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outhlake (沉睡的余乡), 信区: Humanity
标  题: 马雅可夫斯基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29日22:11:53 星期天), 转信


　　我知道马雅可夫斯基的同时便知道斯大林对他的评语：“马雅可夫斯基过去是现在
仍然是我们苏维埃时代最优秀的、最有才华的诗人。”他的诗我也读过一些，有的喜欢
，如《开会迷》、《好》、《苏联护照》等，有的长诗，像《穿裤子的云》、《一亿五
千万》、《关于这个》等，便觉得晦涩难懂。当时觉得既然斯大林说他是最优秀的、最
有才华的诗人，有的诗读不懂而不喜欢，只说明自己欣赏水平低，提高水平后一定会喜
欢的。从未想过斯大林的评语是否正确，是怎么来的。苏联实行“公开性”后，封存在
纪念馆、克格勃以至党中央政治局保险柜里的档案材料陆续公诸于世，这时我才明白斯
大林写这段话的来龙去脉。
　　马雅可夫斯基的情妇不止一个，但同他时间最长的要数莉莉娅·布里克了。他们从
１９１５年相识到１９３０年马雅可夫斯基自杀关系一直极为密切。先是马雅可夫斯基
爱上有夫之妇的莉莉娅·布里克，莉莉娅被他苦苦追求所打动，心里也燃起了爱情火焰
。莉莉娅不想对丈夫奥西普·布里克隐瞒，便告诉了他。“我告诉他马雅可夫斯基和我
相爱后，”莉莉娅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三人便决定永不分开。那时马雅可夫斯基和
奥西普是亲密的朋友，被相投的思想爱好和共同的工作结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所以我
们在精神上和大部分时间在领域上度过我们的一生。”最后这句话说得有些隐晦，不如
马雅可夫斯基的研究者科洛斯科夫来得直截了当：三人同居。他们的理论根据便是车尔
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二十年代末未来派诗人、艺术家时兴这种生活方式。后来
同未来派决裂的女画家拉文斯卡娅在《同马雅可夫斯基会面》中写道：“妒嫉——‘资
产阶级偏见’。‘妻子同丈夫的相好友好。’‘好妻子为丈夫物色合适的心上人，而丈
夫则向妻子推荐自己的伙伴。’正常的家庭被视为小市民的狭隘性。这一切由莉莉娅身
体力行，奥西普从思想意识上支持。”另一位著名的未来派女画家西尼亚科娃写道，“
他们马雅可夫斯基和莉莉娅·布里克已经同居，马雅可夫斯基说‘莉莉娅是我妻子’，
她不许他这样说，说道：“我的丈夫只是奥西普，你只不过是情人’。他想同她结为夫
妻，但遭莉莉娅拒绝。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而她一生都认为，她惟一的丈夫只是奥西
普·布里克。就是现在她谈起奥西普时仍说这是她的丈夫。”这里要插上一句，莉莉娅
活了８７岁，正式嫁过布里克、普里马科夫和卡塔尼扬三个丈夫。
　　马雅可夫斯基无法摆脱“资产阶级偏见”，不甘于情人地位，渴望建立家庭，为此
同莉莉娅几次吵翻，赌气搬往别处。马雅可夫斯基知道无法同莉莉娅结为夫妻，便想同
别的女人结婚，但莉莉娅也不允许。这更多是基于物质考虑，因为她和奥西普靠马雅可
夫斯基稿费生活。马雅可夫斯基有意同娜塔莎·布留哈年科结婚，把莉莉娅吓坏了，整
