主,好几次想彻底清点一下人数,没有得逞。”
  我闭着眼和苗苗轻声说着,等她拉我起来。
  何苗已经习惯了把我从轮椅上抱来抱去,动作很是熟练。
  我被何苗推着往回走,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一辆黑色的宝马开过来,
慢慢停在小公路与河堤的交叉桥边。
  苏楠!
我知道那是她的车,她肯定是来给我说白忠和潘志垒那些事的。

  第一个下车的是小华,接着是苏楠,最后一个从车里出来的是璇璇。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从看到璇璇的那一眼起,我的脸突然涨红,心中分不出是愤怒还是伤感。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向我走近,大脑中渐渐一片空白。
  我可以坦然面对小华和苏楠,但是,无法以现在的状态面对璇璇。璇璇和
他们两个不同,我和她不是朋友,而是一对曾经深爱着的恋人,一对象夫妻那
样生活过的情侣。
  我们有过美妙的夜晚。
  我们有过恶梦般的回忆。
  我的心象脱僵之马,几乎要撞出胸膛。
  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内心,从看到璇璇那一刻起,脑海中越浮现美好的画面
我就越自卑,越回忆那些让人心痛的情景我就越愤怒。
  我被自卑和愤怒煎熬着,心里乱如麻团,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她,
也不知道她见了我以后是怎样的眼神。
  我从没有象此刻这样感到别扭。
  我想逃之夭夭。
  
                                 143

他们三人站在我的面前。
  苏楠很平静,平静的有种默契在眼神之间燃烧。
  小华是兴奋的,嘴角带着笑意。
  璇璇的神情最复杂,疑惑、惊恐、喜悦、愧疚重叠着在眼中掠过。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场景里由谁先说话最合适,但是绝对不是我。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苏楠看着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纸巾示意给璇璇。
  璇璇接过纸巾,走过来蹲在我的跟前。
  我明白苏楠有意谦让璇璇,让她给我擦脸,因为我的脸上有磕破之后留下
来的血迹。
  璇璇的泪水哗地流下来。
  “西门,你来这儿好长时间了吗,你的腿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怎样面对她的泪眼。
  我心里一阵冲动,本想告诉她所有的经过,可是我的嘴并没有被大脑支配,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你是谁?看着挺眼熟的。”我说。
  璇璇的手僵在半空。
  苏楠和小华也愣了。
  璇璇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对苏楠和小华说:“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苏楠不说话,把头扭向别处。
  “西门,捣什么乱,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大老远的来看你,连句正经话
都没有。”小华有些生气。
  “你是谁?声音也挺熟的,我们以前认识吗?”我故意皱着眉,做了一个
思索的表情。
  “我看你越来越离谱了!”小华愤怒了。
  “你的话我不明白,你们三个以前认识我吗?”我笑笑说。
  苏楠走过来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用特别轻的声音说:“西门,姐姐不希望你
再出什么事,你别吓唬我们,好吗?”
  听了她的话,我真有些忍不住,我想单独给她一个默契的眼神,告诉她我
根本没事,但是,我把心一横,忍住了。
  “你怎么会是我姐姐呢?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
都想不起来了,我这是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谁能告诉我。”我感觉装得很象。
我在心里和自己的良心搏斗。

  “他以前是这样的吗?”璇璇痛苦地问小华。
  小华也被我搞蒙了,无奈地摇摇头。
  璇璇不甘心,重又走到我的跟前,颤着声音说:“西门,你仔细看看我,我
是璇璇,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不敢看她的眼神,我怕自己忍不住会败露,低下头装作苦苦思索。
  “对不起,我真不记得了。”我说。 
  “你怎么可以忘呢?我……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璇璇痛苦到了极点。
  我的心格登一下停住,不再有跳动。
  “不可能,我怎么不记得呢,你不会认错人吧,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你找我干什么,是……是想让我负什么责任吗?”我狠下一条心,
索性让事态闹得不可收拾。
  璇璇彻底绝望了,哭作一团。
  小华仍然半信半疑,因为早晨和我通话的时候,我还是正常的。
  他仔仔细细在我的脸上观察着,我感觉他的眼神象两把刺刀,把我的脸扎
得生疼。
  我预感到再被他这样审视下去肯定露馅,灵机一动,用手捂住头说:“我的
头很疼,我想回家,你们谁肯告诉我,我的家在哪儿?”
  小华被我骗了。
  “西门,在N市你还记得谁,能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小华失望地说。
  “白忠。”我不加思索。
  “他?你怎么会记得他?”小华极为吃惊。
  “我……我记得我们好象是特别好的朋友。”我信口胡诌。
  “他已经死了!”小华说。
  “啊?他怎么死的?没和他见上最后一面,真是太遗憾了。”这句还算是我
的真心话。
  谁也不再说话,都沉默了。
只有璇璇的啜泣声。

                                     144

小华的脸上一直带着狐疑。
我现在这个样子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半晌,他对苏楠和璇璇说:“早晨我和他通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可能出了
什么意外。你看他额头上的血迹,说不定在哪儿磕的,医生说他大脑中本来就
有瘀血,这样病情更复杂了,好像得了失忆症。”
  我心里想笑。
  璇璇拉着苏楠的胳膊哭着说:“苏楠姐,咱们带他回去吧,我想给他治病,
我想让他清楚地听到我说对不起。”
  苏楠说:“好吧,我去跟他说。”
  我听着她们的话,心里着急地想着对策。
  苏楠蹲在我的跟前,轻声细语地说:“西门,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我是你
的姐姐苏楠,她是你的女朋友璇璇,他是你的好朋友小华,我们是接你回去看
病的,跟我们走吧,我们一定让医生把你的病治好。”
  我摇着头说:“我不认识你们,不会跟你们走的,我要回家。”
  苏楠含着眼泪说:“你的家不在这儿,你的家在N市,你有两个家,想起来
了吗?一个是你和璇璇的家,还有一个家,它的名字叫“沁园春”。”
  苏楠说得很动情,我有些承受不住。
  我如果再和他们周旋下去,就要败露了。
  我咬着牙冷冷地说:“别说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再纠缠我要不客气了。”
  说着,示意何苗把我推出那片铺着乱石的河边。
  他们三人无可奈何,随我走到小公路上。
何苗推着我往回走,我听到了发动汽车的声音。

