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inghua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andau (Michael), 信区: Tsinghua
标  题: Never suspect love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y  6 17:47:43 1998),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Love 讨论区 】
【 原文由 davis 所发表 】
【 以下文字转载自 davis 的信箱 】
标  题: Never suspect love
发信站: 深圳BBS  (Mon Sep 30 00:17:51 1996)


            对 爱 不 再 怀 疑

                陈 冲

  三舅公是我奶奶的弟弟,三舅婆是他太太。小时候从没有听说过奶奶有这么个
弟弟,到美国后方才晓得。可能是当年怕“里通外国”的罪名而不敢认这门亲。
  到美国的第一夜与第二夜,我住在三舅公家。现在想一想那是一幢极小极普通
的房子,在纽约远郊地皮便宜的地方。但是那两天我觉得有这样高级的、门前带草
坪的房子,三舅公与三舅婆他们一定很有钱。第三天我搬到了学生宿舍。以后,三
舅婆曾来校园里探过我一次,带了些好吃的。那年底,我还在她家里过了我到美国
后的第一个圣诞节。第二学期,我转学到了加州,便与三舅公、三舅婆渐渐失去了
联系。他们只是偶然地出现在我父母的言谈中,并使我知道他们的日子其实过得很
清苦,所以总也不肯退休。
  由于我自己的生活中常常充满了一些不可思议的问题,自顾不暇,这些年中确
实很少想到过三舅公与三舅婆,所以当三舅婆突然给我打电话时,我很有些吃惊。
  三舅婆的一位老友是我先生的病人,她也因此而找到了我。她在电话中说她常
在报刊上读到有关我的消息,能重新找到我,她非常高兴。三舅公故去后她不常出
门,也很少跟人见面,但她想来旧金山见见我。挂好电话,我不觉纳闷起来,我和
她的接触总共才三四天,又是在十多年前,这次来,不知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早些
年,在我到美国刚开始拍电影挣了些钱后有些亲戚或干亲戚曾经来借钱。我因此猜
她或许也是缺钱吧。我把与她共处的那几天细细回想了一番,虽然不熟,但她在我
初到美国时给过我温饱,又是亲戚,我其实早该主动寄些钱去的。
  一见到三舅婆,我便提出当晚要请她吃晚饭,她说不用了,就去喝杯咖啡吧,
有些事要跟我说。我开车陪她去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叫了咖啡和点心,等她开口
。她含情脉脉地望了我一会之后说:“真没想到我这生这世还能再见到你。你不知
到我多想见见熊家的人呵!”说着眼圈就红了。我虽然姓陈,但我奶奶姓熊,所以
我身上也流有熊家人的血。她丈夫死后,她太想他了,以至能与跟他有血源关系的
人见上一面,竟也成为一种安慰。我呆呆地望着她,心里突然很难受,难受里还加
着羞愧。老人为情而来,我却如此俗气,以为是来借钱的。
  三舅婆见我愣着不说话,便问我先生对我好不好,我说好。她说:“现在你还
年轻不会懂,将来你就知道,天底下能给你说话的就只有你男人。”一面说,她的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三舅婆这辈子没有孩子,三舅公是她唯一的亲人。他们一九
四八年一起到巴西,打了十七年工,攒够了钱才一同迁到美国。三舅公在纽约哥伦
比亚大学拿了学位后在一家银行工作。三舅婆在哥伦比亚大学找到了一份秘书性质
的工作,一直在那儿做到退休。他们沦落天涯,相依为命五十多年。所以三舅婆每
说一个“我好想他”,我心里都要紧一紧。我知道她思念得好苦,好无望。舅公死
了四年了,她还这样不能自拔,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我劝她想开些,半开玩
笑地讲给她听我认识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最近嫁了个八十岁的,日子过的很开心
。她笑了笑,但好象笑得高深莫测,也许是笑我无知。我觉得自己讲什么话都不合
适,只好又呆坐在那里。她自言自语地说:“他一天都没有拖累我,说去就去了,
也没让我伺侯他几年。”从来没有老人跟我这样诉过衷肠,我感动之余,又有些窘
迫。我们沉闷了许久。突然,她擦干了眼泪鼻涕,换了个人似地跟我说:“有件事
告诉你,因为你是熊家的后代。”我让服务员给我们添上了新鲜的咖啡,听她慢慢
讲。
  三舅公和三舅婆颠簸辛苦了一辈子,除了纽约远郊的那幢小房子以外,总共存
下了九万美金。勤俭节约了一生是为了一同养老。可三舅婆刚退休一年,三舅公便
去世了。她怎么能一个人去花这笔钱呢。几十年来攒下的心血钱,募然之间变得毫
无价值。三舅公这几十年来给过她两件贵重的礼物。一件是金婚纪念日时送的金刚
钻石与白金手镯,另一件是七十岁生日送的紫貂大衣。三舅婆将这两件礼物卖掉换
来一万美金,加上九万存款一并捐给了哥伦比亚大学。每年有不少富翁给哥大捐钱
,一捐就是一百万,所以三舅婆的十万美金不算什么。三舅婆就去找校长谈,有人
捐一百万,但是那人拥有几十亿。她虽然只捐了十万,但这是她毕生的全部积蓄,
校长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告诉校长这是为她死去的丈夫做的,“我们一辈子庸庸
碌碌,存下这些钱来,他没有来得及花。现在他死了,没有留下子女来思念他,也
没有留下什么业绩,我捐了这钱,在哥大留下他的名字,作为纪念。”校长听了十
分感动,决定在校园里五个长长的石雕凳上刻上三舅公的名字——“我们怀着爱心
纪念大卫·熊。”“我常去那儿坐坐,”三舅婆一脸平静的骄傲,“你如果去纽约
也可以去看看。”
  我对眼前这位老人肃然起敬。她的精神力量让我震惊。望着她俭朴的衣着,我
突然想到,“你现在靠什么过活?”她豪爽地答到:“我有退休金,还有社会福利
金。实在老了就去养老院。”我不由得想到美国养老院是个多么凄惨的地方,而十
万美金可以换取到最好的保姆和专业护士,在她自己家里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三舅婆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对同情心的邀请,也没有任何对自己所作的牺牲的炫
耀。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个浩瀚、富有的精神王国,她与三舅公在一道,
就跟我最后一次在圣诞节之夜见到他们时那样。
  犹如在这混浊、有限的物质世界里流过一股清泉,它透彻、明亮,使我对爱不
再怀疑,对未来不再恐惧。
原载《青年文摘》1995年第12期  路 平 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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