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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清华大学演义--15吴宓心事寄落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4月19日16:47:22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吴宓心事寄落花

诗曰:
心事落花寄,谁能识此情。
非关思绮靡,终是意凄清。
叹凤嗟尼父,投湘吊屈平。
滔滔流世远,凄断杜鹃声。

  此诗为吴宓1928年6月2日王静安逝世周年之期所作。这天吴宓的《落花诗》八首,
历时2日,亦已告峻。

  古今人所为落花诗,盖皆感伤身世。其所怀抱之理想,爱好之事物,以时衰俗变,
悉为潮流卷荡以去,不可复睹。乃假春残花落,致其依恋之情。近代有名的落花诗如陈
宝琛所作,感慨兴亡,王国维自沉前数日,即以此中选三首,题在门人扇面上。

  吴宓这一年来经历事情可谓多矣,以他那样的诗人气质,自不会无动于衷,于是诗
兴勃发,书成八首。

  这时,国民党军队进入北京,改北京为北平。6月以后,关于清华校事的传闻越来越
多,却谁也没有确切消息。大家怀着企盼和恐惧的心情,等待着南京政府教育当局计划
揭布。但是清华人普遍认为,旧日北京大学一派的人当权是没有疑义的。因为北大一向
跟政治靠得比较紧密,国民党中颇有北大的人。吴宓暗自盘算:清华即使解散,留在北
京也比到别的地方好。因为北京(这时应当叫北平了)是文化古都,对学业进步,实是
绝好的环境。清华如果解散,北平的教育又势必为北大派所垄断,不能见容,不如在辅
仁大学谋一教职,哪怕薪金微薄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

  吴宓是英美派大学培养出来的高材生,对大陆派的北大,私心里很排斥。何况北大
虽仿西方大陆派学校,而表现出的素质相去甚远。西方大陆派的学校,目的是为了培养
学术人才,而中国人向来就缺少为知识而知识的思维传统。诚如陈寅恪所指出,中国人
太功利、太注重实际了。因此,北大既对学生不加管束,学生搞政治运动的就特别多。
国民党新贵中,北大人是不少的。

  对吴宓个人而言,《学衡》已令他焦头烂额。《学衡》社友胡先骕与之多年睽隔,
相见之时,竟指斥吴宓,认为《学衡》应当停刊,中华书局也不肯再行出版。吴宓托梁
启超说项,自己又每期津贴百元,中华书局才答应续办《学衡》一年。

  还在27年底,天津《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请吴宓担任该报新增《文学副刊》主编
。其时新文化运动期刊如雨后春笋,吴宓自诩为文化遗民,为了占领一角阵地,宣传一
己之主张,慨允此事。

  吴宓本拟请著名报人景昌极来京协助此事,不料景昌极推说有病,不能赴京。不得
已,乃请赵万里、张荫麟、浦江清助编。那张荫麟是旧制清华学校的学生,1921年入学
,须读满八年,29年将赴美。张荫麟自文章为吴宓梁启超所赏,便经常与吴梁诸人过从
。张荫麟有学术天赋,从通史着手研究。惜乎家境贫困,在清华求学期间始终无力购书
。他常从吴宓、陈寅恪诸人游,偶尔就能借一些书回去读。张荫麟人极憨厚,当然愿意
全力协助吴宓。不料赵万里浦江清二人不肯出力协作,且性气骄傲,不受指挥,看起来
,即使分尽吴宓所得经费以为酬金,亦难以满意。吴宓其势已如骑虎,只有硬着头皮上
了。

  自27年秋冬的研究院风潮后,陈寅恪一反以往悠哉悠哉的生活习性。也不去陪唐筼
,也不去听俞平伯唱昆曲,在教授会上频频发表演说,又函致梁启超,希望梁推荐梅贻
琦代理校长。盖因外交总长王荫泰与梁交善故也。

  蒋介石下野、日本强占山东,这些事情,对清华来说毕竟是遥远的。只有像吴宓这
样的诗人,才发出“国已不国、此生何乐”的悲叹。

  这一天是1928年1月14日,严鹤龄到校接替曹云祥为校长。照例又是在工字厅聚会,
大家欢送曹云祥并摄影。即使平时龃龉的,这时也开怀大笑,无论其笑容真诚与否。

  吴宓看得心酸,因想起早年泰戈尔来华时曹云祥与之合影,颇有翩翩之致,此时明
显的衰老多了。拍完照,他一个人低头向外走去,陈寅恪紧跟其后出来,喊道:“雨僧!


  两人一齐往古月堂那边去。吴宓叹道:“寅恪,你独力周旋许久,梅教务长终不得
长校。竟派严鹤龄来,不知何故?”

