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Zon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delooby (漫无边际), 信区: ACZone
标 题: 天子外传【第七回】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l 22 02:07:43 2005), 转信
《 第七回 忘情负义 》
第一章 忘 尽 前 尘
日落日出。
缘起缘灭。
缘份确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使两个毫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在茫茫人海
中相遇,相知,甚至相爱……
有缘相爱,虽然是一件美事。但,无缘斯守终老,却又是如此叫人,到无奈、悲
伤。
无数的日落日出。
无数的缘来缘去。
无数的欢笑忧伤。
当中,包括了……
他的忧伤!
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因爱而生的忧伤。
也是唯一叫他痛苦一生的忧伤。
甚至,他的名字,也是为了这唯一的忧伤而起。
他,正是──
一忧子!
※ ※ ※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正气凛然的洪日,矗立于青空之上,以它燃烧生命而发出的光华,普照大地每一
角,为万事万物添上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日至中午,广成仙派后山空地上,一爿孤独的小木屋内,一忧子正缓缓转醒。
「哎……」
一忧子虽已转醒,但他却感到五内灼痛,四肢虚弱乏力,那显然是他昨晚练功走
火入魔的后遗症。
他竭力起来盘膝打座,慢慢运功把逆乱了的经脉纳回正轨,然后又以内力把受创
的经脉脏腑调理一番,这才稍为恢复体力。
饶是如此,也耗了几近三个时辰,吐出了一大滩瘀血,这才行功完毕。
幸好一忧子功力深厚,昨晚的走火入魔才不致夺其性命或令他武功尽失,但至少
也要调理一个月才能尽数恢复功力。
行功完毕,一忧子吁出了一大口浊气,缓缓张开眼睛游日四顾。
屋内除了他,并无别人。
难道昨晚在他昏迷前,朦朦胧胧见到的若梦,竟是他的幻觉?
想到这里,一忧子又再黯然垂下头来。
但,他刚垂下的头,又陡然抬起。
因为他猛然警觉,昨晚他明明昏倒在空地上,如今醒来身处屋中,那必定是有人
把他搀扶进屋内。
广成仙派的人知他平素爱独个儿在此练功,因此甚少踏足这里,故没有可能会是
仙派中人抬他进来。
那,抬他进来的人,不是若梦,是谁?
一忧子定下神来,伸手摸了摸脸颊,竟觉得有点水点乾涸了的痕迹。
那,就像是一点──
泪痕。
啊!那是他自己留下的泪痕?还是……
若梦留下的泪痕?
他再留神地在赤裸的上身一嗅,竟发觉有点点几乎是微不可闻,残留着的幽香。
那像是女儿的幽香!
而且这种幽香,正是曾经令他神魂颠倒、迷醉倾心的若梦身上所散发的幽香。
一忧子几乎已可肯定,昨晚所见到的若梦,并非幻象,而是真真正正的若梦。
他看见屋内并无异样,随即推门而出。
屋外一片广大的黄土地,却没有半条人影。
他心下知道,假如若梦有心让他见,她自然会坐在床畔等他醒来;假如不想让他
见,就算他寻遍天涯海角,她也会设法避开他。
失望、落泊,伴随着他沉重的步伐,返回小屋之内。
若梦当年留下的一缕青丝,仍安放于案上,并无移动过的痕迹。
轻轻抚着柔滑如丝的秀发,内心凄然欲滴。
相思之苦,确是教人肝肠寸断!
对于若梦的爱,他从未有半分怀疑。
但,为何她当年要不辞而别?如今回来了,又何苦要逃避?
若梦若梦,
你究竟有何苦衷?何以如此狠心?
一忧子的心,又开始绞痛。
※ ※ ※
接下来的三天,一忧子都躲在小屋之中,医治他的内伤,与及心伤。
而广成仙派,亦如往常般庄严平静。
直至「他」来临的一刻。
「他」……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迎着小屋迅速奔去。
屋内的一忧子正盘座运功,骤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知定有事发生,连忙散
功。
他开门一看,赫见一条人影迅速移近,而这人显然身负上乘轻功。
一忧子不慌不忙,待人影移至视线清楚范围以内,终于看清来者是谁。
来者,赫然是傲风。
傲风虽年纪尚轻,但他加入广成仙派已有多年,深得广成仙派武学真传,虽未算
得上是一流高手,但轻功方面也有一定造诣。
傲风一停下来,即连连喘气,显见刚才已运足全力飞奔而来。
究竟有何要事,令他如斯紧急赶来找一忧子?莫非广成仙派发生了甚么大事?
向来平静、与世无争的广成仙派,又会有甚么大事发生?
一忧子虽知定有急事发生,但并不急于追问,只静心地等待着,傲风略一回过气
来,即断断续续的道:
「大…师兄,不…好…了,派中…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一忧子眼见傲风一脸焦急惶恐的神情,而且眼神中更流露出罕见的惊悸,心知事
态不妙,当下也不作多想,一把挟起傲风,便展开轻功朝广成观而去。
傲风只感眼前景物在急速移动,耳畔风声飒飒,方知一忧子的轻功,比他高上不
知多少倍。
从小屋回到广成观,就似是十数步之间的事,傲风略一定神,已发觉正身处于广
成观的大殿之中。
大殿之内,赫然聚集着派中十余名的道人。这些道人不喜习武,一心留在广成仙
派中清静地过活,平日负责派中的日常工作。
除了十余名道人外,还有傲雪及姬昌。
殿内各人围集在殿中央,似是在围着一些东西,但一忧子的视线被众人遮挡着,
一时间也看不到他们围着的是甚么东西。
各人似十分专注于殿中的东西,未察觉一忧子在他们身后,于是他禁不住问:
「师弟,发生了甚么事?」
众人这才惊觉一忧子正在殿内,纷纷回头的同时,也让开了点空间,一忧子终于
能看到殿中的情形。一看之下,当场大吃一惊,面色陡变。
原来殿的中央,正横躺着一个人。
这人一动不动,活像是一具尸体。
而更叫一忧子震骇的,是这个还未看清是人是尸的东西,竟是一个他熟悉的人。
这个人,竟就是他的三师弟凌真。
他急忙趋前一看,震惊的程度又再剧增,因为他赫然发现,凌真面色发紫,可布
之极。
一忧子连忙伸手探他鼻息,又是一惊。
因为凌真虽未断气,但气息极弱,且若断若续,随时有性命之虞。
凌真显然是被人打得严重内伤,但要知凌真虽不大嗜武,武功固然在一忧子及姬
昌之下,但他身为广成仙派的三弟子,功力亦是不弱,一般的一流高手也难以伤他。
能把他重创至此,那此人的功力绝对极高。
一忧子大惊之下,立即撕破凌真上衣,赫见他胸前、右肩及小腹之处共印了三个
黑色掌印。
就在此时,凌真整个身躯狂跳不已,而他右肩掌印之处的肌肉更在剧烈跳动。
一忧子不假思索,运起五成功力挥指点向他右肩掌印附近的穴道。
但一点之下,凌真体内竟暴发出一股强横劲力,把一忧子的剑指震开。
「蓬」的一声,凌真右肩掌印之处的肌肉霍地爆开,血花四溅,触目惊心。
「啊!竟能把内劲潜伏于体内,并依时爆发,对方的功力委实匪夷所思。」
「若给余下两掌印爆开,三师弟必定开膛破肚而亡。唯今之计,必须以更强内力
把三师弟体内的掌劲迫出。」
心意一决,一忧子即推起凌真肥胖的身躯,从其背部输入内力。
但一输之下,又是一惊,因为他此时才发觉,自己走火入魔之伤未愈,仅回复了
七成功力,未能把掌劲迫出,而且更惊觉潜伏于陵真体内的两股掌劲,已蠢蠢欲动。
他慌忙道:
「二师弟,快来助我!」
姬昌闻言,心知凌真体内掌劲异常厉害,故亦不敢大意,连足十成功力,从其背
部输入内力。
二人内功源出一辙,合力之下功力倍增,终于把凌真体内掌劲迫出,解去他性命
之危。
凌真口中吐出一大口瘀血,洒得大殿遍地血迹斑斑,凄厉之极。
二人运功之后,满头大汗,略为调息一番,一忧子即追问:
「师弟,到底三师弟为何会伤成这样?」
姬昌并不答话。回头望向一名年约十八岁的小道僮,显然亦在问他同一个问题。
那道僮颤危危的答道:
「我…刚才从内堂出来,正想打扫大殿,却发现凌师兄倒在地上。我吓得失声
尖叫,此时在内堂的姬师兄及其他人都纷纷赶至,然后……」
姬昌接上道:
「我见事态严重,于是便命风师弟到后山找你,以后的情形,相信你也清楚了
吧!」
虽然问明原因,但一忧子对此事仍是摸不着头脑,一筹莫展。
但他却隐隐然感到,一个非常强大而恐布的敌人,正逐步向他们迫近。
瞿地,一忧子感到一股极浓烈的杀气从殿外涌至,迫得他心房猛然加速狂跳。
啊!敌人,这么快便迫近?
※ ※ ※
此时姬昌也感应到那股杀气,忙命众人抬起凌真退到身后,自己则暗暗运功戒
备。
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从殿外传至,脚步声虽并不沉重响亮,却透着一股无形的
压迫力,叫众人心跳不禁随着脚步声的节奏而跳动。
单是脚步声已具如此震撼的压迫感,来人的修为绝对深湛。
甚至可能在殿中每一个人之上。
蓦地,脚步声戛然而止。
大殿的门前,伫立着一条昂藏七尺,极其魁梧雄伟的中年汉子。
只见此中年汉子一身灰白衣裳,宽阔的肩上挂着一袭黑色斗蓬,浑身肌肉结实无
瑕。
一头散乱披肩的长发,与及一脸浓密的胡须,跟其端正的五官、颇为俊期英伟的
容颜甚为不配。
而最特别的,还是他浑身散气出一股森寒的邪气,教人不寒而栗……
还有他双眼……
他的一双眼睛,除了两颗乌黑晶亮的眼珠与常人无异外,其他眼白的部份,尽皆
充血变红,就像一双淌血的眼睛。
他的眼神更透发出一股浓烈的怨毒神色,像是怀着千般怨恨而来。
他究竟是谁?
