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xwz (小甜枣儿), 信区: Humanity
标 题: 消失的河流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5月01日16:03:2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作者:涟漪
1.
我在子夜看片,房间里是没有点灯,只屏幕处泛着光源。一个女人哐
啷一声打开了门,随后门又关上。她锁在里面,没有声息。再出现时,屏
幕的光亮了些,她的脸有一些些兴奋,她在涂唇膏,画眉毛。窗外有一曲
口哨吹起,听不出是哪首歌,带着点散漫不经。
我张开眼,他还在看片子,一边抽烟。我说你不要在床上抽烟,烟灰
碎碎的会弹到床单上。
马上就好。他说。
你刚才吹口哨了吗?
没有。
那么是电视里有人在吹口哨了?
也没有。
我听到了口哨声,是这样的,开初是轻轻的,然后高上去,又转低了,
然后消失了。跟一条河流的消失一样莫名其妙。
哪有什么消失的河流?
有的。那条河流很长,它的源头在非洲,爬了很多山,转了很多很多
弯还来不及到我们这里就消失了。
睡吧。他把烟头熄灭了。关了电视躺进被窝里来。
不行不行。你还没刷牙呢。刷了牙才能睡。我推他。
他不情愿地起了身,下了床。我瞪着卫生间发着的光亮,是那样的亮,
好象是他整个人身上发出的光亮一样。一片声响之后,他又回来了。
你们女人可真麻烦。
麻烦你还要凑上来。
几时我不要你了。几时呢?
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的手抚摸上来,很轻柔。唇紧紧地贴着我的唇。我透不过气来
。
你爱我吗?
我爱你。永远吗?永远永远。
嗯嗯啊啊地响着。那种份量深深地沉进去。我想着那条河流,它们在
哪里流,越来越短,越来越短,就消失了。实际上,到最后,我忘记了河
流。
我望着天花板,那里有四朵石膏的百合花,分别占据着四角。
百合花可有香气?我问他。他正用白色卫生纸擦我的下身。
不知道。
你喜欢百合花吗?
不算太喜欢。
我喜欢百合花。小时候我家的庭院里栽满了各式的花。在父亲的精心
照料下,所有的花都长得很好。有玫瑰、茶花、杜鹃花、金盏花、绣球花、
菊花……唯独没有百合花。我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这个花名,反正一听见
就深深地喜欢上了。
可真累哟。他说。
我也累了。于是我们不再说话。慢慢的他先睡着了,我老记挂着回家
的事,一直没法合上眼。
2.
我等在六路车站边上。但我又不想明目张胆地等在那儿。车站边上是
个菜场。我就站在一水果摊前挑苹果。六路车来了好几辆,但都不是他们
公司的那辆厂车。等我挑好苹果,过磅时,那辆车来了。车上下来都是穿
蓝衬衫的人,天空一般的蓝。很俗气。他常常这样说。他是不得已才穿着
它,为着穿它常常假装唉声叹气一番。我却喜欢这样的蓝,因为很远就能
把你辩认出来。可是现在,我一眼望去,全是穿天蓝衬衫的人,其面目似
乎差别性也不大。我找不到他了。我并不想扬着手叫一声“张毅”。其实,
我已经与张毅分手了。我只想看看他。站在这个角度就看他一眼,多看几
眼也行,要是假装偶遇说上几句话更好。今天是他生日。我包里放着一件
想送他的礼物,一封信。我还没决定是否应该给他。犹豫间,六路车已经
开走了,人已经走散了。菜场的喧闹声却依然故我。
我看看表,已经六点多了。水果摊主说:“小姐,你还没付钱呢。”
我脸一红,赶紧把钱递给了他。
我坐车转到市中心的香格里买了个鲜奶小蛋糕,上面装饰着草莓、黄
桃,装饰着一个心形。要写字吗?好的,写上祝张毅生日快乐。我看着那
些红红的字流水行云般地裱了上去。
那天夜里我独自坐在房间里,点亮了蜡烛,拉灭了灯,听着一首西班
牙情歌。烛油滴在字上,油亮亮的,晃得象那些字在流动。蛋糕很香甜,
最后我把它都吃光了。最后我能睡着了,没有梦见任何人。
3.
