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inghua 版 (精华区)

  
                          千 古 绝 响


    这响声是《广陵散》。已经灭绝了很久，但总在我心中响起。

    以前读到一些大学者的意见：中国的传统文化是隐士文化。一直以来我
  心中总存着几个衣袖飘飘的清癯身影，不免就对这种观点有了强烈的认同
  。去名山大川游览时也就总想在岩壁苍苔上擦出几个闪亮的名字。曾在天
  柱山的峰顶看过一间真正隐士的居所。潮暗的石洞窗无帘，门无牖。心头
  一阵战栗，怎么也想不出在凄风怒号的寒夜，高贵的灵魂如何入眠。是什
  么使他们入山避世如此之远来经受原始苛酷的生活对思想的洗炼。仰慕的
  心中存着问号。

    无从也懒于在浩如烟海的史集中去解决心中的疑惑，只能从随手及处的
  片言只语中去拼凑对仰慕者的印象。余秋雨的《山居笔记》是老书了，以
  前就翻过，可直到前几日亲自买了一本准备充实我的书架才发现里面《遥
  远的绝响》一章记载了那么多高格的风骨。于是在一个午后躲进教室的角
  落仔细的研究。天气很热。所以尽管眼前尽是超拔恬然，飘逸出尘的身影
  。但浮躁的情绪里怎么也积淀不了历史。于是收起书，走出教室。在炎炎
  烈日下的人来人往中去品尝行者的孤独。人多就没有孤独么？喧嚣刺激的
  后现代浮在空中，心底仍是荒原，无人对话的荒原。

    只有疲寂的夜让我轻松，不会喝酒也想醉拥云月地放纵。那些对酒当歌
  的身影逐渐清晰，清晰得如月光下的裸女，触手可及，忘了自己。耳边又
  有了异样的声音。是远古的呐喊么？是苍凉的呼吸么？是什么不可抗拒的
  力量令我重又翻开了历史，遁入那一片无法自拔波澜诡秘。

    嵇康这个名字在我心里一直就是隐士的化身。初识他是小时侯读《笑傲
  江湖》。魔琴绝音中奏出了真正的侠骨豪情。后来又看过电影，在江山烟
  雨的沧浪笑声中感觉自己走入了江湖，江湖又融化了历史。于是是非善恶
  消弭无形，红尘权贵散入凡尘。空荡荡的心中只有怪异的身影和嘶哑的嚎
  叫。慢慢也就记住了嵇康，记住了《广陵散》。只是这迷梦一般的名字里
  总也交杂着刀光剑影，烈马河川，同他千古隐士的风范长久的并存着。

    以后看了书，我又一直在想，文人，中国古时的文人是什么概念？年轻
  的满怀幼稚的抱负在浊世中摔打得迂滞而落拙；年长的捧出终生所有刻出
  一本《诗钞》聊以自慰；家贫的生计困顿却在苦撑令人心酸的文人的尊严
  ；家富的则总要与青楼绝色拉扯出一些娱人耳目的艳史。他们从来就不是
  可以呼风唤雨、荡涤一切的一群。高傲如嵇康般的便只有故做痴狂了，心
  比天高又有什么用？俗世的乌云能压得你抬不起头来。笑的时候会哭，哭
  的时候会骂。世人说他疯了，他说世界疯了。黑与白混淆后是无边的灰暗
  ，只看见天生的权贵和永远的阴谋。逃吧，那就逃亡吧！只有逃亡才能看
  见青山绿水，才有一片晴朗的天空。打铁也好，吹牛也罢，无所事事总行
  了吧。

    然而还是有了杀祸。帝王的软弱和无能是不足为惧的。反倒给了百姓修
  养的时机，给了千古明臣一展身手的广阔空间。可叹的是物以类聚。昏君
  往往成就的是不世奸臣。卑劣下贱的小人心态已足以令历史倒胃，偏偏还
  要以己推人，以为别人的与世无争之后还隐藏着天大的野心。更恐惧的是
  别人的名望和才情高于自己，那就非得除之而后快了。

    嵇康的天真率直使他更不能免于这场杀祸。仅仅一个同情不孝的罪名就
  斫去了一个高贵的头颅，留下了几千年的算楚和苦涩。嵇康没有利用他的
  朋友，他的声望进行太多争辩，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送别的人群就开始
  弹奏他的《广陵散》了。对于那个诬陷他的小人则根本不屑顾及了。我一
  直怀疑嵇康是否早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并且接受了这一结局的。他知道一
  个灵魂的升华没有悲怅的收尾是不足以震撼后世的。他平静地抚着琴，心
  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遗憾。只是这亲声真的随他逝去了，逝去了。