  陈寅恪道:“据国学研究院学生传言,时局不佳,北洋政府岌岌可危,外交总长要
预为后路。他想弃政营商,保全首领。因此临时变卦,纳顾颜之荐,徒令严氏沐猴而冠
罢了。”

  吴宓道:“中国当官的,就没有一个不为自己着想。战乱来了,发一笔国难财;国
泰民安的时候,不用说,搜刮得更厉害。想想三年前,校务会议中尚有多人议事周旋,
降及此日,自曹校长以下皆先后斥逐去,只有我一人还在,天下之事,有离奇如是者。”

  陈寅恪一语不发,二人默默地经过荷塘,陈寅恪忽道:“唉!再跟唐女士这样下去,
我可吃不消了。”

  吴宓笑道:“还未怎样呢,你就吃不消了!恋爱这种事,不弄到不可开交是不行的。


  陈寅恪作难道:“女人的脾气就是难伺候。她说的明明是国语,每个词你我都懂得,
怎奈整句的话,意思要费尽揣摩。”

  吴宓打趣道:“莫非比梵藏语还难么?”

  陈寅恪笑了起来,说道:“不懂梵藏语,便不明古汉语之源流,亦无从读《尔雅》
《说文》,但我认为梵藏语颇简单,倒是女人家的话,难之至矣!”

  吴宓笑道:“最难揣度美人心。寅恪,看看要散会了,你我去找梅贻琦如何?”

  二人遂一起去找梅贻琦。在1927年,本来处于分化状态的南方国民党势力趋向统一
,国民政府奠都南京。五月份,蒋介石在南京召开的“五四运动纪念大会”上发出实行
“党化教育”的号召。同年7月,发表《国民政府教育方针草案》,“党化教育”的口号
开始时兴起来,尤以江浙二省推行积极。另一方面,山东和奉天两省从前是德、日势力
范围,教育上受它们的影响较大,清华为了在国民革命军到来之前预为退路,打破“关
门办学”,眼界不宽的缺点,梅贻琦在江浙鲁奉四省游历,并赴南京接洽,此事已见上
篇。此时梅已归来,陈吴二人便是去询问他游历的情况。

  二人见了梅贻琦,吴宓沉不住气,当即就问:“梅先生,国民党要搞党化教育,究
竟是怎么回事?”

  梅贻琦道:“雨僧,已有无数个人问过这个问题。我在南方亦问过许多人,实不容
易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现在南方各校,虽有以三民主义施于教育的主张,然尚不见有
一定的具体办法。从前听人说,凡学校教职员,必须党员担任。现在看来,倒也未必如
此。党化教育最明显的表征,得非纪念周会乎?盖南方各机关各学校于每周一举行此种
周会一次,以纪念先总理。他们开会的程序是这样的;首先向国旗党旗行礼,其次则宣
读总理遗嘱,静默三分钟之后,作关于校务及党务报告或讲演。总之是流于形式,更可
能给学生造成逆反心理。”

  梅贻琦又道:“南方政府要收回教育权,各教会学校:东吴、金陵、圣约翰都顺应
潮流,有所改革。南方又在搞学校集中制,即以一省为一学区,区必有大学一,为一省
最高教育机关,如江苏的第四中山大学——也就是从前的东南大学,其校长,就是教育
厅长。只怕南北统一之后,清华因此集中制必定解散,那时北京划为一个学区,肯定是
以北大为中心了。”

  梅贻琦又谈了一些在关东、上海所见的奇闻逸事,论及时局,各有重忧。

  往事带过,言归正传。却说27年6月,南京国民党政府设立了一个大学院,其职权比
教育部为大,文化艺术事业也由它管辖。大学院罗致了一批国民党的御用文人,是教育
部的过渡形态,到本年(1928年)冬撤消,改为教育部。

  这年6月,北京既改北平,归南京政府管辖,大学院和外交部便会同致电梅贻琦,委
派他“暂代校务”,听候接管。其时严鹤龄早已下台,短短数月之间,五易其人。校长
更迭如走马灯一般,国民革命军开进北平,理所当然把奉系人物温应星由清华校长的宝
座上拉下来。

  数日后,大学院宣布要“统一全国教育学术机关”,接管北平各大学院校,声称清
华也在它接管之列。而外交部却坚持要由它来承袭北洋政府外交部对清华的管辖权力,
抢先接管了清华的基金,拒绝大学院插脚进来。外交部、大学院先后派人来清华“查帐
”、“视察”,以示接管。双方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国民党各派势力竞相逐鹿清华校
长这一肥缺的,一时竟有三十余人。当时原北大毕业生,国民党战地政务委员会教育处
长罗家伦亦在清华活动,争取任清华校长。

  这天陈寅恪告诉吴宓,已同唐筼订婚,不日将借赵元任宅办几桌酒。到了那一日,
吴宓用红笺纸写了一首诗,封好,兴冲冲地到了南院,连贺仪一起送了上来。陈寅恪满
脸堆欢,接过红笺诗,看后传示众宾。却见一个人穿着崭新的军服,迈大步进来。大家
看是罗家伦。

  罗家伦一摆手,早有人献上贺礼,他这数日一直在清华活动、拉拢人,大家早跟他
混了个熟,忙各自行礼,互道寒暄。罗家伦又跟陈唐二人说笑了几句,看见众人传示吴
宓的诗,就接过来看,见是:

  贺陈寅恪新婚
  吴宓
  廿载行踪遍五洲,今朝箫史到琼楼。
  斯文自有千秋业,韵事能消万种愁。
  横海雄图传裔女,望门耆德媲前修。
(新夫人为昔台湾总督甲午起兵抗日之唐公景崧孙女。现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体育教员。

  蓬莱合住神仙眷,胜绝人间第一流。

  罗家伦忙四顾道:“雨僧呢?雨僧何在?”