想起卫生纸没了。上楼之前,我先到隔壁的三江超市转了一圈。选了
些晚上吃的零食,买了二十包装的卷筒卫生纸,然后去取包。在那边那只,
黑色的。我用手指着我的包。一扬头,便看见他了。他在买烟。三五两包
。
好吗。张毅说。相互间挨得很近。
一般般。我想我现在一定是一副邋里邋塌的丑样。
很少看到你了。
是啊。
我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到了门口,我说我走了。好的。他说。于是
我往右一直下去。他横穿过马路,向对面的大楼走去。我们家与他家,相
距也就五分钟路程。
4.
妈妈今天说,张毅结婚了。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出来。可是我不能
在妈妈面前流泪。所以眼泪隔了十分钟后才在我的小房间里的枕头上面尽
情流淌。我知道我已经忘记他了。我只是为了哭而哭而已。这天我哭得很
尽兴。因为开着很大的音乐,剧烈的摇滚乐。谁也不知道我哭了。
妈妈很讨厌张毅。张毅也不喜欢来我家。他既不喜欢我妈也不喜欢我
继父。所以他更喜欢站在楼下等我。再后来,总是我去他们家。
张毅与我分手后,妈妈是第一个拍手称庆的。每次这个名字从她嘴边
溜出来,她总是要痛斥一番。最后为我没有羊入虎口而庆幸。我说你这是
怎么着。他也是一正常人。他难道就那么坏吗?妈妈说就算不坏这种人也
不适合作老公。作了老公你要吃苦一辈子的。其实为这事与妈妈吵很不值
得。而且我也说不出张毅到底哪里好了。不明白究竟喜欢他哪点。
妈妈的消息都是来自隔壁的刘大妈。刘大妈是个社区小道消息联络员,
常来我家串门子。也常去张毅家串门子。这样。我倒始终没法与他断了联
系。心里总是有那些丝丝缕缕牵着。
5.
很多个夜晚,我都睡不着。我听音乐看电视看书我都睡不着。有声音
睡不着没声音也睡不着。卡车、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在路上来来去去。
这些来去产生的摩擦较之船在水上的航行的摩擦要大得多。
我坐过几次夜航船。我喜欢坐船不喜欢坐车。睡在船上象睡在水上一
样,汽笛一响,天光就亮了,眼睛张开来,便看见了目的地。那时便听见
心的喜悦在晨氛里荡来荡去。那年我与莫燕飞在一起。那时我们都还算得
少年,倘佯在不属于我们的城市的大街小巷。亲爱的莫,她留恋着秦淮河
边那些古旧的门框,细细地寻着,坐着或站着,闪光灯一闪,定了型。当
时的姿势就留在框子里了。记得那时有一张,她穿一件洋红的衬衫,石磨
兰牛仔裤,规规矩矩坐一青石沿上,装出几许落寞的样子。后面是一道黑
色的门,黄铜把手。她很得意于这张照片的神情,便送了给我。后来,照
片不知放哪里去了。莫去了澳大利亚念大学。
张毅说你在想什么?
想一个人。
以前的情人吗?
不是。瞧你胡说。我便用拳头擂打他。
最近我时常会想起她。我想在那些逝去的岁月里,她的影响远远大过
了那些我曾以为我会深爱的一些人。因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恐慌地想着她。
你怎么了?
我感到很寂寞。
张毅又抽烟。
我也能抽吗?
不能。
我偏要。
真寂寞啊。可是溢出嘴边的叹息却是真快乐啊。
真的吗?那是种什么感觉?
象一直在潮水中那样,那浪却一直一直不会退下去。又象坐在秋千上,
荡呀荡的。又好象那不休止的红舞鞋,只要跳上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说得真不错。
你会永远爱一个人吗?
谁知道将来的事呢。说你爱我吧。我想听。可他却紧紧闭着嘴。他没
听见。
我说我又听见有人在吹口哨了。极细极远,好象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莫非,那条河流消失在三千公尺以下。那又是哪里呢?
6.