我让何苗加快脚步,跑在了汽车的前面。
进了工厂,何苗返身把两扇铁门关起来,还上了锁。
  何苗的好多举动都让我吃惊,有时候我觉得她非常清醒,只不过平时象我
现在一样,纯粹装疯卖傻。
  我躲进屋里,听到外面响着震耳欲聋的砸门声。
  何苗走出屋子,站在大门前一动不动。
  我在窗户里看着何苗瘦弱的背影,却感觉她象一座门神,全身透着无尽的
杀机。
  砸门声越来越大。
  “西门,让我进去,你开开门啊!”是璇璇的声音。
  “璇璇,别砸了,他不会开的!”小华在劝她。
  “不,我不信他这么绝情,我要留下来,我要留下来陪他。”璇璇放声大哭。
  “他已经把我们全忘了,哭也没用。”小华无可奈何。
  “我不管,我要他好过来,我要他能够认出我。”璇璇泣不成声。
  “璇璇,别哭了,我们走吧!”苏楠也在劝她,声音很平静。
  “你们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谁都不管他,你们安得什么心啊,我不走,死
也不走……”  

一夜失眠。
  我想了很多。
  我想不通自己演的这出戏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说只是为了逃避和他们见面,那么,装一装失忆就会结束吗?
  我的自卑是看到璇璇之后开始的。
  如果对她没有了爱,那么自卑从何而来呢?
  我还爱着璇璇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意识到无论对苏楠还是璇璇,感情已经不是用单纯的尊重和爱来
衡量了,它的成份极为复杂,用显微镜都不能分清。
  我欠她们太多,而且还失去了偿还的能力和资格。
  苏楠对我的呵护和牺牲,璇璇对我的以身相许,都曾使我感动过。她们都
曾把我当成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难道这还不够让我愧疚吗?
  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爱是因为代价才结束的。
  爱是因为结束才永恒的。
  一切的永恒都是被迫或者埋在心底的。
这是遗憾的由来。

                                  145

天快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沉睡中,我被手机的铃声吵醒。
  睁开眼,墙上的时钟指向8点35分。
  按下应答键,没人问话,里面传出一阵磁带快速前进发出的独特的啸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它来自N市电视台专题部的制作室。
  一定是小华。
  小华迟迟不说话,我知道他一定是怀疑我昨天的表演,或者是生着我的气,
他不放心我,又想进一步追问。
  我的事和他无关,他是无辜的,我不应该骗他。
  我嘻嘻一笑说:“哥们,昨天的事对不起,让你上当受骗了。”
  手机里仍然没人说话。
  我又说:“怎么,真生哥们气了,我那不是没办法吗,其实我就是想灭她们,
没你什么事,我向你道歉。”
  手机里除了磁带的啸叫寂静如常。
  我有点急了:“怎么回事,真不理我,不理我你打电话干吗?再不说话我挂
了!”
  “西门,我想知道你能把我恨到什么程度?”
  终于有人说话了。
  不过不是小华。
  而是苏楠。
  我一下子愣了,她怎么在电视台?
  “很吃惊是吗?我不这样怎么能听到你的真话!”苏楠说。
  “苏楠,你戏弄我!”我简直恼羞成怒。
  “昨天你不也戏弄我们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是故意的!”我大声喊道。
  “你为什么那么做。”
  “我乐意,我高兴!”
  “我很难过,璇璇也是。”
  “庸人自扰!”
  “西门,你还能想起你原来的样子吗?”
  “当然,原来我的腿是健康的。”
  “我是说你的心!”
  “我已经没有心了。”
  “西门,你能快乐起来吗?”
  “不能。”
  “告诉我,让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

  苏楠的声音突然在电话里出现,我感觉象被人拆穿了骗局,情绪有些控制
不住。
  我的脸涨红着,把夜间想的那些对她们的感激,全部抛在脑后。
  我就想用愤怒遮羞,掩饰我的自卑和尴尬。
  “西门,真想坐下来给你好好谈谈。”
  “我没心情。”
  “我们还能象姐弟一样说话吗?”
  “不能。”
  “朋友呢?”
  “不能。”
  “陌生人呢,也不行吗?”
  “我一不疯二不犯贱,跟陌生人套什么瓷,你叫小华听电话。”
  “西门,我知道你绝望,如果可能,我都愿意替你承受,只是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怎么,嫌我对你不好吗,你一个耳光居然打出了三个功能,难道还让我
感激涕零?我告诉你,我没他妈见过象你这么自作聪明的傻货,你以为凭你的
能力会斗过白忠吗?你以为自我牺牲就是帮助我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已经发
现白忠那儿有一盘录相带,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他妈偷也得把它偷回来,我
们联手斗他,我甚至会联合潘志垒把他毁个万劫不复。你把我蒙在鼓里我才被
动的,我才被他和潘志垒前后夹击,做了牺牲品,被人家打坏了双腿,你明白
不明白——”
我劈头盖脸一通强辞夺理的臭骂,电话里长时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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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指数:  点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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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我知道苏楠受不了我的指责,肯定伤心极了。
  果然,过了好长时间,苏楠说:“西门,你……你说我错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失魂落魄。
  “错了!”我吼道。
  “错在哪儿?”
  “你错就错在到如今还不肯放过我!”
  “我想帮你!”
  “你让我自生自灭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你觉得你绝吗?”
  “不,还远不到火候。”
  “我想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未来?”
  “你想要什么?”
  “人与人的感情,我和你的感情。”
  “感情多了,亲情、友情、爱情,你要哪一种?”
  “我都要。”
  “你太贪了吧?”
  “你说,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没必要。”
  “还有可能吗?”
  “当然,除非我的腿能重新站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如果我也成了残疾人呢?”
  “你敢,这世上要再多一个残废,我他妈立刻咬舌自尽。”
  “我已经不敢奢望你给我幸福了,但是没想到你居然给了我绝望,我们连
姐弟和朋友都做不成吗?”
  “我怕了你不行吗?你让小华听电话,不然我把电话摔了。”
苏楠的话突然让我产生一种恐惧,我觉得我不但越闹越离谱,自己还把自
己逼上了绝路。

