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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新浪中国知名大学校长访谈--访王树国校长:曾经迷茫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5日20:50:20 星期三), 站内信件

1973年的王树国很迷茫,因为父亲是右派,自己又没下过乡,本想参加高考的他被拒之
门外。随后,他当过农民、石油工人、报社记者、机关干部,直到考进哈工大。 (摄影
/李清川)
  他实在不引人注意——不足一米七的身高,黝黑的肤色,最常见的分发——但如果
你将目光停留在他的面部,你会很快发现:这个中年男人眼睛放光,充盈着笑。
  和那一年代过来的许多人一样,王树国的人生转折也发生在1978年,那一年,二十
岁的年轻人深藏了很久的大学梦被唤醒。为了备考,王树国白天在大港油田蹲点,晚上
用手电筒照着看书,高考前一天才从800里外的会战工地赶回基地。这年秋天,王树国以
考区第五名的成绩进入哈尔滨工业大学。此前漫长的五年里,他下过乡、当过石油工人
、蹲过机关、干过记者。
  我与他只有几面之缘,但印象颇深:
  2000年6月,我受命担任哈工大校庆八十周年系列活动之一“科技论坛”的主持人,
王树国是被邀请的五位嘉宾之一。在聊到石油工人的那段经历时,他唱起了《石油工人
之歌》,声音颇为浑厚,那时他任黑龙江省科委主任。之前,我的一位师兄说,王树国
教授的《机械零件》课上常出现热烈的掌声,我知道,那门基础课被公认为枯燥无聊。

  直到在会场的人群中一眼“叨”到他时,我还没有做过采访预约,随后一周里,我
常在深夜造访,听他讲那些细碎往事,也包括糗事。诸如他曾是一名后进生,在哈工大
读书的第一次考试中名列全班倒数第二名;诸如在下乡的两年中,他写过小说,还特地
订阅了全年的《北京日报》;诸如他不太会照顾人,自己在家时曾把自己的下颌撞伤。
可惜,采访机在他面前常是故障状态,一些精彩的段子没能保留下来。
  哈工大也是我的母校。我曾在大礼堂高唱过“松江之滨,天鹅项下,屹立着奋进的
哈工大……”,也曾在失意时彷徨在夜色的校园中。更多的时间里,我挎着塞着饭盆的
书包四处听讲座。所以,当我敬重的老工大人、团市委副书记宋要武约我为六集专题片
《风雨哈工大》撰写文学脚本时,我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我选择从高空俯瞰的航拍镜头开始释放某种情感——类似孩子对母亲的,配的解说
词只有一句:“800米高空下的宏伟建筑群,就是著名的哈尔滨工业大学。”这不是我一
贯的文字风格,但它符合哈工大在我心目中一贯的风范:平实而又大气。
  记者:有人说您很不会穿衣服。
  王树国:(笑)我对吃穿,对外表美实在不感兴趣,我一直觉得人活着主要是看质量
,但后来很多人给我提意见说,“现在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了,你现在代表哈工大
,得注意形象。”所以你看,我现在特别注意打领带,尤其是正式场合。但实际上,对
于穿我真的不在意,也真的搞不清楚衣服应该怎么穿。当然,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我很
留意,其他的我就搞不清楚怎样搭配合适了,什么T恤配牛仔裤,真是搞不清,好在那年
代也过了,无所谓了。
  记者:听说您不太会照顾自己,曾出现过“事故”?
  王树国:(笑)有一次我爱人和孩子没在家,睡之前工作的时间比较长,上厕所时晕
倒在门前,下颌磕出一个口子,流了点血,天亮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记者:其实一看到您,我就想起校庆时您唱的那首《石油工人之歌》,那段经历对
您今天从事科研工作和主持校务有直接帮助吗?
