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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elooby (漫无边际), 信区: ACZone
标 题: 天子外传【第六回】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l 22 02:06:51 2005), 转信
《 第 六 回 》
第一章 忧 思 难 忘
忧──心有所思、所虑、所牵绊之意。
人生在世,仅数十载,谁也不希望自己心有忧结而活得不快乐。
但,世事偏偏又每多令人忧虑、忧伤的地方。
忧,似乎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事!
假如一个人一生只为了一件事而忧,这「忧」却缠绕着他一生;那么,比起那些
终日要为自己的前途、生活、名利而忧心忡忡的人来说,
他,到底是幸,
抑或不幸?
※ ※ ※
光阴,总在人不经意地加快溜走。
而且无声无息!
转眼之间已经是第五百个日出了!
这是嬴天加入广成仙派,在「玄关」内闭关的第五百个日出!
也许这五百个日子以来,广成仙派之内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使人不觉地已过
了五百个日与夜。
然而,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就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这,是否意味着,广成仙派即将面临另一场钜变?
一场酝酿了十六年的钜变!
※ ※ ※
钜变尚未爆发,广成仙派内的众人仍如往常一般生活。
傲雪、傲风俩亦如过去五百个日子般,每日至正午便提着两篮饭菜送至玄关!
本来送饭这等闲杂之事,向来都由一般的道僮负责。
可是当他们知道天玄子新收了一位小师弟后,便硬要抢了这差事来干;而且渐渐
下来,更成了他们的日常工作。
他们,似乎对嬴天这位小师弟特别感兴趣!
有时兴之所至,他们更会留下来,与嬴天隔着玄关谈天。尽管嬴天甚少说话,但
他们两姐弟总是孜孜不倦的说个没完没了。
经过了年多的时间,嬴天始终不能记起他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他,根本没有甚么
可以说。
但傲雪和傲风却毫不在意,往往也是他们滔滔不绝地说,嬴天只偶尔答上一、二
句。
然而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嬴天说的话也逐渐增加,证明了他已慢慢接受了他们二
人。
这天,傲雪与傲风又跟嬴天谈至黄昏。
天玄子似乎对嬴天特别宠爱,一直也未有出言干扰他们。
而傲雪与傲风更是说得欢天喜地,没完没了。
虽然大部份时间嬴天也只是在听他们说这说那,但却从不感到闷,仍是静心聆
听。
不经不觉,天色已越来越昏暗,二人亦需返回广成观,临行之前,傲雪忽对嬴天
说:
「小师弟,明天我们不来送饭给你了!」
洞内的嬴天一愣,因为一直以来,这两位小师姐小师兄很少会不迭饭来,因此他
立刻想到他们明天必有要事办。
傲雪似乎知道嬴天所思所想般,立即接口道:
「嘻!不用担心!明天我和风儿要跟大师兄到镇上添置粮食及日用品,因此才不
能送饭来。顶多我顺道买点好吃的给你吧!」
傲风也插咀道:
「对呀!只是来少一天罢了,天师兄也不用如此失落啊!其实姐姐她也不想去
的,但只是不敢逆大师兄的意思吧。」
虽然傲风比嬴天早入门,但他的年纪比嬴天还要少一岁,因此他总爱叫嬴天作
「师兄」。
傲雪听了傲风之言,不期然脸上一红,一把捏着傲风小耳,揪着他离去道:
「哼!你这小猴儿干么如此多咀?还不起行的话天可要黑齐了!」
说罢使提了篮子,跑回广成观去了。
每次二人一去,一份无形的孤寂感便会从嬴天的心底里冒起。
也许现在的他,实在极需要朋友。
冰冷的心,亦需要一丝人间的温暖。
※ ※ ※
翌日一早,一忧子带着傲雪、傲风及两名年青道僮,一行五人便出发往西歧城而
去。
隐宝山处于郊外地区,因此每隔数月便需往镇上购置一些粮米及日用品,而且因
为需购备之物甚多,故每次均要「劳师动众」。
五人推着一辆木头车,走了半天路程,终于到达西歧城。
西歧城内,到处摆满大小摊档,店铺林立,各式各样的商品一应俱全,行人熙来
攘往,络绎不绝,情景好不热闹。
虽然目下商朝内廷政治混乱,朝纲败坏,奸臣小人当道,把持朝政,排斥异己,
令贤能之士无法一展所长,国势日走下坡,很多地区的百姓均过着贫困生活,苦不堪
言。
但由于当今西伯侯──季历勤政爱民、视民如子,以「仁」治天下,因此西歧境
内的百姓人人丰衣足食,生活富足,繁华热闹之景自然出现。
傲雪、傲风毕竟年纪还轻,而且久居深山,甚少见到此等热闹的都市情景,不由
得笑逐颜开,在各大小摊档店铺中左穿右插。
而一忧子则与其余两名道僮往购置所需之物。
道上行人看见一忧子等道袍装束,认出是广成仙派门人,都纷纷趋前恭敬行礼。
可见广成仙派在西歧是何等受人尊重。
一忧子等人亦需向各人回礼,一时之间都忙个不可开交。
就在一忧子不停向途人回礼问好之际,他突然浑身一震,甚至动作也在一刹那间
静止住。
整个空间,彷佛就在一息间停顿起来。
四周的人群,浑然不知一忧何以会突然有此举动,都呆了般看着一忧子。
只有一忧子自己方知道是甚么一回事。
那,是一份感觉。
一份潜藏心底已久的感觉。
这份感觉,缠绕着他多年,每日每夜每时每刻不停地折磨他,叫他痛不欲生。
如今,这份感觉,又再蓦然出现,如利剑般直刺进心窝。
他,痛得失去任何反应,只懂呆站原地。
甚至,身边嘈杂的人声,他也像充耳不闻。
他的脑海,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份感觉何以会突然间在此时此地出现。
但是,「它」出现,必定有一个特别原因。
莫非……
这念头一起,一忧子旋即如遭雷轰电殛,整个人浑身一震,而且更猛地回复知
觉,探头四处张望,彷佛在找寻甚么似的。
他,在找寻掀起那感觉的原因。
他游目四顾,在满街满巷的人丛中拼命找寻。
他细心观察街上每一个人的背影,可惜始终找不着那熟悉的,令他毕生难忘的,
能牵动他心底、泛起涟漪的背影。
直至他身旁一名正向他行礼问好的百姓开口向他说道:
「一忧…道长,没甚么事吧?」
那名百姓见一忧子神色怪异中略带慌张,终于禁不住开口发问。
一忧子亦被他这一问惊醒,回首言道:
「啊!没…没甚么!」
然后,那份感觉,消失了。
「也许只是偶然出现罢了!」一忧子如此的想,然后又与两名道僮进了间米铺。
弄至中午时分,他们方买齐所需之物,便一同到了一间客店进膳。
一忧子始终被那份突如奇来升起的感觉缠绕着,对着满桌小菜也食不下咽,而傲
雪、傲风饿了半天,自顾自的在大快朵颐。
用膳完毕,众人也不作久留,起程返回广成仙派。
临行之际,傲雪特地往小贩摊档处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及一块葱花烧饼,准备拿回
玄关给嬴天。
傲风在旁笑着道:
「哎!没份来也有这么多好东西吃,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傲雪被取笑,脸上登时泛起一阵红晕,使力在傲风头顶敲了一记,道:
「岂有此理!连我也敢取笑,信不信我敲穿你的头?」
傲风按着头顶被敲之处,边跑边道:
「不敢了!不敢了!顶多我在天师兄面前替你说多两句好话吧!」
傲雪脸上红晕更盛,又再追打傲风,弄得众人嘻哈大笑。
众人就在嘻笑声中,慢慢步离西歧城。
可是那份感觉所掀起的忧思,却始终未有离开一忧子半分。
他的一双浓眉,始终紧紧的深锁着。
※ ※ ※
隐宝山离西歧城颇远,而他们所购之物亦不少,因此来到山下的树林之时,已时
近黄昏。
众人为免天黑之后上山困难,于是都加快了脚步,希望快点返回广成观。
然而,一路之上,一忧子始终没说一句话,满怀心事的在众人十尺前独自走着。
傲雪和傲风向来对这位大师兄颇为敬畏,因此都不敢多言发问。
蓦地,那份感觉,又再次涌起,而且来得更强烈。
一忧子心头一阵震汤,于是想也不想,朝树林的一方飞纵而去。
他这一纵,竟使上了平生最快的轻功,转眼间已纵至二十丈外。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掀起他感觉的源头就在这方向五十文处,于是他立即朝这方
向纵去。
究竟是甚么事令一忧子如斯紧张?
又究竟是甚么事掀起一忧子久藏心底的忧思?
答案很快便知道。
因为很快地,一忧子已飞纵至五十丈外。
五十丈之外,依然是一片茂密树林,可是,却甚么也没有。
没有半条人影,甚至,连半只鸟儿的影子也没有。
一忧子在附近绕了一圈,依然也找不到任何特别之事。
他异常失望,再看了一看渐黑渐沉的天色,于是依着原路纵身而去。
转眼间,又已没入树林之中。
来如风,去如电。
他的轻功,委实比风比电更快。
就在一忧子远去后不久,一株粗大的树后竟悄悄步出两条人影。
啊!以一忧子如此深湛的修为,竟也察觉不到他们匿藏树后,莫非他们拥有比一
忧子更高的轻功和更高的修为?
其中一条黑影在喃喃自语,声音满是骄狂傲气,道:
「嘿!好快的轻功,想不到这十多年间,他的武功竟会进步如斯,几能追及我的
进展,天玄子那老鬼倒真有福……」
「不过,与我相比,恐怕还有所不及。」
这黑影竟自诩武功比一忧子更高,好自负的一句说话。
他,究竟是谁?
另一条黑影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一忧子来去的路,眼中泛起了无限神伤。
就似与一忧子一贯的沉郁神伤,如出一辙。
他们,就是掀起一忧子那感觉的人?
那份感觉,能令两个人同时神伤,究竟又具甚么感觉?
一忧子回到众人之处时,远远已瞥见他们怔怔的看着自己,神情满是疑惑。
还是傲风较为率直,开口问道:
「大师兄,发生…甚么事了?」
一忧子冷傲如昔,言道:
「没甚么,走吧!」
说完又走在众人前头十尺领路。
一忧子背着众人,双眉锁得更紧。
背影却是那么的孤单、落寞。
究竟,忧伤的背后,隐藏着一段怎样的故事?
