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ippen (single代表,韬光养晦), 信区: Management
标 题: 守望经济学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2 22:20:30 2003) , 转信
——读兆丰的书
党 国 英
(党国英先生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他的电子邮箱是 ddggyy@public
.gb.com.cn)
过去读过一点薛兆丰的文章,一个感觉是中国经济学界又出了一位难以被那些似是而非的
宏论所蒙蔽的人;此番读他的文集《经济学的争议》,这个感觉更强烈了。现在的经济学
界,的确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算得上一个不小的就业市场;其中,一些人在成天猜谜,
像股评家或算命先生一样;一些人在骂人,怎么痛快怎么骂;还有人热衷制造“新思想”
,立志要创造中国式的经济学;但也有人在认真传播经济学,同时也小心地审视自己关注
的若干中国问题。年复一年,检阅一下中国经济学的成绩,恐怕是该赞扬的有之,该打屁
股的更不算少;可是在过去有谁能够在经济学界披坚执锐,仗义执言,把那些浅薄的、虚
伪的“宏论”颠覆在经济学理性的阳光之下?有的人有睿智,但欠缺勇气;有的人有勇气
,但欠缺睿智;还有人过于宽容,愿意与谬误和平共处。
现在变了,出了一个薛兆丰。这是一位侠士,他两眼圆睁,守望着经济学这块知识园地,
不想和一切荒谬与虚伪妥协。他的睿智、勇气和年轻气盛,使他成为一位个性极为鲜明的
经济学和经济问题评论家。我不敢说他的一切批评都无懈可击,但敢说他的绝大多数批评
都闪耀着智慧的光彩。读这本《经济学的争议》,我感到一种久违的阅读的痛快。产生这
种感受,自然与他驾御文字(其实是思想)的工夫有关,但主要还是折服于他敏锐的逻辑
推理能力与左右逢源的知识储备。但愿今后有人再为一己私利而发表谬论的时候,心里忌
讳着:薛兆丰在盯着我!我个人希望如此。
无疑,薛兆丰好像大卫·弗里德曼那样,高举市场经济的旗帜。看看他的文章的题目吧:
“不要学美国的反垄断法”、“不必忧虑中国农业”、“市场从不失灵”;再听听他对中
国加入WTO谈判的态度:越让步,越进步!我不想就薛君的具体观点在这里发表评论,因为
经济学的概念也不是个个明确到数学概念的程度,而许多争论正是由大家对概念把握不同
所产生的。但我赞成他的倾向。中国正苦于市场化不足,苦于政府干预过度,却有人在侈
谈什么市场化的危害!中国的“入世”谈判结果,使中国与美国之间并不对等,美国的贸
易自由程度还是比我们高,可是总有人在这里制造耸人听闻的话题,要人们以为我们向帝
国主义缴械投降了。在这场争论中,薛君势单力薄,因为人家扛着爱国主义的大旗,有一
个“民族”、一个“合法”意识形态支持;人家敢破口大骂,敢上到道德伦理的线上骂祖
宗三代,先就有了势力;而他没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优越,只想以理服人,还不怕骂,
不怕被遭受道德的贬损,也不怕一场“革命”来了后被专政,着实叫我佩服。中国加入WT
O一年了,天没有塌下来,经济和外贸比预想的要好。事实站到了常识一边,而薛兆丰以为
自己不过是在擦拭蒙上灰尘常识而已。
薛兆丰珍爱他的文字,还不怕别人说他“业余”、“外行”。经济学有了一套行规,但薛
兆丰敢于蔑视它。这个行规是什么?让我讲一个故事。一个教授搞了一个模型,有了一个
结论。他的学生告诉教授,您那模型与实际完全相反。教授耸耸肩,摆摆手,显出不被理
解而无奈的样子。这个事件传开了,于是,这个教授得到了更高的美誉度。有人对这种行
规啧有烦言,太容易理解了。我曾经写过“经济学大堂的门票”一文,专讲经济学“学问
”底细,这里暂且不谈。薛君要用经济学的华丽外衣包装土豆、南瓜,有谁高兴?他关于
对黑格尔的批评的议论,实在是精彩,我想补充的是,早在波普尔之前叔本华就臭了那个
黑格尔:人们捧这个黑格尔,只是人们不懂他的胡说八道!
薛兆丰在经济学批评中坚持这份认真态度,着实不容易。我想起列宁讲过或用过的一句有
点极端、但深含道理的话。一个笨蛋提出的问题,十个聪明人也回答不了。张五常先生也
不愿意化时间去批评和自我批评,甚至不愿意阅读批评自己的文章。我理解张五常先生,
因为经济学还是一门给“直觉”留下相当余地的学科,而对直觉的陈述在智者那里起到了
节省推理过程的作用,但在别人那里不只是没有好的直觉的生成;良好的直觉还会受到无
端的考问。这难道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么?薛兆丰挺身而出,愿意捍卫从斯密开始经济学
所积累的常识,真是值得尊敬。当然,我不是说薛兆丰所批评的人都乏善可陈,例如汪丁
丁就不是一位平庸的学者。汪丁丁使中国的经济学扩大了思考的题目;他的基本倾向是古
典主义的。只是汪先生这几年写得多了一些,难免有了不深思熟虑情况。薛君的批评,汪
君是该留意的。
薛兆丰的勇敢出自他的自信与健康的价值观。从下述文字中,我读出了他的力量:“学术
的自由竞争是残酷的。我虽然要维护你说话的权利,但我不能不拼命地批驳你的观点。加
如我失败了,那么我的努力将立刻转化为对你的观点的信服。……在爱智慧的人所组成的
圈子里,只有始终保持诚实和对真理的虔诚,才能受人尊重,即使他的论点后来被证明统
统错了。”我愿意相信,他写下这些话不是只为别人听的。
中国经济学界(也包括其他一些学科)的批评活动好像没有好的“行规”。记得我还在大
学工作的时候,某系教师批评同行说:“他的写的文章我用脚趾可以写出来”,我对这种
说法不以为然。这几年在北京,注意到有的学者在批评对手时竟然拿人家的姓名开涮,我
也以为是犯了批评的大忌。前些日子看书,注意到西方私人侦探行业有一套行规,其中有
一条是不针对政府官员做调查。这是很有意思的,没有这一条,这个行业也难可持续发展
。我由此想到经济学界批评的行规,粗略说来,不知是否可以有这样几条:
学术批评一定就事论事,不涉及批评对手的道德修养,不揭人家的隐私;
学术批评要超脱党派立场,不以党派边界替代学派边界;
学术批评不以官方意识形态为准则,不拿政府的力量压人;
学术批评不煽情,不教唆无关人士对论敌的民族主义仇恨;
学术批评无分名流末流,无分长辈晚辈,惟道理是从;
政策评论不涉及政府官员的个人道德修养。
这六条是我的浅薄之见,也许挂一漏万。我希望经济学界有影响的人士用一定的形式讨论
一下批评的行规。经过讨论,但有几条东西可以奉依,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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