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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elia (和岁月一起改变), 信区: ACZone
标 题: Re: 看了一个挺好看的小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y 3 14:14:04 2005), 转信
“唔,没有的,也许昨晚有些兴奋和紧张,不能入睡。”她慌忙说。
“嗯,不过在我看来你一点也不需要紧张。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说。她望着他的
脸,忽然觉得他是多么天真的人。她抽回手,攥住礼服,对罗杰说:
“我进去换礼服了。”
“是的,穿上给我看看吧,我多想看看呢。”她男人说,他说话总是一副意兴盎然
的样子,微笑像是用很长很长时间腌制出来的,已经渗进脸部的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
经。然而她却感到,一旦她回过头去,立刻就忘掉了他的脸。
她抱着礼服进了她的卧室。她刚一关上门,次次就说:
“这是十分滑稽的婚礼,快点结束它,跟着我走。”
“不行。”她摇头。
“他看起来像是一只高大笨拙的熊。他一定不通音律不懂文学,他决不可能给你你
想要的那些。”
“可是次次,那些对我都不再重要了。你走之后那些就对我不再重要了,我可以不
看书不听音乐,就像和从前的世界彻底隔绝了。”她苦涩地说。
她在他死后一度陷入一种彻绝的死寂中。像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上来掩住了耳
朵,蒙上了眼睛,从此在一个完全盲失的世界里,她问自己,她要做什么,他走了,那
么她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她去了他的家。她进了他的房间。她甚至翻看了他的日记。她
想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决定去死。这是一个迷,对所有的人来说。因为此前毫无任何征兆
,甚至没有一丝不寻常。他没有遭受任何打击没有遇到不能克服的艰难。相反的,他因
为几张想法奇特的摄影照片赢得了他们学校的摄影大奖。他虽然对于那只作为奖品的镀
银手表一点也不在意,可是他的照片却被洗得很大挂在他们年级的走廊里。他走过的时
候还是斜起眼睛看了看,她注意到。然而除此之外生活再无任何不寻常。
可是这十七岁的少年忽然用围巾弄死了自己。她仔细地看过他的房间之后,肯定围
巾是他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这围巾大约是属于他十五岁的,她记得他已经有两年冬天
都没有戴过。可是他却把它从箱子底下翻了出来,并且委以重任。
她把整个房间都仔细看过很多遍,却仍旧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触动了他,使他忽然决
定去死。然而令她十分失望的是,他的日记里没有提到她半个字。可以说,他的日记十
分乏味,只是记录了他每日里阅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或者他上学路途中看到的动植
物。他对于动植物外貌的状描,却是格外感兴趣。通常对于一个寻常的蚂蚁洞就可以写
上大半页。在日期为五月末的一天,次次在日记本上抄写了艾略特的《荒原》。他没有
抄完。她忽然记起,那日他给她朗诵《荒原》,第二日他清早来到学校的时候,显得异
常疲倦。对此,他对她说,我连继续抄完《荒原》的力气都没有了。几天之后他就死了
。
其实她在看过次次的日记之后只是隐隐的失望,却也并没有十分吃惊。因为次次本
来就是这样一个古怪的人,他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胜于同别人聊天,他喜欢把自己关在
房间里胜于出去旅行。他对于大家普遍关心的事物常常表现得十分冷漠,可是却对微乎
其微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显现出十足的乐趣。他一直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她。甚至他的父
母,对于他的死虽然十分难过,却并没有过分惊讶。从小到大,他们带他去看过多次心
理医生,先是因为他到了4岁仍旧不开口说话,而事实上他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只是没
有这个兴趣。就是说,在他看来,对话的沟通是没有什么乐趣可言的,所以他宁可保持
缄默。大人们用了很多方法,逼迫他引诱他,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十分细小并且倦
怠。后来他们带他去看医生又因为他不想出门。一步也不想踏出他的房间。他对于外面
究竟是怎么样的没有任何兴趣。他认字之后爱上了读书,于是他就更加喜欢把自己关起
来,读各种稀奇的书。医生又花了很长的时间——事实上与其说是医生的治疗奏效了倒
不如说是他终于不能忍受医生每日里来打搅他,他终于走出了家门。他死去之前最后一
次去看医生,是因为他用剪刀剪指甲却总是剪破手指,起先大家都以为是他不小心为之
,后来渐渐发现,他每次专心致志地拿起剪刀给自己剪指甲的时候,都会剪破指头,看
着血汩汩地涌出来却好像没有感觉。
“你没有痛觉吗?”医生十分头疼地问他。最终医生认定他是一个神经不发达并且
反射十分迟缓的人,致使他对于流血不尽并不恐慌,相反地,抱有一种欣赏态度。
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自杀对于他并不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医生分析说,“因为他不会感到特别疼
痛。
”
在次次短暂的一生里,也许只有她这样地宝贝着他,也是她,在他的死后,这样地
怀念他。她欣赏和包容他的古怪,她像是收留了一只珍稀的小恐龙一样地对次次付出着