※ ※ ※
由于众人加快脚步上山,返抵广成观时,太阳仍未完全沉下。
傲雪看了看天色,心想仍够时间来回玄关一趟,于是提了在镇上买回的冰糖葫芦
及葱花烧饼,迳自出发往玄关。
傲风聪明机警,一见其姐如此举动,心知她必是前往玄关,于是叫了一声:
「姐姐,我也去!」
然后也跟着而去。
二人虽然只加入广成仙派短短五年,但亦已练得一副好身手及不凡轻功,虽仍未
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一般的盗贼恶汉,也应付得绰绰有余。
论轻功虽比不上一忧子和姬昌,但从广成观到玄关亦只需一刻钟而已。
赶到玄关时,天仍未竟全黑,傲雪连忙把那两串冰糖葫芦及一块葱花烧饼交给嬴
天。
在玄关巨门左下角,有一个约一平方尺的小窗门,专供传递食物之用。
嬴天本来正在修练「先天乾坤功」,没想到傲雪二人竟会突然到此,心中暗喜,
亦暂停练功,稍作休息。
接过食物,嬴天霎时感到一阵暖意。
毕竟,冰冷的世间,始终还存在着一点点情,温暖着每个人的心。
傲风顽皮的笑道:
「大师兄,这些可是姐姐一番心意特地买回来给你的,你可要慢慢品尝啊!」
傲雪遭戏弄,娇嗔着又再追打傲风,并道:
「哼!你这小家伙总是如此多口,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的了!」
傲风见其姐动真火,心慌之下便往广成观跑去。
傲雪边追边道:
「天师弟,你慢慢吃吧!明儿送饭来时再与你谈吧!」
说完便追着傲风而去。
由始至终,嬴天虽也没发一言,但其实他的内心实在感到很温暖。
也感到他们对自己的一番心意。
吃下了两串冰糖葫芦,丝丝的甜意,轻轻渗进心底,藏在最深处。
冰糖葫芦之后,还有一块烧饼。
拿着已冷却的烧饼,嬴天竟没有即时吃下。
他的心底,竟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彷佛,在他失落了的过去岁月中,也曾经为了一个对他异常重要的人,而买下了
一块类似的烧饼。
可惜,那人最后也无缘吃下那块烧饼,未能一尝爱子的孝心。
嬴天潜意识地把烧饼包好放在一旁,到底他是舍不得吃掉傲雪专程买给他的那份
难得的心意,还是为了纪念那位对他异常重要的人,而不吃掉那烧饼?
活在痛苦中的他,何时方能拾回往日的记忆?何日才可寻回自己的身世?
※ ※ ※
夜里的广成观内,各人都已悉数就寝,尤其是傲雪、傲风两姐弟,奔波了一整
天,已经困倦不堪,早已呼呼大睡。
可是,另一个同样奔波了一整天的人,却始终无法入睡。
这个人,便是──
一忧子!
他,始终被今天无故出现的那份感觉缠绕着,心绪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虽然「那件事」一直牵绊着他多年,那份感觉亦不只一次出现,但却没有今天来
得如此强烈。
彷佛,那个为他带来这感觉的人,就与他近在咫尺……
又似是远在天涯……
想着想着,心,又开始刺痛起来……
他于是蓦然起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衣,便迳自离房而去。
默默地离开了广成观,往后山而去。
那里,就是他每次医治伤痛的避难所。
每次他感到心痛、忧伤的时候,总爱来到这片旷野上拼命练功,藉此来麻醉自
己。
曾经试过一次他不眠不休地练了三日三夜,直至筋疲力尽方才停下。
正因如此,反而令他功力进展神速,可是长远来说,却未必是一件好事。然而,
这晚他却并没有练功的打算。
在广大旷野的一角,座立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木屋虽然简陋,却并没有任何破烂损坏,更难得的是居然打扫得异常洁净,甚至
可说是一尘不染。
是谁会如此刻意地打扫这间位于后山荒野之地的简陋木屋?
造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便是一忧子。
这里,亦呈他医治忧伤的另一处地方。
※ ※ ※
他缓缓的推开屋门,步进屋内,点亮了桌上的油灯,轻轻坐在屋中的大床上。
床上整齐地铺着床单被褥,一忧子轻抚着木床,眼中泛起无限柔情。
屋中设备物品一应俱全,就似刻意地准备等待某人回来居住般。
这间木屋虽小,但一床一桌一凳,都是由一忧子当年亲自制成,而整间屋只欠一
样东西──
它的主人!
一忧子并不算是这里的主人,他只是间中前来避难的过客。
它的主人,早在六年前的一夜无声离去。
从此,就只剩下一间空屋,与及一颗受创的心,在此独守。
仅余下一点凄清,无限惆怅,缕缕愁丝……
自从六年前那一夜开始,一忧子便改名「一忧」。
「一忧」只是他的道号,他,本来有一个属于他的名、他的姓。
可惜,都在六年前那一夜失去了……
为的,只是一场梦。
一场逝去了,怎也无法追回的梦。
看着天上的一轮弯弯新月,与六年前那夜的弯月完全一样。
就是那一夜,改变了他的一生。
就是那一场梦,使他本来无忧无愁的一生,添上了一份无法放下的忧虑……
忧伤……
渐渐地,一忧子又再陷入往日的回忆之中,回到了六年前那场梦中……
第二章 梦 里 缠 绵
六年前的西歧城,已经发展得十分繁荣,处处表现出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尤其是这一天,更是比平日更加热闹,原因是这日正是西歧城中一个名门富户卓
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之日,于是由早上开始,西歧的百姓便陆续前来祝贺,整个西歧城
也呈现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卓老爷子原名卓山,早年曾在商朝廷任大官,为人清廉,守正不阿,声名誉遍各
州。
后来由于朝廷小人当道把持朝政,忠义之士处处受到压迫,卓山心灰意冷之下遂
提早退休,辞去官职返回故乡西歧安享晚年。
由于卓山的名声早已传遍西歧,而且又乐于助人,经常救济一些家境贫困的西歧
居民,因此甚得百姓拥戴,纷纷到来祝寿。
卓府上下,整天也忙个不停。
到了黄昏时候,参加寿宴的宾客相继到临,情况就更是热闹了。
直至日落西山,宾客几已悉数到达,卓夫人于是吩咐婢仆们开筵设席,招呼各宾
客入座。
卓家这场寿宴,虽未至于「筵开百席」,但少说也有六、七十席,数百宾客挤拥
其中,令本已异常宽敞广阔的卓府厅堂,也变得水泄不通。
当宾客相继依编排入席就座后,喧闹中戛地响起了一阵宏亮的音乐声,卓老爷子
从内堂缓缓步出,众宾客也礼貌地暂时噤声。
卓老爷子虽然年仅六十,但他额上脸上满布皱纹,光秃的头顶,白而长的双鬓及
胡须,使人看上去只觉他老态龙锺,活像七、八十岁的模样,显然他年青时曾为国为
民耗尽心力所致。
像他这种不肯与权贵妥协的大官,能提早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实属幸运,那些不
幸的,不是被诬陷撤去官职,家财充公;就是含冤下狱,甚至惨遭处死。
由此可见,暴政,实在比深山的猛虎,地狱的恶魔更加可怖!
然而,几乎所有朝中大臣都知道,暴政的背后操纵者,并不是当今天子帝乙,而
是他的两名儿子──
微子衍!
微子启!
微子衍及微子启虽不是太子,即非当今皇后所生,故日后亦不能继承天子之位。
然而,他们野心之大,时刻觊觎着无尚尊贵的天子之位,于是趁着三皇子──由
皇后所生的正统太子──子受德年纪尚幼的时候,在朝中广怖党羽,树立势力,只待
时机一到便夺权夺位。
于是,趋炎附势之辈,都纷纷依附到大皇子及二皇子之下;反而不喜政治权利斗
争的三皇子处处忍让,间接助长了二人扩展其势力。
朝政就是在这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日益败坏,而一些有才学却不甘趋附其势力之
士,都被压迫得无法一展所长,以报国家,朝政更是一蹶不振。
商朝的国势,到了此刻,实在已慢慢步入衰亡之途,若再没有一位贤明的君主来
扶正匡乱,否则,商朝六百年的基业,恐怕早晚会──
毁于一旦!
商朝,亦会被另一些忠义之士,真命天子所取而代之!
卓山虽口口声声说对朝政已无心过问,一心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但与一些仍留在
朝中与奸臣对抗到底的大臣保持书信来往。因此这晚寿宴,亦有不少各地的官员莅临
出席,可谓盛极一时。
卓山一步出厅堂,在座的宾客都纷纷肃然起立。他们所敬重的,不仅是卓山过往
在朝中所立下的如山政绩,还有那份不畏强权、守正不阿的君子之风。
卓山步至厅堂正前方的一个矮台前,轻轻踏上台阶,在台中央一张雕琢得异常华
丽的酸枝木椅前,淡定的摆了摆手,示意各人坐下。
卓山一举手、一投足,全是如此轻描淡写,却又给人一份举足轻重的感觉,充分
显出他曾是一朝大臣的不凡气派。
他稳重地坐在椅上,背后的笙弦乐声奏得更嘹亮,因为接下来的,将会是卓山的
三名儿女来向他祝寿。
此时,厅堂之外缓缓步进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健硕,长得气宇轩昂,一身华
丽衣着更显出其不凡气度。他,就是卓山的长子──
卓无涯!
而在卓无涯身旁的美艳妇人,正是其妻赵氏。
卓无涯本在朝中任禁军统帅,负责统领数十万朝廷禁军。但由于天下承平日久,
而禁军各职级又编制完备,因此才得请假一月,赶回来向老父祝寿。
卓无涯夫妇之后,还有四名精壮家丁合抬一件被一块大红锦帕覆盖着之物进来。
卓无涯一手掀开锦帕,随即金光四射,原来是一个高及人胸,以纯金铸制的巨大
「寿」字。
众人一见此价值连城的寿礼,无不哗然咋舌。
卓无涯夫妇二人一同跪下,道:
「孩儿祝爹寿比金坚!」
卓山轻赞了一声「好!」,二人欣然退过一旁。
宾客们却仍在赞道:
「卓统帅文武双全,年纪经轻便能统领数十万朝廷禁军,而且还具有如此孝心,
难得!难得!」
接着下来的是卓山的二女儿卓伶!