此来又有何目的?
※ ※ ※
姬昌一见此人,便知来者不善,但对方眼神精光内敛,杀气、霸气凌厉无匹,显
然修为极高,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厉目扬声问道:
「阁下是谁?前来本派究竟有何贵干?」
那人不语,瞄了瞄地上遗下的一滩鲜血,咀角泛起一丝诡异的邪笑,似是在欣赏
自己的「杰作」。
姬昌几乎已能肯定眼前人就是差点夺去凌真性命之人,但苦无凭据,只得再问
道:
「阁下如此突然到临,不知是否与我三师弟之伤有关?」
中年汉子仍是一脸冷漠,缓缓扫视殿中每一个人,并无答话之意。
对方态度傲慢,目中无人,姬昌再也按捺不住,怒喝道:
「阁下擅闯本派,若再不道明来意,休怪在下无礼。」
姬昌正要出手逐客之际,那中年汉子终于有所行动。
他定定的看着一忧子,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似与一忧子早已认识。
反看一忧子,自从中年汉子出现后,他便一直呆立着,毫无反应。
姬昌细心留意下,更觉他似是十分激动,浑身在轻微颤抖。
他,彷佛与中年汉子早已认识,甚至不相信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再遇。
终于,中年汉子开口说话了。他的第一句说话,却是对着一忧子而说:
「故人相见,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莫非你早已忘了我?」
中年汉子的声音十分沙哑,好像已很久没开口说话似的。听他的语气,果然与一
忧子早已相识,他这次莫非是冲着一忧子而来?
姬昌见此情形,不由一愣,便欲向一忧子追问事情原委:
「大师兄,你…你认识这人的吗?」
一忧子微微领首点头。
然后,他缓缓吐出了一句说话。
一个叫在场所有人尽皆震骇万分的答案。
「他…他是我,亦呈你们的……」
「大!」
「师!」
「兄!」
甚么?是一忧子和姬昌等人的大师兄?那即是广成仙派的大弟子?广成仙派的大
弟子不是一忧子吗?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古里古怪的中年汉子?
姬昌本欲即时追问原因,但中年汉子一听一忧子此语,情绪竟忽然变得激动无
比,赤红的双目环睁,厉声喝道:
「混账!」
「我与广成仙派早已恩断义绝,谁再敢说我是广成仙派的弟子,我就──」
「杀了他!」
中年汉子这一怒喝,竟带着雄浑异常的内劲,震得殿顶砂石纷纷落下,而一般没
有武功底子的道人,更被震得耳膜剧痛,咀角溢血。
即使强如一忧子和姬昌,也要运功方能抗衡这鼓无匹震力。
「大…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姬昌满脑疑惑,不由连声追问。
一忧子未有机会回答,中年汉子又再道:
「你们给我好好的记着我的名字,因为,我将会是为广成仙派带来无数噩梦的
人。」
「我的名字,叫──」
「程仇!」
啊!程仇?
他,竟然用「仇」字作为他的名,难道他真的是背负着一段血海深仇而来?
一忧子骤闻程仇道出名字,心头陡地一震,口中喃喃地道:
「仇……?大…你还未能忘记当年…那件事?」
一忧子此语一出,程仇面色瞿地一沉,杀气暴升,但仍强自抑压着,道:
「哼!忘记?此仇不共戴天,我怎能忘记!」
「你们给我好好听着,我今次回来,就是要找天玄子那老匹夫报当年之仇。你给
我告诉他,我在下次月圆之夜便会来找他,若他不出现受死,我就要广成仙派,」
「鸡──犬──不──留!」
程仇随即扬手一指,所指的方向,正是重伤昏迷的凌真。
「他,便是我给你们的──」
「战书!」
他,果然便是打伤凌真的人。
够胆单人匹马来挑战武林正道第一大派,而且能把凌真重伤至此,程仇的武功,
究竟强至何等程度?他与天玄子之间,又有何血海深仇?
程仇不待众人回话,已迳自转身欲离去。
姬昌早已怒火如焚,如今惊闻程仇正是打伤凌真之人,更是怒不可遏,也不理甚
么大师兄,运起「先天乾坤功」,边冲前边说:
「哼!广成仙派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给我──」
「留──下──来!」
程仇眼尾一瞄,语带轻蔑地道:
「先天乾坤功?看你有何能耐留得住我。」
一旁的一忧子见状,忙道:
「师弟,慢着!大师兄……」
「大师兄」三字一贯进耳,程仇心头一震,双眼杀意陡增,右掌贯劲,喝道:
「我早已说过,我与广成仙派已恩断义绝,如今就看你们如何接得下我这招─
─」
「一刀两断!」
快,比疾电还要快!
劲,比惊雷还要劲!
冲前中的姬昌,完全看不见程仇如何出手,只觉眼前强光一闪,一道快如电、劲
如雷的强大刀劲已破空劈至,姬昌惊愕间只能以双掌夹着刀劲,避免了破体之危,但
身形却被迫得连连后退。
一忧子本欲第一时间上前相助,但在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幕情景,令他全身僵
住。
原来在程仇运起右掌,虚空劈出「一刀两断」之际,他的斗蓬被劲风带得汤起。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间,他看见在程仇斗蓬之后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身形婀娜,长发飘飘,明显是个女的。
一忧子虽未能看见那女子的面目,但单是她的身影,已足以叫他如遭电殛,全身
僵住。
因为,那女子身影,与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身影极之相像。
而她那头随风飘动、乌黑而柔长的秀发,与「她」当日不辞而别时所留低的,简
直一模一样。
就在一忧子怔忡间,姬昌已阻遏不了那无俦刀劲的去势,快要撞上大殿尽头的墙
壁之上。
间不容发之际,一忧子已定过神来,闪电般鼓足功力迎向姬昌与「一刀两断」的
刀劲。
姬昌见师兄终于出手相助,立即配合起来,在一忧子双掌轰向刀劲的同时,亦催
起十成功力。
合一忧子及姬昌二人之力,终于消弭了「一刀两断」的强横刀劲,但刀劲虽被轰
散,所扩散出来的余劲却如风暴般震撼整个大殿,弄得沙石飞扬,什物、椅桌尽皆东
歪西倒。
气劲渐渐散去,众人惊魂甫定,已完全失去程仇的踪影,遗留下来的只有地上一
条由殿门一直延伸至殿末的长坑,坑深逾尺,那显然是刚才「一刀两断」的刀劲所划
过的痕迹。
好可怕的「一刀两断」!
好可怕的程仇!
姬昌稍一回气,即向一忧子问道:
「大师兄,我们现在该怎办?」
一忧子呆呆的看着殿门,仍然为刚才那个在程仇身后一闪即逝的女子身影而陷入
极度迷惘之中,对姬昌的说话置若罔闻。
姬昌见一忧子神情呆滞,心神恍惚,于是禁不住追问: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
一忧子一愣,神智回复过来,回答道:
「我…没事。」
他定一定神,察看了众人一遍,发觉众人都侥幸没有受伤,于是吩咐几名道人先
抬凌真回房,以金创药替他包扎伤口,然后又对姬昌道:
「师弟,此事关系重大,我看还是暂时不要惊动师父,不若我们先各自回房调息
一会,一个时辰之后在内堂集合,到时我将以前发生过的事告诉你,再从详计议吧!」
姬昌闻言,应道:
「好!」
于是一众人等纷纷离开大殿,似乎对于刚才一幕情境仍犹有余悸,不愿多留一刻。
这也难怪,因为程仇刚才一招,「恐怖」二字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反而一忧子却没有即时离开,始终若有所思地看着殿门外的地方。
他很想看清楚,刚才稍踪即逝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假如是,又何以会出现在程仇身后?
一个一个的问号浮现在眼前,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来。
程仇的出现,与及「她」的出现,实在太震撼了。莫说一个时辰,就算一天,甚
至一年,一忧子也未必能平伏得了那颗仍在颤抖的心。
第二章 情 仇 暗 结
一个时辰之后。
广成仙派内堂之中。
一忧子、姬昌、傲雪、傲风四人正襟危坐。
一忧子娓娓道出了一段十六年前的往事。
一段关于广成仙派,鲜为人知的往事。
「他」的故事!
※ ※ ※
十六年前的某一夜。
西歧隐宝山,广成仙派的后山之上。
夜已深,但仍有两个人在此不眠不休地练功。
细看之下,这两人,一老一少。
那老的年约五十多岁,但气宇轩昂,英风飒飒,一脸正气。他,便是武功、声望
俱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人物,广成仙派的掌门人──天玄子。
那少的,年约二十三、四,亦是一脸英气,浓眉鹰目,鼻子高耸,眼神坚定,相
貌挺拔,头上束了一条辫子,更显出他硬朗的个性。
青年赤裸着上身,浑身大汗淋漓,肌肉贲张,不住挥舞双掌,全神贯注地练功。
青年蓦地一声长啸,收招坐倒地上,气喘连连,显然十分疲倦。
他半带哀求的对天玄子道:
「师父,我练功已接近四个时辰了,还要再练吗?」
天玄子轻叹了一声,严肃中略带温婉地道:
「悔儿,师父知道确实是辛苦了你。但你亦要知道,师父就只有你和无忧两名弟
子。虽然无忧的练武天份并不比你低,但毕竟年轻,难以交以重任。」
「因此,广成仙派中就只有你最适合继承掌门之位。试问身为广成仙派的掌门,
武功又怎可不比人强?师父这样迫你练功,也是有苦衷的。」
这名青年,原来正是天玄子仅收的两名入室弟子中,排行在前的弟子──程悔!
