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inghua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andau (Dau), 信区: Tsinghua
标 题: 弃城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Oct 7 12:00:41 1998),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Girl 讨论区 】
【 原文由 littlewolf 所发表 】
文/徐颖秋
两只手捧着黯淡的时光
在翁红的记忆里,她的人生是从父母离婚开始的。那一年她3岁。
她被判给了爸爸,妈妈成了隔一段时间见一次面的熟悉的陌生人。妈妈后来远嫁了,
大约一年才见一次。爸爸很疼她,她在房间里哄布娃娃睡觉、在院子里跳橡皮筋的时候,
知道爸爸一直默默地看着她,有时候是笑着的,但爸爸很不开心。没过多久爸爸就病了,
住在了医院里。翁红很喜欢医院里白白的样子,爸爸整天躺在床上,也不用去上班了。
那一天她在病房窗前的树桠上竟然看到一只啄木鸟,她兴奋极了,叫爸爸快看快看,但是
爸爸只勉强地冲她笑了一下,便疲倦地睡了。翁红紧张地盯着那只忙碌的鸟,希望它不要
那么急着飞走,好让爸爸醒来时也看到它。谁知道爸爸就再没有醒。
奶奶从乡下来到南京。奶奶很能干,做事勤快极了,她很快就和巷子里的邻居很熟
了,领了两个小男孩在家里,按钟点替人家带,还帮人家做衣服、缝被子,做很多事,
有时收钱有时不收。日子过得很清苦,但翁红很开心,因为奶奶虽然忙,却一点愁容都
没有,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一样。
三年相依为命的日子,只有三年。临终的时候奶奶说她想吃一样甜甜的有水的东西,
翁红捏着一把一毛两毛的钱冲出去,心狂跳着,一边跑一边哭,奶奶的笑跟爸爸最后的笑
一模一样啊,她知道奶奶也要走了。
奶奶没能等到她回来,没能等到那两只沾着泥的萝卜。 6岁的翁红被接到远在甘
肃的母亲家里。继父很凶,他的两个女儿,翁红叫她们作姐姐的,已经都上中学了,对她
也是一种厌恶到极点的样子,母亲自己的处境也不好,又生了一个小弟弟,翁红的世界一
下子一片混乱,但她渐渐地也不哭了,变得倔强,她上了学,越来越久地拖延在学校里。
两句话可以掩饰的慌张
在学校里翁红是快乐的,学校让她觉得轻松,她愿意学习,因此成绩也好,她几乎对
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有很深的友情,老师同学都特别喜欢她。一到家里,时间仿佛立刻凝
固了一样,只有回到学校才又重新流动起来,翁红觉得是学校让她成长。她在学校学到的
东西比别人多,她知道这里有她的未来。
高中时翁红的成绩稳居文科第一,而理科第一则十有八九是一个叫祁戈军的男生。发
觉自己喜欢上祁戈军的时候翁红有点措手不及。她不由自主地关注着他的眼神,他的笑容
,他的洗得已经绒兜兜的大外套。那年他们都已经高三了,翁红听天由命地对自己说,先
考大学吧,如果能考到同一座城市,就算有缘。
南京和苏州不是一座城市,但也不算远。考到苏州的三个中学同学经常到南京来玩,
包括祁戈军。南京的翁红则带他们去游湖爬山。有一次在玄武湖上划船,翁红恰好和祁戈
军分在一条船上,那天天气很好的,但当他们划到湖中心时突然来了一大块的乌云,差不
多半个天那么大。一大片的阴影在湖面上游走,带来很大的风,小船就好像是断了线的
风筝似的,但翁红却一点也没有惊慌,她觉得那样的情况下她和他同坐着一条船,似乎
别有一番说不出的甜蜜与安慰。还有一次翁红一个人去周庄,傍晚的时候好不容易找了个
电话打给祁戈军,听筒里传达室的人用大喇叭叫着,309,祁戈军,电话,翁红在这边倒
惊慌起来,等了一会儿,那边说,喂,他不在。翁红放下电话,听着自己的心跳很生气。
她忽然发现自己作了这么多准备一个人跑来周庄,似乎只是为了打这样一个电话,想告诉
他一点什么,又怕他万一真的听懂,而暗自心惊。斜阳照在小巧的石拱桥上,热烘烘的
却是脸颊。
他们若有若无地通着信,说的什么反而不太重要。翁红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心事,倒
不是怕被拒绝,而是从小的遭遇使她有一种恐惧,觉得所有的幸福都是难以长久的,她爱
的人终会离她而去。是的,根已在童年折断,她只是脆弱而又过分追求幸福的女人。
一天晚上,翁红在图书馆看书,一边开着随声听听音乐,忽然她的手被拍了一下,竟
然是他。祁戈军风尘仆仆,而且笑得很不一样,翁红惊愕地看着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关上随声听,他已经在对她说话了。他一字一字地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
只有三个字的一句话,翁红听不见,但是忽然之间,她哭了。
那晚月亮很大很亮,他们散步散了很久。
他说,在苏州的时候,每次看到月亮我都会想,你是不是正好也在看月亮,那样我们
的目光也许就在月球上碰到了。
翁红抬头看着那轮满月,那样圆,简直就是为了相思的人而存在着的。
两个人沿着背影的去向
翁红在毕业时有两个选择:去外资企业做总经理秘书或留校。她本来一直很希望能留
校,但她选了去做总经理秘书,因为那样她可以多很多薪水。