卓伶早年已嫁了给东伯候的儿子姜恒楚为妻,此次亦是特意回来向卓山祝寿。
卓伶跪下道:
「爹,由于东淮一带正受水患困扰,夫郎政务缠身,未能亲身前来向爹祝寿,只
托女儿向爹祝好,望爹见谅,女儿在此仅祝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又呈上一幅精致刺绣,上刺有「如意」二字,这明显是卓伶亲手所制。
卓山高兴得呵呵大笑,道:
「不要紧!不要紧!当是以国事为重!」
最后步进厅堂的,是一名年约二十六,英伟不凡,外表颇为俊朗的青年。
他,便是卓山第三名儿子──
卓无忧!
卓无忧一身锦衣华服,一头长发随风飘逸,翩翩风度中带着点点潇死洒及不羁,活
脱是一个名门公子。
卓无忧虽已年届廿六,但他生性不喜功名,故并不似其兄无涯般已甚有成就;而
卓山夫妇对这儿子向来十分疼爱,于是也随他喜好而行。
然而卓无忧也并不似一般公子哥儿,终日游手好闲,耽于逸乐。
他平日除了到师门练武及打理门中大小事务外,亦喜欢到处帮助一些有困难的
人;而对一些欺凌百姓,穷凶极恶之徒,出手更毫不留情,因此西歧百姓对这卓家三
公子都十分拥戴。
卓无忧除了是卓家三公子外,还是饮誉武林的的正道第一大派──广成仙派的大
弟子。
自两年多前广成仙派的掌门人天玄子闭关后,派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由卓无忧打
理。
因此,卓无忧亦被视为广成仙派下任掌门的继承人,他日的成就可谓千载难求。
然而,卓山夫妇对于卓无忧他日继任广成仙派掌门人一事却并不十分赞许。
当初他们让卓无忧加入广成仙派只为让他习武强身,他们始终不想卓无忧踏上这
条江湖路,卷入江湖纷争之中。
但数番相劝下,卓无忧仍坚持要留在广成仙派,并暂代其师处理派中一应大小事
务,他们也别无他法,只得随他所好而行。
可是,卓山到了最后,终于想出了一条令卓无忧离开广成仙派,像他大哥卓无涯
般在朝中当上一官半职的妙计。
而这条妙计,亦打算在这场寿宴中实行。
※ ※ ※
仍被蒙在鼓里的卓无忧,手捧着一个红色的一平方尺体积的锦盒,缓缓步至卓山
之前。
卓无忧亦跪下说道:
「孩儿无忧祝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孩儿送给爹的寿礼,是孩儿在隐宝山千辛
万苦方寻到的仙桃。」
说毕把锦盒打开,只儿内里盛载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仙桃,看上去色泽鲜艳,令人
垂涎欲滴。
满堂宾客一见此旷世难寻的仙物,比刚才看见卓无涯的巨大金字更为震惊,齐声
哗然。
卓无忧又道:
「爹,这仙桃世间少有,恐怕只有在隐宝山方能找到,相信对爹的身体必定有莫
大裨益。」
不错!像这仙桃般的世间稀有之物,恐怕除了隐宝山这块洞天福地外,真是天下
难求。
卓山见此无价宝物,不禁开怀大慰,脱口赞道:
「好!好!但这天上之物,给老夫吃了,岂非暴殄天物?」
卓无忧即接口道:
「不!孩子认为这是上天特意安排,让孩儿得到后再送赠给爹才对!」
卓山高兴得哈哈大笑,而宾客们亦赞道:
「卓老爷有此三名孝义儿女,才是天大的福气!」
其他宾客亦同声附和,卓山同时笑言:
「哈哈!若无忧能像他两位兄姐般早日成家立室,脚踏实地做人,到时老夫就真
正安乐了!」
宾客们也为卓山这晚年之福心感高兴,欢笑、赞赏之声此起彼落,一片喜气洋
洋,普世欢腾的热闹气氛。
此时,一名家丁忽忽忙忙地走进来,同卓山鞠了一躬,并道:
「老爷,霍家小姐到了,就在门外等候。」
卓山听罢大喜,即道:
「哈哈!世侄女终于到了,快请他们进来。」
家丁领命又即往外奔去。
不一会,那名家丁领看七、八人步进大厅。为首的两人,其中女的约二十出头,
眉目清秀,美丽中略带点点娇柔,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与她并肩而行的青年,
同样是二十来岁,样子虽非俊朗,但亦五官端正,而且还有点文质彬彬的风采。
单从二人身上的华丽衣着,与及身后五、六名家丁拱抬着的一箱一箱寿礼,已知
二人的家世并不简单。
而一些在朝中任官的宾客,更一眼便认出二人。
那女的趋前数步,弯身向卓山行了一礼,道:
「卓伯伯,由于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场风雨,延误了行程,因此迟了一天才到
达,请卓伯伯见谅。爹爹因为朝中政务繁重,不能亲自到来向卓伯伯祝寿,嘱咐孩儿
代他祝卓伯伯万寿无疆,身体壮健。」
卓山回道:
「好!好!你爹爹也真有心,千里迢迢也派你来向我祝贺,其不枉我当年对他一
番提拔。」
女孩大方地回道:
「爹爹也常提及卓伯伯,说若非得卓伯伯提携,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那女孩名叫霍柔,其父乃现今朝中一等大臣,当年曾得卓山赏识提拔,故视卓山
如恩师般。
霍柔人如其名,说话时娇柔万分,仿如一只依人小鸟般,说话之间又偷眼斜瞥了
一旁的卓无忧一眼,面上泛起点点红晕,但随即又向卓山道:
「卓伯伯,这位是侄儿的表兄,特意陪同侄儿由朝歌来向卓伯伯祝寿的。」
那名青年即步前向卓山施礼道:
「晚辈乐文祝卓伯伯福寿双全,心想事成。」
卓山喜道:
「好!好!两位侄儿远来疲惫,请先入座,我马上命人起菜。」
卓山早已在主家席安排了座位给霍柔及乐文,可见他对二人如何重视。而他们所
带来的家丁,也被安排到内堂进宴。
各道丰富菜式轮流送至,人人吃得津津有味,席上觥筹交错,喜庆之极。
酒至中巡,卓山突然站起,举杯向各人道:
「今日得各位赏面光临,实在是老夫三生之幸。想老夫昔日在官场打滚多年,虽
曾与不少人有过磨擦,但亦交上大家这群好朋友,老夫实在深感安慰。老夫在此敬各
位一杯。」
说罢举起手中杯一饮而尽,甚为豪迈。
众宾客亦回敬卓山一杯,以示敬意。
卓山又继续言道:
「想老夫劳累半生,早年得皇上御准,告老还乡,安享晚年。犬儿无涯及大女伶
儿,都已先后成家立室,老夫已无所忧,唯独是小儿无忧……」
想不到老父不为天下而忧,反而替自己忧心,卓无忧闻言亦不禁有点内咎。
卓山略略一顿,续道:
「想大家身在官场多年,亦必认识霍远年霍大人了吧!他昔日曾是老夫门生,今
日虽贵为大官,但亦不忘旧日与老夫的师徒之情,特派爱女及甥儿,千里迢迢来向老
夫祝贺,老夫实在老怀大慰。」
「其实,老夫与霍远年大人早在二十年前曾有一约,看来今日也是时候实行
了……」
其中一名宾客好奇问道:
「啊?卓大人及霍大人早在二十年前已立下约定,那究竟是甚么约定?」
卓山笑着答道:
「呵呵!那是大喜之事啊!」
「二十年前,那时霍柔侄女刚出世,而我无忧孩儿刚好六岁。老夫与霍大人当时
已相交甚深,一次相聚间霍大人突然说要将侄女许配与我无忧孩儿,来报答老夫提拔
之恩。老夫高兴之下便应允了。」
「想不到霍大人今天贵为朝中重臣,仍不忘当年约定,因此老夫有意下月便正式
派人到霍府提亲,要我无忧孩儿择日迎娶霍柔侄女。」
众宾客闻言,都纷纷鼓掌欢贺,说二人郎才女貌,直是一对金童玉女,完美璧
人。
霍柔早在出发前已知道这件事,只腆腆得双颊飞红,垂下头来。
反而在其身旁的乐文,竟面露失意之情,显然他对这表妹早已心生爱慕之意。
卓无忧虽已与霍柔相识多年,但他自十岁时便被送回西歧故乡习文学武,因此对
霍柔亦感颇为陌生。如今乍闻要与其成亲,不禁大为诧异,惊震莫名。
无忧蓦地起座,战战兢兢地道:
「爹……怎么……孩儿从没听你提起过此事的?」
卓山道:
「哈哈!为父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你送了这么珍贵的寿礼给爹,爹现在也送回
你一个贤淑妻子,这样也不辜负你对爹的一番孝心吧!」
满堂宾客都被逗得哄堂大笑,唯独卓无忧却面有难色。
卓无忧又道:
「但,这等终身大事……不是……有点仓猝吗?」
卓山笑道:
「怎会仓猝?你与柔侄女自小已认识,还经常一起玩乐;何况这婚约早在二十年
前订下,如今你俩皆已长大成人,也合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更难得是你爹与霍世伯
都是重信守诺之人,依爹之言,如今才是最适当的时候了吧!」
卓山喜极大笑,但只苦了无忧,越来越感为难,驳道:
「可是,孩儿总觉得,这关乎孩儿终身的事,是否…由孩儿作主会较好?」
卓无忧三番四次砌词推搪,显然心内极不赞成这头亲事,霍柔不由得感到万分羞
愧,几乎想把头钻进桌子底下。
其实霍柔与卓无忧在童年时已认识,可算是对青梅竹马的好友。
但碍于卓无忧在十多年前被送返西歧,二人分隔日久,对于童年之事已没有多大
印象,彼此之间才变得生疏起来。
后来其父霍远年向她说出婚约一事,霍柔本身也不能接受;但父命难违,内心仍
不断挣扎着。
然而昔才一见,霍柔已被卓无忧的卓绝英姿及翩翩风度所吸引,默默接受了这婚
事。
可是见了无忧如此态度,心下难过,黯然道:
「既然…卓三哥认为小女不配…做他的妻子,那…不如我回去向爹说明,
要他…取消了婚约,不…就好了?」
说罢一颗晶莹泪珠徐徐滚下,划过了她绯红的粉靥,也划破了整晚的欢腾。
霍柔毕竟是女儿家,遭受如此对待,怎不感到面目无光?