  “西门,你要众叛亲离了,你知道吗?”小华接过电话说。
  “当然,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你真他妈可恶,你有点不值得我同情了。” 
  “我说过让你同情吗?我不缺那个!”
  “西门,你还把我当朋友吗?你要把我当朋友,你就好好想想苏楠和璇璇
的事,别再惦记那些虚无缥缈的了,没用。我的确跟你原来想的一样,你应该
找到那位网友,可是你欠苏楠和璇璇的太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谁也不欠我的,我也不欠谁的,我现在谁也不认识,连你都
快不认识了!”
     小华突然在苏楠面前提zhijia的事,我觉得很丢面子,好象我有什么不可
告人的目的一样,所以,心中生出一股怒气。
  “西门,你的遭遇是不幸,可是你的本性不应该改变,难道……难道还让
我跟你谈谈道德吗?”
  “小华,你想说什么,你用一个健全人的标准和一个残废谈道德吗,你他
妈想把我侮辱到什么程度?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正式宣布,我们之间是
陌生的,形同陌路!”
  “西门,你连朋友都不认吗?”
  “我有过一个朋友,他叫王林,死了!”说完,我心中滚过一阵悲恸,把电
话狠狠摔到床上。
  “西门,我觉得你……完了!”小华的话在床上伤感地响着。
  “我他妈早就完了,我想再完得彻底一点,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怒吼着,一拳砸在手机上。
  “咔嚓——”
  手机面板碎了。
  象我快要崩裂的胸膛。

                                   147

我几乎要精神崩溃了。
  这种崩溃恰恰是沉淀或者飘浮于烦乱心情之中的平静。
  平静也是一种恐惧。
  我平静的难以承受。
  我不只一次设想着和苏楠、璇璇割舍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一旦把感情抛
置于脑后,我的胸膛里什么也没有了,我变成了一个空空的躯壳。
  我象一只知了前生的蝉衣。
  仅仅是一个裂开缝隙的蝉衣。
  我没有变成蝉。
  蝉是重生着美丽的。
  我丑陋不堪,从身体到心灵。
  我象一个用残缺的良心幻想着赎罪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寻找的折磨。
  我寻找什么?
  我寻找在此之前所有人对我的好,我必须还给她们,无论这种返还的方式
是善意还是恶意的。
  我还能作恶吗?
  不能。
  对一个残废来说,思想里的善与恶没有多大区别,她们接受的恶其实是我
无可奈何的善,而我真正的善对她们来说,是一种不想见到的恶果。
  我是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只能把我思想里的善变成恶。
  在我的恶果里,流淌着我鲜活的血。
  因为我曾用血液爱过她们。
  血液是一个人情感的根。
  我的根快要枯竭了。

  我在对待苏楠和璇璇的事情上找到了经验,我想用同样的方法对待zhijia。
  所以,中秋节的来临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时间和节日的问题。
  我不想再隐瞒和逃避什么。
  因为我发现这种崩溃的平静也是一种幸福。
  它使我的心澄明许多。
  让一切该来的都来,让一切该结束的都结束,这样心里才不会留下疤痕。
  我的锻炼并没有因此而结束,每日的必修课已经成了自然的习惯。
  我没有了先前那种紧迫感,我从容地在绳索上悠着身体,不再以某一个时
间为期,甚至做好了春节不能回家的准备。
  何铭见我好长时间沉默寡言,感到很奇怪。
  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工厂里放了假,我们坐在空空荡荡的大院里,对着
明晃晃的月亮聊天。
  “西门,你最近变了许多?”
  “变好还是变坏?”
  “难说。”
  “应该是变好了。”
  “你忍心全部放弃吗?”
  “这对我来说等于修成了正果。”
  “我为你感到惋惜。”
  “其实,我得到了才可怜。”
  “为什么?” 
  “因为她们不欠我什么。”
  “如果让你选择,你选择哪一个?”
  “我没有资格。”
  “如果你能站起来呢?”
  “我不知道。”
  “这就是你处处留情的恶果。”
  “也许吧!”
  “你觉得欠谁最多呢?”
  “我说不清,不过有些情我已经还了。”
  “用你的装疯卖傻吗?这对她们不公平。”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越骗她们我的心就越软,我越觉得心里愧疚我的心
就越硬,我不能总陷在这个恶性循环里。我现在只能一厢情愿地还给她们人情,
我觉得让她们忘记我,甚至恨我就是还了,我认为还了就是还了,这时候我必
须自私。”
  “你怎么准备还zhijia呢,也用装疯卖傻吗?”
  “当然不,我要告诉她实情。”
  “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我现在才发现我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秘密的人,我觉得我一旦有了秘密就
会更加卑琐。”
  “但愿你不会又让一个女孩儿痛苦。”
  “如果这种痛苦的结局是一种解脱,它早来晚来或轻或重已经没有多大关
系了。”
  “我觉得你的心变冷了。”
  “我想热,可是怕把自己烤焦。”
  “这么说你一直是言不由衷,对不对?”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剥得体无完肤?我现在需要一块遮羞布,这是最起码
的廉耻要求!”

                             148

既然该来的都要来,所以中秋节就晃悠着脚步一步步走近了。
  昨天后半夜有些阴天。
  今天一大早云开雾散。
  我的心境总是随着天气变化。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准备了一瓶白酒。
  我让自己醉着,心里才不至于难过。
  
  朝鲜冷面:嗨!你早来了吗?呵呵!
  zhijia:没,刚来。
  朝鲜冷面:节日准备怎么过?呵呵!
  zhijia:还不是一个人过,明天晚上去接姨妈!
  朝鲜冷面:那就不孤单了。呵呵!
  zhijia:你总呵呵什么,心情特别好么?
  朝鲜冷面:一般一般。呵呵呵呵!
  zhijia: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朝鲜冷面:白痴都知道。
  zhijia:还有呢?
  朝鲜冷面:还有什么?
  zhijia:你答应我的事呢?已经到期了。
  朝鲜冷面:知道知道。
  zhijia:找到了么?
  朝鲜冷面:找到了!
  zhijia:啊?有这么骗人的么?
  朝鲜冷面:你怎么知道骗你呢? 
  zhijia:他在哪儿?
  朝鲜冷面:就在你的面前。
  zhijia:什么意思?
  朝鲜冷面:就是我,西门虹。
  zhijia:拿我当朋友就别开这种玩笑。
  朝鲜冷面:你凭什么说不是我呢?
  zhijia:你凭什么说是你呢?
  朝鲜冷面:你可以考我。
  zhijia:如果你有兴趣开玩笑,请你自己说。
  朝鲜冷面:好吧,从现在开始,我说十件我们之间的事,这些事肯定不为
外人所知。
  zhijia:你的玩笑有些过了。
  朝鲜冷面:我们在云涯山相识,那天晚上有月亮。
  zhijia:记得我给你的E——mail吗?我给你说过。
  朝鲜冷面:我想救你,那条沟却是用来泻洪的。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我们喝了一瓶白酒,你说你父亲死了。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我们在一起照过镜子。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后来你哭了,你说你是偷跑出来的。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你想用一根尼龙绳勒住裙子,扣是我系的也是我解的。
  zhijia:这些我都给你说过,有没说过的吗?
  朝鲜冷面:我曾给你造了一个句,造句的词是“正经”,我说有一天下午我
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正经过一家电影院……
  朝鲜冷面:我说我原来有个妹妹可惜送给别人了。
  朝鲜冷面:我说这年月只有快活没有幸福,我说我痛苦的时候一边骂街一
边拚命想念幸福,我说我象你爸你当然象我,我说我要让你重温一个有爹的梦,
我说我想把我的嘴培养成生化武器将来打仗的时候用!
  朝鲜冷面:我说我最恨不相信我的人,如果被我发现上来一个摞倒一个,
再杀个回马枪。
  朝鲜冷面:我说当男人最好,当男人可以逼得女人上吊,我说我想让我们
的心贴得更近一些,其实这句话是个最恬不知耻的理由。
  朝鲜冷面:我们一直在屋里聊,旅店的老板娘把我们当成一对狗男女了。
  朝鲜冷面:我们说了很多,后来我就睡着了。
  朝鲜冷面:我追过你,看到了你伸出窗外的手。
  朝鲜冷面:还有最后一条,那根尼龙绳今年夏天被你五块钱买走了,它的
颜色是浅蓝的。