天焦躁不安，对别人说：“我决不允许他离开我到别人家去，而他自己也不需要。”１
９２８年１０月马雅可夫斯基在巴黎结识了俄国少女塔吉雅娜·雅科夫列娃，立即被她
的美貌和风度迷住，塔吉雅娜对这位身材魁伟、才华出众的诗人也动了心，但他们接触
的时间不长，马雅可夫斯基很快便回国了。临行前他给花店留下笔钱，请花店每天给塔
吉雅娜送一束鲜花。１９２９年春天，马雅可夫斯基再度来到巴黎，短暂的别离促使感
情成熟，重逢之后便难分难舍。他们商定秋天在巴黎结婚，马雅可夫斯基先回国料理出
版事宜，１０月再来。马雅可夫斯基一回国莉莉娅便把莫斯科高尔基模范剧院的女演员
波隆斯卡娅介绍给他，暗中希望这位有夫之妇的女演员能拢住他的心，成为他的情妇。
但马雅可夫斯基执意秋天到巴黎同塔吉雅娜结婚。自１９２２年至１９２９年９次出国
访问的马雅可夫斯基万万没料到第１０次出国申请竟遭拒绝。而阻碍他出国结婚的正是
莉莉娅。莉莉娅·布里克为何如此神通广大？因为她有位炙手可热的“朋友”阿格拉诺
夫。阿格拉诺夫是何许人呢？内务人民委员亚戈达手下的一名干将，镇压“反革命分子
”功勋卓著的刽子手。阿格拉诺夫常同文化人交往，同未来派的关系尤为密切，时常拜
访布里克夫妇，仿佛附庸风雅，实则探察知识分子情绪。１９２３年至１９２９年任国
家政治保密总局机密处主任，曾是奥西普·布里克的顶头上司。奥西普１９２０年加入
肃反委员会，后虽退出，但同以后不断更名的国家安全部关系密切。阿格拉诺夫同莉莉
娅的关系不止亲密，还是她情人之一，在他垮台前一直是莉莉娅的靠山。他常到布里克
家去，自然认识马雅可夫斯基，并自诩为他的知音，至于马雅可夫斯基同阿格拉诺夫关
系如何，说不清楚，尚未见到有关材料。
　　马雅可夫斯基１９３０年４月１２日开枪自杀，原因很多，不能出国结婚只是其中
之一。他自杀前留下遗书，内容如下：他的死不要责怪任何人，不要造谣，死者对此最
为反感。他的家属包括母亲、姐妹、莉莉娅·布里克和女演员波隆斯卡娅，希望政府关
照他们。让莉莉娅爱他吧，请拉普的同志们不要以为他胆怯。
　　根据这份遗嘱，莉莉娅同马雅可夫斯基的母亲和姐妹平分了他的全部遗产和以后所
有的版税。莉莉娅布里克处于马雅可夫斯基遗孀的地位。不用说，阿格拉诺夫帮了莉莉
娅大忙，因为同样被马雅可夫斯基列为家属的波隆斯卡娅却什么也未分到。不久，莉莉
娅同奥西普离婚而不分手，所以她嫁给列宁格勒军区副司令普里马科夫，从莫斯科迁往
列宁格勒，奥西普也跟了去。１９３４年１２月１日基洛夫遇刺，列宁格勒开始了大规
模的清洗，不仅清洗季诺维也夫分子、托洛茨基分子以及各种名义的反革命分子，还清
洗所有贵族和资产阶级。普里马科夫是托洛茨基旧部，曾跟随他在乌克兰作战，难免不
在清洗之列，很难保护莉莉娅和奥西普，而他们俩在清洗之列不过是迟早的事。先清洗
政治上的各种分子，因为他们对斯大林威胁大。后清洗贵族和资产阶级，因为他们有如
瓮中之鳖，手到擒来。革命前出版的《彼得格勒名人录》上印着莉莉娅·布里克和奥西
普·布里克的姓名和身份，只要保安局的人员翻一下《名人录》，他们就性命难保。莉
莉娅知道，阿格拉诺夫可以保护他们，况且他步步高升，越来越得到斯大林的宠信。但
莉莉娅精明过人，知道仅靠个人保护并不牢靠。政治风云变幻莫测。除斯大林外谁都可
能垮台，所以要想永远平安无事，非得有一道来自于斯大林本人的护身符不可。但她却
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这道护身符。一次她见到阿格拉诺夫的时候向他倾诉了心中的惊恐