一众宾客也为她的伤感而黯然,偌大的厅堂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沉默之中,只有卓无忧在慌张地解释道:
「霍姑娘,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嫌弃你,只是这事关乎你我终身,我认为应该
慎重地考虑清楚才决定……」
此情此境,任是卓无忧百般解释,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他多说一句,霍柔的心便
刺痛多一分,泪也越滚越多。
身旁的乐文本想安慰她,但当此情境,也真不知该说甚么,只有暗自焦急。
卓山见场面弄得如斯尴尬,顿时怒火中烧,勃然大怒道:
「既然并非嫌弃人家,还考虑甚么?何况这事由两家父母作主,岂容你说不?」
卓无忧见老父大发雷霆,心下一悸。但此事牵连自己一生,绝不能草草答应,于
是鼓勇道:
「爹,孩儿的终身大事,好应该由孩儿来决定,请不要强迫孩儿……」
卓山听罢,怒上加怒,一掌拍在圆桌上,震得满桌杯碟翻倒,并喝道:
「混账!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遵从父母之命而行,违命即是忤逆!我再问你一
次,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坐在卓山身旁的卓夫人一直沉默不语,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也不由得闻声道:
「无忧,你看柔侄儿样貌娟好,温婉娴淑,将来必定是一位相夫教子的贤妻良
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今日既是你爹大寿,便顺从他一次,答允了这婚事吧!」
卓无忧支吾道:
「娘亲,孩儿……」
卓无忧仍未能爽快答应,卓山再怒问:
「哼!你别再诸多推搪了,你若不点头答应,从此就不再是卓家的子孙,我们卓
家可没有你这违背父命的不肖子!」
卓山虽声色俱厉,但卓无忧深知其父脾性,若今日一旦答允,他日必再无转弯余
地,只得无奈答道:
「爹!这头婚事,请恕孩儿不能就此答应,请爹娘明白孩儿苦衷……」
此言一出,议论之声四起,大都是在指责卓无忧不听父母之命、不孝之行等等。
卓山闻言,一脸铁青,气得浑身发抖。他造梦也想不到,卓无忧平日虽是任性一
点,但亦甚少拂逆父母之意。如今他竟公然违抗父命,怒气填膺之下,半晌说不出话
来。
他深呼吸了几下,激动难抑的情绪稍为平伏了一点,怒骂道:
「畜生!想不到你竟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说话。你…你给我滚,我们卓家可没
你这畜生子孙!」
卓无忧万料不到其父竟坚决至此,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欲语还休地叫了几声:
「爹…我…」此时卓山已气得无法再说话,众宾客也尽皆默不作声,只在静
观其变。
主家席上坐在卓无忧身旁的卓伶,见事情闹得如此僵,戛地起坐,附口在卓无忧
耳畔说:
「三弟,现在爹情绪如此激动,一时间也很难说服得了他。不若你先离开数天,
待他冷静下来,我再找机会游说他,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解决吧!」
卓无忧也明白现在这局面很难一下子收拾,幸好卓无涯及卓伶会在此逗留月余,
家中大小事务总算有人料理,于是无奈地道:
「爹,孩儿知道很难要你一下子明白孩儿的苦衷,但请你保重身体,孩儿过几天
再回来向你叩头谢罪。」
卓山仍是气愤难抑,怒骂道:
「畜生,你要走就走,何必多言?你今天走后,从此不要再踏进卓家大门半
步!」
卓无忧明白日下形势,多说也是无益,于是蓦地离座,排众而出。
卓无忧横越过稠密的宴席,数百双眼睛同时目送他离去,眼神中尽是鄙夷、轻
视、憎恶、怨忿之色。
横过这卓府的大厅,比横过刀山火海更难。
耳畔传来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但卓无忧脑海仍是一片空白,一句也听不进耳里。
虽然他还未知道爱情到底是甚么一回事,但他自问绝对无法跟一个毫无感觉,形
同陌路的人斯守终老。
他不想误己。
更不想误人!
因此,他宁可选择违抗父命,带上不孝之名,也不想误己误人──一生。
他也曾问过自己,难道就此孤独终老?
他也无法回答这问题,感情一事,始终无法强求。
也许,他还在等,等那仍未出现,却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一个人。
一个梦。
卓无忧就这样踏着自我的步伐,向着漆黑昏沉的街角步去,寻那个虚无的梦。
※ ※ ※
夜幕虽已降临,但夜还未深,繁华的西歧城被万家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昼,一片歌
舞升平的景象。
走在热闹喧哗的大街上,一份莫名的空虚感从卓无忧心底骤然涌起。
漫漫长夜,他不知该到何处。
虽然刚才仓猝离家,但他身上带备的银两仍是十分充裕,足可找一间上等客栈住
上一段日子,但他现在只想找一处绝对宁静的地方,好好想清楚该如何面对他的严父
卓山。
终于,他想到了一处既无人骚扰,又可让他长期居住的地方。
那就是他的师门,位于西歧远郊,隐宝山上的广成仙派。
由西歧城步行至隐宝山,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但长夜漫漫,正好以此来消磨
时间。
于是,卓无忧朝着隐宝山的方向而去,步出了西歧城,与繁华盛况越拉越远,直
至茫茫天地间,彷佛就只剩下他一人在走着……
※ ※ ※
不知不觉间卓无忧已走了接近两个时辰的路,西歧城的灯火亦已在恍惚中失去踪
影,只有忽明忽暗的月儿在照耀着他的路。
幸好由西歧往隐宝山并没有遮天蔽月的大丛林,而且山路也不算迂回曲折,故此
仅靠月亮昏暗的光华也能摸黑上路。
走了近两个时辰,卓无忧感到有点疲倦,于是在路旁一块高及人腰的石上坐下歇
息。
休息了一会,正要继续赶路,右方的树林忽然传来一些声音。
此时正是夜阑人静,纵是一些极轻微的声音也能清楚听到,何况卓无忧乃习武之
人,听觉更是比一般人敏锐。
他连忙收慑心神,细心辨别那到底是甚么声音。
细听之下,那原来是一些杂乱微弱的脚步声和混浊的呼吸声,而且是由两里外传
来。
夜深且沉,究竟是谁还在这荒山树林中赶路?
好奇心驱使下,卓无忧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而去。
卓无忧展开轻功,数十个起落已纵至两里之外。
月色朦胧昏暗,卓无忧仅看见十多丈外有一条纤瘦的人影,而那些声音,便是自
这人传来。
那纤瘦人影行路时脚步虚浮,东歪西拐,步履不稳,看来是受了伤。
卓无忧正想上前看个究竟,谁知那人一个跄踉,身形向前跌汤,看来是支持不
住,快要仆倒地上。
卓无忧情急之下,急展轻功,双腿使劲往地上一蹬,如箭般疾射向那人。
倒算卓无忧轻功不弱,及时赶到那人所站的位置,而那人亦顺势倒入卓无忧怀
中。
卓无忧蓦地惊觉,这人原来竟是一名女子。
卓无忧向来甚少接触异性,如此亲密相拥,这还是第一次,一颗心不禁不受控制
的怦怦乱跳,一时间竟完全不知所措。
他略一定神,发觉那女子没有推开他,原来竟已晕倒过去。
他轻轻推开那女子,只见她浑身血污,脸上、身上染满污垢,面色苍白无比,跟
死人没有两样。
卓无忧轻探其鼻子,发觉她已气若游丝,登时大吃一惊,连忙运掌轻按其小腹,
输进内力保其心脉。
卓无忧在广成仙派习武二十多年,武功修为已甚不简单,内力一到,女子的气息
渐转旺盛。
卓无忧细察之下,发觉这女子受了极重的内伤及外伤,若不尽快医治,恐怕性命
难保。
他当下不再多想,急抱起那女于,展开其足以独步江湖的轻功,朝隐宝山飞纵而
去,转眼间已失去踪影。
※ ※ ※
月,依旧忽明忽暗地照亮着每一寸土地。
可是,这已是另一个晚上了。
这是三天后的晚上。
广成仙派的一所客房内,卓无忧正细心看顾着那晚所救回的神秘女子。
虽说在此深宵时份,实在不应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但卓无忧既是为了救人,而且
自问绝无半分歪念,于是也就不再避忌。
当晚卓无忧把这名女子救回广成仙派后,立即以药物及内力替其治疗。但她所受
的内、外伤均极严重,故仍一直昏迷不醒。
然而,经过卓无忧这三天的悉心治疗,她的血脉气息已渐渐转旺,因此卓无忧估
计她在今晚之内必会苏醒过来。
朦胧的月色,从窗户照射进来,刚好照在那女子的面上。
只见她脸上的污垢已被洗涤净尽,现出了一副秀丽绝伦的面容。
弯弯的柳眉,高挺的鼻子,娇艳欲滴的樱唇,衬在如瓜子般的脸庞上,叫人难以
相信世上竟有配合得如此完美的五官。
她的一张粉脸虽仍是有点苍白,但双颊却出奇地浮现出两团红晕,表现出一种凄
迷的美。
卓无忧坐在椅子上远看着这张仿若天仙般的俏脸,不禁看得疑了。
这数天以来,他每次看她一眼,心内都会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教他神魂颠倒。
正在他看得出神之际,那女子长而鬈曲的眼睫毛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喉头发出了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呻吟声,那薄而柔软的眼皮继而缓缓张开。
卓无忧紧张得立即起来,站在床沿静心等待。
她双眼缓缓睁开,清澈如水的明眸中带着疑惑和迷惘。
卓无忧连忙向她解释:
「姑娘,不用惊慌!在下卓无忧,数日前经过树林时且姑娘重伤昏倒地上,故冒
昧带姑娘回来治伤。在下只出于一片救人之心,并无恶意,请姑娘放心。」
那女子并不答话,更欲坐起来。岂料她一移动身子,牵动身上伤势,身上十多处
地方即传来如刀割针刺般的剧痛,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卓无忧见状即道:
「姑娘,你日下虽无性命之虞,但内伤外伤仍极严重,故希望姑娘别要乱动,以
免影响伤势。」
那女子终于开口说话,只听她声如燕语,娇柔动人,袅袅地道:
「那,我要多久才能痊愈?」
卓无忧答道:
「依在下愚见,姑娘至少要休养一个月以上方能痊愈。」
那女子听罢,没有作声,明亮的眼眸中闪现出一股莫名的忧郁。
卓无忧知她定然心有郁结,忙拉开话题,问道:
「对了!在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幽幽地答道:
「我叫──若梦。」
卓无忧一听,不禁脱口道:
「人生若梦,来去匆匆,好美好充满深意的名字。」
给卓无忧一赞,若梦双颊一红,却道:
「卓大哥,我……」
卓无忧随即问道:
「姑娘,请问有何吩咐?」
若梦有点不好意思地道:
「我…我有点肚饿。」
卓无忧登时如梦初醒,道:
「对了!姑娘昏迷了数天,一直未有东西下肚,定然饿得紧了,让我去找找有甚
么食物可给你充饥吧!」说罢即转身往房外走去。
看着卓无忧渐去的背影,若梦眼中闪出一丝感激之情,但不一会又被那股忧郁所
掩盖。
究竟,她的心内藏着甚么忧郁?