  那瓶白酒几乎被我喝光了。
  我在肆虐的快意中没有停歇,把心里要说的话象掏心掏肝一样发送了出去。
  我的身体瘫软下来,感觉血液全部变成了酒精,随时都会燃烧。
  当我瞪着迷离的眼睛抬头看屏幕时,发现zhijia已经好久没有回话了。
  我后面这些话,她在E-mail里没有提到。
  她应该相信了。
  她没有理由不相信。
  我郁积了多时的苦闷,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不管她知道以后是怎样的表情。
  不管是惊喜、是气愤、是惶惑还是痛苦?
  我就这样一泻千里地说了,我的心里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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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9


  屏幕上静静的。
  我想,应该给zhijia足够的时间来转这个弯子。
  毕竟这太突然了。
  我象等待宣判的歹徒,在半醉半醒中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上跳出一团密密麻麻的字。

  zhijia: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
——
  朝鲜冷面:是。
  zhijia:你不是人——
  朝鲜冷面:是。
  zhijia:你不是——
  朝鲜冷面:是。
  zhijia:你不是——
  朝鲜冷面:是,我不是,我不是。
  zhijia: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
  朝鲜冷面:我也没有想到是我。
  zhijia: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朝鲜冷面:没有勇气。
  zhijia:为我想过么?我每天受着折磨。
  朝鲜冷面:对不起。
  zhijia:为什么不到学校找我?
  朝鲜冷面:我没有看到后面的地址,后来把信丢了。
  zhijia:你去旅店了是么?
  朝鲜冷面:是的。
  zhijia:是去等我么?
  朝鲜冷面:也是也不是。
  zhijia:为什么?
  朝鲜冷面:我现在就在这一带生活,而且很不快乐。
  zhijia:我下线,给你打电话,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朝鲜冷面:我把手机砸了。
  zhijia:告诉我一个电话号码,不管哪的。
  朝鲜冷面:好吧。
  
  我来到网吧老板跟前,着急地说:“老板,有电话吗?我想接一个朋友的电
话。”
  老板不太情愿地说:“在里屋。”
  我问了电话号码,返身发给zhijia。
  我们两个同时下线。
  我以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
  我以为坦率地说出实情之后就会万事大吉。
  我以为死寂的心海再也不会荡起波澜。
  我错了。
  我一听到她啜泣的声音,我就知道我错了。
  我醉得一塌糊涂。
  冲动得一塌糊涂。
心疼得一塌糊涂。

  “西门,这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吗?”
  “是……是的。”
  “我好象做梦一样。”
  “我……也是。”
  “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喝醉了,不然没有胆量承认。”
  “你怕什么?” 
  “不知道。”
  “你根本不在意这回事吗?”
  “不……不是。”
  “那为什么?告诉我。”
  “我觉得我没有资格。”
  “是没有资格还是想逃脱?”
  “我说不清。”
  “我们有过一次真诚的冲动,有那么长时间推心置腹的交流,难道还不够
吗,难道我们还不能彼此了解吗?”
  “我知道我们都是坦诚的,可是……”
  “我不想听你的托辞,我只想听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
  “告诉我。”
  “是的。”
  “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让我盲目的等,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不是我心狠,我……总之我错了,你骂我好了。”
  “你错了,你知道错在哪儿吗?”
  “知道。”
  “你不知道。还记得你给我写的那封信吗?你说白忠要看你的笑话,你一
定不让他得逞,你为什么把仇人的话永世铭记,偏偏把爱的承诺轻易遗忘呢?”
  “我错了,我……罪不可赦。”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云涯县郊的一个瓷砖工艺厂里。”
  “在那儿干什么?”
  “工作。”
  “我想你,我想去看你。”
  “不必了。”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还不相信我的承诺,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吗?”
  “我知道你的承诺是真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你,也不敢……见你。”
  “告诉我,告诉我一个让我相信的理由。”
  “我……我的双腿残废了。”
  “啊?怎么会这样?”
  “被人打的,我醒过来之后双腿就没了感觉,我现在坐在轮椅上。”
  “……”
  “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值得你见了。”
  “……”
  “本来我以为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很艰难,可是毕竟让我说出来了,我现在
心里很轻松。真的,无论在云涯山的旅店里,还是在网上,你都是我生命里的
第一次。第一次那样接触一个女孩,第一次在网上把心往外掏了个一干二净,
我们都把彼此作为回忆留着吧,除了把你深藏在心里,我不能做什么,也不能
为你做什么。”
    “……”
                                        150

  我说出实情以后,zhijia一直沉默。
  这样的结局我早想到了。
  我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尽管笑意很苍凉。
  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礼貌地等她先挂掉电话,然后,一身轻松地从网
吧出来,再回到残缺不全的生活之中。
我在等。