    严格说要从嵇康身上折射出中国传统文人的全部性格是很困难的，他的
  人和他的时代都有些特别。这是耿直和卑鄙，理智和欲望，真理和权势对
  抗到极至的结果。君子们的脊梁可以承载文化的品格，历史的尊严，民族
  的气节，却总在小人的媚笑和弹压下轻轻地酥烂了。冷静下来，从头梳理
  一下历史，我忽然欣喜的发现至少我们的历史上还有那么一个时代，真知
  灼见可以不受拘束地，不受诱惑的自由发表。真理和道义是如此会心地为
  人们向往、推重和接受。所以这个时代也出了最多的伟人和和最精深的学
  问。只是这个时代相对于我们的历史是太短暂了！

    老子无疑是那个时代的伟人，这个终生在国立图书馆埋首整理书籍的老
  人，临退休了，看似随意地写了一本几千字的小册子，却几乎影响了他身
  后所有的文人。老子也归隐了，不过他同其后的那些隐者的心境又是多么
  的不同。老子是骑一匹驴隐入了关外的莽莽黄砂。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
  没有人知道他的归宿。他身后的那串脚印延伸出几千年的感叹。我想老子
  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要去向何处的。对于一个纯洁的生命，融入
  自然几乎成了他唯一的选择。而他的思想也因此散发开去，滋润了几千年
  的中华文化。我很羡慕老子，文人的从容不迫总是映射出时代和统治者对
  文化的饿开明。思想的饿开拓需要恬淡的心境，功利社会的满耳叫卖声中
  是走不出巨人的！

    之后就是乱世了。在东汉末年的铁血舞台上，我们总还能看见英雄，看
  见智者。看见肌肉的美和智慧的光。也有争斗，也有计谋，但那都是光明
  正大的比拼，是力量和头脑的较量。文人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随风舞柳的
  纤弱形象。他们也能在百万军中取敌之首级。虽然他们从未站在过权力的
  顶峰，但是知识和智慧第一次向人们展示了征服一切的力量。文人用他们
  自己的行动赢得了早该属于他们的尊崇和恭敬。可惜英雄和智者的后代很
  快地退化了，退化成贼眉鼠眼和肥头大耳的兽类。激情的碰撞没有了，只
  留下勾斗和弹压全在灰色的幕后悄悄地进行。

    在后来几百年又过去了。文人顽固地维护着一代又一代文化的正统和王
  室的纯洁被新崛起的枭雄杀戮着。文人莫名地牵扯出一桩又一桩文史的冤
  案和谋反的罪名被当权的懦夫杀戮着。视人命如草芥其实是视文人的命如
  草芥。就是市井的闲人也比文人们更懂得保全自己。文人却总要昂着头扛
  起真理的圣旗。当然也有人在变通，想在进退中求全一种委屈的承认，只
  是沉浮了几下之后终于也迷失了文人的真我。式薇，式薇，胡不归。那就
  归隐吧！虽然这不是大丈夫寄言天下的本性，虽然这不是好男儿热血千里
  的真情，但这是唯一表明自己心迹的方式了。即使这样文人仍在表面上享
  有一种地位的优越感，虽然这种感觉除了用来满足虚荣心之外没有任何其
  他的益处。所以就算孔乙己这样文人中最低贱的一个也还能自命不凡地排
  出大钱来喝酒，不用担心哪个卖茶叶蛋的会用收入来取笑于他。这种推重
  可能真的很虚伪，但实在也比赤裸裸的轻贱要强多了！
    
    再后来就是现代了。时代进步了！文人也进步了！在蛊惑的空气里竞相
  发掘着大脑皮层下最原始的欲望，然后雕饰整洁出版成书，扉页上也许还
  醒目地提着：人性的回归。

    思想呢？没有思想了，现在流行摸着石头过河。
    人格呢？没有人格了，满眼都是上司的眼色。
    隐士呢？死了几百年，可是如果不死又怎么活呢？


Landau bites:

     嵇康   
     三国末期名士
     因不授官禄为司马昭所杀
     临刑望日   
     从容抚<<广陵散>> 
     "寄余生于寸阴" 
     曲终遂成绝响
     其友向秀
     著<<思旧赋>>志念  
     怀愫悠稠


--
※ 来源: 中国科大BBS站 [bbs.ustc.edu.cn]
--
※ 修改:．Landau 于 Nov 11 14:57:12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26.7]
※ 转载:．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luling.hit.edu.c]
--
※ 转载:．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phy4.hit.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