她又有着一段怎样的身世?若梦,会否就是卓无忧的梦?
第三章 情 根 错 种
往后的五天,卓无忧继续以广成仙派独门的疗伤圣药及其雄厚精湛的玄门内功替
若梦疗伤。
除此之外,更照顾她每日三餐,还不时在床畔跟她谈天解闷。
根据若梦所说,她一家人当日正欲到远方一个远亲处拜访,可是在途中却遇上一
群懂武功的山贼,她的家人全遭杀害,而她却侥幸逃脱,但亦身受重伤,不支晕倒,
最后被卓无忧所救。
经卓无忧多日来的悉心照料,若梦已开始能下床走动,但她的内伤甚为严重,仍
需休养多二十来天才能彻底痊愈。
这天她呆在床上呆得闷了,于是卓无忧便欲扶她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
气。
卓无忧正想为她穿上鞋子,才发现她的鞋于已然破烂不堪,想必是在逃避山贼追
杀时弄破的,于是卓无忧便答应明天替她到城中另购一对新的。
其实,他也打算明天回家走一趟,毕竟他已离家多天,也是时候回去了。
※ ※ ※
翌日午饭过后,卓无忧交带了一下,便往西歧城而去,因为他要在晚上前赶回,
免得若梦独留在广成仙派内而心有不安。
当他来到城门之际,看见一辆华丽马车正出城而去。马车行至卓无忧身旁之际,
竟戛地停下,并走下了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此人正是乐文。
卓无忧一见是乐文,心想必是与霍柔回去朝歌,于是趋前欲向其道别。
乐文一见卓无忧,不但没有向其施礼,更对其怒目而视。
卓无忧心中有愧,忙向其施礼,道:
「小弟不知乐兄今天便要离去,未能赶回相送,请乐兄恕罪。」
乐文二话不说,竟倏地挥拳轰向卓无忧。
卓无忧毫无防备之下,脸庞应声中拳。
乐文此拳盛怒而出,饶是卓无忧身负上乘武功,也被轰得跌倒地上。
乐文也不好过,被卓无忧自然而发的护体气劲震得连退数步,一个不稳,颓然坐
倒地上。
此时,马车内又走出了另一人,却是霍柔。
只见霍柔容颜异常憔悴,双眼红肿了一大片,显然这多日来已不知哭了多少场。
卓无忧一见霍柔这副模样,顿时怒火全消,心下更是感到万分歉咎。
霍柔颤着声,声音带点沙哑地道:
「表哥,算了吧!不要再闹了!」
乐文仍是气愤难平地道:
「既然人家也不愿意,勉强又有何用,就当是我们来错,我们还是走吧!」
乐文无可奈何,起来步回马车。
卓无忧却们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甚么话,毕竟这次也是他有负于人,只有欲语
还休地道:
「霍姑娘,我…」
霍柔一言不发,在马车上回首看了卓无忧一眼,眼中满是怨恨之色,却是带着点
点泪光,晶莹欲滴。
霍柔只看了卓无忧一眼,便进回马车之内,乐文也跟着返回马车,并命人驱车而
去。
卓无忧目送着马车的离去,心绪起伏不定,久久不能自己。
然而,随着霍柔离去,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他长叹了一声,默默转身,步进繁盛
的西歧城。
※ ※ ※
穿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大街小巷,卓无忧终于回到他的家──卓府。
卓府的大门紧紧的关闭着,卓无忧昂首挺胸,拉开大门,迈步踏进府内。
前园正有一名年老园丁在打扫,一见卓无忧回来,竟不禁展露笑容,喜道:
「三少爷终于回来了!待我去向老爷禀告吧!」
卓无忧扬了扬手,道:
「福伯,不用了,我自己去见爹便可以了!」说罢便迳自往大厅走去。
卓无忧甫进大厅,只见卓山、卓夫人、卓无涯及卓伶都在厅中,阜山及卓夫人俱
满脸愁容,看来是为了卓无忧悔婚一事而烦忧。
卓夫人一见是无忧回来,当场大喜,而卓山则闷哼了一声,把视线移开一边,不
加理会。
卓伶立即上前,低声跟卓无忧道:
「霍姑娘及乐公子刚离去不久,爹现在很是愤怒,你快去向他好言道歉吧!」
卓无忧点了点头,步至草山面前。
卓无忧看见卓山愁眉深锁,面容落寞憔悴,双目神采尽失,显然连日来已为了此
事而烦恼不已。
卓无忧心头绞痛,赫然双膝一弯,竟当众跪下,诚恳地道:
「爹,孩儿自知当日如此顶撞爹,甚为不孝。孩儿今日特来向爹认错,并愿意接
受爹任何惩罚。」
此时卓伶已倒了一杯茶,递向卓无忧,卓无忧双手接过,恭敬地奉向卓山。
卓无忧毕竟是卓山最疼爱的儿子,婚约一事也只是为他设想才立,见他如今悔意
尽露,且诚心道歉,故怒火也顿时消去泰半。
卓山看了看卓无忧,只见他低垂着头,双手高举茶杯,等待着卓山接茶。
卓山心下一软,接过了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众人见状,也不禁心中一宽。
而最开心的莫过于无忧了。得卓山原谅,登时如释重负。
卓山此时亦道:
「为父并不怪你顶撞我,我只怪你不肯完成婚约而已。你也知道爹与霍世伯有着
数十年交情,情如八拜之交;霍姑娘亦是一表人材,跟你着实匹配。」
「既然如今你已悔过,爹也就原谅你一次。一会待爹修书一封,然后与你亲自往
朝歌霍府一趟,你亲自向霍世伯谢罪,再重新商量婚约一事吧!」
卓无忧势难想到,卓山到了此时仍坚持履行婚约,卓无忧又再感到为难,道:
「爹,你要怎样责罚孩儿也好,但要孩儿娶霍姑娘,孩儿……」
「恕难从命!」
卓山一愕,刚沉下的怒火又再飙升,但他仍强抑着,厉声道:
「哼!婚约一事乃爹与霍世伯二十年前所许下,岂可随意反口,你这样做,无疑
陷爹于不忠不信;还有,你叫霍姑娘从此怎样见人?」
「就算你犯下弥天大罪,爹也可原谅你,但若你坚决要干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的事,你从此不要再叫我爹,也不要再姓卓。」
「你我父子之情,从此──」
「一!」
「刀!」
「两!」
「断!」
好绝的一句话,看来卓山这次是绝不让步。那么,卓无忧会勉强自己去答应这头
亲事,还是坚决违抗父命?
答案很快便会知道。
只见卓无忧闭目垂头,沉思了一会,倏地整个人站起,朗声道:
「爹,人生于世,信义固然重要,但我与霍姑娘根本毫无感情,勉强结合也不会
幸福。假如只为了你与霍世伯当年随意许下的承诺,而断送了二人的一生,孩儿绝对
无法答应……」
卓无忧一而再的坚决拒绝,卓山的怒火再也抑压不住,如山洪爆发般倾涌而出。
他狂怒之下,整个人像弹起般,重重一掌往卓无忧面上打去。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卓府大厅。
卓无忧有生以来,从未试过被卓山如此掌掴,这一掌,把他的心也打碎了。
只见他咀角在淌血,然而,别人却看不到他的心也在淌血。
他的头仍垂下,默然无语。
卓山也在暗自懊悔自己委实太冲动,但他的尊严却盖过一切,声色俱厉地喝道:
「畜生!你既然坚决要做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人,从此卓家再没你这子孙。你
立即走,从此不要再踏进卓府半步!」
众人本想出言相劝,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又可以说甚么?
卓无忧默默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头仍没有抬起,似乎已伤心到了极点。
看着卓无忧落泊的背影,众人也不禁黯然落泪,卓山的心也不禁在痛,可惜始终
没有叫停卓无忧。
终于,卓无忧的背影在众人视线中彻底消失。
外面传来「碰」的一声关门声,卓山心情一阵激汤,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哗然而
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各人见状均大吃一惊,纷纷上前搀扶。
只可惜卓无忧已然离去,浑不知屋内情景,否则,也不会铸成这大错,更不会令
他──懊悔一生!