  “西门,如果让我们现在结束,你还有别的要说吗?”zhijia的声音好象很
平静。
  “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感伤,喉头有些哽咽。
  “我叫叶雨,叶子的叶,小雨的雨。”
  “嗯,我记住了,很美的名字。”
  “还有要说的吗?”
  “……”
  “没了吗?”
  “……”
  “你怎么不说话?”zhijia轻声地问。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我在等你放电话。”我强笑着说。
  “我不会先放的。”
  “那好,那我……放了。”
  “你放吧,你要敢放下电话,我现在就冲到街上让汽车撞死。”zhijia哭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大吃一惊。
  “西门,你以为我们会那么轻易结束吗?我们在云涯山的激情,我们在网
上的交流,你会说忘就忘吗?你每个星期六都是在轮椅上走那么远的路,和我
在网上见面的吗?你在跟我说你痛苦的时候,一直把我当作最知心的朋友是
吗?你以为人与人的机缘那么轻易就能得到是吗?你以为一个女孩儿轻易就能
对一个人做出承诺是吗?你以为我的承诺是什么?”
  “可是……可是我不能给你幸福了,我现在是个残废,我的一切都变了,
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你的心变了吗,你的心呢?”
  “可能也……变了。” 
  “再说一遍!”
  “变了。” 
  “再说一遍!”
“变了。”
“你再说一遍!”
“……”
  “西门,我知道你不会变,你骗我,也骗你自己。”
  不错,我是在骗她,同时也在骗着我自己,可是,如果我不去欺骗,还有
更好的办法吗?
  我没有。
  欺骗是唯一的。
  我希望能欺骗成功。

  “西门,你承认你在自卑好吗?可是,我不会让你自卑的。如果说一年前
在云涯山令我心动的是你的激情和外表,而现在让我感动的是你一年来的理解
和真诚。这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和做到的,我们现在从身体到心灵都
是互相透明的,我们没有丝毫的遮掩和隐瞒,你懂吗?”
  “我懂。”
  “那好,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找你。”
  “干吗非要见我?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参观价值了,只能让人恶心。”
  “西门虹,我告诉你,别说你是残废,就是你死了,我也要看看你的尸体。”
  “我不会死,也不想见。”
  “那好,我请你参加我的追悼会,我保证这是世界上人数最少的一次追悼
会,如果你能来,我希望你在挽联上注明生前好友。”
  “你怎么了,说话这么愣,威胁我吗?”
  “就是威胁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还就威胁你了,明天晚上我去接姨妈,后
天一大早我去找你,你在云涯山平安站等我。”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让人在平安站给我收尸!”
  “你的话太让我吃惊了,这不象我一年前认识的那个纤弱的女孩子。”
  “西门,我的脑子乱了,我觉得我还能坚持着跟你说最后一句话。本来我
以为你的寻找是个玩笑,所以我准备失望着听你的答复,我明知道你不会找到,
却没有勇气验证,可是你偏偏就出现了,我觉得天塌了地陷了一切都不真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就想看到你,就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你的腿怎么样,
我不想听到你的拒绝,我好难过,我刚才夺了别人半瓶白酒,一下子全喝了,
我……我把自己灌醉了,呜呜呜呜……”
  “叶……叶雨,别哭了,好吗?”
  “不!我等这一天等了一年,我原来准备用两年的时间等待,可是……可
是这一天提前来了,我好开心,呜呜呜呜……”
  “我……我也不忍心再瞒下去,所以……”
  “如果我找不到你,我也许会等,也许会放弃。你出现了,我找到你了,
我不可能不见你,哪怕只看你一眼,哪怕看你一眼掉头就走,呜呜呜呜……”
  “……”
  “你说话呀,你告诉我你的心已经软了,你已经同意了,你说要去平安站
接我,呜呜呜呜……”
  
                                      151

  我的防线再一次崩溃。
  在准备和zhijia说出实情之前,我设想了好多风格迥异的结局。无论哪种结
局,我都要真实的去面对。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逃避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在一分一秒的期待和惶恐中承受煎熬。
  那份莫名其妙的冲动,那份忐忑不安的心悸,象全身的神经线上爬满了饥
饿的蚂蚁,撕咬着我的生命。
  我明明罪恶累累,却偏偏让一位痴情的女孩为我感动,我简直十恶不赦。

  连续两夜失眠,我不敢闭上疲惫的眼睛。
  我害怕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出我们见面的情景。
  我想象着她从火车站出来,依然是那身白裙子,依然是那头飘逸的长发,
依然是那双幽怨动人的双瞳。但是,她的眼睛在看到我之后就变了,它们不是
变得黯淡下来,而是厌恶和惊恐,她的脸上带着绝望的表情,我还没有开口说
话,她已经尖叫着逃了。
  真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只需一眼就够了。
  看你一眼掉头就走,这原本是我说给她的话。
  这多少有些滑稽。
  农历八月十六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我听着那些“唰唰”的雨声,就象我的
心,没有一点秩序,杂乱无章。
  我用力闭着眼睛,甚至用意念封锁了自己的耳朵,我想把见面之前的大脑
沉静下来,我必须清楚我去见她到底为了什么?
  我想了一万种悲欢离合的可能,又把它们从心里剔除。我突然发觉我的心
是执拗的,它在柔弱不堪的内核中潜伏着一种坚硬。
  那种坚硬的情愫居然叫作希望。
  我希望什么?
  我还能希望什么?  
  事到如今,我还想得到什么?  
  我的脸红了。
  我用愤怒的火焰把心烤得冒着焦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然而,我的心死了,那团火焰还燃烧着。
  它在我的心灵之外。
  它才是希望本身。
  那团火焰愤怒地燃烧着。
  希望也愤怒地燃烧着。
  愤怒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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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农历八月十七是个少有的睛天。
  前一天整日整夜的雨过后,天气清冷异常,虽然日间有太阳烘晒,到了晚
间还是那么凉凉的。
  我打电话问过平安站值班室,zhijia坐的那趟火车要晚上11点40分才能
到,在平安站停车的时间是五分钟。  
  我怕zhijia认不出我,白天特意让何苗给我洗了那头长发,又到理发店里刮
了胡子。
  我本想穿上去年见她时的那身衣服,一是不合时令,再说那时候穿得什么
也已经忘记了。
  吃罢晚饭,我从厂里出来。
  何铭象送一位将士奔赴战场一样,悲壮地在我左肩上摁了摁,什么也没有
说。
  何苗站在哥哥身后,眼神里空洞洞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又象隐藏着旁人
无法探知的哲思。
  我做了好长时间的努力,朝他们回过头来,做了一个既无所谓又很开心的
笑。
  我必须对他们笑一下。
  因为我担心这是我留给世间的最后一次微笑了。

