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xwz (小甜枣儿), 信区: Humanity
标  题: 一地清冷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30日16:27:05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作者:颜料

  四五月份是潮湿的季节,雨水将脚下的水泥大道洗刷得干干净净。两旁
的花园里,有洁白的花瓣带着氤氲的芳香片片飘落。站在水李盛开的花冠
下,我有些失神。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肩膀:“想什么呢,呆子?”

  不用回头,我已知道是谁了,管我叫呆子的,只此一人。

  这是87年的事情,着一袭红裙的燕子含笑亭亭玉立于飘飘洒洒的花雨
中,记忆中的水墨风景因这一抹红而鲜活起来。现在的我,是再看不见那
般晶莹的绿、与那样明丽的红了。三十岁的我近视得厉害,最近又害了严
重的眼疾,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象隔了一层雾,且剌剌地痛,再好的良
辰美景,也是无福消受。

  87年我十七岁,燕子十六岁,我们在准备一场物理竞赛,每天下午在
校门口会合,一起去见辅导老师。老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头发胡子都
白了,记忆力衰退得厉害,总是给我们讲着讲着就断了思路,我便接着继
续讲下去,讲给燕子听。在这样的氛围中,夜幕慢慢落将下来,七点多估
摸着该吃晚饭了,两人便起身告辞。我陪着燕子走到十字路口,再想往下
送的时候她便固执起来,坚持自己回去。我转向另一条路,路灯已经亮起,
我看着自己长长短短变换的影子,数着竞赛前的日子。

  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数过去,那年我们双双获奖,兴奋的老师拉我们
合影,站在一起的时候,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几天后我们去他
家里取照片,燕子看着老师房间里满墙的牌匾,道:“老师,等我们长大
了自己能挣钱了,我们也给你送块匾。”

  那照片后来被一个调皮的女生看到,她“哎呀”一声道:“真是郎才
女也才,郎貌女也貌!”我将照片抢回,笑道:“别胡闹了。”晚上躺在
床上的时候,将照片取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想着那女生的话,久久不能
入眠。
  
  此后我们升入高三,开始了忙忙碌碌的复习,我的生活紧张而有规律,
燕子大抵也是如此,不然为何每天早晨七点准在路口遇见她呢。我说:
“真巧!”燕子说:“真巧。”然后两个人边走边聊。有好事者问起我们
在谈些什么,我板脸答道:“国家大事!”原本就爱笑的燕子忍俊不禁。
高三哪还有心思谈及国家大事,我们的话题自然是在学习与将来的志愿上
。我问燕子想报考哪所大学,燕子却反问我,我说:“复旦是我向往的地
方。”燕子到:“那可巧,那也是我的梦想天堂。”于是我们击掌为誓,
相约上海。

  燕子顺顺利利进了复旦,我却被发配到了西安,因我物理惨败。想来
也是宿命,大概是太心切了吧,物理原本是我擅长的。尽管如此,我爸仍
大设宴席,一来那时考上大学并不容易,二我爸也有些钱。亲朋好友熙熙
攘攘地坐了好几桌,我也邀了些同学,燕子自然在其中。那天大家喝得都
有些多了,燕子也是。我不知道她这么好酒量的,一杯又一杯,于喧哗的
音乐声中。那晚所有的人都情绪高涨,学生时代的我们难得有这样的狂欢,
然而无论玩得怎样开心,曲终人散的那一刻还是来临。我喝同学一一握手
道别。轮到燕子的时候,我看她脚下有些不稳,想要送她回家。朋友却道
:“我来吧。一来你还要招呼别的客人,二来我们家挨的也近。”我踌躇
了一下,没再坚持。

  几天后燕子走了。我送燕子走的时候道:“还记得,我们和老师的那
个约定么?”燕子狡黠一笑。“那自然。”