  吴宓不想见他,往人堆中躲,罗家伦眼尖,老早看见他,箭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
“雨僧,你写得这样的好诗,正该浮一大白呀。”就举起酒杯,吴宓无法推脱,只得干
了。

  酒阑人静,杨步伟唤唐筼到内室闲谈。客厅只剩下赵元任、吴宓、陈寅恪三人。

  赵元任道:“雨僧,前日那罗家伦托我捎话给你,说是请你安心留居清华。他跟你
虽因文言、白话意见相左,却决不会排挤你的。”

  那罗家伦在北大时曾与傅斯年共组“新潮社”,积极倡导新文化。吴宓曾与之打了
好几通笔战,吴宓殊不愿罗家伦为校长,心知此时罗基础未稳,竭力招揽人心,一旦大
权在握,自己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时便对赵元任道:“罗君急欲到校,不惜力事疏通
,他日在此稳固,不难排宓而使我不堪容留。他已托杨振声、冯友兰二君与我致意,所
言尽同。我告诉他,自己平日在校,以修学著述为主,校事是不闻不问的。罗氏来既以
公心谋学校之改良,自当与之合作。唉,人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学金人三缄其口,如乾
坤樗材,无用而用了。校内有人劝我再任国学研究院主任。不知积弊已深,纵使人力高
于宓者,亦无能为力。况且,我是不愿意再作冯妇了。”

  陈寅恪笑道:“雨僧,其实你很有一股子痴劲,只是太过执著,往往偾事。听说清
华有一个教授患了精神病;只是照我看来,各人均有可能疯狂,我陈寅恪疯与不疯,可
能性各参其半。你是70%。”

  吴宓摇头道:“我对时事虽多忧患,又好率性而行,却决不会疯狂。我有五宝,可
致天年。其一是感情常使发泄;其二是兴趣繁多而时有变换;其三则实事上每退一步想
而知足;其四则是幽默之观感,最后一点,就是保存本来之心性,本来之天真。”

  陈寅恪笑道:“说来容易做来难。只恐你身当其境,未必能把持呢?”

  吴宓闻及此言,想到自己的婚恋,竟隐隐然有忧色。

  果然,8月份陈寅恪与唐筼在上海结婚,吴宓也利用暑假去南方一行,从此真正陷入
情网。其时陈寅恪之弟陈登恪执教于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即从前的东南大学。

  第四中山大学为国民政府所建立的最高学府,为严格教员资历,所属十个学院均规
定只暂聘副教授,教授则有待在世界学术界取得声望者方得聘任。时该校所聘定的副教
授,名声甚著者有闻一多、陈源(西滢)、汤用彤(与陈寅恪、吴宓并称“哈佛三杰者
,字锡予)、姜立夫、熊庆来、吴有训、叶企孙、严济慈、竺可桢、李四光、雷海宗、
宗白华、钱端升等。而这些人中有很多与清华过去关系密切,也有一些后来成了清华的
著名教授。

  吴宓此次南方之行,本拟收集朱君毅(斌魁)与毛彦文的通信以为小说材料,不料
自己终于不能克制情感,终于正式开始了对毛彦文的“柏拉图之爱。”

  吴宓一向以为,人之一生总当作成诗集一册,小说一部,一以存主观之感情,一以
记其客观之阅历。诗所存者,外部环境对己心的印象;小说所记者,个人在社会之位置
。限于个人气质及生活的颠沛,吴宓最终没有小说传世,然而他的人生本身,就已是一
部小说了。

  正当陈寅恪在新婚燕尔之时,吴宓当相思苦恋之际,清华暑期体校开办了。清华体
育部教授马约翰、郝更生等体育界名人,为利用清华较为完备的体育设施和优美环境,
联合发起这一活动,公举代理校务的梅贻琦为体校校长。

  清华暑期体校的创办,反面作用很大,这就使得清华的强迫锻炼的手段为其他学校
所效仿,而马郝诸人的初衷也是如此。

  1948年以前,清华一直是全国乃至世界上知名的“体育大校”,它是全国极少数把
体育列为正课的高等学校之一。许多学生为了体育及格,不得不在紧张的学习之余还拼
命地锻炼,以致于常有学生得了胃下垂等病。清华早年的优秀学生潘光旦,后来的清华
教务长,就是在运动时摔坏了腿,落得终生残疾。

  这次清华暑期体校倒的确荟萃了全国体育界的名人,共开出包括心理学、生理学、
身体测量学、排球、篮球等近三十门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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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你的时候思念长长,走进你的时刻热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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