※ ※ ※
到了入黑时份,卓无忧才回到广成仙派。
虽然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但仍不忘去看看若梦。
此时若梦已进过晚膳,独在广成观的后院小亭中凭栏眺月。
而凌真及其他观中道僮,则已悉数返回自己的房间。
卓无忧找着若梦,上前柔声问道:
「若梦姑娘,你今天觉得如何?」
若梦缓缓回过头来,轻轻拨动了一下她那把轻柔如丝的秀发,答道:
「比昨天好多了,只是仍有点虚弱而已,多谢卓大哥关心。」
卓无忧又道:
「对了!这是我今天从镇上替你买的鞋子,你看合不合穿。」信手从怀中取出一
团用纸包着的东西,打开后原来是一对十分精致的丝绒鞋。
若梦接过鞋子,呆呆地看着。
她造梦也未想过,自己竟有机会穿上如此名贵的鞋子。
卓无忧好奇地问:
「若梦姑娘,为其么不穿上去?是不合心意吗?」
若梦答道:
「不!这对鞋很美,只不过……我只是一名平凡女子,卓大哥实在不用对我这
么好。」
心事被掩穿,卓无忧一时哑口无言,窘态毕露。
若梦似乎能看穿一切,又问:
「卓大哥,为何你今晚像是心事重重的?可以告诉我吗?」
难得若梦如此关心自己,卓无忧于是把整件事娓娓道出。而若梦也很明白事理,
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温柔地安慰他。
在朦胧的月色掩映下,若梦本已迷人已极的俏脸更加醉人。卓无忧呆呆看着,一
切的烦恼也抛诸脑后,豁然开朗起来。
二人不知不觉谈了好一段时间,卓无忧突然提议在山后空地建一间木屋,让若梦
能在那里安心养伤,免得在广成观中全是男儿,她一个单身女子住在此而感到尴尬,
而若梦也不置可否。
到了第二天,卓无忧竟真的动手建屋,而且只用了数天时间便已建好。
那里虽位于山野,但距离广成观并不远,卓无忧每天便在小屋为若梦疗伤,往往
陪伴至夜深才走,对其关怀可谓无微不至,而若梦也暗自感激万分。
二人相处虽只仅仅十多天,但期间朝夕相对,无所不谈,一份微妙的感情竟在不
知不觉间萌生。
唯一令卓无忧感到奇怪的,是若梦经常都暗自愁眉深锁,像是心有所想般,卓无
忧多次追问,她都避而不答,终于卓无忧也放弃了,不再追问。
其实卓无忧早对若梦暗生情愫,如今能日夕陪伴左右,自然就忘却了一切烦恼,
连与其父之间的事也暂时不想。
这十多天,甚至可以说是卓无忧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对于卓无忧无微不至的关怀,若梦也暗暗感激万分,而且她亦察觉列车无忧对她
的心意,可是她却一直未有任何表示,更处处刻意回避,令卓无忧感到有点不知所
以。
可是卓无忧也没有要求甚么,但觉每天能看看她,陪她聊天,或是并肩坐在空地
看着满天繁星,便已感到十分觯惬意。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流逝得特别快,幌眼间若梦在广成仙派已住了接近一个
月,而身上的伤他几已彻底痊愈。
这天黄昏,她与卓无忧坐在一块石上,看着金黄色的夕阳,忽然道:
「卓大哥,这个多月来得你悉心照顾,我实在很感激。如今我的伤势已无大碍,
我打算明天便离去。」
卓无忧闻言一怔,其实他早已料到有此一日,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出现罢了。
继之而起的,是溢于言表的失望之情,但仍强忍着,幽幽地问道:
「那么,你有其么打算?」
若梦亦异常幽怨地答道:
「我打算前往亲戚处投靠,慢慢再作打算。」
这只是一个藉口吧?从她空洞的眼中看来,她似乎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既是如此,为何不留在此,直至你决定了去向才走呢?你…不喜欢这里
吗?」
若梦连忙解释道:
「不!这里环境宁静清幽,我很喜欢。只是,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犯不着
卓大哥对我这般好。我怕……无法偿还卓大哥对我的恩情。」
这样的解释确实有点牵强,但她却无法找到第二个藉口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
自己才会知道。
她,始终是另有顾虑。
只苦于无法向他坦言。
卓无忧闻言,失望之情大增。
不经不觉夕阳已沉下西方,地平线上只留着一丝微弱的余晕。
就像卓无忧的心,沉得不知所踪。
相对无言。
其实,若梦对卓无忧也甚有好感,而且这个多月来相处得很是融洽,言谈间亦甚
为投契,虽未有浓厚的爱意,但无可否认亦暗暗产生了一份异于朋友的感觉。
一点点爱。
她就是察觉到这点,所以才提出离开。
因为她的生命,早已献给了一个人。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已不再属于她。
她不想将这悲哀给卓无忧。
不想令他惹上杀身之祸。
她,不想……
良久,卓无忧终于打破寂静,向若梦提出了一个最后的要求:
「我…明白你既然决定离去,必定有你的苦衷。但,个多月来的相处,相信我
的…心意,你也…明白了吧?而我觉得,你对我也非…毫无感觉……」
卓无忧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勇气,坦言示爱。相信即使面对武功比他强十倍的对
手,所需的勇气也没有比说出这番话来得大。
若梦听后异常感动,甚至有股想扑上去拥抱着卓无忧的冲动,但她极力抑制着自
己。
卓无忧窘态尽露,但仍鼓起勇气继续道:
「我知你去意已决,但不知可否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我只想你再多留十天,只
要…能再与你相处十天,我便…再无所求……」
莫说是十天,就算要她一世留在此她也愿意,只可惜她的一生,从未试过可以自
己决定要走的路,今次,也不例外。
她也不知何以会起了这念头,倏地感到面上热力上升 立即低头把秀发垂下遮掩
著,并道:
「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你的要求,我又怎能拒绝,我…就多留十天才走吧!」
卓无忧闻言大喜,竟忘形地牵着若梦的手,道:
「那太好了!」若梦没有即时把手抽回,却羞得把头垂得更低。
只可惜卓无忧的视线被若梦的柔长秀发遮挡着,看不到秀发下首次展露的笑容。
自她懂事以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 ※ ※
打后的十天,除了晚间睡觉外,卓无忧与若梦可谓形影不离,起初的两天,若梦
对卓无忧仍有点拘谨,但卓无忧事事以礼相待,而且关怀备至,若梦终于能放开怀抱
地接受她。
而且她也明白,她一生快乐的日子,可能就只有这十天,十天之后,她便要把她
的生命及自由归还给「那人」。
因此,她也异常珍惜这十天。
二人就像是一对沐浴于爱河的情侣,相对的每一分每一刻也是甜蜜、温馨的。
在这十天里,卓无忧带若梦踏遍隐宝山的每一角,派中的事务,也暂时交给凌真
打理。
在美若天国的隐宝山里,回汤着一片醉人的旖旎,彷佛茫茫天地间,就只得他们
二人。
可惜,世上有一种东西,就是连神魔也不能控制,那是──时间。
这刻,已是最后一夜了。
与十天前同一个地方,二人同样相对无言。
他们也明白,黎明一到,他们便要分开,更可能从此再会无期。
终于也是由卓无忧打破沉默,率先道:
「若梦,虽然我知这请求很过份,但我不得不说,你……可否不走?」
若梦轻轻摇首。
卓无忧苦苦追问:
「究竟有甚么理由,令你非走不可?」
若梦眼神迷惘,语气幽沉的道:
「我……不能告诉你。」
卓无忧见若梦能如此平静地面对分手,反而感到焦急万分,又再道:
「这十天的相处,我感到你很快乐,那是完全出自真心的快乐,而我不相信你对
我毫无感觉,难道你竟可如此从容地放弃这段快乐的日子,与及……我俩的感情?」
虽然卓无忧也感到这样说有点过份,但此时若不说,可能从此再无机会说了。
若梦仍是神情冷淡,一字一字的道:
「不!这十天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而且是唯一的快乐的日子,我也很想永
远拥有这些快乐日子。但,我的一生注定是痛苦的,谁也不能改变,我,必须继续走
这痛苦的路。」
此时,卓无忧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梦,你喜欢我吗?」
若梦造梦也没想到卓无忧竟会突然这样问,不由得心头一震。
她很快地平伏了激动的思绪,然后,她给了一个答案。
她……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卓无忧也是一愕,他亦估不到若梦的答案是如此简单直接。
他高兴得抓着若梦的臂胳,兴奋地道:
「既然我们彼此相爱,那就不应轻易放弃。我不想知你的过去怎样,我只知我现
在,甚至永远也会爱着你。答应我,不要走!」
若梦没有作声,卓无忧知她内心在交战着。
他又再道:
「若梦,相信我,假如你留下来,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
你,更会令你每天也如这十天般快乐。」
若梦仍是不言不语,亦没有抬起头来,但她俏丽的脸庞上已多了两行泪。
自地出生以来,从未有人像卓无忧这样重视她、关怀她。
她身边的每个人也都只会利用她,她的一生,彷佛就是一个梦。
一个不属于她的梦。
噩梦。
如今,梦醒了,她得到了快乐,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可是,她还要回到梦中吗?
若梦激动得浑身在剧烈颤抖,甚至声音也有点嘶哑,颤危危地道:
「卓……大哥,我明白……你对我……很好,但……我不想……把噩梦……带
给……你……」
卓无忧很明白若梦此刻的心情,温柔地安慰道:
「傻孩子,你只会为卓大哥带来美梦,怎会带来噩梦?就算有天大的困难,卓大
哥也有能力应付,你也可安心地长住在此。」
「梦,留下来吧!别令卓大哥伤心啊!」
若梦抬首看着卓无忧,他的眼神是如此坚定,却又柔情无限。
她,又怎能说「不」?
她重重点了点头,同样是如此坚定。
卓无忧大喜。
二人仍是默然无语,却已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泪,仍在若梦眼中不住的淌,却是喜极而流的泪。
时间,彷佛在一刹间停顿。
天地也静止着。
万籁无声。
※ ※ ※
就在二人都陶醉在这梦幻般的拥抱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破了美梦。
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只见一名广成仙派的道僮领着一名年纪老迈,作家丁打扮的老者急促地跑来。
卓无忧一眼便认出这人是福伯。
福伯如此深夜赶来,莫非卓府发生了甚么事?
卓无忧当下不作多想,提起轻功一跃落在福伯面前。
若梦只见福伯在不停喘气,面露异常紧张的神色,在向卓无忧说了些话。
由于距离太远,若梦无法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却看见卓无忧听了福伯之言
后,面色陡地大变,呆了半晌,复又向她跃来。
卓无忧脸色发青,听音也带点沙哑,情绪十分激动。
但他仍极力控制着,对若梦道:
「梦,我家中发生了一些事,我要立即回去,但我会尽快回来。」
若梦心知事不寻常,于是也不多问,微微点了点头。
卓无忧正要转身而去,若梦忽然又道:
「卓大哥……」
卓无忧随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若梦。
迷蒙的月色下,若梦情深款款的看着卓无忧,为那美丽绝伦的脸庞添上一份凄迷
的色彩。
她继续道:
「你………小心点啊!」
卓无忧安慰她道:
「放心,我很快便回来。」
说完已挟起福伯,提起轻功向广成观飞跃去。
究竟有其么事令卓无忧如此仓皇赶回卓府?