天玄子虽已尽力解释,但程悔却似并不接受,反口驳道:
「不!甚么掌门之位,我才不稀罕!我只想过一些简单的生活,为其么这样也不
可以?」
「啪!」
一声清脆的掌掴之声,打破了午夜的沉寂。
寄望最殷的弟子竟说出这样的话,天玄子极怒,禁不住出手掌掴。
程悔面上霎时红肿一片,传来一阵火热灼痛。
天玄子的心也在痛。
程悔性格刚强,虽然被天玄子掌掴,但仍续说道:
「师父,就算你打我也要说。我根本不想当甚么掌门,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
寻回我的父母,与他们过些简单而平凡的生活;即使他们已不在人世,我也想到他们
坟前上一柱香。」
「师父,你自小便抚养我长大,一定知我父母是谁的,为甚么一直不肯告诉
我?」
「师父,我求你,你告诉我吧!」
程悔一提及他父母的事,天玄子眼中闪过了一丝黯然神伤之色。而且程悔苦苦哀
求追问,天玄心头也不禁一酸。
天玄子不想让程悔察觉到自己的神情,陡地转身,背向程悔道:
「我早已说过,你是我无意中在路边拾回的,因此我根本不知道你父母是谁。」
天玄子虽已明言并不知道程悔的身世,但程悔的直觉告诉他:天玄子只是存心隐
瞒真相,才故意砌词掩饰,当中,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悔心有不甘,仍哀求道:
「师父,我求你…告诉我吧……」
天玄子斩钉截铁地道:
「我说不知就是不知,不必多说了!」
「你身为广成仙派的大弟子,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说话,为师决定罚你在此练
功直至天亮,不得有误,听到没有?」
程悔虽万般不愿,毕竟师命难违,只得沮丧地微微点头示意。
天玄子默然不语,转身而去。
他不想被程悔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目无神,表情甚是痛楚。
他,又何尝想如此压迫程悔?
他一直视程悔如亲子,只是寄望越大,所给予的压力自然越大,这是每个为人父
母所必要面对的问题,可是为人子女的又偏偏不了解父母们望子成龙之心,才会产生
种种问题。
天玄子只希望,他日程悔真的能如其所愿继承广成仙派,这样方能弥补他当日所
犯的错,他一生中唯一一件后悔抱憾之事。
※ ※ ※
天玄子远去,只剩下程悔一人。
他佣懒地躺在大地上,仰视着满天繁星,脑中幻想着他父母的容貌。
打从孩童时开始,他便很渴望有一双疼惜自己的父母,与及一个属于他的家。
每次到镇上,看见别的小孩都有爹娘呵护疼爱,他的心便不期然有一种酸溜溜的
感觉。
凭藉血缘的感觉告诉他,他的父母仍然在生,仍在这世上的某一角。
因此,他的小脑海便不时幻想他的爹娘究竟是甚么人,甚么模样。
会是一对平凡恩爱的农家夫妇?
还是一对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他最大的心愿,便是终有一天,可跟他的爹娘重叙。
而且,他深信,终有一天,这心愿必定会实现。
他深信……
蓦地,一阵脚步声把程悔从幻想中抽回现实。他从地上一弹而起,心下暗惊:
「糟!莫非是师父折回?给他看见我在躲懒,又得要罚了……」
程悔定睛一看,心下释然。
因为来者并不是天玄子,而是一名年约十六的青年。
那青年虽年仅十六,但已长得异常英伟,且仪表俊朗,衣着华丽,仿如玉树临
风,一看便知是名门子弟。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天玄子所收的两名入室弟子的另一人,程悔的师弟──卓
无忧。
卓无忧的父亲在朝中身居重位,因此他也算是官宦子弟。在他十岁的时候,便被
送返老家西歧,拜入天玄子门下,习武学道,至今已有六载。
于是,这名小师弟,便成了程悔这六年间,孤独生命中唯一一个朋友。
很多时练功练至深夜,卓无忧也会偷偷跑来后出相伴,二人也渐渐互生出一份仿
如兄弟的手足之情。
程悔一见卓无忧,适才满脸的愁容登时一扫而空,面上也绽放出难得一见的笑
容。
唯有在卓无忧身上,他才感觉到一点点人间暖意。
卓无忧一把坐下,便在怀中掏出一包东西。甫一打开,即传来一阵香气。
程悔也并肩坐下,看卓无忧有何好东西给他。
卓无忧把那东西一把递前,原来是一只肥大肉厚的鸡脾。
「师兄,这是我偷偷在厨房拿来的,还暖的,快吃吧!」
程悔欣然拿着鸡脾,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
连续数个时辰不停练功,他早已腹如雷鸣,如今美食当前,又怎能忍得了?
程悔正在大快朵颐之际,忽又闻卓无忧异常乖巧地道:
「师兄,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看……」
只见卓无忧又在怀中掏出了两个手掌般大的瓶子,他打开其中一个瓶盖,一鼓馥
郁浓烈的酒香汹涌而出,顷刻散布四周。
程悔一嗅之下,顿时精神大振,喜形于色,禁不住问:
「好小子,那里弄来如此美酒?但师父平日严禁我们喝酒,你不怕被师父知道,
重重责罚吗?」
卓无忧佻皮地单了下眼,道:
「我不说,你不说;天不说,地不说,师父又怎会知?来!我们师兄弟来喝个痛
快吧!」
说罢已把酒瓶递到程悔面前。
天玄子有不准门下弟子喝酒之守则,本身极爱喝酒的程悔,也只能间中偷偷地
喝。
如今美酒当前,又怎不欣喜若狂?
二人两瓶相碰,举瓶便喝,喝得几口,已双颊赤红,醉意微露。
卓无忧率先道:
「师兄,师父今天有传授新的武功给你吗?」
程悔答道:
「当然有!广成仙派的武功精辟凡多,学之不完,尤其是『乾坤七绝』,更是精
妙无比,威力无俦。师弟,你放心吧!只要你练好『乾坤功』,打好根基,师父早晚
会传你更高的绝学的!」
「假如师父没有空教你,到时就等我这个师兄来教你吧!」
卓无忧越听越是雀跃,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又再道:
「师兄,师父如此宠爱你,他日掌门之位,非你莫属了!」
程悔半带鼓励地道:
「假如我他日真的做了掌门,师弟,你一定要做副掌门啊!」
卓无忧随即和应道:
「好!到时我俩师兄弟携手合力,光大广成仙派,要整个武林都知道广成仙派有
程悔掌门和卓无忧副掌门。」
「好!」
二人越谈越高兴,又再碰瓶共饮,意态豪迈。
正兴奋间,程悔忽然情绪低落起来,道:
「其实,做不做掌门也没关系,我最大的心愿,只是……」
卓无忧打断地道:
「又在想你爹娘吗?师兄,放心吧!你总有一天可找回他们的。何况当你做了掌
门之后,天下谁人不识程悔?到时你爹娘自然会来找你,别担心!来!我们别浪费了
这良辰美景,快来大醉一番吧!」
程悔心想卓无忧之言也是不无道理,也许当上掌门,仗着广成仙派的声望及势
力,也许真的能寻回他的父母,于是忧愁尽消,重新展露笑容,举瓶再饮。
二人不觉间已把瓶中酒悉数饮光,而且更带有六、七分醉意。
蓦地,程悔想出了一个鬼主意:
「师弟,闻说在此之前不远处的断崖,经过铁索可到达对面崖,那里的景色美若
仙境,不若我们一道往那处看看吧!」
卓无忧闻言大吃一惊,弓身而起,道:
「不,那里被师父列为禁地,禁止任何人前去,我们这样做,若给师父知道可不
得了!」
程悔哄过来,拍着卓无忧肩膊道:
「唏!你也说我们将来会是正副掌门,广成仙派有甚么地方我们去不得?师父也
说过不许我们喝酒,我们不是喝得挺痛快?只要我们不说,师父又怎会知?我们只过
去看一看,天亮之前回到来不就可以了吗?」
「但!……」
「但甚么!万大事有我,走吧!」
好奇心驱使下,卓无忧终于屈服,应允而行。
直至此刻,这俩师兄弟也深信他日能并肩发扬广成仙派,一同除奸灭恶。
但,假如他们知道,这么一去,他们之间的珍贵情谊,将会划上休止符;
他们,又会否前去?