  不久我也去西安报到了。我用书信维系着与燕子的友情。收到来信的
日子里总是高兴的,看完了却又有怅然若失的感觉。我想知道燕子在复旦
里怎样,她却从不向我提起,也许她在回避这个话题,因为我们未达成的
那个“相约上海”的约定。
  
  记忆里的日子总是匆匆而过,无论当时的心情多么殷切时间怎样难熬,
回忆起来也只是瞬间的流逝。冬天的时候往日的同窗聚会,围坐一张酒桌
絮絮叨叨许久,在朋友的神采飞扬与燕子的开心面前,我心里总有些不是
滋味。不见的日子总在心头念着,见了面却又想逃走,我匆匆告辞。燕子
做挽留,只道:“明天,我们去看看老师吧。”

  没有给老师带上匾,因我们还没开始挣钱,但老师已很高兴,激动得
把茶水洒在了几案上。我和燕子抢抹布的时候手碰到了一块,又缩回去。
老师笑道:“你们也都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情可以想一想了。”

  又一次将燕子送到十字路口,燕子不再坚持一个人走,两个人越行越
慢,那路也似没个尽头,天色本不大好,走到后来便有冷雨挟着雨滴下来,
两人躲在路旁一个凉亭里,我脱下大衣搭在燕子肩头,燕子不肯接受我的
殷勤,但推来让去终于没执拗过我。看着得胜的我在风中哆嗦,她笑,牵
住我的手。再后来是拥抱,接吻,脸上湿湿热热的。

  走出凉亭后继续送燕子,燕子指着身后,笑笑:“那边才才是我家。”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路总走不到头。抬望眼,是都市灰蒙蒙的夜空下,
马路边永远延伸着的两排路灯。拥着怀里的燕子,我在想路的尽头那两条
平行线有没有会拢。
  
  和燕子的故事就这样揭开了序幕,此后的日子里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
情人那样疯狂得给对方写信,一个学期来往了五十多封。现在我的职业是
自由撰稿人,或许我的文字功底就是从那时开始打下的吧,再见燕子的时
候,我对她戏言。

  燕子也笑,在淡淡的烟雾缭绕中。这么多年来,燕子是没什么变化的,
虽然眸中已写下沧桑,但样子与以往却没什么不同,我是早早地生了华发
了,眼角也爬上了皱纹。记得以前燕子总说我:“年轻轻的,别总想那些
与年龄不相称的事,会未老先衰的。”不想竟被她言中。言中的只是结果
而已,原因却并非因为这些。我将这些告诉燕子,燕子转过脸去,说:
“其实你没变,变的只是我一个而已。十几年前你讨厌抽烟,到现在依然
如此。十几年前我是烟酒不沾的,现在则沦落成了烟鬼加酒鬼,前面还得
加个‘女’字修饰。”我心深处似乎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我想要告诉
她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我想伸出手去像十几年轻抚摩她的一头及肩秀发,
却发现已是不能。
  
  十几年前的时候我们难得见上一面,每次拥她入怀的时候我都不停地
抚娑她的秀发,这几乎已是下意识的行为。我既无烟瘾,亦无酒瘾,对这
个却是戒除不掉的。燕子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那些青丝便在我心中一刻不
停地翻腾飞舞。有时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燕子没有那披肩的长发,我
还会爱上她么?燕子也曾问我,我说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其实现在
将头发保养得很好的女孩子是不在少数的,以后的岁月里我也曾认识了许
多这样的女子,但在拥她们入怀的时候才发现,替代品是不存在的。而今
青丝依旧,却已然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触。

  多年前我一次又一次的与她的发吻别,每次都有如撕裂伤口一般的疼
痛。后来不再有这样的疼痛了,淡然也罢从容也罢麻木也罢,任何事情经
历多了总是如此。正如话说得太多便有些腻烦,信写多了会有些倦怠一样
。那样厚厚的一沓信笺,写来写去不都是一样的内容。开始的时候每一个
字都芳香可口,久了,便成了咂吮多遍的甘蔗。

