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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iren (燕山雪花大如席,哈尔滨的呢……), 信区: ACZone
标题: 人鱼真相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8月26日17:44:34 星期天),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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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饱受岁月摧残的脸，但我更爱你拉过皮的样子。
　　小人鱼来找我的时候，痛苦地念叨着这样的一句话。我正在用珊瑚彻成的海底宫殿
里度假，那美丽宫殿是龙王送我的钟点工休息房，为的是能够经常来替他做钟点工，照
顾他的六个宝贝女儿。那前面5个是标准的鱼公主，有鳃有翅的，只有第六个也是最小的
，却是龙王一次微服出巡一夜偷欢导致的孽债——人头鱼尾的怪胎。于是我这个巫婆被
委任给那可怜的小东西做保姆。
　　给那小人鱼换尿布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在上市的一次性尿布不是买不起，而是
没有适合她光溜溜的小pp的式样，于是巫婆我只好每日当窗纳尿布，对镜比大小。
　　现在最淘气的小人鱼跑来，给我反复念诵着那句话，我才知道她快到了成人的年纪
。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是钟点保姆了，那座宫殿也被我改造成了美容院，楼下开了个酒
吧。但是最小的小宝贝至今仍然依赖着我。
　　——我已经年满了15岁，父王已经同意了我可以去海面上看看。
　　这个我知道，今天早上我还奉命给这小公主在尾巴上装饰8个大牡蛎呢，人鱼公主通
常以尾巴上装饰沉重的牡蛎多少象征自己地位的尊贵。显然小人鱼是最卑微的一个，因
为她是边缘动物，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鱼类。
　　于是她的婚事一直是桩大家最头痛的事——到底该把她嫁给人还是嫁给鱼？？
　　有一条鱼爱上了她，那是一条可爱的胖头鱼，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每天都给小人鱼
送一打又一打的牡蛎，还有各种海草和小鱼。在她的宫殿外口含珍珠而歌。
　　小人鱼是自卑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属于人类的世界还是鱼类的世界，多少年来世人
传唱人鱼的美丽，丹麦海岸边上华丽的雕塑，全部掩盖了小人鱼内心的悲伤。不是因为
爱，而是因为失去了一切的归宿。没有根的动物。
　　小人鱼也是自傲的，她知道自己的美丽超越了人间女子，而她绮丽的尾巴则是鱼尾
中的极品。她拥有着这些，却没有了身份。而她拥有的人的大脑，令她带着对人间男子
的欲望而发生着爱情。而她的下身，却是注定要和鱼类交尾。
　　——我终于看见了男人……
　　我差点绝倒。
　　——你爸不是男人？
　　——我是说真正的男人。他有英俊的脸盘，健壮的骨架，迷人的嗓音……更重要的
是，他有花瓣一样温润的嘴唇和有睫毛和我一样会眨动的眼睛。
　　小人鱼说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闪地发着光芒，和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
她的鱼尾巴并不影响她用人的思维来思考来想象。
　　——如果我能有这样的夫婿，一定是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不可能。
　　我打断了这个小女孩的白日梦。她的眼神立刻变得委屈而惘然无助，就跟现在大街
上流行的那种时髦表情一样，可惜小人鱼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不然她一定能替莫文蔚
去做那za品牌的广告。蓝眼皮白嘴唇的，十足我们那时候流行的巫婆妆。