天边远处传来阵阵沉雷闷响,似为这段即将诀裂的友情而哀鸣……
※ ※ ※
断崖距离刚才程悔练功之处不远,二人很快便来到崖边的铁索前。
卓无忧看了看天色,道:
「师兄,远处天边闪电阵阵,看来快要下雨,不若改天再来吧!」
程悔道:
「既然已来到这里,小小风雨又有何惧?难道你忘了师父常教导我们做事不要怕
困难,要勇往直前,不能半途而废的吗?」
「来!让我先行,你跟着我后面吧!」
两崖相距足有三十丈之遥,若无上乘轻功,绝对无法单凭那条铁索渡崖。程悔自
小已被天玄子悉心授艺,轻功已臻上乘之境,一纵身,已跃至铁索两丈之处,如履平
地。
他回首朗声对卓无忧道:
「师弟,这铁索粗得很,很易走,快点来吧!」
卓无忧闻言,于是深吸一口气,使起轻功踏上铁索。
卓无忧投入广成仙派虽已有五、六年,但他的轻功与程悔相比,仍相去甚远,只
能勉强隐住身形,慢慢前行。
他只过到一半,已闻程悔在对崖大叫:
「师弟!走快点吧!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啊!」
「来了!」
卓无忧当下加快脚步,又再走前十多丈。
此时他与对崖相距仅只三丈,看见程悔站在岸边高呼:
「还差一点而已,快点来吧!」
「不要催吧!」
卓无忧眼见只余三丈的距离,当下打算两三个起落纵跃过去,他再深吸一口气,
忍着不吐,双脚便要使力向前纵去。
讵料就在他要发力的一刻,天上瞿地响起了一个惊天狂雷,声响之巨,震得山鸣
谷应,草木摇撼。
卓无忧遭此一吓,脚步一错,整个人竟尔失去平衡,直往崖下掉去。
此崖深不见底,相信至少有万丈之深,跌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站在崖边的程悔见状,不由骇然大惊,想也不想,冲出崖欲救卓无忧。
可惜三丈的距离也并不算短,程悔使尽轻功,仍差一线才能抓着卓无忧的手。
千钧一发间,程悔人急智生,手抓铁索吆喝着道:
「师弟,快抓着我的脚……」
卓无忧反应亦是不慢,一手便往程悔的脚抓去……
抓住了!
可惜,程悔的靴子竟不争气,被卓无忧一抓之下,竟被硬生生撕破,卓无忧抓不
牢之下,又继续往崖底飞堕而去。
情势危急,程悔也不作多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
救人!
他抓着铁索的手陡地一松,另一手一掌往铁索轰去。
程悔体重本已较卓无忧为高,加上一拍之力,下堕之势更急,很快便已超越了卓
无忧。
程悔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就在卓无忧身旁擦身而过之际,他瞿地一声吐纳,双
掌贯足内力朝卓无忧身上狂轰。
这一轰之力很重,卓无忧整个人猛被轰得直飞崖上。
卓无忧在崖上接连打滚数转方能止住去势,他也不理会体内疯狂翻涌的血气,便
已如箭般冲往崖边。
程悔刚才下堕之势本已甚急,加上挺掌轰向卓无忧之力,此刻已堕得无影无踪。
「师兄──师兄──师兄──」
崖上的卓无忧急得泪也夺眶而出,而断崖之下不住传来他那声悲痛欲绝的呼号。
四周一片死寂,只得啸啸凄厉风声,回汤于空谷之中,与及卓无忧沉重混乱的呼
吸声。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顷刻之间,他与程悔已阴阳相隔。天意,可懂玩弄世人。
而更残酷的现实,还在后头……
※ ※ ※
飞堕中的程悔,对为救师弟性命而牺牲绝无悔意,心中只在想:
「想不到我至死也未能见双亲一面,我,真是──」
「死不瞑目!」
程悔往崖下飞堕已有一段时间,仍未到底,可见这崖有多深。
若非程悔身负绝世神功,早已被下堕的冲力迫得爆体而亡。
他也自忖这回必定绝无生机,只得闭上双目静待死亡一刻来临。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就在程悔已绝望之际,蓦地,不知从何处横里飞出一条蔓藤。
蔓藤不偏不倚,刚好卷中程悔的腰部。
蔓藤中竟带有一鼓强大无比的柔韧内力,把程悔强大的冲势消弭得无影无踪。
蔓藤一收,程悔整个人被横扯进崖壁一个破洞之内。
死里逃生,程悔暗暗捏一把汗,定神扫视洞中环境。
破洞并不算很大很深,但位处山崖峭壁之中,只有极微弱的月亮光华能射进洞
中,故此洞内极其昏沉幽暗,程悔一时闲也未能看清洞中每一角落。
他唯一能知道的,便是这洞弥漫着一股奇臭异味,那就像是一堆粪便,或是一些
腐烂了的死尸所传出的奇臭气味。
程悔几经艰苦才能适应那股薰天臭气,而不至于当场呕吐。
险峻的地理,加上如此恶劣的脏臭环境,就连野兽飞鸟也不含在此居住,试问又
怎会有人栖身于此?何况此峭壁寸草不生,就是有人不慎掉到此地,也早已饥渴饿死
了吧!
那,究竟那条蔓藤为何会把程悔卷进这里?
程悔看着平放地上的蔓藤,不禁越想越奇;而渐渐地,他已适应了洞中微弱的光
线,视野也较为清晰了许多。
他沿着蔓藤,一步一步的往洞中探个究竟。
破洞并不深,相信不出五十步便可走到尽头。
当程悔走至三十步的时候,他已能看清洞中每一角落。他,赫然发现,蔓藤的另
一端,竟然……
竟然缠着一具骷髅!
不!用骷髅来形容,实在不贴切,因为这具骷髅头顶仍有些疏落凌乱的发丝,而
且骨骼之外仍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皮包着。
这,其实是一具乾尸!
可是,乾尸又怎会挥舞蔓藤救程悔?
程悔心下大奇,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检查那具乾尸。
乾尸端好的盘膝坐着,面目灰沉阴冷,全无生气,相信已死去多时,而且看来是
具女尸。
但,这具女尸何以死去多时仍不腐化?
程悔心感奇怪之余,心中亦泛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何种感觉,也
解释不到为何会这样,他只感到越来越迷惘。而这份异样的感觉,竟驱使他缓缓伸手
去触摸这具乾尸。
他的手抬得很慢,而且不住颤抖。
眼看他的手快要触及乾尸的一刹那,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怪事倏地发生……
只听见「霍」的一声,乾尸的右手竟以肉眼难见的极快速度,狠狠抓住程悔的咽
喉。
程悔身手本甚为了得,但事出突然,毫无防备之下连半点反应也未有已被抓个正
著。
然而,乾尸这爪速度之快,即使程悔在全神戒备之下,也未必能避得过。
程悔咽喉被锁,危险至极,本应立即挣脱对方制肘,奈何乾尸爪上似传来一股奇
异力量,把程悔弄至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更奇怪的事亦在此时相继发生。
瞿地,乾尸竟抬起头来,双目暴睁,黑暗中蓦地闪出两点寒芒,更缓缓张口说
话:
「桀桀!好个小子,皮光肉滑、肌肉结实,相信一定很美味可口的了!」
乾尸的声音异常沙哑阴沉,而且有些字眼更发音不正,就像已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似的。
乾尸当然不会说话,原来眼前这具状如乾尸,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程悔刚才已仔细检查清楚,她明明已全无半点生气,一个有生命的人怎会没有
生气?
那只因为,在冗长的岁月洪流之中,她早已不当自己仍生存着。她,也早当自己
是一个已死的人。
程悔一时大意之下,竟弄至身陷险境。只见他咽喉被扣,呼吸窒碍,面色阵紫阵
青,相信不消一刻,他使会气绝身亡。
濒临死亡边缘,程悔体内的「先天乾坤功」斗地爆发,如洪涛般的内力把乾尸的
爪硬生生震开。
程悔把握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翻身跃开,先脱离险地再作打算。
程悔轻功修为不弱,两三个起落,便已跃回洞口。
那具乾尸,又已在黑暗中消失。
此时,深沉的洞内又传来那阵沙哑的声音,阴沉地道:
「『先天乾坤功』?小子,你与广成仙派有甚么关系?天玄子那老鬼又是你甚么
人?」
程悔本是满腹疑团,想不到竟被抢先发问,但对方言词中似对广成仙派及天玄子
带有敌意,于是他也悍然怒道:
「哼!我是广成仙派的弟子,天玄子正是我师父,你这怪物匿藏洞中,究竟有何
企图?」
程悔话毕,那像乾尸的怪人竟没有答上话来,沉默了一会,怪笑了几声,才道:
「嘿嘿嘿!好啊!上天总算还待我不薄,竟送来了一个广成仙派的弟子。好!
好!看我把你的肉逐寸逐寸撕下,把你的血逐滴逐滴吸乾,要你受尽折磨而死!」
怪人言中之意,似与广成仙派有着血海深仇,但听她语声甫落,洞内即传来一股
极强大的吸力。
程悔早有准备,运足「先天乾坤功」,双脚紧钉地上,坚如铁石,全身不为所
动。
「好小子!果然有点斤两!但在我眼中,这点点微末道行又算得了甚么?」
「嘿!」
怪人怪叫一声,吸力斗地暴增逾倍,程悔一惊之下,忙把功力运至顶峰抗衡。
讵料就在此刻,洞中吸力骤然消失,程悔运功正剧,内力无处宣泄,反汤回体
内,弄得程悔体内经脉大乱。
与此同时,洞中又涌出一股巨力,但这股巨力这次并非向内吸去,而是汹涌压迫
而来。
怪人这着委实妙绝毫颠,程悔经脉正尔大乱,体内护身气功正处于真空状态,遭
此巨力一压,气血登时急往顶门涌去。
如此一来,程悔反被自己内力所伤,眼前一黑,卒告昏倒地上。
啊!这样程悔岂非如刀俎下之鱼肉,任由怪人宰割?
想不到他虽然逃过粉身碎骨厄运,如今反要在怪人魔爪之下送命。
怪人阴森凄怨的目光,定定看着昏倒地上的程悔,遽地精光一闪,像发现了甚么
似的。
她,究竟发现了甚么?
程悔的命运,
又将如何?
第三章 负 情 弃 爱
心愿,几乎是每个人生命中必定有的东西。
贪婪的人,可能同时有着多个心愿;但简单的人,可能一生就只有一个心愿。
但无论如何,当这些心愿真正实现的一刻,那种无比的喜悦和兴奋,是绝对难以
形容的。
越大的心愿,实现时所带来的喜悦便越大。
然而,谁会想到,当渴望已久的心愿实现的一天来临时,反而会令你失去更多更
珍贵的东西;而且可能令一生从此改写?