不竭的关怀,虽然他很少给她回报,可是她却仍是能够感到,她是最贴近他的人。而在
她的潜意识里,次次是个做大事的人。她总是觉得,像次次这样一个出奇古怪的人,被
上帝安排着降临人间,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使命。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
她对此坚信不移。她记得她所看过的那些孤独而怪异的艺术家的自传,次次有着像他们
一样的气质,这种气质像最幽深的山涧里流淌下来的泉水一样,在她的身边经过。她相
信上帝给她的使命就是要好好地保护和看管着泉水。所以在这一路的成长里,她一直在
为他做事,她帮他做学校的功课,帮他挑选每日穿的衣裳和鞋袜,给他准备文具整理书
包,甚至她为他决定他每顿饭的要吃的食物。因为次次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她
觉得这些就是次次成为伟大艺术家的负累。于是她责无旁贷地接过所有这些工作。她让
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睡眠,散步,读书和思考。这是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
她就是这样伴随着次次一步步成长起来,所以她十分习惯在别人看来是个怪物的次
次,她为他辩解,并一如既往地对他的才华抱有十足的信心。
然而事实是,次次什么也没有做,除了常常高声朗诵一些偏执狂写下的诗篇或者冷
不丁冒出几句奇怪而无法捉摸的话语。这些她却觉得可贵。她为自己能成为一个伟大艺
术家的助手感到骄傲。可是最后次次却给了她重重的一击。他弄死了自己,在他什么艺
术家也不是之前,他就首先逃离了。她当然无法担当这样的痛苦,因为次次不仅仅是她
的全部爱情,甚至是她的全部事业。她一直以来在像建造一座高楼一样地经营着她和次
次的情感并且照顾着次次。
现在她是个坐在坍塌的废墟中央的穷光蛋。
当她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她就用修剪水仙花根的刀子切开了自
己的手腕,她设想着自己能够理解次次的想法,能够在弥留的时刻产生次次临走时的感
觉,这是一种步伐的一致,她想,并且我不痛,次次不痛,我就不痛。她这样告诫自己
。
血液在她的手腕上宛如一只火焰直蹿的酒精灯,她却觉得是他抓住了他。她以为他
终于肯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走,这种走也许是恒久的辞世,可是她不在意,她想走想死
,只要跟着他。
现在她已经穿好了礼服,再次站在罗杰的面前。
“太美了,我的新娘!”罗杰赞叹道。她感到有些疲倦,那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她
却仍旧没有习惯眼前这个男子的赞美,她和次次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几乎没有接受过次
次的任何赞美,可是那却是她习惯和甘愿的。现在她穿着滑稽的礼服像个绢纱扎起来的
木偶娃娃,今天之后她将永远失去自由,失去作为伟大艺术家助手的神圣权利。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能感到次次就站在她的身后,踩住了她那拖在地板上的白纱
,那就是她累赘的尾巴,他企图帮她摆脱它。她却已经不再慌张,不再担心罗杰他们察
觉她的异常。
罗杰抓住她的手拥抱了她。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僵硬得如一根已经冰凉的烤
玉米。还好他因为忙着赶去礼堂看看那边是否一切就绪,所以他立刻就离开了。
她立刻抓住兰妮的手,颤声哀求地说:
“兰妮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结婚。”
“你在胡说什么?”兰妮不解。
“噢,兰妮,你不知道,他来了。”她努力地放低声音,虽然她知道次次是肯定可
以听到的。
“谁?”
“次次。”
兰妮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凝重地望着她,顷刻间已经给予了她全部的重视,像
是在看着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她缓缓地说:
“小夕,那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完全好了。可是在关键时刻,你还是没办法摆脱他
对你的纠缠……”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冷静和沉着,甚至没有了起码的站立仪态,她用双手抱
住自己的肩,好似感到严酷的寒冷,然后她一边发抖一边说:
“不是纠缠,他只是来带我走。他也没有错,我们从前是说好的……”
“小夕!”兰妮大声地喊,十分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把有关他的念头都从
脑子里甩出去,你不能再被这些脏东西缠住了!你要记住,你早就离开疗养院,你现在
是个正常姑娘,并且今天你要嫁人了!”
她费力地点点头 ,刚要说话,她就听到次次在她的耳边说:
“你不要再对她多费唇舌,她不会理解我们的。谁也不会理解我们。宝贝,我们上
路吧?”次次的声音是这样的软,像是粘连的糖丝一样贴在她的耳鼓上。
她听了次次的话,不再和兰妮争辩。她变得默不做声,眼睛看出窗外去。阳光盛好
,是好天。
房间里一时间恢复了安静。她和兰妮就站在房间的中央,兰妮盯着她的脸,抓住她
的手,好像生怕她忽然被带走。良久,兰妮慢慢地轻声说:
“好小夕,次次已经死了。他是个怪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他离开了并且去
适合他的地方。可是你,小夕,现在你那么爱你的男人,你不可以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事,你要做的只是把心沉下来,把手交到罗杰的手中,他会给你幸福平安的生活,懂吗
?”