卓无忧已远去,但若梦仍呆立原地。她心内忽然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她与卓无忧这一别,从此将成永诀。
而就在卓无忧离去后一个时辰,一个人缓缓踏上广成观前的千级石阶。
他似乎对隐宝山的地形很熟悉,而且轻功也是极高,竟完全不惊动到观中各人便
已踏遍观内每一角,最后来到后山的空地。
他缓缓地朝小屋步去。
就像是噩梦般慢慢压向屋内的若梦……
第四章 仇 深 似 海
却说卓无忧挟着福伯奔回广成观,找了一匹脚程最快的马,朝西歧城而去。
沿路上他一言不发,双眉紧锁,额上汗珠斑斑,神色异常紧张。
虽然卓无忧已用尽力气策骑,但隐宝山与西歧城毕竟有一段距离,因此也要一个
时辰才能返抵西歧城。
越接近卓府,卓无忧的心情就越是沉重,心跳也越来越快。
终于,他来到了卓府两丈外。
眼前的情景,简直令他不能置信,一颗心也差点跳了出来。
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嘶叫了一声,急速煞停。
卓无忧与福伯下了马,一步一步的步向卓府。
一丈了。
眼前的卓府,弥漫着一片凄清萧刹的气氛,而最叫卓无忧震惊的,是卓府的门
外,竟挂了两个灯笼。
白!
灯!
笼!
卓府此刻正办着丧事!
其实在隐宝山时,福伯已把一切告诉了他,但事出突然,他始终未能完全接受,
仍抱着些少怀疑。
如今看到眼前情景,怎不叫他心胆俱裂?
他好不容易寸步至卓府大门之前。卓府的大门紧紧闭上,像在拒绝他这个卓家逆
子踏进卓府之内。
卓无忧伸手欲推开大门,一旁的福伯却道:
「三…少爷,本来夫人及大少爷吩咐我们这些下人不要把此事告诉三少爷你,
说你这个…忤…逆子没…资格回来……」
「但…我实在不忍心,才会偷偷去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去找你
的……」
卓无忧不语,更没有任何反应。
大门此刻竟变得像有千斤之重,卓无忧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它推开。
大门开了!
他走前了一步,再次踏进这个本来属于他的家。
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卓府之内一片愁云惨雾,哀号痛哭之声在空气中回汤着。
卓无忧的心更像被千斤巨石重重压着,胸前感到翳闷难当,呼吸困难。
由前园通往大厅的一条短径,此刻也像有千里之遥,每踏一步心头也感到剧烈绞
痛。
他怕看到大厅内的情景,无法想像会有何反应。
但,他必须一看。
到了!
一踏进大厅,卓无忧血脉狂跳,心窝剧烈绞痛,几欲晕倒。
只因为,平日热闹庄严的卓家大厅,此刻竟变成了一个──
灵堂。
而灵前刻着的名字,竟然是──
卓──
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卓无忧心下狂叫。
继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号:
「爹────」
叫声中带来无穷的哀痛,震得天地摇动,同时也惊动了灵堂内每一个人。
可惜他们并没有被卓无忧的哀痛所感动,反而投以一双双怨恨的目光。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都认为害死卓山的人,是──
卓无忧!
卓无忧此刻的心情极度紊乱,并没留意到众人目光中的怨恨,只想扑到卓山灵
前,叩上一百个响头。
即使他明白,这样做也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如狂地朝灵前冲去。
中途却遭一只无情的手拦阻着。
手的主人,正是卓家的长子,大商皇朝百万禁军统帅──
卓无涯。
「大哥……」
卓无忧满布血丝的双目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看着这个平日甚为尊敬的大哥。
卓无涯神情冷漠,似对卓无忧极度鄙视和痛恨,侃侃而道:
「爹生前已不认你作子孙,死后也不想见到你这不肖子!」
「你──」
「走!」
语气坚定,毫不留情。
卓无忧急得几乎流出泪来,仓皇地转而望向平素最疼他的娘亲。
「娘亲……」
岂料卓夫人却道:
「无忧,枉爹娘平日对你千般爱护,自小让你学文习武。你说不喜功名,爹便不
迫你去做官;你说要替天玄子师父打理广成仙派,爹也随你所愿。如今爹千辛万苦替
你找到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你却三番四次拒绝爹的好意,更活活把爹气死,你问你
自己,可还有脸回来见爹?可还有脸认作卓家子孙?」
对于卓夫人的严词质问,卓无忧只感哑口无言,百辞莫辩。
他又转而向卓无涯哀求道:
「大哥,三弟自知罪不可恕,但我只想在爹的灵前上一柱香,我求你……」
然而卓无涯却仍是置若罔闻,亦没有让开之意。
卓无忧被众人孤立,心情却越来越焦急,竟提步欲硬冲上前。
但卓无涯竟浑没半点退让之意,在他眼中,卓山是被卓无忧所害死的,念在半点
手足之情才强忍着心中怒气,不向卓无忧出手。
他使力地推着卓无忧,狠狠道:
「我重申一次,爹不想见你这忤逆子,再不走莫怪我手下无情。」
但卓无忧对他的警告竟是充耳不闻,双脚也无停下之意。
霍地,一声咙然巨响……
卓无涯蕴含无匹怒火及无俦劲力的一拳,狠狠轰在卓无忧胸膛之上。
卓无涯能当上百万禁军统帅,武功自是不弱,这盛怒一拳,理应把卓无忧轰得直
飞出大厅之外。
但……
卓无忧却硬挺着,死不后退。
他这样做,只会令伤势加剧,但他不理了!
未在亡父灵前上香之前,他死也不会离开卓府,死也不会后退半步。
这一拳轰得他胸膛剧痛,却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痛。
口,在淌血!
心,在淌血!
眼,在淌泪!
下人们看得心也酸了,但卓夫人及卓无涯依然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就像当日卓无忧拒绝卓山时般,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唯有卓伶,眼中流过了一丝同情之色。可是当此情形,她也想不到能为卓无忧说
甚么。
因为她知道,卓无忧这次确是有错!
此情此景,谁也不能说甚么了,但卓无忧却不理伤痛,举步又再踏前。
卓无涯又是一拳,而且爆出的沉响,比刚才一拳更大!
卓无忧淌出的血和泪更多,但依然没有退后一步。
有情的泪!
无情的拳!
两不相让!
卓无忧继续行,卓无涯继续轰!
一声声凄厉刺耳的巨响,轰进每个人的心,轰得心也痛了、碎了!
也不知由第几拳开始,巨响中竟混杂了少许碎骨之声,众人开始为卓无忧的生命
而担忧。
卓无忧虽有上乘的先天乾坤功护身,但再这样下去,他势必被活活轰死!
他,已把生命豁出去了。
他只希望能支持到他步至卓山灵柩之前,为亡父上一柱香,他便──
死而无怨!
但,饶是他有无穷斗志,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在卓无涯疯狂轰击之下,七孔也开
始溢血。
卓伶见状,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呼,双手掩面痛哭。
卓无涯也停止了轰打,道:
「我再说一次,若你再不离开,下一拳,你必定没命!」
好绝的一句话,丧父之痛已把手足之情完全盖过,若卓无忧再不走,下一拳,卓
无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卓无忧伤势已是极重,仍勉力聚气说道:
「不!在…我未为爹…上香…之前,我…绝不…会…走…」
「大…哥…我知…我…所犯…的罪,是…无可…饶…恕,你…」
「杀了我吧!」
卓无涯闻言,眼中杀气暴盛,决绝地道:
「好!爹是给你害死的,既然你想以性命来抵偿你的罪孽,我就──」
「成全你吧!」
说罢已贯注十成功力于拳上,以惊雷疾电之势狂轰卓无忧。
这一拳所含劲力之钜,若轰在伤势极重的卓无忧身上,他必死无疑!
众人都慌忙以手掩面,不欲目睹这惨绝人圜的一幕。
甚至卓夫人也泛起了懊悔之意,欲喝停卓无涯。
可惜,拳已轰出。
一切,已太迟了。
然而,这足可开山破石的一拳,竟没有轰中卓无忧。
原来在卓无涯重拳快要轰中卓无忧的一刹那,凛冽的拳风已迫得卓无忧气血剧烈
翻涌,再也支持不住,颓然跪倒地上,仅堪避过这致命一拳。
卓无涯一拳落空,但面上却全无惊讶之色。
谁也不知他的心在想甚么!
究竟此举他是有意抑或无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卓无忧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苦苦地支持着。
地上淌着一滩血,是卓无忧的血。
他面上血泪交织,甚是凄厉可怖。
换了是普通人,受此重伤,不立即晕死才怪!但卓无忧意志力甚是惊人,仍能支
持至今,更能张口道:
「我…知道…我是…罪…无…可…恕,但…我只想…在爹…灵…前,上…一柱…
香,之后,可…以…任凭…你们…处…置…」
卓无忧毕竟是卓夫人的亲生骨肉,见此情景,又岂能无动于衷,于是道:
「好!既然你坚决要上香,我就成全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卓无忧闪出了一丝希望,静心聆听着。
卓夫人续道:
「我的条件就是,你上了一柱香之后,从此与卓家恩断义绝,甚至以后也不能向
别人说你姓卓,怎样?」
卓无忧闻言,心头又是一震,他造梦也想不到,平日对他百般呵护宠爱的娘亲,
今番竟也绝情至此,怪只怪他的罪委实太重太深。
他的内心在剧烈交战,但就算他不答应,卓家上下也不会原谅他,于是他毅然下
了一个决定。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卓夫人道:
「无涯,让他过来。」
卓无涯如言让过一旁。
卓无忧鼓尽残余体力,颤危危地站起,但看他此刻伤势极重,就是与卓山灵位仅
有数步之距,也未必能走近上香。
卓伶见状,本欲上前搀扶,但她一动身,卓无忧已扬手示意她停下。
他要凭自己的力量为亡父上香。
不死的意志,坚韧的生命力,令他不可能地一步一步走至灵前,燃点了三支香,
然后又重重的跪下。
他泪流披面,声音沙哑地道:
「爹,孩儿铸成此滔天大错,自知再说甚么也是无用。孩儿…只望爹的养育之
恩,能在来生相报……」
「孩儿上过这柱香之后,再无颜面…认作卓家子孙,孩儿唯一能做的,只有向
爹叩回三个响头……」
说罢站起插上清香,然后又跪回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之时,前额已被血水弄得模糊一片。
他站起转身向着卓夫人、卓无涯及卓伶道:
「娘亲、大哥、二家姐,无忧自知罪不可恕,亦再无面目留在卓家,更不配做卓
家的子孙。」
「无忧只望,你们今后能多加保重,若有需要无忧帮忙的话,我……万死不辞。」
众人无话。
卓无忧也无语。
他缓缓转身,离开这块再不属于他的地方。
一个不再属于他的家。
卓府门外,马儿仍在等候。
马儿似能感应到车无忧的哀伤,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嘶鸣。
卓无忧上马背,默默地离开了西歧城,向着隐宝山而去。
心头的悲痛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 ※ ※
回到隐宝山之时,已是黎明时份。
卓无忧意态消沉,容颜落泊,往日的风采尽失。
他只想尽快躲进小屋之中,狠狠地大哭一场。
向若梦诉说心中的凄苦。
他知道,世上也许只有若梦才能明白他。
然而,当他回到小屋之后,他却遇上另一件叫他伤痛欲绝的事。
他赫然发现,若梦竟不在小屋之内。
若梦……究竟去了那里?