  平安站不在县城。
  它在县城的西北角,距县城15公里。
  车站的所在地叫平安镇,是解放前老县城的旧址。
  通往县城的这段路经常走,并不觉得远,好象眨眼之间就到了。从县城到
平安站的路我只和何铭去过一次,所以,觉得陌生而漫长。
  这段路是在原来普通的山路基础上铺设而成的,路基不但高还特别窄,沿
途偶尔有一两间空空的小房子,是这里的人们白天做生意用的。
  我曾仔细算过从工厂到平安站的时间,按一般速度,我将用四个小时到达,
如果火车出现晚点,我就更有充足的时间等待zhijia。
  但是,我相信我的速度绝对不是一般的,它一定比平时快出许多。
  月亮出来了,又圆又大,山野之间昏昏黄黄的,我听见远处火车的轰鸣,
知道平安站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我的双臂早已经酸痛,但是轮椅的速度丝毫没有减下来,我的耳边响起了
微微的风声。

  山道曲曲弯弯,借着月光看得不是很清晰。
  我实在有些累,想咬着牙使一阵猛劲,让轮椅的速度再快些,然后,在它
施展惯性的时候歇一歇手。
  哪知道,就在把轮椅转得快要飞起来的时候,左轮突然绊在一块石头上,
我的身体扭了方向,轮椅原地转了一个圆圈,冲下了高高的路坡。
  “咣啷——”
  我滚着身体趴在乱石铺成的路沟里。
  轮椅从我身上碾过,靠背正砸在我的头上。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险些昏过去。
  我的脸和双臂以及胸膛上都被石棱划破,火辣辣地疼。
  路坡至少有五米高,我根本无法上去。
  怎么办?
  我傻了。
  这时候山里的人们已经很少走动了,我不可能碰到好心人帮忙。
  我拚尽全力,把乞求的声音喊出了喉咙。
  “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吗——”
  我本以为山野之中会有回声,那种回声会传出很远,可是无论我怎样狂叫,
那些绝望的信号都悄然被葱郁的树木花草吸收了。
  zhijia到N市去找我的时候,我爽约了。
  这一次也会这样吗?
  难道我们今生就是注定不能相见?
  如果我不到车站,她会怎么想? 
   她一定不会想到我被困在这里,她一定认为我退缩了。
  她见不到我怎么办?
  仅仅是伤心吗?
  我不能再爽约了,无论怎么样,我也要上去。

                                     153

  长期以来,我的双臂因为经常转动轮椅,已经锻炼的很有力量了,我得靠
自己的毅力,爬上这个路坡。
  路坡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爬,虽然上面布满了尖利的石块,但是也有许
多铿草和星罗棋布的蔓生植物。
  这些已经足够了。
  我的双手一把一把抓着这些根部深深扎在土和石缝中的植物,胸膛象坦克
车一样碾过尖利的石块。
  我的精神始终不肯懈怠,每接近一点路面,我的喜悦便凭添一重,到最后,
我趴在凉凉的路面上,已经快乐地想大声歌唱了。
  我想唱。
  但是,喉咙突然哑住。
  我上来了,轮椅呢?
  轮椅还侧躺在下面。
  轮椅是我的腿,没有腿我不能走动。
  如果从这儿爬到平安站,至少要爬到天亮。
  我的眼睛红了。
  我顾不上恨自己无能,双臂撑着路面把身体靠近路坡,不由分说重又滚了
下去。
  我的脑子里“忽忽”响着,希望能找到一个捷径。
我必须把轮椅拖上去,可是它怎么才能上去呢?
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终于,我“嘿嘿”笑了起来。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趴在沟里,费力地解开腰带,又把鞋子脱下,然后学着蛇的样子扭动腰
身,一寸一寸向前挪动。
  裤子褪下来了,真象刚刚蜕下来的蛇皮,疲软地瘫在地上。
  我把一条裤腿牢牢系在轮椅上,另一条裤腿用牙齿紧紧咬住,象一头倔驴,
拖着轮椅向上爬去。
  我做好了半路滑下来的准备,同时每抓住一把铿草和藤蔓都要小心翼翼试
一试它们的承受能力。
  我觉得我很清醒。
  其实,我再清醒也是疯了。
  我象一个杀昏了头又看到一滩鲜血的疯子。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我第二次爬上了极顶。
我趴在路面上狂乱地喘息,腰象折了一样剧痛,双手和胳膊痉挛的无法自
控,牙齿更是磕得脆响,口水流出老长。

  我突然有一种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使我安详地体味着伤口的疼痛,它们从脸上开始,顺着脖项,
扩展到双臂和双手,然后集中在胸膛。那些疼痛在胸膛上乱踩乱跳,继尔疯狂
地呼叫着窜向小腹、大腿、膝盖和脚趾。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受。
  这是一种新鲜的疼痛。
  这种疼痛新鲜的象花瓣一样一片一片绽开,在我的全身摇曳。
  我的心一下子跳了出来。
  我的腿和脚趾怎么会有痛感呢? 
  我想让腿动一动,没有反应。
  我下意识地用拳向大腿砸去。
  “嘭——”
  我的大脑轰鸣了。
  痛感!
  痛感!
  痛感!
  痛感!
  “嘿嘿嘿嘿——”
  我象心里怀着旷世阴谋的歹徒,阴险地低声笑出来,唯恐被这个世界听见。
  我用力抿着嘴。
  我狂喜!
  我狂怒!
  
                                     154

  这就是平安站。
  它头上顶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那月亮象地狱的某座城池上空唯一亮着的一盏长明灯,而远处的几盏红红
绿绿的信号灯,就是明明灭灭的鬼火。
  我还是爽约了。
  我到达平安站的时候,最后一拨坚守在岗位上的小商小贩,蹬着三轮车与
我擦肩而过。
  除了值班室的房间还亮着灯,不大的站前广场空无一人。
  我期盼着火车晚点。
  我期盼着zhijia还没有到。
  我发现广场的南边有一片亮亮的东西铺在地上,我知道那是一滩积水。
  我过去弯下腰用手撩着洗了洗脸上的土和血渍。
  我怕zhijia认不出我。