  但还是会偶尔问候上一句:“你好么。”不知怎的,虽然打电话和通
信的时候越来越无话可说了,如果不这么问候一句,心底又觉得忐忑不安
的,害怕那头会迎风起舞的青丝就这样飘走。常常地想:“她是否,也还
偶尔记挂着我呢?”我不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但燕子却似乎是洞晓
了我的心思的,电话铃声,总在这样的时刻响起。
  
  三年的日子就这样随风而去,又到了再次选择的时候。燕子给我寄来
大堆的复习资料,说:“严,拾起你失落的复旦梦,我们一起考研吧。”

  这样的一封信,让我踌躇许久。说起来我并不是一个目标坚定、可以
轻松从挫折中爬起的人,也许正是这点造成了我和燕子的分手。当年高考
的惨败给了我太大打击,而后又遭遇了家庭的变故和伤病的困绕,我所有
的挣扎都被成为徒劳……凡此种种,将我曾经的骄傲剥落得体无完肤,现
在想起,那时真的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所有的课程,都在得过且过的敷衍
下学得惨不忍睹,若非有燕子的存在,我或许不会坚持读到今天。我不知
该怎样向燕子回答,我几乎失去了考研的勇气与信心。

  选择是痛苦的,想起曾经拥有的辉煌与意气风发,怎样都不甘心,然
回到家中,看着因劳累与悲苦早早老去的母亲,灵位上父亲的微笑,弟弟
衣肩上的补丁,燕子薄薄的信笺在我手中变得无比沉重。我无法向母亲启
口。母亲却主动提起:“严,准备考研么。这是你爸未了的心愿。”弟弟
道:“哥,你知道么,你从小就是我的榜样。每次我向同学提起我有个又
聪明又帅,十八岁就考上重点大学的哥哥的时候,他们都很羡慕我呢。”
  
  我给燕子去了信。燕子的兴奋异常,我们的联络重又频繁。有一次我
装傻问:“燕子,考不考研按说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为什么那么高兴呢?”
燕子道:“考了研就意味着将来能找个好工作,就意味着可以挣很多钱,
就意味着可以带我看遍大江南北的山水,或者一起出国留学。这你都不知
道么,笨!”我笑:“你先别想那么远,能不能考上还是一回事呢,失望
的程度总与希望成正比。”燕子认真道:“我对你有信心的,你一直是最
优秀的,至少在我心中如此。没有严达不到的事情,答应我,这一次你一
定要到复旦来看我。”

  这话让我在昏暗的路灯下度过了无数夜晚,我的视力急剧下降,人也
瘦了下来,与家中的联络也越来越少了,每月收到家里汇过来的钱,读着
汇款单上的简短附言:“家中一切安好,生意也还兴隆,别太克扣自己。”
云云。心情便好起来,又一头扎入书海。其实也并非总能学得进去的,每
每心烦意乱的时候,我想起燕子那含笑的眉眼,想我们的约定,想起母亲、
弟弟还有过世了的父亲的希冀,便在用凉水洗面以后,又将功课继续下去。

  这样学起来进步自然是有的,到国庆节的时候,感觉几门基础课都已
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燕子给我报名了专业课辅导班,要我去去上海获取第
一手资料。
  
  途经安徽的时候回了家。事先没有告知母亲,或许是爱子心切吧,每
次回家她总要大动干戈地将家里打扫布置一番,还要专门买些肉菜,俨然
招待贵宾。这一次我不想让他们再那么麻烦了,而且也想给他们以惊喜。

  到家时发现门是锁着的。王大妈晚上出来倒垃圾时看到我,道:“小
严啊,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你妈不在家,你弟弟去医院陪他去了。”仿佛
被人抽了一鞭子,我颤抖了一下,撒腿就往医院跑。

  在病房里我看到铁架上已经滴空了的输液瓶、趴在母亲病床前睡着了
的弟弟、和肩头依旧的补丁。我悄悄打开一旁的饭盒,看到半个啃剩的馒
头和两个腌萝卜,泪花就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母亲总说他们喜欢吃腌萝卜
的,自从父亲过世以后。
  