。深知斯大林心思的阿格拉诺夫立即给她出了个主意，借口马雅可夫斯基在社会上受到
冷落，给斯大林写信。莉莉娅担心如果斯大林不理睬或反感无异自取灭亡。阿格拉诺夫
向她担保结果将是理想的，并告诉她要写得精炼，不超过两页。莉莉娅在同知己朋友商
议后，于１９３５年１１月２４日给斯大林写了一封信。
　　在信中，莉莉娅通过大大小小的具体事例表明她对马雅可夫斯基的关心，但又让人
感到她是马雅可夫斯基惟一的亲人——未亡人。信交给阿格拉诺夫后莉莉娅惴惴不安，
万一估计错误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可莉莉娅哪里知道斯大林正等待这封信作为亲自出面
干预文学的借口呢。所以阿格拉诺夫把信呈交给斯大林的当日，斯大林便做了如下批示
：
　　“叶若夫同志，我恳请您重视布里克的信。马雅可夫斯基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我们苏
维埃时代最优秀的、最有才华的诗人。对他的纪念和他的作品漠不关心是犯罪。我看布
里克的申诉是有道理的。请同她布里克联系并把她召到莫斯科来。让塔尔和梅赫利斯也
参与此事，你们通力弥补我们的损失。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愿尽力。此致约·斯大林。
”叶若夫是联共中央主管安全保卫的书记，塔尔是中央出版局局长，专门负责替斯大林
搜集国内外政治书刊，特别是托洛茨基在国外发表的文章，梅赫利斯则是《真理报》的
总编辑。这本是纯属文化范围之内的事，按理应批给已成立一年多的作家协会或它的主
管部门教育人民委员部，可斯大林却批给同文化教育完全无关的叶若夫。从中可以看出
斯大林的用心。他对便于控制的全国作协仍感不满，因为作协由前拉普成员把持，而他
们对斯大林突然解散拉普至今耿耿于怀，不绝对听命于他。布哈林在第一次作家代表大
会上代表党中央当然征得他同意树立帕斯捷尔纳克为诗人榜样，现在看来并不合适。斯
大林当时所以同意布哈林的做法，因为帕斯捷尔纳克是位远离现实的诗人，同各文学团
体和政治派别均无瓜葛，没有任何号召力，不可能聚集同伙形成反对派。但帕斯捷尔纳
克对斯大林的恩赐领情不够。尽管卖力地把歌颂斯大林的格鲁吉亚诗歌译成俄文，但却
把诗集《第二次诞生》中最长的一首诗献给布哈林。不仅如此，他还为阿赫玛托娃被捕
的丈夫普宁和儿子列夫·古米廖夫向斯大林求情。斯大林嫌他多管闲事，并且不知道他
将会写出什么诗来。斯大林知道最好的诗人榜样是以死去的诗人为榜样，因为他既不会
惹事生非，给斯大林增添麻烦，也不会再写出不合他心意的诗，于是决定用马雅可夫斯
基代替帕斯捷尔纳克。此外还有另一层意思。到了１９３５年斯大林已决心消灭列宁的
全部老战友，包括布哈林。当年不树马雅可夫斯基为诗人榜样同列宁厌恶以马雅可夫斯
基为代表的未来派诗人有关，１９２１年５月６日列宁在给卢那察尔斯基的便笺中写道
：“同意出版马雅可夫斯基的《一亿五千万》发行五千册，难道就不觉得可耻吗？胡说
八道，写得愚蠢，装腔作势。我认为，这类东西十篇里只能出版一篇，而且不能超过一
千五百册，供给图书馆和一些怪人。”就是对马雅可夫斯基１９２２年所写的《开会迷
》列宁的称赞也是有保留的：“……诗写得怎样，我不知道，然而在政治方面，我敢担
保这是完全正确的。”布哈林和斯大林当然都知道列宁对马雅可夫斯基的态度，所以布
哈林提出树立帕斯捷尔纳克而不树立马雅可夫斯基时，斯大林没提出异议。现在准备消