得与失,往往也是难以取舍。
但,上天可会如此轻易让人选择?
当然不!
到这天真的来临时,谁也逃避不了。
要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而且,就在今夜发生。
※ ※ ※
这一夜所发生的一切,尽皆出乎程悔意料之外。
而且,似乎每一刻都迫他在生死线上徘徊。
当他从铁索上往万丈深渊飞堕之时,他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料却被匿藏洞中
的神秘怪人所救。
当他以为已从死里逃生的时候,怪人又向他遽施毒手。
而当他以为必会毙于怪人魔爪之下时,他居然──
没死!
程悔没死!
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他竟可在怪人魔爪之下保存性命。
但他仍好端端的活着,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他晕倒之前,明明听见怪人说对广成仙派的人恨之入骨,为何会突然改变主
意,对他手下留情。莫非想到了更好的方法折磨他?
这一切还是容后再算,目前程悔应做的,便是先察看伤势如何。
他运功一遍,发现只是经脉有少许不畅,那想必是刚才被怪人的气劲所震伤。除
此之外,一切并无异样。
就在此时,洞中蓦地响起怪人的声音:
「你…醒了?」
声音仍是沙哑无比,就像是野兽在喉间发出的沉哮。
但奇怪地竟带有几分慰问的语气。
程悔一听怪人的声音,忙从地上弹起戒备。毕竟他还不知怪人到底有何居心。
「你…怕我…杀你?假如我要杀你,你还可活到现在吗?」
怪人话中流露出的神态,与程悔晕倒前截然不同,使程悔感到有点莫名奇妙,只
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程悔虽不答话,但怪人仍自顾自说下去:
「你必定很奇怪,我为何会不杀你。这个…我也不知何故,刚才正要下手的时
候,我的杀意突然消失。」
「杀意既失,杀了你也是徒然。因此我才放你一条生路。」
「也许……你令我想起我的儿子吧?」
提起儿子,怪人声音也转而变得黯然神伤。
怪人既道明一切,程悔的敌意也骤然大减,而且见怪人想起往事而黯然,心中竟
起了一丝同情之念。
瞿地,怪人竟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你…愿意听我说关于…我的故事吗?」
在昏倒之前,程悔本对怪人怀有很强烈的敌意,但现在听她话中含意,似乎有着
一段很悲惨的过去,更可能牵涉到广成仙派。但说实在,他也不忍心拒绝怪人的要
求,于是也就答道:
「反正我也未想出返回崖上的法子,就听你说说也无所谓。」
也许怪人实在已很久很久没跟人说话了,如今骤闻程悔肯听她说话,心中竟生起
一份莫名的喜悦。
她缓缓闭上双目,极力从浩瀚无边的深海思潮中,寻回那失落已久,却又无法舍
弃的段段往事,渐渐地,她找到了,更开始投入去,然后才幽幽地道:
「在很多年前,我想……也有二十多年了,在南方的南楚国,有一个很有名的
武林世家,其家主的武功及武林地位俱臻上品。而我,便是他的独生女。
当时我才二十岁,虽说不上美若天仙,但样子也长得不错,加上我爹的武林地
位,追求者也算不少,只是我一个也没看得上眼。
直至那一天……
直至他的出现……
那天正是初秋时节,我独个儿跑到山上狩猎。山上虽时有猛兽出没,但我自少已
得爹传授武艺,武功自是不弱,一般的猛兽也未能伤得了我。
可惜,那次却不幸地遇上了一头硕大无朋的大黑熊。那头黑熊少说也有二丈高,
而且凶猛无比,一看见我便向我疯狂袭击。我当然无法匹敌,甚至逃也逃不掉,眼看
我将命丧熊爪之下,他出现了……
在最危险的一刻,他把我从熊爪之下救走。
那时的他,简直就是一个盖世英雄。他的翩翩风采,俊朗的外表,深邃而刚毅的
眼神,把我深深吸引着。
我甚至浑忘了正身陷险境。
就在此时,一阵如雷吼声把我惊醒,那头巨熊又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我们扑击过
来。
我只觉眼前人影一幌,他已如疾风一般迎向黑熊。
单从他俊逸的外表,绝难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高强。他徒手与巨熊周旋了近千
回合,终于也把巨熊杀死,惟身上亦中了巨熊数爪,弄至满身伤痕,我连忙带他回家
治伤。
这段时间我爹刚好出门,要一个月后才返,于是我便留他在家中疗伤。
由于我娘亲早逝,爹平素十分宠我,故此其他师兄弟及下人等虽见我带了个陌生
人回来,也不敢稍有异议。
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吧!在这短短一个月间,我和他已由朋友转而为恋人。
其实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已被他吸引着。此时更是毫无保留地把身与心都交了给
他。
我暗暗对自己说:他是我今生第一个男人,而且也是唯一一个。我此生从此便属
于他的了。我更打算待爹回来后便把我俩的事告诉他,到时我们便可正式成亲了。
讵料就在此时,他告诉我一件非常震撼的事:
「他……原来是广成仙派的弟子。」
「广成仙派?」
程悔心中暗叫,亦开始紧张起来,暗暗猜测那人到底是谁。
怪人浑没理会程悔的反应,自顾自的续说下去:
「本来广成仙派乃名门正派,我理应高兴才对。只可惜我爹年轻时曾与广成仙派
有些少误会,从此便不喜欢广成仙派的人。
我爹还有数天才回来,于是我便带他先往镇上客栈暂住,让我等待机会才慢慢说
服爹接受他。
数天后,爹果然回来了,而且更带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回来。他……
竟然把我许配给一位武林世叔的公子。
爹平日虽然疼我,但对我管教亦甚严,因此我从不敢拂逆爹的说话,而我当时更
不敢告诉爹我和他的事。
又过了数天,我才找到机会到镇上见他,打算与他商量此事。
岂料我去到客栈后,发现他竟然已不辞而别,仅留下一封信给我,说派中有要
事,急需赶回去处理,待处理好后才回来找我。
别无他法之下,我唯有呆在家中等。
一等便等了两个多月,却仍未见他回来,而爹更不断追问我有关成亲的事。
而更糟的是,一件绝不应该发生,更绝不可以发生的事,竟于此时发生……
我…竟然……
有了身孕!
我只感到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我尝试过逃走,偷偷地到广成仙派找他,可惜却被爹发现,更知道我有了身孕这
件事。
我把一切告诉了爹,只隐瞒了他是广成仙派门人,我怕会因此惹起事端,这件事
实在牵连太大了。
爹误会了他是个无情薄幸之徒,坚决不许我去找他,更说待我把孩子生下来之
后,便将之杀掉。
这段期间,我不断遭人白眼,别人在我跟前跟后说尽一切最难听的话,甚至爹也
不再认我作女儿,从此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这一切一切,我都默默地忍受了。因为我深信,他绝不是忘情负义之人;他不回
来找我,必定另有苦衷,我一定要当面向他问个明白。
这段日子,可说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但我都熬过了,而且终于到了临盆的日
子。
我千辛万苦,终于把我腹中的孩子诞下,而且更是双胞胎。
那是一对兄妹!
我还没有替他俩起名,我要留待他俩的爹给他俩起名。
虽然临盆后我的身体极度虚弱,但我知这时是逃走的大好良机。
我强撑着,抱起两个孩子便逃,负责看守着我的门徒也发现了我逃走,拼命地追
赶我。
混乱之中,我竟掉了其中一个,只能带了一个孩子逃掉,那是一个男婴。
我想那女婴必定被爹杀死,哭得死去活来。
我孑然一身,带着那个男婴,从南楚千里迢迢的跑去西歧,沿途乞的、偷的,我
都干尽了,日夜被人侮辱、奚落、追打,受尽风霜雨雪,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像一个
人。
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我终于到达四歧,到达隐宝山,到了广成仙派。
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一见到我,面上竟没有半丝喜悦,只有无限的震惊和讶异。
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便带我渡过铁索,去到另一面断崖之上。
我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
他不信!
我哀求他让我两母子留下。
他不肯!
他,更为了保存广成仙派的名声,为了保存他的地位,竟干出一件灭绝人性的
事。
他,竟重掌把我轰下山崖!
我受尽折磨为他诞下孩子,千辛万苦离开家园来找他,换来的就是那一掌!