  太静了。
  一切都静得顺理成章。
  我怀着侥幸心理到值班室窗下敲了敲玻璃,大声问那趟火车到了没有,值
班员不耐烦地象说梦话一样告诉我,已经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开走了。
  我沉默了。
  我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我希望能看到她站在某个地方,但是,无论我睁眼
还是闭眼,我都无法用心灵感应到她的存在。
  她来了。
  又走了。
  我坐在广场的正中央,心里滚过一阵悲凉。
  我不甘心,朝着空旷的天幕狂喊。
  “嗨,你还在吗——”
  “嗨,你还在吗——”
  “嗨,你还在吗——”
  没有反应。
  连回声都是孤独的。
  我绝望地转过轮椅准备往回走,突然,我的耳畔响起了鞋跟踏在坚硬路面
上的声音。
  “咔。”
  “咔。”
  “咔。”
  “咔。”
  我的心陡地紧缩起来,好象里面的血液全部被抽干了一样,我一阵眩晕。
  那声音一直向我响来。
  我扭着僵硬的脖子,寻着声音望去……
  那是一个披着一身月光的姑娘。
  那是一个披着一头长发的姑娘。
  她的白色裙裾和玄色长发分别闪着月亮和金属的光泽,细细碎碎,袅袅婷
婷向我走来。
  这是我永世不会忘记的一个情景,而此刻,除了她的小腿下没有粼粼的红
鱼溪的波光,一切都象往事的临摹和回放。
  我真想一下子就看清她的脸。
  可是,她从南向北背对着月光走着,脸上是一片俏皮的阴影。
  我揉了一下眼睛想尽快看清她,可是由于用力过猛,竟使眼前一片朦胧。
  我心里一阵大骇。
大脑象被一把铁锁牢牢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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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是……你吗?”
  她站在我两米远的地方说话。 
  “是……我,西门虹。”我的声音怪怪的。
  她走到我的跟前蹲下。
  我用力眯了眯眼睛,眼前清晰起来。
  我们都看清了对方。
  她还是那样美丽的令人怜悯,只不过成熟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可她还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我坦然一笑,伸手把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抿在脑后,静静地说:“看清了吗,
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
  “你……瘦了。”
  她好象犹豫了半晌,试探着把手捂在我的手上。
  我们的身体都有轻微的颤动。
  她的手好凉。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她说。
  “没有,再吃苦也是正常的。”我说。
  “为什么搞成这样,你的鞋子呢?”她问。
  听了她的话,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脚,它们黑乎乎的,上面糊着一层泥土。
  我的鞋子丢在路沟里了,我只顾着爬路坡,褪下裤子以后居然忘记穿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

  “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连衣服都破成鱼网了?”
  她的话很轻,让我心里一荡。
  我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也不需要表白。
  我用非常平淡的语调,象讲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一样,讲了我在路上发生的
一切。
  她的眼泪流出眼眶。
  “都怪我那天喝了酒,不然我会想到你不方便的,我会让你告诉我地址,
绝不会让你跑这么远的路来接我。”
  她哭了。
  “别这样,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我已经失约一次了,绝对不会再有第二
次!”我说。
  “你要爬不上那个路坡怎么办,你要真的来不了怎么办?”
  “我要真的不来你怎么办,你会走吗?”我反问。
  “不。我不相信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去的,直到见到你为止。”
  “我想也是。”我开心的一笑。
  “你呢,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又问。
  “知道高山流水的故事吗,我会学俞伯牙,让肉体奉献出我的魂魄。”我淡
淡一笑。
  我的话分明使zhijia受了感动,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我上衣的纽扣,把褴褛的
衣服敞开。
  我和她都看到了我胸膛上青黑的伤痕和血渍。
  “你在爬那个路坡的时候,心里想什么?”我本以为她看到这些伤痕会激
动,可是她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晰,好象在刻意控制什么。
  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没什么,我只是尽我所能。我不能对不起一个女孩儿,因为她用一生的
幸福做赌注,并且许下了一个美丽的承诺。”我说得很真诚。
  zhijia低下头,好象已经对我没了话说,又象不知道说什么而不得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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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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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6

  我设想过多少次见面后的情景,我设想过尴尬与冲动,设想过疯狂与陌生,甚至设想

平淡与冷漠,但是,从未设想过无话可说。
  她和我无话可说了。
  我的心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平静。
  我想问她什么时候走,我想她如果回答今夜或是明天,甚至是十天以后,我都会说去

她,因为她说过想得到一种结果。
  平静地来,平静地走。
  善始善终。
  我刚想开口问她,她突然抬起头来。
  我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种眼神我见过,在我一年以前拥抱她的时候,在我用赤裸的胸膛贴着她的胸脯的时
候。
  那眼神里饱含着的是一种冲动,一种快乐和甜蜜的羞涩。
  我惊呆了。
  我不敢再看她。
  这一次,我低下了头。
  “西门,记得在云涯你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我低着头问。
  “你跟我说的那个可以不让我怪你的理由。”
  “记得。”
  “我现在想说。”
  “别,它已经过时了。”
  “不,我现在就想。”
  我沉默了。
  我何尝不想听到那句话,但是我已经没有了资格。
  “西门,我想……我想和你的心贴得更近些……”
  她说着,轻轻撩开我的衣襟,默默解开自己的衣服和乳罩,然后,在地上跪下来,伸

双臂拥抱住我。  
  我们的胸膛又一次紧贴在一起。
  我胸膛上的伤痕,传来一阵快乐的疼痛。
  她的拥抱不是忘情的,而是极为理性。
  我的回应不是狂乱的,而是特别镇定。
  我以为经历了一年多的时光,所有的情感都会隐藏或者深埋起来,我以为我们的拥抱

是对曾有过的一次冲动所采取的简单重复。
  我错了。
  zhijia可能也错了。
  就在我们贴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身体里的血液就象被撞击之后裂开了缺口,呼啸着一

千里。
  我们的双臂陡然用尽了力量。
  所有的决堤都是相同的。
  因为情感即是洪水。
我感觉被它冲着,向下游涌去,只不过我不再寻找一个落脚和求生的地方,我什么也不
需要,我只让决堤的洪流奔跑,甚至愤怒地咆啸。

  “西门——”
  zhijia颤着声音呼唤,那声音恍惚地无法形容。
  我就在她心脏的旁边。
  她能感觉到我心灵的存在。
  我没有吭声。
  “西门——”
  zhijia再一次呼唤我的时候,她用温润而凄美的双唇疯狂地包围了我的双唇。
  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垮了。
  我只意识到我好象是一个受了莫大委曲的人,此刻正蜷缩在一个女孩儿的怀里,我象

个通体透明的婴孩,在她的双唇里躲避着风雨,并且有恃无恐的哭泣。

  zhijia在我怀里疯狂地颤抖。
  我怕她突然会离我而去,下意识地把十指打成了一个死结。
  我的耳朵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哭泣,我一直以为那是从我心里发出来的声音。可是,我紧咬着牙
关,
一声未吭。
  是zhijia在哭。
  她哭得让我的心足以裂成碎片。
  “西门,我的承诺是真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恨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恨不得咬死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咬,你就把我咬疼!”
  zhijia用她温润的双唇深情地含着我的下唇,然后真得用力咬下去。
  我听到了她尖利的牙齿在进入我柔软的唇时,发出的那种快活的声音。
  我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幸福瞬间从痛的源头向全身次第展开。
  良久,zhijia火山爆发一样大哭起来。
  那声音怨恨的有些恶毒,让人胆颤心惊。
  我陷在她的哭声里仰天长叹,看到两颗被她吓跑的流星……