他发了狂似的在广成观、隐宝山各地拼命找寻,可惜也找不到若梦芳踪。
在他几已绝望之时,他再次回到小屋。
此时他方才发现,小屋的桌子上,早已安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撮用绳子扎着的发丝。
发丝柔软顺滑,他一眼便认出这是若梦的发丝。
那更令他肯定,若梦,已……
离他而去!
他怎也想不通若梦为何要离去,但这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的心又开始绞痛,泪也缓缓的落下。
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大的挫折,如今,他真真正正体会到何谓「忧伤」。
他发了狂般痛苦嘶叫,叫声响彻了整个隐宝山,打进每个人的心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疯狂嘶叫才戛然而止。
这并不表示他已不痛,只是,他已痛无可痛。
伤无可伤。
※ ※ ※
过了那晚之后,西歧城再无人看见卓家三少爷出现,而在数月之后;卓家上下亦
迁离西歧,传言是搬往朝歌卓无涯的府坻中。
声名显赫一时的卓家,渐渐也破人遗忘。
甚至,再无人记起卓无忧这名字。
西歧的居民只知道,隐宝山上的广成仙派,有一名大弟子,他有着一个甚为古怪
的名字──
一忧子!
他在三年之内,从没离开过隐宝山半步,因此无人看过他的面目,只有少数曾到
过隐宝山的人到处传言,这个一忧子终日穿着丧服,神情颓萎不堪,而且又不喜言
语,甚为古怪。
而且,更传言他并非住在广成观内,而是住在后山一间木屋之中。
跟着,一切一切也在年月中慢慢流逝!
※ ※ ※
前尘往事一股脑儿涌上一忧子心头,他的心又在剧烈绞痛,视线也被呼之欲出的
泪光弄得模糊一片。
他轻轻抚着若梦留下的发丝,彷佛又重回当日的光景;若梦娇慵的躺在他身边;
而他一边抚弄她的秀发,一边细说家常……
一忧……
究竟是为了不知身在何方的若梦而忧心,
还是为了当日卓山之死而忧伤?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但,即使若梦已离去六年多,但他仍坚信若梦终有一天会回来。
即使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却已是他的最后希望。
只有在这小屋中,他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才能继续他枯萎的生命。
小屋内的一切,似乎仍残留了若梦的体香,令一忧子迷恋不已。
甚至,有时在朦朦胧胧中,他更会见到若梦的倩影在屋内的某一角。
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若梦……若梦……
此情…
若梦…
※ ※ ※
一忧子想着想着,又再次控制不了思绪,于是放下发丝,缓缓步出屋外。
当年见证着他与若梦誓言永不分离的明月,依然高挂天边。
假如若梦此刻亦是看着这轮明月的话,她可会仍记得当年他说的每一句每一字?
那些依然刻在心中,没有褪色的誓言。
一忧子闭上双目,呆站在空空旷野上,极力收摄心神。
瞿地,他双目一睁,身上豪光大盛,原来已运起了广成仙派的绝学──
先天乾坤功!
然后,一忧子双掌狂舞,使出了──
乾坤七绝!
除了第七式外,他不停反覆地练习「乾坤六绝」!
他,要以此来麻醉心中的痛。
丧父之痛!
悔恨之痛!
至爱离去之痛!
每出一掌,心痛便似减弱一分。
但要知道,他的痛是无穷无尽,怎样也减不去、洗不掉。
平日他尚可借练功来减轻心头之痛,但不知为何,今晚的痛似乎来得特别厉害。
无论他击出多少掌,轰碎了多少块巨石,心痛仍在不住的增加。
于是,他不断把功力提升,双掌慢慢变成淡黄,再变成金色。
原来他已运运起「先天乾坤功」中,另一惊世骇俗的绝技──
乾坤金刚身!
「金刚掌」威力无俦,劲力所过之处,沙石四飞,天摇地撼,风云变色。
一忧已运起了最高功力,但仍压抑不了紊乱如麻的心绪。
而且,当年月下跟若梦所说的一番话,更逐渐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梦,你喜欢我吗?」
「既然我们彼此相爱,那就不应轻易放弃……」
「我不想知你过去怎样,我只知现在,甚至永远也会爱着你……」
「答应我,不要走……」
「我会全心全意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会令你每天也如这十天般快乐……」
「你只会为卓大哥带来美梦……」
「就算有天大的困难,卓大哥也能应付……」
「留下来吧……」
「别令卓大哥伤心……」
「别令卓大哥伤心……」
「别令卓大哥伤心……」
可惜,他的心已伤透了,伤得无法修补。
「若梦……若梦……」
一忧子双眼血红一片,不停地叫着若梦的名字,状若疯狂!
啊!不好!
这……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若一忧子不立即冷静下来,散去身上内力,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但,一忧子此刻已是理智尽失,又怎能冷静下来散功?
「若梦…若梦…」
他越来越疯狂,却只苦了地面,在他连番重掌轰击之下,已出现一条条细小的裂
痕。
「若梦…若梦………」
「若梦……」
「呀!」
一声凄厉的狂嚎过后,一切复归平静。
只见一忧子软瘫倒在地上,方圆数尺洒满血水,显然是刚才一忧子所喷出。
只不知,他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但见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神智仍未清醒,迷糊中仍在不住叫着:
「若梦…若梦…」
苍天有知,可会怜悯他们一片痴心,让他与若梦重逢?
在苍茫的月色下,一条婀娜的身影慢慢向着一忧子步近。
这条身影有着一副美若天仙的脸孔,更有一份超凡脱俗的气质。
柔长的发丝随风飘汤。
就像千丝万缕解不了的情结,在风中纷飞。
一忧子虽伤势极重,但仍未昏去,迷迷糊糊之中看见这条身影,心头不由得剧
震……
只因为,这条身影,他异常熟悉。
那是……
若梦的身影!
啊!
若?
梦?
这,就是一忧子朝思暮想,令他尝尽了相思之苦所煎熬的身影?
但,若梦怎会在此时回来?
还是,这仅是一个幻象?
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体内的气血本已紊乱之极,经这一激汤之后,他已渐渐晕死过去……
眼前的若梦,也越来越朦胧。
他,只能勉力说出最后一句话:
「若……」
「梦……」
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但一忧子却感到一缕柔长的发丝在他脸上拂扫而过。
一阵熟悉的香气扑进鼻中。
甚至,他更感到一滴水点滴到他的脸庞,再滚滚向下滑落。
那,就像是一滴──
泪!
一颗情人的眼泪!
然后,一忧子完全失去知觉。
他,已彻底的昏死过去。
若梦真的回来了?
还是一忧子在迷糊中产生幻觉?
但,无论怎样,只有在梦境之中,他才能再次见到若梦。
他最深爱的人。
也是他一生最忧虑的人。
也许,这段情,根本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若!
梦!
人 生 若 梦
情 也 若 梦
忧 虑 半 生
只 为 一 梦
在隐宝山东南面七百里外,有一个方圆达半里的乱葬岗。
这里原本是一条平静小村,村中只有五十多名村民,都是靠耕种维生。
可是,十六年前,一名男子抱着一具死尸来到这里。
这名男子,双目赤红如血,充满怨恨。
他的怨恨,像是恨透了世上每一个人。
他轻轻地放下尸体,然后疯了一般冲进村中,见人便杀。
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不论人畜,都在一夜之间被屠杀。
经过那一夜之后,这条小村顿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乱葬岗。
附近一带的人都认为是厉鬼所为,因此多年来都无人敢步近。
但,谁又想到,这场灭绝人性的屠杀,却是一名男子所为。
一个绝情绝义,泯灭人性的「人」。
今夜,这个平静的乱葬岗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扯得铺满一地的骷髅四处乱飞。
而这阵狂风,却不是自然形成,而是由人所为。
只见狂风的中央,土地忽地猛然爆裂,地底下激射出一条黑影。
这条黑影身材魁梧,但双目却是赤红色。
他,正是十三年前屠村的青年。
黑影运气一吸,狂风赫然被他吸入肚中,四飞的骷髅纷纷向他飞去。
瞿地,黑影气劲一催,身上散发出无俦气劲,把所有骷髅震成粉糜。
好骇人的功力!
「很好!我的『魔经』已有相当火喉,看来,也是我回归师门的时候了。」
「而且,亦是天玄子的末日来临的时候了!」
啊!这个身负超凡武功,绝情绝义的恶魔,他的目标竟是广成仙派?
广成仙派,将如何应付这场浩劫?
《待续》
【第七回预告】
他──曾经是广成仙派的大弟子,为了一段仇而叛离师门;
今天,他回来了,更扬言要广成仙派鸡犬不留;
他──身为广成仙派的弟子,捍卫师门是他的天职;但,
今天来挑战的,却是他情同兄弟的大师兄;
恩与仇,情与义,如何取舍?如何了断?
一场关系着广成仙派师门恩怨之战,即将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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