要更多的钱是为了祁戈军,他考上了南京一所大学计算机系的研究生,但因为家境的
缘故不能再依靠家里,虽然他自己也找了一份兼职,但总还是差得远。他们租了一间单室
套,翁红兴致勃勃地一样一样添置了东西,每天下了班也去菜场兜一圈,什么事都好像罩
上了特别的光圈一样,变得新奇有趣。第一天下班回到家,祁戈军问她:“今天有什么
开心事吗?”翁红反问他:“你有吗?”他笑答:“有一件:你回来了。”
有时候翁红会在半夜里醒来,朦胧的月色中他的侧影清晰可辨,翁红久久地凝望着他
熟睡的样子,满足地想,爱一个人原来可以爱到这种程度,幸福原来是可以完满的。
白天的工作有翁红不喜欢的繁杂和琐碎,有没完没了的应酬和关系。作为总经理秘书兼翻
译,翁红任何时候都是逃不掉的一个。疲惫渐渐地写到脸上来了,赶也赶不走,惟一能
融化它们的人是祁戈军。
最不愿意看到翁红痛苦的也是祁戈军。他了解她的喜恶,也最能体会她的不开心。他
尝试着去找工作,但都因为他所能挤出来的时间太少,而被拒绝了。他和导师也正作着一
项研究,根本不能分身。
翁红以前睡眠很好的,现在却开始做恶梦,每天晚上叫着不同的英文名字:“你不要
烦我!”有时候甚至会哭,醒来却什么都不说。她还是忙忙碌碌地洗衣做饭,还买了两盆
花养在阳台,只是当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时候,脸上才有憔悴的影子。祁戈军开
始怀疑这一切值不值得.
还有两年的时间,他不想她再这样撑下去。在任何时候,不管以什么理由,翁红的
快乐都应该是最重要的。导师的一个新加坡的商人朋友知道祁戈军很能干,想用两万美元
买他两年时间,替他的公司开发新软件。导师当作一个笑话讲给他听,但他却动心了。
两年的时间虽然可惜,但两万美元却足够他读两年书了。
那段时间翁红正准备去西藏出长差,祁戈军想反正还得谈谈条件,等谈妥了再说也不
迟。条件谈妥的时候翁红已经在西藏了,他打了几个电话没打通,这边又催着他启程,他
想那就到了新加坡再打电话跟她解释吧。其实下意识地他是很怕跟她讲,他知道她是一定
不会赞成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这样做会不会毁了自己的前程。走的时候他留了
一封信,一直到上了飞机他还在想着,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他的文字表达功夫一向都
很勉强。翁红从西藏回来,买了很多的东西预备送给戈军,她给自己买了一幅豪华的暗红
大披巾,也急着想让戈军鉴赏一下。
那封信翁红一连看了三四遍,她不相信他现在不是在这间屋子里而是在新加坡,而且
要呆上两年才回来。但凭直觉她知道这不是玩笑。
戈军的信写得不得要领,就像当初在学校里她总是怀疑那些句子其实都是为了表示他
爱她一样,翁红这次怀疑这封信是想她知道他已经不爱她了,他终于还是要走了。幸福竟
真的是我不能碰的一样东西,一碰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她想,这次甚至连一个告别的
笑都没有。
翁红披着她红色的大披巾傻坐在沙发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自己:你所有的努力与
委屈都被放弃了,你也被放弃了。
两年后可以忘记的地方
伤心后的倔强使翁红立刻辞了职,并且差不多是在同时把自己嫁掉了。在给她化新娘
妆的时候还有朋友劝她再考虑一下,翁红摇头。
她的脸藏在浓重的彩妆背后,但眼睛红了。
她到了另外的城市。她后来辗转地知道戈军打了很多电话找她,也曾托朋友找过她,
翁红也只是红一红眼圈。毕竟,他没有亲自去找她,不是吗?
祁戈军是到了新加坡才知道所谓“买”他两年是什么意思,由于项目的保密性以及工
作的压力太大,他根本不可能也没时间回国。电话那头是不同的声音,不是翁红。他想她
是生气了,这令他心底苦涩,但他不能就这样回去。两年,只要两年,那时候所有的痛苦
都会结束,他会找到她,不管她身边有没有别人,不管那人是谁,他将揽她入怀。而两年
后,他曾经站在翁红家的巷口,看见翁红推着一辆婴儿车走过。落叶被风吹起,在她身后
翻卷,当她弯下腰去替婴儿车里的孩子盖好面纱时,他的泪掉了下来。
这些都是翁红所不知道的。
而有一幅华丽的暗红大披巾,特别适合在这个季节用的,却被锁在了箱底,也许要过
很多很多年她才会有勇气看上一眼。这则是他所不知道的。
祁戈军最终还是去了新加坡,过着一种忙碌的生活。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他偶尔会抬头
看天,纯粹的深蓝让他满意,让他深信那夜的月亮是悄悄地回了南京。那一夜,它只照南
京的古城墙。
空无一人的南京,是他们的弃城。
--
※ 修改:.Landau 于 Oct 7 12:09:14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26.7]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etp4.hit.edu.cn]
--
※ 转载:.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26.7]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765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