  回到西安,行李还没放下,就有同学喊我:“严,电话,那女生今天
找你三次了。”拿起话筒,燕子焦虑而愠怒:“你居然还在西安。今天都
开课两天了。”我听着数落与质问,不发一言,直到他高声道:“你是不
是还在听我讲话。”

  我说:“燕子,对不起,我放弃了。”

  燕子急了,她一急起来声音便变得尖细:“胡说什么呀你,不是和我
开玩笑吧。别胡思乱想了,再过三个多月就要考试,你打什么退堂鼓呀,
我知道你是在逗我玩呢。”

  我说:“燕子,是真的,我放弃了。”

  费了好些口舌,燕子终于相信我是真的已经决定。我听到她在那边抽
泣:“严,你说过我们要在复旦见面的。四年前你这么说,结果你骗了我
。现在你这么说,到头来又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玩笑。我知道你有苦衷的,
能告诉我么?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呀。只剩这几个月了,很容易就可以
坚持过去。你一向是最有决心的,不要让我对你失望。严,你说话啊,你
哪去了?”

  我费劲地道:“燕子,我们分手吧,我不适合你的。”

  说毕挂断电话,将听筒放在一旁,不让它再一次次地响起,将自己放
倒在床上,只觉身体已被掏空。
  
  我给燕子去封短信,简单地说了几条分手的理由,有性格上的,也有
其他方面的,最重要的一条,是燕子是个很优秀,她希望自己的男友一样
出色,而我则个胸无大志。

  不久收到燕子来信,从时间看是在我的信抵达上海前。燕子说:“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决定,并提出分手。但
我知道,你是无奈的,交往那么久,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是轻言放弃的一个
人。我想帮你分担些什么,你却不肯告诉我,是不是怕连累了我呢?不然
为何提出分手,却又不肯说出理由。不要让我一切都蒙在鼓里吧,这样我
会不甘心的,会一直缠着你的。”

  当我犹豫应该怎样回信,或者是否应该回信时,第二封信接踵而至。

  “严,说起来也许你不相信,收到来信的时候我是高兴的,因为这让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我。我可以接受一切,可以接受学业与事业的失败,可
以接受你对我的残忍,甚至可以接受我们的分手,却接受不了你不再爱我
。虽不知道你放弃的原因,但既然你已做决定,自然有你的理由。既然我
相信你,我就应该理解你,哪怕你是要瞒着我。我不当因为自己的自私,
而强迫你继续坚持下去。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真的是太冲动了。严,我对
此很抱歉,但是你也要对我说‘对不起’,因你了伤害我,你不应该提出
分手,更不该用‘谁更出色’这样的所谓理由来搪塞。我并不介意那些,
不管时空怎么改变,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最优秀的。就让这件事情过去
吧,就让我们忘了它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严,我很少求你做
过什么,这次就算是我求你了,不要轻言分手,好么?那将会伤害我的。”

  那一刻真希望你就在我面前,好让我拥你入怀。

  我对燕子说。
  
  毕业后燕子继续留在复旦读书,我去了重庆的一家公司。家庭的
经济状况开始好转,我和燕子却更难得一见了,一次给燕子打电话的时候
听她悠悠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
水。”

  我差点没笑出声,这傻丫头,笑完了又觉得酸酸的:这样的日子几时
才是个尽头。春节的时候燕子在我家吃饭。母亲欣慰道:“现在你们都长
大了。该想想自己的终生大事了。”我说:“妈你急什么呀,我们都还年
轻。”妈说:“那也不是啥借口,就是你,咋就偏就分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了呢。”于是大家都不吭声了,妈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燕子笑道
:“其实没什么,过几年还可以跳槽么。那时我也毕业了。”我却想,毕
业了又如何,毕业了燕子不还是要出国的?