  王树国:我觉得,这种锻炼对于一个人的一生影响是非常大的,现在的年轻一代已
经没有这种锻炼了。我们那时候刚好是思想非常混乱的阶段:原来是党让干什么就干什
么,后来突然让下乡,大家都茫然不知所从。那时候有一个最大的体会就是,你能够接
触到社会的最底层,可以接触到非常普通的农民和百姓,他们那种对幸福的向往,对知
识的渴望和非常淳朴的感情,在我心里打下了非常深刻的烙印。中国人很聪明,但这种
聪明的思想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当时我就想,要是有了知识,我一定要尽我所能为中
国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
  后来到油田,条件非常艰苦,少年对未来的憧憬慢慢变成了相对比较务实。那时候
,我开始当班长,做一些小干部,其实这给了我很大的锻炼和帮助,让我知道怎样去团
结同事,怎样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
  我经历挺丰富的,当过服务员、小班长,后来当过宣传干事,做过三个月记者,又
在组织部门管了一年干部,后来还下乡去基层蹲点,摆弄大吊车,非常艰苦。这些对我
后来的帮助很大:第一,不怕吃苦了,再苦也没有那时候苦;第二,真诚对待别人,只
要你对别人真诚,你所善待的对方也会给你回报;第三,对生活有一种热情。你给社会
做出一点贡献,社会会给你很大回报,这时候你会有一种成就感。下乡蹲点时我干了点
事,有了一点成绩,社会给了我很大回报,我就觉得生活丰富多彩,非常有意思。考上
大学之后我就在想,这是社会给我的机会,而且我抓住了,就一定要做最好的,瞄准的
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我从小有非常强烈的民族感,觉得中国人不应该这样,我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为社
会进步贡献自己的力量,包括我留学回国。我出国留学时,因为出去的水平还不错,在
国外总能找到一些很不错的工作,但是我实在适应不了给别人打工,再高的报酬我也忍
受不了,我还是要回来做我自己的事,我从小就是这种个性。
  记者:您下乡多长时间?
  王树国:下乡两年,当工人三年。
  记者:那时您多大?
  王树国:下乡的时候我15岁。
  记者:您刚才讲,下乡时特别茫然,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长吗?有两年吗?
  王树国:(笑)不是茫然两年,只有两三个月。那时对我刺激最大的事情是考大学,
我是1973年下乡的,那年高考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出了“白卷英雄”。我就
是那一年参加高考的,但因为我没下过乡,不让我考,因为我父亲是右派,有个规定是
子女必须下乡两年。当时我很痛苦,求妈妈到公社报名,感觉到世态炎凉。当时考场就
设在我的中学,我和老师说我很想考,那是教过我的老师,很同情我,他把考场的题目
给我拿出来,我就在考场外面做,题目很简单,都做出来了。当然后来还是不允许我考
,老师也很遗憾。
  那时,我妈妈病得很厉害,我就不想下乡,最后一咬牙还是去了。下乡之后看到老
百姓很苦,心态渐渐平和了,大概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比较迷茫,很快觉得自己也没什么
好不平衡的。
  记者:心理平衡的结果是什么?
  王树国:后来我没干什么粗活,就找了很多书来看,还订了一份报纸,是一年的《
北京日报》。我订它是因为上面有一个文艺版,刊登诗歌散文,我下乡实在没事情做,
就拿了很多书去看,然后写了很多东西,两年之中没停过。实际上,我上学的时候还没
这个习惯,我当时数理化成绩比较好,语文一般,但下乡实在没事情做就写小说,写身
边的农民和老百姓。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机会,大港油田招工,我母亲病得很厉害,我
母亲说,“你还是走吧,否则没机会了。”我走的时候很痛苦,但我还是去了,因为当
工人是我奢望的事情。到了油田我才发现,自己的写作才能突然就得以发挥了,我一直
是报社的业余通讯员,经常给报社投稿,后来报社说,这个人文笔还可以,我就调到报
社了。考察了三个月,报社说行,就正式做了记者。到组织部办调离手续的时候,组织
部的人说,这个人不错,我们正好需要人,就把我留在组织部,一年后才考的大学。
  记者:下乡经历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王树国:下乡两年最重要的收获还是社会经验,看到老百姓的生活,他们那种实实
在在的感情,对生活的态度,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在我记忆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可
以享用一辈子。它始终激励着自己,当我不顺利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下乡时身边
的老百姓,想到那时候的困难,想到现在的机会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就不会轻易退却。
这不是故意去想,有时候真的是很自然的想到,遇到烦恼和困难的时候,它会自然地把
你拉回来,包括我到国外上学时也是,虽然国外的条件很优越,各方面都很发达,但是
我一直想着我要回来为祖国效力,这在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支撑的力量。
  记者:就像您说的一样,现在年轻人不可能再有同样的经历,但这又实在是人生重
要的一课。大学阶段也是人生很重要的阶段,学校教育中是否应该有针对学生承受能力
的内容?是否有必要增加挫折教育呢?