我翻看日记,我发现了这个数字。26。我的生日是3月26日,我与张毅
分手在4月26日,张毅的生日在5月26日,熊在6月26日失踪。
7月26日,收到张毅打来的电话。深夜,他说:我在你楼下。你下来我
等你。
我从窗口探出头去,他果然站在路灯下,他在吹口哨,极轻极细,不
成曲调。他抬头看见我的脸,便作出招手的姿势。我呆望着他十分钟之久,
然后我摸一下自己的脸,我发现我的手湿湿的。我把手指放进嘴里,舔了
一下。
路灯下他说:让我看看你,变了没有。
我便抬头看他的脸。你胖了,我说。她把你照顾得挺好。
他沉默地笑了一下。
你瘦了。他说。去我家吧。
嗯。我点点头,跟着他走。
我问他:刚才你在吹什么曲子?
我没吹口哨。
哦。
我跟着他横过马路。他把我的手紧紧攥进他的手里面。然后又上楼。
在黑暗的楼道里他吻了我。
我听见哐啷一声门开了。
房间依然收拾得挺干净。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时装杂志。我便拿起来翻
看。这季衣服没有什么新花样。柜子上新添了一只圆形小钟。旁边还放着
一只白色的长脖子陶瓷小猫。猫翘着嘴,眯着眼,一副独自陶醉的样子。
新添了数十张CD。
从前的气味已经消失了。
你好吗?我问他。
我辞了原来的工作。他说。最近一个月我一直在家。一个人时容易想
很多事情。
家里人不会说你吗?
我父母都很担心我。可我想静一静,整理一下大脑。里面塞进杂七杂
八的事太多了。如果不整理一下,可能会短路。
整理出结果没有?
有点头绪吧。但还是没法分门归类。有些事实在莫名其妙。自以为可
以把握,到头来却怎么也没法抓住。
是啊。我说:越想越糟乱。到头来大脑一片空洞,还不如什么也不想
。能抓住什么就是什么。
他看上去也很困惑。这时我想起来那天是我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柜子上有张照片,是个短发女孩,笑得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我终
于拿过来仔细看。而他在看我,突然象受了委屈的孩子寻求慰藉般紧紧拥
抱住了我。相框脱落在床单上,我躺下来时,咯到了我的后背,有几丝疼
痛,我默默地忍受着。那时正在放的一首曲子是《一只叫凯特的猫》,二
胡主奏,电子吉他配乐,声音在黑暗里荡来荡去,几丝诡异,几许悲伤。
我躺在床上,听着猫在屋顶上跑来跑去。我流出眼泪的那会,张毅突然搂
紧了我,叫出了声。
7
早上我起床时,附近的小学已经在播课间眼保健操。我起床后,找开
冰箱,只有几盒光明牌酸奶冰淇淋。我不喜欢在早餐吃冰冷的食物,又不
想下楼。就喝了二杯水,背了一篇英语课文。下午在楼下便利小店买了方
便面和口香糖。泡面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吹得窗户外面的树木飘摇不
定。然后就是倾盆大雨哗啦啦地倒了下来。这时想出了两句诗。同时面条
也熟了。吃面的时候又把刚才的诗给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忘了。雨一直没有停。每当下雨的时候,我总是会
莫名其妙地感到幸福。曾经有人送过我一篮樱桃,并且附上一句话:樱桃
的季节是很短的。确实,眼下已经没有樱桃了。我听着雨声,突然非常非
常想吃樱桃。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长两短,象是一个深谙我的熟客。我不知谁会
在这个雨天的下午过来看望我。在这个城市里,我的朋友寥若晨星。敲门
声有节奏地持续。指节的轻重与音调没有丝毫改变,真是令人诧异。
我打开门。一个穿着军绿色雨衣浑身湿漉漉淌着水的男人站在门外。
我从未见过他。
他递给我一张折叠成鸟状的浅绿色信纸,我打开来一看。上面寥寥数
语:熊没事,狗也很好。有人在等你。
“你别走。”我想把他叫住,问问他究竟从何而来。他已经大步流星,
向雨中走去,一会儿,传来摩托车发动的突突声响。我追到楼梯口,他回
头冲我一笑:“放心好了。”他大声说。
8
此后我一直等着奇怪的事情发生。可是每天都过得十分平常。上班回
家。天气晴好的时候骑自行车,下雨天坐公共汽车。既没有遇到奇怪的人,
也没有发生印象深刻的事情。心情有时好有时坏,也视天气而定。下那种