  在家只呆了几天,又匆匆赶回山城,坐在咣咣当当的火车上,总觉得
有件心事做得不妥,究竟什么为了什么呢,却总也想不起来。

  回到山城后思念的野草重又疯长。有事没事总想给她挂个电话,虽然
没什么话可说。以前的我并不是这样木讷的,至少还会开几个玩笑,现在
却只是一声不吭地听。有时也问:“燕子,有没有觉得我越来越沉默寡言,
越来越闷了呢。”燕子说:“是。”听我不说话,又道:“无论你变得怎
样,只要你是严,这就已经足够了。”

  然后她又絮絮叨叨跟我聊起她那些有趣的导师同学起来,令我印象很
深的是一个美国留学生。燕子说她特喜欢捉弄他,那老外傻得可爱,似乎
也乐意做她的笑料的。我跟着燕子笑,笑完了问她:“这么说是是不有意
我吃醋呀。”燕子说:“对呀对呀,就是这个目的,想借此来提升自己在
你心中的地位呢。不然我怕你被身边的风景晃花了眼,就把我忘了呢……
我的严还是很帅的。”我道:“这你可说对了,你的竞争者可真不少呢,
比如我们老总的那个女儿小苗,人也漂亮,气质也好,前天我从办公室门
口出来的时候她似乎还看了我一眼呢。”燕子道:“再说我可生气了。”
我道:“别对自己没信心,别人再好,在我心中也最多只是第二。”

  这样一聊下去,便到很晚。我常常不得不主动打断这没完没了的对话,
燕子道:“恩,那你早些休息吧,身子要紧。”

  挂上电话,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重又坐于书桌面前。在荒废许久以
后,重拾起英语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然而这是我出国的唯一途径,
燕子不知道,我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一去经年。算算,再过半年燕子也就毕业了。两人都愈发地忙起来,
便有联系也只是匆匆地聊上几句便挂上了。从这简单的几句话中,我得知
燕子的出国前景并非乐观,然燕子依然是快乐的,她寄过一张照片给我,
依然是那眩目的秀发,与甜甜的笑颜。也许,她出国只是迫于家人希冀与
压力,对国外,她原非是那么向往。

  我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

  燕子的身旁站着一位高大的金发男孩,想来就是那美国留学生了。燕
子以前是常说起他的,现在却不说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今再听燕
子那熟悉的声音,我已不知道她是否是敷衍。我们的分离,也许已经太久。

  以前我们是每周至少通一次电话的,现在时间间隔已经延长到了半个
月,或者更久。

  我参加了九月份的托福考试,感觉很坏,这并没有什么,我对自己说,
托福一年有四次机会。心下却还是沉重,恰逢公司人事变动,经小苗帮忙,
我被派往上海,似乎这是也是如愿以偿了。我打电话告诉燕子,那边只是
淡淡“喔”了一声,道:“那好啊,在上海会有更多的发展机会。”

  放下电话,小苗望着我,一言不发,有片刻,而后整理了一下桌面上
的文件起身离开。

  迎接我的是照片上的那个美国青年,他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燕子脱不
开身。我将自己安置在旅馆里,守着一台昏黄的灯读GRE红宝书,翻了几页
怎么也翻不下去。为了考托考G,我已经付出太多,精力心力都在透支,真
的已是心力交瘁,工作也耽误了,若不是因为小苗袒护着我,我怕早就被
公司开除,想想真的对不住小苗,我对她真的是太不公平。

  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维,是燕子的,简单寒暄几声句,燕子与我约定后
天在某地见面。忙也不至于此吧,约定是后天而不是明天见面,也许是不
想把一切都弄得太仓促。
  
  就是在那天,我们冷静地分了手。

  分手是在预料中的,似乎也是必然,即便燕子不说出来,我迟早也会
主动提出,只是让她说出来还是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不仅是有被甩了的感
受,为这份感情已经付出了许多,时间上的、精力上的、感情上的,所有
的努力,都被“分手”这样轻轻的两个字一笔抹杀。分手了倒也好,从此
不必再有生离之苦,从此不用再担心谁会负了谁,从此不再为双方的未来
担忧些什么,从此不再需要彻夜不眠地灯下苦读。就让过去的一切,都烟
消云散于风中。