  王树国:不要刻意模仿上一辈的经历,我受苦,我的父辈比我还苦呢,我下乡的时
候和他们那时候抗日战争、爬雪山过草地吃的苦没法比。去追求历史的重复不可能,我
觉得也没必要,这和时代发展不相符,即使再那样也不一定有那样的效果,整个世界都
在变化。
  说心里话,年轻人现在接受的挑战和压力比我们那时候要大的多。大在什么地方?
我们那时候不用操心社会对你的挑战,像我下乡,我好好干努力干,领导告诉我干什么
就干什么,做好了,推荐上大学或当工人或提升总归有机会,非常简单,只要你做好本
职工作就行。但现在不行了,现在每一个年轻人在还不具备比较成熟的社会经验时,就
已经被社会接纳了。这需要他在不很成熟的心理状态之下面对整个社会,这种磨练是现
在的这个时代带给他们的,社会带来的这种压力和挑战是我们那时候所不具备的,所以
我觉得他们的压力比我们大。别看他表面嘻嘻哈哈,好像什么都无所谓,那是这个时代
的特点,实际在心理上他们承受了很大压力,包括高中生考大学,压力很大。我上高中
时,一天课上完了学习就结束了,回来之后轻轻松松,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现在年轻人
的压力不得了,当然压力不仅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不管怎么说,这个社会给年轻人带
来的压力太大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大学四年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面对压力和挑战时应有的良好
的心理素质,以及这种素质所必备的知识结构。你心理素质好,什么都不怕,但如果你
没有能力,到社会上还是一个失败者。当然,你有能力但心理素质特别差,也不会成功
。学校传授的是必备的知识结构还有社会知识、心理素质,实际上,我觉得一所好的大
学关键在于后者。知识大都一样,全国上千所大学在本科阶段传授的知识差别并不大,
但校园文化背景以及在这种背景下培养出来的学生的心理素质是不同的,好的大学和不
好的大学有很大差距。
  记者:我非常感兴趣,您所指的好的大学应该有什么样的“气场”,也就是通常所
说的氛围?
  王树国:我觉得,好的大学,国家的重点学校,或者想做国际一流的大学,为学生
创造怎样的环境,让学生具备怎样的素质非常关键。这其中包括很多方面,举个最简单
的例子:学生的举止言谈。学生毕业,到社会上就要和人交往,干什么事都要和人打交
道,你的言谈举止所表现出来的是小家子气,还是很开朗;很真诚,还是以情动人,以
个人魅力感染人。这不是三两句就能讲出来的,希望学校能给学生营造这种环境。
  还有很多方面,除了书本知识还有对社会整个经济形态、各种社会新闻的关注,包
括哲学、自然辩证法、分析科学的方法,这些不一定从书本上得到,学生可以自主地做
一些自己的实践。例如北大,北大的环境非常好,大革命时代出来了很多名人,不是北
大给学生上课教大家要怎样,是那种文化氛围造就的。它的学生和别的学校的学生就不
一样,这个学校的学生就忧国忧民,他关注国家的兴亡,这样环境熏陶出来的学生具备
一种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和高尚的品格,这是一种人格塑造。我也一直和做学生工作的老
师讲,不要刻意地让辅导员去管学生,而是要真正下工夫引导学生,让他们知道这个氛
围。
  记者:我最近看了一个调查公司的调查结果,一个在校大学生每天真正和别人交流
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在就业市场上,用人单位对学生的交流能力、语言表达能力越来
越重视,同样的问题在哈工大这样一所工科学校可能更严峻。
  王树国: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剑桥、牛津、哈佛等国外著名高校。它们为什么成功
?因为有很好的传统,牛津大学非常注重把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融于知识传授之中。牛
津大学的学生怎么考试?它的考试是面试,每个人20分钟,把自己做的工作,用简短的
语言表达出来。老师不讲话,你要在简短的时间里做最有效的表达,而且还要打动老师
,才能得到高分。如果老师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他很可能就不把你当作未来的栋梁之材
。所以人的语言表达能力很重要。
  当然,就业困难是个现实问题,但更是改革过程中的社会问题。早有人提出,大学
毕业生为什么不到艰苦地方去?为什么不到农村去?我觉得,这不能怪大学生,大家都
要有一个转折的过程。每一个毕业生走入社会,都有一个迷茫的过程,但我希望大家知
道,无论你怎样抱怨,都无济于事,大家要尽快缩短这个迷茫期。
  记者:作为一所著名大学的管理者,您认为我国高等教育发展面临的最迫近的问题
是什么?