　　——因为他肯定比你先死，你们鱼类的生命可以有三百年，但是死了后不会有灵魂
继续漂流在这个世界上。
　　——灵魂是什么东西？
　　——灵魂就是能够让你感受到强烈的爱和强烈的恨的东西，一旦你拥有了灵魂，那
么你会知道如何去爱了。
　　——我可以有灵魂吗？
　　——不可以，因为你是人鱼。不过按照人类的说法，两个人在一起，不求天长地久
，只求曾经拥有就可以了。
　　——那么，我究竟是人，还是鱼呢？
　　我沉默了，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我掏出小镜子，装着修鼻毛。但是小公主忧郁的
表情，在我的镜子里不断地映现。我叹了口气，在眼皮上补上最后一抹金粉，关上小镜
子。看着她，这个始终忧郁的女孩，在整个鱼类家族里，她是大家潜意识里暗暗排斥的
小东西。
　　——我究竟是人，还是鱼？抑或什么都不是？
　　我回过头，看着她，小人鱼的目光潋滟着，好象一眼望不到底似的。
　　——孩子，别忘了，你的婚礼即将举行。
　　——可是我不爱那胖头鱼。
　　——可是他却是最爱你的鱼。
　　——但是我的激情，却是渴望给予人间男子。
　　我再次沉默。很快我又能开口说话了。
　　——我能够帮你劈开尾巴，让你能如人间女子一样地舞蹈，但是人类的爱情是残酷
的，因为他们会衰老，而女子一旦衰老，就容易失去爱情。岁月有的时候并不能令感情
弥坚，却能摧毁一个人的生命。
　　——那么鱼类呢？
　　——鱼类的衰老是看不出痕迹的，所以容颜永远新鲜，这样就可以让他永远爱你。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永远不老呢？
　　她蓝晶晶的眼睛看着我。目光里都是渴望。
　　我扯过身边的一条海蛇，它凶恶地吐着信子。东张西望。
　　——就是失去说话的权利，就是你永远不能再发出声音。
　　——为什么？
　　——人间是个太聒噪的地方，女人们的唧唧喳喳密布地球的上空，要把男人的脑袋
给爆炸了。你看她们的嘴角，密布皱纹，那是废话太多；你看她们的眼角，鱼尾纹一根
根的，那是傻笑太多，肌肉活动多了，皮肤就加速新陈代谢，于是也就老得快了。
　　——可是失去了嗓音的我，又如何告诉他我爱他呢？
　　——笨蛋，真正的爱都不能说的，也不能去问的。所以为了你能够拥有天长地久的
爱情，你必须做个美丽的小哑巴。不过你也可以不把舌头给我，那就要靠你自己的控制
能力了。
　　——如果我有了一双人的腿，那么我就可以拥有了灵魂吗？
　　我看住她，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去爱人吧。那人间男子，三百年抵不上一刹那的四目交投。但是你记住，有了
人的灵魂，你将失去鱼的生命。
　　——那有什么区别吗？
　　——那就是人腿和鱼尾的区别。还有，就是鱼是永远没有歌声的……
　　我开始兴风作浪，让王子的船只在暴风骤雨中渐渐沉没……
　　小人鱼潜入海底，半饷才见她重新浮出水面。那年轻的王子枕在她的怀里。我张开
尖利的指甲，抓破自己的胸口，血液是黑色的，滴落到面前滚开的药罐里。一刹那有金
色的光芒冒出，渐渐地又被湮没。
　　将毒药装进玻璃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童年，大夫对母亲说，要拯救这个孩
子的生命，她就要去尝试一种药剂，但是必然付出一种代价。
　　妈妈以为生命是可贵的，是的，我们都以为生命是最可贵的东西。于是我失去了容
貌，药剂发作的时候，我从死神手里逃脱了，但是我的容貌被永远地毁了。皮肤永远在
溃烂的状态中。
　　小人鱼将拥有一双人的腿，但是她的足底永远像踏在刀尖上，只是伤痛，但是不会
流血。很安全的疼痛。大多数的时候，伤口是不会流血的，但是能够痛死你。
　　她可以保留她美丽的歌声的，一直到成为王子的新娘。传说里她为了双腿把舌头卖
给我的话，都是谣言。
　　王子其实是知道小人鱼救他生命的真相的，那天在海岸边上，小人鱼服下了毒剂，
她的美丽的鱼尾被劈开的时候，岁月开始爬上她的肌肤。
　　仙界是永生的，他们是按十年五载来度过光阴的，而人间是按分秒来计算。在我这
个巫婆看来，小公主接近死亡的速度是等同我家那洗衣机洗衣一次所需要的速度和时间
比。
　　——我爱你饱受岁月摧残的脸，但我更爱你拉过皮的样子。
　　那是人间男子最真实的情话。
　　他们愿意用一生的光阴去爱的唯一的女子，第一是美丽，第二是美丽，第三也是美
丽。
　　能够长期迷住他们的女子，第一是年轻，第二是年轻，第三还是年轻。