灭布哈林必须在全党面前败坏他的名誉，证明他没有政治眼光，选错了对象。１９３０
年马雅可夫斯基自杀不久，托洛茨基在柏林《文学世界》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马雅可夫斯基不是无产阶级文学奠基人，也不可能成为奠基人，其根据同一国不能
建成社会主义一样。”斯大林的指示也是对他死敌的还击。斯大林可谓一箭数雕，这一
招相当厉害。
　　叶若夫、梅赫利斯等人开始落实斯大林的指示，掀起宣传马雅可夫斯基的热潮。《
真理报》、《文学报》都刊登出我们所熟悉的斯大林对马雅可夫斯基的评价，但当然不
会刊登批示全文，因此在前苏联实行“公开性”之前很少有人知道那段话是怎么来的。
事先不知道批示的莫斯科市苏维埃主席布尔加宁大卖力气，立即宣布马雅可夫斯基故居
为纪念馆，拨款修建，并把凯旋广场改为马雅可夫斯基广场。后来又在广场上矗立起一
座马雅可夫斯基全身铜像。批示对于把持作协的前拉普领导人不亚于当头一棒。他们不
仅在马雅可夫斯基生前攻击他，他参加拉普后仍然把他视为陌路人，而且在他死后继续
攻击他。１９８８年《真理报》重新发表了１９３０年４月２６日拉普领导人阿维尔巴
赫、法捷耶夫和叶尔米洛夫等人致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的信。信中指出马雅可夫斯基自杀
在作家当中造成有害影响，他的朋友们利用他的死大肆颂扬甚至把他神化。信中有段画
龙点睛之笔：“马雅可夫斯基一生和全部创作过去是并永远是应当如何改造而改造又如
何困难的例子。”现在全都泄了气。马雅可夫斯基的名字从此响遍苏联，后来也响遍中
国，连少年时代的我都知道他的名字了。
　　得到最大实惠的自然是莉莉娅·布里克，她真的获得护身符，谁也不敢碰她。但护
身符只对莉莉娅和奥西普两位布里克有效，却保护不了她的丈夫普里马科夫。普里马科
夫作为托洛茨基分子被枪决。她的恩人阿格拉诺夫１９３８年８月“因从事反革命活动
”被判处死刑。
　　莉莉娅１９５６年６５岁时开始写回忆录，但并不完全纪实，还有不少“创作”，
将对她不利的人和事隐去，突出对她有利的，马雅可夫斯基研究者对她的回忆录都持谨
慎态度。以她给斯大林写信的事为例。她对阿格拉诺夫只字不提，却把功劳给了与她素
不相识的克里姆林宫前卫队长马利科夫，一口咬定是他把信转交给斯大林的。但她毕竟
上了年纪，有些事情记不清了。马利科夫曾担任过卫队长，并受命枪决向列宁行刺的卡
普兰。但他１９２０年便调离克里姆林宫，担任共产国际莫斯科—彼得格勒专列卫队长
，以后再没返回克里姆林宫。至于莉莉娅·布里克不提阿格拉诺夫则可以理解，因为最
高军事检察院１９５５年复审阿格拉诺夫案子时，认为他罪行确凿，不予平反。
　　也许读者想知道莉莉娅对马雅可夫斯基的真实态度，我想引用拉文斯卡娅的另一段
话，这是１９４５年奥西普·布里克死后莉莉娅对人说的：“这对我是第一次真正的痛
苦：马雅可夫斯基死了，普里马科夫死了，这只是他们死了，可奥西普死了，我同他一
起死了。”
　　但莉莉娅·布里克却未善终，８７岁时肋骨折断，疼痛难忍，服安眠药自杀。
　　（摘自《冷月葬诗魂》，学苑出版社１９９９年７月版，定价：２０.００元。北京
万寿路西街１１号，１０００３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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