  王树国:高等教育发展要实行分层次管理。目前我国有一千多所高校,这些学校的
基础、实力、发展水平不尽相同,在社会发展中占据的地位、承担的任务不同,因而每
所大学的定位、特色、发展方向也不同。我们应该以一种成熟的心态根据社会需求设置
高校的层次,我想应该有三个层次的分类:一类是应对世界经济的挑战,瞄准世界前沿
的科学技术领域培养世界级的人才,这要求必须有一部分高校冲击世界一流大学,即搞
研究型大学;一类是着眼于工业文明的进步,培养实用型人才为主的一般性大学;一类
是普及大众教育、培养实用型人才的院校,这是大部分,承担满足提高国民素质的要求
,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能够接受高等教育,为国家未来和发展提供人才储备。根据不同
学校的定位对其办学水平加以评定和管理,根据定位配置相应的社会资源。
  记者:实际上,高等教育的发展水平是一个国家发展水平的缩影。
  王树国:我国目前正处在一个重要的社会转型时期,社会形态决定高等教育的定位
,当前的社会形态是一个不发达的农业、一个欠发达的工业、一个比较发达的高新技术
的后工业时代。我国高校正处于一个重新定位的阶段,高等院校一定要找到一条最适合
自己发展的道路。当前很多高校在争创“世界一流大学”,应该实事求是地分析自己的
优势和弱点,不要好高骛远,盲目竞争。国家要在资金划拨上确定对三个不同层次高校
的投入,比如一所省属重点大学,它的定位是争创“一般性的优秀大学”,而且完全有
能力达到,也应该列为国家重点投入的对象。再比如一所普通的大学,可能在世界上默
默无闻,在全国也没有多大名气,但它却是某个学科的“领头羊”,国家就应该扶持。

  记者:再说说哈工大,哈工大是被国家确定为“向世界高水平大学迈进”的九所大
学之一,也是东北地区唯一入围的一所。哈工大有什么优势呢?
  王树国:“航天”和“工程”是哈工大的科研工作的两大特色,学校工科类有16个
国家重点学科,综合指标多数排在全国前列。学校的科研经费连续9年超过亿元,2001年
达到5.16亿元,我们在高科技领域也填补了国家一些空白:中国第一台模拟计算机、第
一台智能下棋计算机、第一台弧焊机器人、第一部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新体制雷达、第
一枚具有自主版权的IC卡芯片、第一台巨型计算机实时三维图像生成系统、第一台高性
能微机控制纤维缠绕机、第一台大型封头旋压机等,都产生在哈工大。在国家“863计划
”研制项目的十年综合评价中,哈工大在全国高校中名列第二。我们国家自主研制的小
卫星也将在这里诞生。
  尽管这样,要在2020年达到世界一流大学水平,时间也很紧迫。目前当务之急是实
现师资力量和科研实力的国际化。学校学术委员会通过了外聘35名国外知名教授的决定
,他们每年将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工作1至3个月。目标是让每一个学科都能保留一批长期
交流合作的知名学者,让每一名大学生在校期间都能够接受国际一流的教学。”
  王树国:
  1958年10月出生,1973年6月参加工作。
  1978年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机械工程系,1987年至1989年赴法国巴黎国立高等工艺
学院进修,回国后先后任哈工大机械系副教授,哈工大机器人研究所副所长,机电学院
副院长、院长,1998年任哈工大副校长,1999年起,任黑龙江省科技委员会主任、党组
书记,省科技厅厅长、党组书记。2002年担任哈尔滨工业大学校长。
  长期从事智能机器人及仿真技术的研究工作,先后承担国际“963”计划项目、国防
科工委项目等10多项,并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黑龙江省杰出青年科学家基金等资助。
曾担任国家“863”计划职能机器人主题专家组副组长、特种机器人专题专家组组长。现
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评审组成员、中国自动化学会机器人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国
宇航学会机器人专业委员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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