　　邻国的公主是王子的媒妁之约，那天她恰巧也来到海滩边上。于是王子看到了比小
人鱼更年轻的女子。
　　曾经在海边，第一次见到小人鱼的时候，王子确实怀着感恩的心情告诉她说，我会
爱你，一直爱你，会娶你为妻。
　　——灵魂如果不能相爱，那么就只是残骸。
　　那是我巫婆最后给小人鱼毒剂的时候，免费赠送的一句话。
　　即使小人鱼有如何动听的歌声和美丽的容颜，但是她迅速苍老的容颜怎么能够抵过
公主的年轻和财富呢？
　　我跟小人鱼说的时候，毒药发作的时候，你会感觉好象有锋利的刀劈开你的鱼尾。
但是一人间女子将自己奉献给所爱的男子的时候，所感受的也是双腿被劈开般的疼痛。
但是爱情会淡化那些疼痛。
　　那个夜里，小人鱼把自己献给了王子，另一种意义上的双腿被劈开的疼痛让她痛苦
而幸福地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如鱼得水般的生命，取而代之的是灵魂的高潮，如烟
花般华丽，但是只有一刹那。
　　她相信王子告诉她他爱她的时候是绝对真心的。即使后来他对他的准新娘说爱的时
候，也是真心的。
　　——我专一地爱你，和别人。
　　为了顺利娶到邻国公主，得到另一个王国，王子违心在一场宴会上，宣布那天在海
滩上救他的，其实是那公主。
　　——小鱼，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的家族需要我，但是我
答应，我和她结婚，一旦王国到手，就离婚来娶你。只要你愿意等我。
　　宛如青天霹雳，小人鱼整个地呆了，生命如流水般消失的声音在她体内响起。等待
，是人生最奢侈的名词。她已经失去了三百年，只是为了一刹那的四目交投。即使三寸
之舌烂尽，她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和任何的理由来证明确实是她救的王子。
　　口说无凭。
　　语言已经在死亡中。
　　等到我白发苍苍，等到我韶华不再。我知道我依然爱你，但是你已经忘记前因。所
有的诺言皆由口舌产生，所有的口说无凭却是来自最真心的表白。
　　曾经你告诉我会爱我一辈子，但是等待还没有开始，我已经失去了你。
　　婚礼的前一夜，我出现在海边，化成人间女子的模样，来赴小东西的约。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灵魂，它是需要疼痛来衬托的物事。
　　——现在你该何去何从？因为你已经失去了三百年。但是死后你会有颗纯美的灵魂
，但是已经不再属于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告诉我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我笑了，是慈祥的微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对于人间来说，确实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我愿意放弃人的灵魂，重新回到海里来……
　　我打断了她。
　　——你已经回不来了。
　　——为什么？
　　——一刹那的四目交投过后，问你如何再来承受三百年的孤苦和寂寞？在漫长的岁
月里，只剩下轻轻的叹息呢？
　　她也笑了，但是泪水不停地从她的亮晶晶的眼睛里淌出来。
　　——即使你的泪汇聚成海，你依然不会成为鱼，重新快乐而自由地翱翔，你天生的
人的思维是无法抹杀的。不过……
　　——不过什么？巫婆你快说啊。
　　我用力拔下一根头发，毒蛇咬破我的手指，黑色的血液再次弥漫。一把刀出现在我
的手中。
　　——杀了王子，当他的血流到你的双腿上的时候，你又将拥有鱼界最美丽的尾巴。

　　小公主沉默地接过刀，她的表情看起来像在沉思，以前海公主快乐的容颜已经被如
今爬上皱纹和憔悴的神情所取代。
　　——杀了他，我就可以回到快乐的大海里吗？
　　——杀了他，并不会让你能够逃开三百年的孤苦……
　　小人鱼不再说话，我骑上扫帚要告辞的时候，突然看见她举起了刀。
　　从此我再没有听见海公主的歌声。
　　在海滩上，有蓝色的血液淌过，流泻着最后的音符。
　　人鱼割去自己的舌头，因为已经不再相信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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