  我这样说着,端起一杯咖啡,咖啡是冒着热气的,我却只觉得寒冷,
手也抖了起来,有咖啡洒落于桌面上。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位物理老师,
想起我和燕子争抢着擦去他洒落于桌面上的开水。于是我突然明白了每年
春节回去的时候为什么总觉得有件事情没办妥,对了,是我和燕子的那个
约定,燕子说:“老师,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也要买块匾送给你。”

  我以为我可以冷静的面对分手,我以为我可以表现得不在乎以显示出
自己的坚强与绅士风度,然而不能。在咖啡洒落于桌面上的那一瞬间我看
到燕子的眼圈开始泛红。离开咖啡屋的时候都市的霓虹灯已经开始光怪陆
离地闪烁,我提出最后一次送她回去。我们并肩前行,看着马路两旁的路
灯向前方无限地延伸靠拢,我知道那是人眼的错觉,常识告诉我它们是平
行的永不靠拢。那天没有再下雨,但风很冷,我脱下外衣披在燕子的身上
。在这种情形下,我对任何一位女孩都会这么做的,燕子开始啜泣起来,
我想起那个夜晚燕子脸上湿湿热热的泪,揽住她的肩膀,燕子顺势抱住了
我,疯狂地吻我的脸,直到我脸上开始有纵横的泪水,开始给她回吻。那
一刻我意识到,燕子其实仍是爱着我的,只是我们已经分离了太久而已。

  多年后,我只能遗憾自己的虚伪与呆傻,如果那一刻我让她留下,我
们的故事应该有另外一个结局,然而我吻了她,却又放她走。我不知道她
有没有因此记恨于我,便是有恨也是不会说的,这会使得这件事情像演戏
一般的可笑,燕子不是这种人;多年以后更不会说了,什么都已经过去并
开始淡忘的时候,再说恨一个人,只会显得矫情,燕子也不是那样的人。
  
  此后我小病了一场,医生说是成年累月的睡眠不足与劳累过度做致。
我回家休养了一个月,在这那个月里我探望了我们的物理老师,给他稍去
了一块匾,落款处是我和燕子两个人的名字,老师却惊讶起来:“你们不
是已经送过一块了么?三年前就已经送过了。”

  抬头,正见我和燕子的名字在一起。算算日子,正是那年春节我走以
后。
  
  病好后我便辞了职,此后换了许多工作,最后做了自由撰稿人,这也
适合性情散漫的我。三年前我结了婚,并让母亲抱到了孙子。现在的妻子
并非是前老总是女儿小苗,生活往往会导演一些戏剧性的插曲,却并不总
给我们一个戏剧性的结局。而燕子在出国后便没了音信,再见她,便是在
现在的这间咖啡屋里了。
  
  在这间咖啡屋里,我用这几句话概括了多年的生活,燕子也很简洁。
她结了婚,领了绿卡,把父母也都接到美国了。生活与爱情都是不闲不淡
的,她说她以后会对他丈夫好些,否则会有婚姻危机了。两年前她动了一
次子宫瘤手术,再不能要孩子,打算在不远的将来领养一个儿子。人到中
年,总希望身边有一些可以牵挂能让人感到温馨的小东西,总不能整天牵
着一条哈巴狗度日吧,燕子吐了一口烟圈,笑着说。
  
  我问她既然已经举家迁往了美国,为什么回来,她说在外面久了,难
免有些怀旧,思念故土,想回来看看亲戚,看看朋友,想知道他们都过得
怎么样了。最后她说:“看到你现在很好,我真高兴。”

  我微笑,咽下一口咖啡,酸酸的,令我有些怀疑店家用的咖啡豆是否
过期。

  走出门外,又见路灯撒下的一地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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