原来一直以来,我所想的、我所做的,我所付出的,全都是一厢情愿。
那无情的一掌,把我的梦彻底地粉碎,也把我一生彻底地粉碎。
我开始后悔。
我开始恨。
假如我能不死,假如我能回到崖上,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以他的血和肉来祭
我那双无辜的孩子。
但,这崖深逾万丈,掉下去,又怎能不死?更遑论能返回崖上找他报仇。
不知是否上天可怜我,对我作出一点施舍,我竟发现了一个可以不死的生存机
会。
我竟看见崖壁有一个凹入去的破洞,而距离破洞之下不远更有块凸出的石块。
我在半空稍微移动身子,迎向那块岩石堕下。
就在快要撞上岩石的一刹那,我鼓尽气力一个翻身,重重踏在岩石之上,借着返
弹之力跳进洞中。
我回头一看,已见刚才给我借力的岩石堕进崖下,可见我下堕的冲力何等巨大。
就这样,我捡回了性命。而这二十多年的日子,我就靠这条蔓藤捕捉飞乌来苟延
残喘。
我要等,我要等到返回崖上的一天,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听罢怪人的经历,程悔虽未尽信,却也感到她实在十分可怜,内心掀起了一份怜
悯之情。
可是,他的心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疑问:
「前…辈…,你可否告诉我,那个『他』……到底是谁?」
怪人早料到程悔会有此一问,冷哼了一声,答道:
「你很想知道那个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人是谁吗?好!我便告诉你,让你他日
能公告武林,为我讨回一个公道。」
「那人,便是人皆尊崇、广成仙派的掌门人──」
「天!」
「玄!」
「子!」
甚么?当日忘情负义,为了一己名誉地位而狠心把怪人推下黄泉死路的,竟然
是……
天玄子?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程悔怎也不信他平日至为尊崇敬爱,自小把他养大的恩师,竟会干出这种灭绝人
性的事。
但怪人刚才所说的一切,又不似是捏造出来的。
他只觉脑海一片混乱,口中不由自主吐了一句:
「不可能!师父…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怪人语态平静的说:
「哼!信不信由你,我可没心情编故事来骗你。」
「不过……我倒想跟你来一宗交易。」
程悔大奇,问道:
「哦?甚么交易?」
怪人说道:
「那就是:我帮你返回崖上,但你要带我一起去。」
看来这才是怪人留程悔一命的真正原因,但程悔仍有些不明白,问道:
「以前辈的武功,其实不用我帮忙,也可独力攀回崖上,何以……」
怪人又是一声冷哼,道:
「哼!假如可以,难道我不会独自攀上去吗?只可惜当日我虽捡回性命,但我踏
石借力之时,下半身完全承受了下堕的无匹冲力,以致……」
「我双脚的经脉骨骼全碎。莫说是攀山上崖,就是稍微移动一下也不可以。」
原来如此。
程悔看了一看洞口,心想这洞离崖上少说也有万丈之距,凭他个人之力,恐怕还
爬不到一半,便要往崖底掉下。
但若加上怪人的深厚功力,或许还有半点希望。
只是假如怪人返回崖上,必定会找天玄子麻烦,届时难免会有伤亡。
程悔虽未能立定主意,但眼前形势若他说一个「不」字,恐怕立即便被怪人分
尸,于是借题分散怪人注意力,问道:
「对了!我还未知前辈高姓大名。」
「嘿!想拖延时间吗?不过,你一是带我上崖,一是死在这里,就算让你知道我
的名字也没关系。」
「我姓……」
「程!」
程?怪人竟与程悔同姓?
程悔心中陡地一震。
「小子,听到我的姓很震惊吗?南楚程象的名头可绝不比广成仙派低啊!」
「你,又姓甚名谁?入了广成仙派多久?唉!假如我那双儿女尚在生,他们相信
也有你这般高大了……」
骤闻怪人这句无心之语,程悔脑海突然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登时如遭雷轰
电殛,口中颤危危地道:
「我…姓…」
「程!」
「而且…无父无母…」
「自小…被…师父…」
「抚养…」
「成人!」
怪人一听,也是心头狂跳,不可置信地重复程悔刚才那句话:
「你说…你姓…程…而且无父…无母…自小已在…广成仙派中…长大…?」
程悔轻轻点头。
怪人紧张地追问:
「你…你…是否…乙亥年四月十四出生?」
程悔无限沉重地回答:
「师父并没有告诉过我的生辰八字,我只知道我确实是乙亥年出生的。」
怪人的心越跳越急,又再紧张地追问:
「那…么,你左边肩背之上,是否…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程悔没有回答,默默地卸下外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然后缓缓转身,背向怪
人。
山洞虽极之昏暗,但怪人长年栖身于此,早已训练出一双比野兽更敏锐的眼睛。
即使只有半丝烛光,她也能清楚视物。
她锐利的目光,落在程悔左肩背上。
那里……
确实有一块鲜红如血的胎记!
怪人震愕得目定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悔轻轻地穿回上衣,慢慢地转身,然后从头上取下一些东西。
他拿起那东西,让怪人能看清楚,然后说道:
「这块玉佩,我自小已系在身上,师父曾说,这是我父母遗下之物。」
怪人一看,那原来是一块碧绿得近乎完美无瑕的绿玉,前后皆雕上一个「程」
字。
这块宝玉,怪人十分熟悉。那是她小时候她的爹特意高价购回,然后命人加工雕
上「程」字而给她佩戴的。
这块宝玉,一直跟她形影不离。
后来她诞下婴儿,带了男婴逃走,在往西歧路上转挂到男婴身上的。
天啊!
※ ※ ※
尽管一件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正在崖下发生,崖上的一切却并无特别。
说并无特别,只因程悔掉下山崖之后,卓无忧「当然」很悲伤,「当然」感到不
知如何是好,而且,当然会去告诉天玄子。
而如今站在崖上一老一少的两条人影,「当然」便是天玄子和卓无忧!
卓无忧的面上,半带惊惶、半带悲伤。
悲伤,当然是因为他视如兄长的程悔为救他而堕崖送命。
惊惶,却是因为他两师兄弟违背师命,擅闯禁地而弄出这弥天大祸,也不知天玄
子将会如何处罚。
而天玄子却是一脸漠然的看着这深不见底的深崖。
然而,纵使他如何极力掩饰他此刻的心情,他眉宇之间还是隐约透出一股极度沉
痛的哀伤。
他跟前这个悬崖,竟夺去他一生中至爱的两个人的性命。
他想问天。
却无话。
他想痛哭。
却无泪。
他,也不知要站到何时,才肯离去。
※ ※ ※
世事变幻无常。
天意难料难测。
渴望再见多年的人,如今乍现眼前,程悔一时之间竟感不知所措起来。在漫长的
成长岁月里,他曾幻想与娘亲再见的情景不下万次,但没一次会是现在这样。
他怎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半人半鬼的怪人就是他娘亲。
难怪当他一见到活像一具乾尸的怪人的时候,他竟有股莫名的冲动想去触摸她。
那是一种感觉。
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感觉。
而更叫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相对了二十多年的恩师,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事情怎地一下子变得这样复杂?
他脑海一片混乱,甚么也想不到。
反观怪人,她自看见玉佩后便一直没有说话,眼中的泪水不断涌出。
那是遗忘已久的泪。
本来自她掉下崖的那一刻起,她以为今生今世再没有泪。
可是现在却不由她不流泪。
若说她对这世界还有半点希望的话,她的两名子女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惜她早已认定他俩已先后惨遭毒手。
如今程悔蓦然出现,冰封的心即时被溶化,泪水从眼中疯狂涌出。
视野也变得模糊。
程悔的面目和影像也更模糊。
她不断反覆地问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还是仅是幻象?
沉默的气氛凝聚于洞中每一个空隙,这一刻,就似是整个世界也为他俩而停顿下
来。
然而,一句埋藏在程悔心底多年的说话,却把这沉默打破──
「娘亲……」
简单的两个字,细如蚊子飞过的声音,贯进怪人耳中,却比旱天惊雷更震撼。
娘亲,多么普通而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般思念、万般爱意。
就是这两个字,同时唤起了怪人和程悔体内一份无法理解、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独有的感觉,把两颗充满迷惘、疑惑、震撼的心连结起来。
这一刻,就是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解释,他们也能肯定,对方就是自己失散
多年,日夕牵挂着的娘亲和儿子。
程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热血驱使他冲前跪倒在怪人跟前,连续唤了数声「娘
亲」
怪人乾瘪的手温柔地经抚程悔的头,喃喃地道:
「你…你果然是我的好孩子,总算那禽兽还有半点人性,没把你杀死,而且还把
你养大。但他必定造梦也没想到我居然未死,而且我两母子竟有重逢的一天,真是老
天有眼…老天有眼…」
「来,告诉娘你叫甚么名字!」
程悔脑海突然灵光一闪,道:
「我…单字叫──」
「悔!」
怪人一听,倏地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凄酸苦涩,自言自语道:
「哈哈!悔!悔!好一个『悔』字,这禽兽居然也会为他所干的事而后悔!但后
悔也没用,我是绝不会原谅他的!悔儿,来,快与娘亲一起返回崖上,把你那禽兽父
亲千刀万剐!」
程悔一惊,弹后了两步,道:
「不!娘亲,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宁可与你一起留在此山洞中,也不
返回崖上。」
怪人急道:
「好!好!好孩子,娘甚么也答应你,你即管说出来好了!」
程悔说道:
「我要你返回崖上之后,暂时不要向师父…动手。」
怪人忿然道:
「不!娘甚么事也可答应你,但要我放过那禽兽,我办不到!」
程悔解释道:
「娘亲,他毕竟是我师父……爹,而且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怎忍心见你俩互
相残杀?何况所有事我也只听你片面之词,待我把一切弄清楚,若他真的干过这些
事,我必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娘,信我吧!」
程悔语词坚定而恳切,怪人虽心中不愿,但自知拗不过程悔,心念一转道:
「好!娘就听你一次,但若是他先出手,我可不会留情的。」
程悔大喜,道:
「我相信师父他绝不会那样做的,待我想想有甚么方法能安全返回崖上。」
※ ※ ※
程悔左思右想,终于决定用最原始却又最危险的方法。
他决定背负着他娘亲爬回崖上。
这方法虽然危险,稍一不慎便会再次跌下深谷,届时也许再没上次般好运。
可是,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
为免体力逐渐下降,因此他更要从速行事。
他背负起怪人,用蔓藤把他们紧紧捆缚在一起,好等怪人能稳住身形。
其实他也没信心攀回崖顶,但就算要掉进谷底,他也不会抛下娘亲。一是一同返
回崖上,一是一起掉进谷底好了。
程悔步近洞口,作好了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双脚使劲往地上一蹬,人如大
鹏展翅般冲天而起。
这一跃竟有二丈高,可见程悔的轻功着实不差。
就在快要力尽之际,程悔双臂注满毕生功力,十指箕张,如钢爪般直插进岩壁之
中,然后运足臂力、腰力、腿力,腿尖勉强撑着少许岩壁的凹凸点来稳住身形。
程悔眉头一紧,暗忖:
「这峭壁异常陡斜,而且远比想像中坚硬,以我的功力恐怕未必能攀到一
半……」
正思量间,一股暖流蓦地自背上传来。程悔只觉精神大振,全身充满雄浑内力。
原来是怪人从他背后传功给他,难怪早阵子怪人说要合二人之力方可攀回崖顶。
这二十多年间,怪人虽然下半身不能活动,但每日除了猎食及休息外,所有时间
均用以潜修内力,故此她现在的内力已达到一个十分惊人的境界。
程悔得怪人功力之助,内力登时增强数倍,再无所虑,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快要返回崖上,程悔的心不禁忐忑不安。
天玄子真的是他父亲?
