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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河南人、污名和群众战略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Apr 11 13:03:15 2005), 站内

作者:张柠(广州)

               我们就是你们,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也是群众。

                             啊,是河南人

    近几年来,在群众对群众的摧毁性攻击中,河南人群被中国人群逮个正着。我读了一
些为河南人辩护的文章,有一本叫《河南人惹谁了》的书,近12万字的篇幅,写得正气凛
然,但效果远不如一个关于河南人的小段子。那些辩护的声音,就像奖励的掌声一样,刺
激着段子作者的灵感,激起了讲述者和倾听者的欲望。

    群众就是一群散漫的狩猎者,只有发现了猎物的时候才会纠集在一起。他们合伙猛地
扑向猎物,目的是为了分享猎物。河南人(或者苏北人、犹太人)的精神近乎崩溃的时刻
,正是狩猎者准备分享猎物——道德肥肉和皮毛——的时刻。所有的群众都在分享语言猎
枪捕获的道德果实。其实这不过是一个胜利的假象,猎物(河南人,苏北人、犹太人)本
质上是根本不会被群众摧毁的,被摧毁的恰恰是那些跑得最快的、进攻得最猛烈的猎人。
他们被群众重重压在底下而窒息身亡。于是,群众中的一部分就首先成了猎物,也就是成
了“河南人”,“河南人”就在他们身上复活了。这就是群众摧毁群众的社会心理学悖论


    群众假定自己是一个有共同朋友和敌人、共同好恶和趣味的社会整体,“道德乌托邦
”就是这个群众整体的假定边界。遗憾的是,“群众整体”并不是一个自明的概念,他们
无法靠自己来证明自身,他们唯一的“证题法”就是“合并同类项”,将另一个群体驱逐
出假定的道德乌托邦的边界,将他们放逐出境,从而使自己假想的边界透明无比,社会学
称之为“去道德化”,也就是否定另一群人的道德主体角色。非道德主体(他们),就是
道德主体(咱们)的共同敌人。在这里,“污名法”(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作为微观社
会学中的权力较量和攻击手段,就成了群众的战略,通过语言(舆论)传播,将非道德标
记贴在另类人群的额头上,就像海斯特白兰胸前的红字一样。

                                 群众的修辞术

    如果这些标签的性质不够稳固,也就是标签的形式和内容不能恒久对称的话,“污名
法”就跟谣言十分接近。为了让谣言变成真理,群众必须将另类人变成永恒的“非道德主
体”,也就是将一小群人锁定在一个固定的“去道德化”的世界之中。而在现实生活中,
这个“道德集中营”般的世界并不存在,或者说它的边界摇曳不定。唯一能够形成恒久“
去道德化”世界的,只有语言,也就是符号世界。因此,编织语言符号边界的修辞术,就
成了群众的战术,这个战术威力无比,所向披靡。

    《圣经》将法利赛人去道德化(唯利是图),西方人将东方人去道德化(嗓门儿大,
不讲环保),中国人将河南人去道德化(诈骗术),上海人将苏北人去道德化(职业和身
份歧视),都得益于括号中那一个又一个故事和讲述时的修辞术。在一场没有被告的诉讼
中,他们,河南人、苏北人、犹太人……就这样成了一个没有原告的罪人。

    修辞术就是群众的战术,就像“污名法”是群众的战略一样。修辞术的本意原本是雄
辩术,它十分讲究理性的逻辑推理,只是后来才堕落为纯粹的讲述技巧或者一种虚构的叙
事。通过虚构叙事文本的符号结构,我们突然接近了一个我们并未接触过的、被典型化和
“妖魔化”特殊的客体(河南人、苏北人等)。对河南人、苏北人等的虚构叙事,目的不
在于反映真实的现实,而是要将一种残缺的现实,融进一个完整的叙事结构中,从而达到
虚构作为“扭曲整体”的河南人的阅读效果。最典型的就是那个关于河南人的“董存瑞炸
碉堡”的故事——“千万不要相信河南人!”的呼喊声,犹如炸药包的爆炸声一样,深深
地印在人们的脑子里。

                             在道德审判的现场

    在这里,叙事形式本身就变成了内容,借助于历史故事本身的稳固结构,达到了比炸
药爆炸还要令人震惊的现场效果。故事的讲述和倾听现场,仿佛成了一个道德审判的现场
,莫名其妙地将河南人群钉上了道德的十字架。这种虚构叙事的威力,这种现代修辞术的
技巧,靠以刘震云、“马说”等河南精英的雄辩术,永远也无法化解。因为故事的讲述者
,已经从根本上修改了历史故事的基因,一个新的“转基因故事原型”已然成型。我们这
些被“转基因食品”养育出来的庞大群众,就认这个。

    对河南人、苏北人、犹太人的虚构叙事文本或者修辞术(其中包含了诸多隐形的、残
酷的话语暴力和地域歧视),就是通过语言的叙述,“囚禁”了一两个更小的群体,并在
想象性的符号生产和消费(讲故事、听故事)中,将自己这个更大的群体轻而易举地“解
放”了,因为他们感觉自己终于成功地驱逐了一个群体(河南人、苏北人等),就剩“咱
们”自己了。毫无疑问,无论通过什么形式的“暴力”,都永远也不能接近“解放”的目
标,他们将被自己的同类勒死。因为“解放”就是消除距离的结集,而撕咬就是群众的本
质。

几乎就在河南人遭到攻击的同时,一名河南患者,扬言要到大城市里去向众人“喷射毒针
”。我们还同时听到了诸多来自中原腹地的,跟来自其他地区一样令人惊奇的消息。我们
发现,从外部攻击一个群体,不但不能使这个群体消亡,反而使他们更加强大和稳固。他
们会采用各种保护措施,比如模仿别的群体、寻求欺骗的合法性(一种新的雄辩术)等等
,让自己和自己的特征得以保存,并同心协力要抹去“集体污名”。

    包括河南人在内的所有遭到攻击的群体,在一种带有道德歧视色彩的故事面前承受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保存自己的唯一方式,首先就是认可攻击者假定的价值观念和道德
准则,同时也认可自身的道德劣势。因此,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辩解,意思是说,我们也
不喜欢你们说的那种“河南人”或者“苏北人”,但我们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河南人”
或者“苏北人”。我们就是你们,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也是群众。

    相反,在驱逐异类之后显得貌似纯洁的群众,已经感到百无聊赖,也感到焦虑不安。
这种焦虑来自一种新的瓦解、新的驱逐、新的分类。他们也开始患上了河南人、苏北人、
犹太人一样的地方病。他们最终被分裂为无数个小的群体。与此同时,“河南人”被迫伪
装成大群众认可的那种群体的成员。北京人和上海人越来越像河南人和苏北人;河南人和
苏北人也越来越像北京人和上海人。在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中,群众又重新融合在一起
了。可见,群众摧毁群众是一种典型的自我摧残,实际上就是语言自杀。■

 

※ 修改:·trijif 于 Apr 11 13:03:24 修改本文·[FROM: 221.212.217.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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