她抬起头看着兰妮的脸,她的眼前其实已经是一片模糊,像是被隔在一面吹满了水
哈气的玻璃窗后面,什么也看不清。她根本看不到兰妮的脸,世界像是一个浓雾制造器
一样远远不断地酿造出一大团一大团的雾,而她已经被团团围住。可是她不敢说,她也
觉得没有必要再说,因为她好像感觉到次次已经完全帮她解下了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绸
纱:
“你身上再也没有什么束缚,你可以放心地奔跑,你看,这样好不好?”
她对着兰妮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门外的喇叭已经响起来了,接她们的车来了。兰妮挎着她上了车,她走得有点肆无
忌惮,兰妮连叫了好几声:
“小心你身后拖着的裙子呀!”
她在车上坐定就有些慌张,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然后她立刻就听到了次次的声音
:
“亲爱的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呢,我在车上。”她立刻变得心安起来,小声说:
“我从没有和你坐过一辆车,但你知道吗——”
“什么?”次次问。
“我一直幻想着,等到将来你成为一个出色的艺术家之后,我们要买一辆宽敞的车
,唔——要有这车的一个半那么宽敞,你架着它带我去很远的地方。”她陶醉地说。
“呵呵,”次次笑了,“亲爱的,就这么徒步跟着我走,我们一直拉着手跑到天边
,难道不好吗?”
“嗯,也是好的,跟着你走怎么样都好。”她说。
化妆师在礼堂的后台给她画上浓妆。化妆师在给她涂胭脂的时候说:
“你的脸现在很红,而且发烫,你感觉到了吗?”而此刻她感到的是,次次正用两
只手托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眉眼,她被次次的目光照得暖烘烘的。
“你的眼睛里好似有两个瞳孔呢。”化妆师感到奇怪,喃喃地说。
很多的人围着她,帮她忙这个忙那个。她只是面含微笑地在那里坐着。次次说:
“你再等等,马上就到时间了,我们就要上路了。”
“去什么地方?”
“高处和远处。”
“是一座遥远的山上吗?”她问,她想,难怪次次穿着小猎装,脚上还很泥泞。
“差不多。”
“山上都有什么?”她无限憧憬地问,有点不依不饶。她从未对次次撒过娇,而这
种撒娇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她像是已经做了升入云端的神仙。
“你想要有什么呢?”次次问。
“唔,马蹄莲和水仙圈起来的舞池。我们可以在中间跳舞。呃,还要有蕾丝花边的
床,我们跳舞跳累了就可以睡在上面。”
“是的,都有的,马蹄莲,水仙,舞池还有床。”
当礼堂里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她有点手足无措。她知道她被领到了前面,在很多
很多人的目光里。可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是蒙蒙的大雾。她于是叫起来:
“次次!”
“我在的,亲爱的。我们马上就上路。”她听到他这么说,宽慰地点点头。她已经
看不见她正面对着的,罗杰的脸。罗杰穿着黑色的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插满了小朵的鲜
花,他笑得比任何一个时刻都开心。兰妮正扶着她向罗杰走过去。她却问:
“次次,我们是在坐船吗?我觉得好像在渡河。”
“是的,马上就会到达对岸。”
“嗯。”她笑得如此灿烂,令婚礼上所有的宾客都沐浴在这样的喜悦里。
罗杰拿出戒指要给她带上。兰妮也把一枚戒指塞在她的手心里。他们要交换,预示
着把一生交托。可是她却只是觉得手里握着一根纤绳,她在四处张望寻找对岸。她因为
看不到,又焦急地唤道:
“次次?”
“嗯,宝贝,听着,现在你把这纤绳甩出去,我们就上岸了,然后可以一直跑到山
的脚下。”次次吩咐道。
“嗯,好的。”
婚礼上的每个人都看到,美丽的新娘面含微笑地把手上那枚戒指突然向高处一抛,
又把一只手伸到背后拽下头上的纱,然后她就向着礼堂的门口跑去。像小鹿一样,她那
么欢快,一刻也不停,只是丢下惊愕的新郎和瞠目的宾客。
她看到了大路,通向山脚下的。她将在山上和爱人跳舞然后同枕而眠。
“次次。”她叫着他的名字。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次次的手。他们像是一张向着
幸福出发的大网。
她冲出礼堂的门的时候恰好是正午十分。她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和她的次次奔向
他们的山坡,而疾驰而过的卡车从她的身上压过去的时候,她听到次次说:
“闭上眼睛,你闻到山坡上泥土的香味了吗?”
她很听话,她闭上了眼睛。
那日里太阳光实在太过强盛,卡车司机经过的时候却见了鬼一般地打了瞌睡,而后
车箱里的大捆马蹄莲,也都恹恹地卷起了黄色的边,像是一张张掩面痛哭的脸。
【 在 belia (和岁月一起改变) 的大作中提到: 】
: 跳舞的人们都已长眠山下
: 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她拉开窗帘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山。淡淡褐色,平顶,没有太
: 多的杂草,像是男子宽阔的额头。她记得少年时他们曾在山顶奔跑,他们温柔的脚步宛
: ...................
--
曾经,我以为得到了自由
如今,方知竟是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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