                                  157

  我们终于平静下来。
  我们痴迷的眼神一动不动凝视着对方,直到被一声呼唤叫醒。
  有人站在远处叫着她的名字。
  “小雨,快点好吗,我们该走了。”
  zhijia恍然回过神来,用手擦了擦我们脸上的泪水和嘴上的血迹。
  “谁,谁在叫你?”我惊异地问。
  “是我姨妈。”
  “她和你一起来的吗?”
  “嗯,她不放心我。”
  “那你去吧,她肯定着急了。”
  “好吧,你等我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长时间?”
  “十分钟。”  
  “好吧,我……等你。”
  zhijia系上衣服钮扣站起身来向声音的来处走去。
  我离她们不算太远,她们小声说的什么我听不清。
  我想,一定是zhijia在做姨妈的工作。
  两个人拐过一排平房消失了。
  平房的后面是一条通往N市的路。

  我等着。
  我等着她的身影再次在我视线里出现。
  时间过得太慢,我感觉它在我的等待里已经冰冻或者凝固。
  我在凝固的空气里窒息了。
  我的心恐惧起来。
  我真担心zhijia再也不会回来,我不知道她要真的走了我会怎么办?
  我在心里祈祷,zhijia不会走的。她肯定会为我留下来。
  因为她要想走,何必千里迢迢地找来,又把自己的心扉打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我能够活下来的一生

世,当我觉得快要把生命的能量耗尽的时候,听到了汽车发动和开走的声音。
  怎么会有汽车的声音?
  难道她们没有坐火车来这个平安小站?
  不管坐什么,反正zhijia来了。
  我心里想着,肯定zhijia说服了姨妈,为我留了下来。
  我笑嘻嘻看着他们消失的那个路口,等着她的身影出现。
  可是,直到我的耳畔一丝一毫也听不到汽车的声音,那个路口依然漆黑一团。
  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我让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死不甘心地盯着那个路口。
  可是,一切依然如故。
  我的心突然狂奔起来,我的脸羞怒地涨红。
  zhijia走了。
  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的承诺呢?
  她刚刚对我的一番表白和深情呢?
  难道感情是那么容易被收放自如的吗?
  我想沉默,可是控制不了。
  我想挑选世上最恶毒的字眼诅咒她,可是,我的胸膛里还横流着刚刚被她点燃起来的

意和柔情。
  我恨不起来。 
  zhijia有什么错呢?
  她来过,她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结果。
  她的承诺曾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十四个月。
  不管她活多少岁才衰老着死去,至少在她最美丽和最年轻的时候,把十四个月的思念

爱情赠予了我。

  我应该感到满足。
我的双腿残了,不能奢望太多。
直到这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故意对苏楠和璇璇冷漠绝情,原来我潜意识里想
的竟是zhijia,我想干干净净从她们的感情里脱身,然后在她身上寻到一种结果。
    我想有一个好的开始,想要一个浪漫又没有恶梦追随的爱情。
我是不是很蠢,放弃了挚爱偏去寻觅一种虚幻?
其实,它虚幻吗?
    它就要接近真实了,或者已经接近真实了,或者它干脆就是真实的。
    真实和虚幻的距离有多远?
不远。就在一颗心的正面和反面。
可是她走了。
不告而别。  

                                        158

  我曾说过要把所有欠别人的还清。
  今天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了。
  我抬头看了看那排平房后面的路口,我想,既便zhijia神奇地从那儿再走出来,我也

会说服她回去的。
  我只能说也许,因为我心里的也许太多了。
  也许是zhijia看到我的双腿之后失望。
  也许是她的姨妈武断地阻止了她。
  也许她明天就飞往新加坡。
  也许在某一日的正午或者黄昏,我们还能相遇在某一个地方。
  但是,我不知道最重要的一个也许是什么……
  如果我的双腿没有残废,我没有坐在轮椅上,zhijia还会离我而去吗?
  也许会。
  也许不会。
  我想知道,没有人告诉我。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这台轮椅,结果会比现在好得多。

  我扭头看到了那台轮椅。
  它孤零零地蹲在惨白的月光里,好象就是一个残废人本身。
  长期以来,我一直把它做为生命的一部分,尽管我坚信有一天会弃它而去,但毕竟和

有过某种难以割舍的联系。
  它和我都是一样的丑陋。
  我突然觉得它被制造出来的样子很滑稽,就是一个健康人坐在上面也会自卑,甚至它

不如我。它没有心,没有感情,谁坐在它的上面,谁就会被痛苦凌辱。
  如果没有轮椅,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健康地站在zhijia的面前,又会是什么结果?
  我突然暴怒。
  我抓过它的两个扶手,低吼了一声,把它向远处摔去。
  轮椅象我相依为命的兄弟,哀嚎着翻滚了几下身体,躺在坚硬的地面上。
  我惊呆了。
  我怎么会把它摔出去呢?
  我原本是坐在它上面的,这怎么可能?
  我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光着的两脚竟然站在地上。
  我……站起来了? 
  我可以站起来了?
  我已经站起来了?
  我的心里滚过一阵狂喜和惶惑。
  我一次一次不相信地看着站立起来的双腿,我的眼睛直了。
  我想喊。
  我想怒吼。
  我想告诉这个世界一些什么。
  可是,当我想把快乐说出口的时候,我的腿一软,摇晃了几下身体,“扑通”一声重

跌倒在地上。
  我仰面躺着,看着幽蓝的天空,冲动的不能自控。
  我找不出准确的词汇。
  世界上任何一种词汇都不适合我。
  我用什么向这个世界审辨?
我用什么向这个世界诉说?
我用什么表达此刻的悲壮和快乐?

  “哈哈哈哈哈……”
  我用毕生的力量,制造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笑声。
  笑声在广场上空回荡。
  我以为这笑声是激动而快乐的。
可是,它象一把剑那样,痛苦地刺进了我的耳朵。
那声音锋利的孤独着,象一头无望困兽的哀嚎,压抑着与生俱来的情愫,惨绝人寰……




(完)




                     2001年3月11日夜2时11分
     于闲得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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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她说:以后生个儿子,我就叫他杨不悔。
           
           拖起键盘,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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