当年真的是他一手粉碎了他本来美满幸福的家?
他真的曾干出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假如他娘亲所说的全是真话……
那他应该怎样面对这个他一生最尊敬的人?
第四章 义 不 容 情
夜,将尽未尽。
日,将出未出。
此刻正是阴阳交泰,日月无华之时。
亦是天地最静、最深沉、最萧刹的时候。
天地,彷佛有意以这种气氛,来见证一阕悲歌的奏起。
一场牵连两代的悲剧序幕。
※ ※ ※
天玄子终于动了。
整夜仿如岩石一动不动的他,终于转身离去。
卓无忧也感受到他压抑着的无穷哀痛,眼眶不觉地湿润一片。
就在天玄子刚步离崖边十多步之际,卓无忧瞿地在后面大呼:
「师…师父,快来,崖下好像有人在爬上来,不知是否…大师兄……」
天玄子一闻此语,心头陡地一震,以平生最快的身法闪回崖边。
他俯首极目往下看,只见一片黑沉沉的深渊之下,隐约像有些东西附在崖壁蠕动
著。
那处与崖顶相距至少有百丈,天玄子仅能看见一点黑点。
只见他运聚内力,朝深谷之下大喝:
「悔儿,是你吗?」
喝声极之雄亮,震得山鸣谷应,回音四汤。
接着,崖下竟传来一些极之微弱的话音,好像是在回答着天玄子。
不错,那的确是程悔在回答。
藉着其母深厚的内力之助,程悔已越攀越高,但总是攀极也攀不到尽头,甚至已
开始感到有点不支。
正在担心能否支持到崖顶之际,忽闻天玄子的声音,程悔登时大喜过望。
而怪人听见天玄子的声音,心头狂跳,额角冒汗,双眼更像要喷火似的。
程悔也感到她激动得全身发抖,只是一直不敢多说半句。
崖上的天玄子,虽未能百分百肯定程悔正从崖下攀爬上来,但时间却不容许他再
犹豫半刻。
他用尽平生最快的轻功,掠过铁索,如箭一般朝广成观飞奔而去。
崖上只留下卓无忧一人,心焦如焚地看着崖下那缓缓移动的黑点。
约过了一刻钟,天玄子飞奔回来,手上多了一大捆绳索。
天玄子二话不说,抓着绳索一端,把另一端朝那黑点抛下。
只不知这绳索的长度是否能到达程梅目下攀至的位置。
崖下的程悔,感到背后怪人传来的内力已越来越弱,而且他的体力亦已经消耗近
九成以上。
毕竟人力有限,又怎能轻易战胜大自然的天威?程悔现在只靠一份坚毅的斗志苦
苦支撑,希望天玄子能及时赶来救援。
就在此时,他看见有些东西从崖上掉下。
他留神一看,原来正是天玄子抛下的绳索。
只可惜绳索长度果真不够,与程悔仍有两丈多的距离。
只要能抓紧绳索,他与娘亲便可返回崖上。
他鼓尽残余的体力,朝着绳索攀去。
他的手,已被弄得血肉模糊,每次插进石壁中,拔出来时总留下点点血和肉屑,
异常凄厉可怖。
费了最后的余力,他的手终于触摸到绳索。
手一紧,像是重新抓看生命似的。
一条绳索,把他们的命运再次连结起来。
崖上的天玄子,感到绳上传来拉力,估道程悔已抓到了绳索,于是运起十成功
力,把绳索拉回崖上。
天玄子的功力深不可测,这一拉之力何止千钧,整条绳索给硬生生急扯上来。
程悔刚才所处位置与岸上相距本有五十文之遥,但他一抓紧绳索,便感到绳上传
来一股强大内力,比怪人的可谓不遑多让。接着一股巨力一拉,把他整个人拉得冲天
而起。
这一冲,竟已越过了悬崖。
程悔半空一个翻身,安然着地。
就在他着地的一刻,各人的面上,同时现出了不同的表情。
卓无忧的喜悦。
程悔的忧心。
怪人的怒火。
与及──
天玄子的错愕。
天玄子看见程悔安然无恙返回崖上,先是一阵喜悦。
但当他察觉程悔背上背着一个活像乾尸般的人时,心头难免感到一阵错愕。
倏然间,他心中更泛起了一份异常的感觉。
这感觉就好像在告诉他,这个人,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故人。
一个为他带来一生中唯一憾事的人。
但,怎可能是她?
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已堕下这个万丈悬崖,粉身碎骨。怎可能是眼前这个人不
人、鬼不鬼,活像具乾尸一般的妖异怪人?
纵使天玄子平素如何冷静和处变不惊,此刻也难免感到迷惘,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悔解开身上的蔓藤,轻轻放下怪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甚么。
天玄子定睛地看着怪人,希望能从她身上解开心中的迷惑。
怪人双眼暴射出怨毒的眼光,双爪深深地嵌进地面。
她恨不得立即飞扑上前把天玄子撕成千百块。但,这样杀了也岂不便宜?
她脑海电转,要想出一条最狠最毒的计,要天玄子生不如死。
她这样痛恨天玄子,莫非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天玄子当年真的曾对她忘情负
义?
天玄子甫接触怪人那双无比怨毒的眼神,不期然感到一阵寒意。
对了!
就是这双他毕难忘的眼神,在二十多年前也曾一度叫他感到心寒。
他凭这眼神,终于肯定了怪人的身份。
「是……你?你……还没有……死?」
卓无忧还是首次见其师如此惊骇慌乱,于是不由自主往怪人脸上一扫。
他接触怪人的眼神,同样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那就像是怨尽世上所有人的眼神。
怪人强忍心中怒火,忿然道:
「哼!你当然希望我死,免得我把你这个广成仙派掌们人的丑行公告天下。」
「幸好苍天有知,竟然奇迹地让我活到今天,更安排我与悔儿相认,能返回崖
上,给我一个能亲手手刃你的机会。」
天玄子闻言,偷偷一瞥程悔。只见程悔面色半带忧虑半带惶恐,木然地站着不发
一言,天玄子已猜知一二,但仍难奈一问:
「你……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了悔儿?」
怪人问道:
「当然了!你很怕让人知道你的丑事吗?但现在后悔也已太迟了!」
这时程悔再也忍受不住,半带颤抖地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
「师……父,你可否亲口告诉我,她……是否真是我的亲生……」
「娘亲?」
「而……你就是我的……」
「爹?」
程悔此言一出,不但天玄子,甚至在旁的卓无忧也大惑震惊。
天玄子很快便把情绪平伏下来,然后吐出了一句更震撼的说话:
「你……的确是我们的……」
「亲!」
「生!」
「儿!」
「子!」
说了!天玄子终于把这个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亲口说了出来。
虽然程悔已从怪人口中知道这秘密,但如今由天玄子亲口说出,却是更加震撼。
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师父,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实在不知怎去面对这事实。
既然天玄子亲口承认他是他的私生子,那么他是否真如怪人所说,当年真的曾忘
情负义、抛妻弃子?甚至不惜为保名声而把怪人轰下悬崖?