蒙蒙细雨时感觉特别苦闷。其余日子倒还比较好过。最喜欢暴雨过后的夜
晚,我会骑上自行车绕着城市内环线兜圈。有时也会冲进一些从未到过的
小巷,遇上这些走不通的,只得回头。大多数有三到四个岔道,我象探索
迷宫一样盲目乱窜。这一年,我基本了解了本市的一些隐藏在深处的小巷
的名称。后来参加一个广播台这方面的智力竞赛过了五关,得到了一个酒
桶型的小收音机。外壳是白铁皮制成的,涂着红白两色的烤漆,上面支着
一根又细又长的天线。
我认为每个人头上都因为支一根天线,比如避雷针什么的。拧开广播,
早点新闻播报有一中年男子在夜晚十点钟时骑自行车被雷电击中,倒地身
亡。这时我看向窗外,阳光洒在楼区间的街道上,几个人拉着长长的影向
门口走去。有了天线或许更好,没有天线看来问题也不大。我做了好几个
梦,不过洗脸刷牙时我把它们彻底忘记了。
工作很忙,根本没有余暇去考虑与梦相关的问题。我的工作是编织一
些小故事。为一些看起来平凡的物品添上一段加油加醋的历史。摄影师把
照片拍来,一家饭店,一只玻璃器皿,一枚图钉,都务必使它们有一个超
脱的人生。相片通常是那种拍立得相机拍摄的,对着它们,很难浮想联蹁
。通常我得看上半小时,或者更长,才能给它们编造出一个虚假的身世。
这个身世的得当与否,最后还需要经我们老板的审核。一经完成,我很少
再去关心它们的命运。编造一旦成为一项工作,便会延伸到日常生活中。
我发现我的想象力日益发达了。
张毅曾说我是个爱撒谎的小妖精。他说这话时我们还没分开。这话里
面又饱含着亲昵的成分,我也没有因此而感觉不妥。在爱情中,诚实是否
是必要的呢?张毅在深夜接到电话,他捂着电话听,嘴里嗯嗯地响着。他
向我解释是朋友阿三打来的。可我隐约听见的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直觉
也告诉我是个女人。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在对我撒谎。后来
我坐到深夜冰冷的阳台瓷砖地上想这事,一个人撒谎有时出于爱的需要,
有时正好是反面。因为张毅对我撒谎,从而使我认定他对电话中的女人发
生了某种暖昧关系。
我说如果你可以,那么我也同样可以。
9
有一次,我与一个男人在一家酒吧里,我与他也不过喝喝酒,瞎聊天
。我很放松,可能是啤酒喝多了的缘故,说话声浪也大了。招引得另一张
桌子的男人也朝我这边看,这个男人就是张毅,他与一个穿白色恤衫的短
发女孩在一起。他也在喝啤酒。然后我别转头,假装没看见他。很快,他
携女孩走了。同样,我也借故头疼中止了这场约会。
张毅在我家楼下等我,他坐在石磨石阶沿上,看来等了有一会儿。其
实他与另外的女孩在一起我并不是很介意,但也不是不介意。我不知如何
对待这事。我对张毅说我想给你最大的空间,但我不知限制的界线在哪里?
你与其他人在一起我不应指责,但我已弄不清你是否依然爱我。张毅说咱
俩都别闹了,要不我们结婚吧。
我迟迟没有作声。张毅在看表,我清楚他内心的犹疑,果然,过了五
分钟,他说:“算了。”
我们两个仿若走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小巷里,再拐个弯,就可以看见前
面此路不通的记号了,却还满怀希望。
我爱他,他说他也爱我。但是光有爱情似乎还不够,远远不够。
10
8月份,我感到我怀孕了,反应很强烈。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为时还早,
很难检查出结果。叫我下个月再去。
张毅自那次找过我后又约见了我一次。这次是在一咖啡厅。张毅说他
已经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了,并且他决定安定下来。他说他要重新开始崭新
的生活。蜡烛摇晃着,映着红酒的影。一支叫《幸福》的歌迥来荡去。
我曾那么接近幸福,怎么可能就此打住为何上天要我孤独好孤独 谁
清楚
我曾那么接近幸福...
后来无数个夜晚我听着这首歌。人们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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