天玄子在程悔心中,一直都是正义不阿、侠骨丹心的英雄豪杰。他一想到这里,
登时如堕进万丈冰窖,身心俱冷得僵硬麻木。
就在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之际,耳畔猝地响起了怪人的声音,像对天玄子道:
「哼!天玄老儿,我有话要跟你说,给我滚过来!」
程悔一凛,对身边的怪人道:
「娘亲……」
怪人道:
「悔儿,娘亲想跟他单独说几句话,你先站过一旁好吗?」
程悔生怕怪人会对天玄子动手,不禁犹豫起来,说道:
「但……」
怪人柔声地解释道:
「放心吧!娘亲答应你的事,必定会记着的。何况娘亲也不想你难做。」
「我只要他答应广邀天下英雄豪杰,当众承认当年的错事,并对我三跪九叩谢
罪,娘亲看在你面上,姑且绕过他的恶行吧!」
程悔又道:
「但假如师爹不答应呢?」
怪人道:
「那就再想其他方法吧!总之娘亲答应你今天暂不跟他算账好了!」
「这……好吧!」
程悔虽仍不大放心,但他心中实在很想天玄子与怪人之间的恩怨能一笔勾销,只
好如言行开,于三丈外戒备着,以防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嘿!还不过来?」
虽然怪人对天玄子说的每句话都是厉声呼喝,但天玄子并不跟她计较;其实在天
玄子的心中,也有很多的话想跟怪人说,于是如言向她步去。
怪人这么痛恨天玄子,她真的肯如此轻易放过他?她拼命把怒火压低。天玄子道:
「你……已把我们之间的事,全部告诉悔儿?」
怪人忿恨道:
「当然了!我要让他知道,他最信任最尊敬的师父、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一个
怎样忘情负义、毫无人性的禽兽!」
怪人一想起往事,情绪又失控地激动起来。
天玄子忙解释道:
「其实当年所发生的事,我看是彼此有点儿误会,你……可否先听我解释?」
怪人不屑地道:
「嘿!还有甚么的好解释?」
怪人露出了点点邪笑,道:
「不若你先听我说,究竟我怎样告诉悔儿吧!」
天玄子感到事情有点不寻常,忙追问:
「你……告诉了他……甚么?」
怪人道:
「也没甚么,我只对他说,他的爹当年为了保存其掌门之位与及广成仙派的声
誉,于是决心把他与人秘密诞下一名私生子的丑事遮瞒过去。而守秘密的最好方法便
是──」
「杀人灭口!」
「把我──」
「亲手轰下悬崖!」
「甚…!么?你竟然……」
天玄子既惊且怒,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甚么。
风声呼呼,程悔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在对话,却听不见他们到底在说甚么。
叫天玄子吃惊的还不止这些,怪人倏然间又吐出一句更惊人的说话:
「你想,假如我此刻自尽,悔儿会怎样想?」
啊!想不到怪人会以自尽来加深程悔对天玄子的误会,天玄子登时一呆。
瞿地,怪人突然高声大叫:
「好,若你不答应我,我便把这件事公告天下,好等天下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话声未落,怪人竟以奇快的手法欲反掌劈向自已面门。
天玄子还来不及思考怪人刚才那句说话的含意,已瞥见她有所动作。
怪人这一掌本极快,但天玄子早有戒备,几乎同时间出手,欲阻止怪人这一反
劈。
程悔武功、轻功及反应都不弱,一见二人动手,毫不犹豫地飞纵向前。
怪人瞥见程悔正飞纵过来,竟以细如蚊无的声音轻声道:
「嘿嘿!好啊,来吧!」
天玄子骤觉怪人手上竟传来一股深厚内力,心下登时一惊。
他留意着怪人每一个微细的动作,发觉她看见程悔冲上来,竟出奇地暗喜,又是
一惊。
怪人又自言自语道:
「快点来吧!好让我们一家三口能一起上路吧!」
倏地,怪人的内力又暴升,这股内力……
天玄子脑海遽地闪出一个恐怖念头:怪人的内力,竟出乎意料地高,若她要同归
于尽的话,她只需狂谷内力引爆体内经脉,储藏于身上的数十载修为必会毫无保留地
震射四周,就如一个炸弹般……
他自诩内力深厚,尚可自保,但程悔……
必难幸免!
天玄子心念及此,不禁心下大惊,心知已堕进怪人的圈套。
这时程悔已扑至一丈范围之内,而怪人的内力已如几何级数倍增,天玄子要制止
也来不及,亦挣不脱怪人的纠缠,却眼看程悔已越扑越近……
「悔儿!别过来!」
情况已迫近眉睫,也不容天玄子多作细想,急腾另一只手,重掌隔空轰向程悔。
天玄子心知程悔的冲势不轻,这一掌竟用上了全力,甚至可能伤及程悔,但也顾
不得这许多。
一道雄浑无伦的强烈气芒自天玄子掌上隔空激射而出,程悔闪避不及,给轰个正
著。
程悔被轰得如箭般向后倒飞,体内一阵激汤,一口鲜血喷酒半空。
但身上的创伤怎也不及心内的创伤,他怎也想不到天玄子竟会出掌轰他。
他更担心的,是怪人的安危……
怪人见天玄子轰飞程悔,不怒不惊,反而面露邪笑,因为,天玄子又再次跌进她
的复仇陷阱之中。
她,根本无心要伤害程悔,她恨的,只是天玄子一人。
她要他比死更痛苦。
只听她道:
「老鬼!做得好啊!你放心,我不会议你这么轻易死去,我要你……」
「死在亲生儿于手上!」
天玄子知道已中了怪人诡计,心中暗叫不妙,震惊地道:
「你……莫非想……」
怪人立即说道:
「对!我现在便要──」
「自!」
「断!」
「经!」
「脉!」
语声未散,怪人已紧扣天玄子手腕,拉着他的手劈向自已面门。
天玄子大惊,但怪人内力委实太强,他阻止不了,更避不了悲剧的发生。
只短短的一刹那,只听怪人一声惨叫,天玄子手上的压力一松,怪人已如断线风
筝般飞开。
程悔刚稳住身形,却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程悔那知当中变化?在他眼中,只见到天玄子轰飞开他后,即挥掌劈向怪人。
程悔的心几乎跳了出来,他全不理会身上伤势,以最快速度冲去接着怪人……
他一把抱着怪人,却见她已浑身鲜血,奄奄一息……
程悔大惊,急把内力输入怪人体内。
程悔满头大汗淋漓,显然正耗尽功力抢救怪人。
天玄子见状,即欲上前缓手……
但他身形稍动,程悔已怒目瞪视着他,像只要夭玄子稍踏一步上来,他便会向他
出手。
经过一番努力,怪人稍为恢复少许微弱气息,但她伤势之重,看来也支持不了多
久。
「你……好……狠……」
程悔眼内布满血丝,怒瞪着天玄子。
天玄子百辞莫辩,也不知应说甚么,只有说:
「悔儿!我无意伤害她的,你先让我替她疗伤吧!」
此时怪人颤危危地道:
「悔……儿……别……别信他……带……我走……吧……」
程悔柔声向她道:
「娘亲,别怕,孩儿……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怪人伤势之重,只仗着本身深厚内力及程悔输进的内力续其性命,但恐怕也挺不
了多久……
程悔一把抱起怪人,泪流披面,对天玄子狂骂道:
「为甚么?为甚么你竟如此狠心?本来我也不信娘亲所说的一切。但如今……我
深信无疑,你……确是一个忘情负义、猪狗不如的──」
「畜生!」
被程悔如此痛骂,天玄子心痛如刀割,但亦只得无奈说道:
「悔儿!你冷静点听我解释吧!」
程悔怒道:
「别再唤我悔儿,你对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全无悔意,从今以后,我和你之间,
只有──」
「仇恨!」
「我没有这样的师父,由今天起,我──」
「再不是广成仙派的人!」
「再不是程悔!」
「仇!」
「由今天起,我的名字叫──」
「程!」
「仇!」
「天玄子,你今天杀我娘亲,从此我们──」
「恩断义绝!」
程悔说罢,转身便走。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即使是万变不惊的天玄子,也不知该怎样处理。
程悔现在的情绪如此激动,阻止他离开只会弄巧反拙,天玄子只得黯然目送他离
去。
但,场中仍有人想阻止程悔离去,那便是──
卓无忧!
卓无忧心知程悔这么一去,事情必会去到无可收拾的地步,急上前劝止。
「师兄……师兄……」
他边叫边追,眼看已追近程悔身后三尺……
瞿地,程悔突然回身一掌打在卓无忧身上。
卓无忧武功与程悔相去甚远,登时给轰得跌倒地上。但程悔手下留情,这掌只痛
不伤。
但已充份表现出他的决绝。
程悔对卓无忧道:
「听着,我从此与广成仙派只有仇恨,谁敢挡我去路,我也不会留情。」
「当我再回来之日,便会与广成仙派算清今日的帐。」
「你们给我好好记着这名字──」
「程仇!」
说罢即转身远去。
卓无忧看着程悔远去,就像看着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渐渐破裂。
他有一个不祥之兆:当他们再见之时,便是他两师兄弟──
生死相搏之日!
※ ※ ※
程悔悲痛欲绝。
这数十个时辰内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叫他无法想像。
二十多年来,他也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见回他的父母。
现在这心愿终于实现了。
可惜,放在他眼前的,是他最尊敬的师父竟然是他的父亲,而且更是一个忘情负
义、灭绝人性之徒。
甚至,更亲手杀死他的娘亲。
他的悲痛、他的怨恨,谁能明白。他抱着怪人一直跑,只想离得广成仙派越远越
好。
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终于来到一条小村庄之前。
怪人口中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看来再也支持不了。
现在,是她实行报仇计划最后一步的时候。
她颤危危地道:
「悔儿,娘……不行了……」
「你……答应娘亲,一定……要……替我……报……仇……」
替「替……我……杀了……天……玄子……」
程悔见怪人垂危,不敢再说甚么,道:
「孩儿……一定会替娘亲……报……仇的……」
怪人道:
「好……」
说罢捉着程悔的手。
程悔只感掌心一暖,一股强大内力输进程悔体内。
啊!怪人竟是要把毕生内力输给程悔。
程悔想拒绝,但他却不敢动。
他心知若乱动,乱了体内经脉,他与怪人都会立即身亡。
怪人边传内力边道:
「悔儿,虽然……你接受了我的内力,但……亦非天玄老鬼的敌手。」
「我知道,在……程家之中,收藏了一部绝世秘笈,当中的武功曾无敌于天
下,你……一定要练成……那武功……」
「替我报仇!」
「那……部……秘笈……叫……」
怪人只输了七成内力给程悔,便再也支持不住,气绝身亡。
但,这才是她复仇计划的开始。
竟然以自已的性命来实行其复仇计划……
好重好深的仇!
好狠好毒的心!
程仇眼中的血丝越来越红,红得快要胀裂,他,正强忍着泪水。
他不会流泪,他要复仇。
要掩盖他滴血的心,只有血。
世间的一切情与义,都是虚假的。
夫妻之情,师徒之恩、手足之义,都比不上名利的可贵。
他,还需要有情、
还需要有义、
还需要有人性吗?
他的心中,再没有情、再没有义,只有──仇恨!
他感到,他的仇恨正充斥体内,充得他肌肤欲裂。
原来他刚承受了怪人数十载的深厚内力,现在的情绪又极度激动,使体内的真气
在各经脉及大小穴道乱窜,使得十分难受。
原来怪人在这二十多年间,在那壁洞内日夕苦练,而由于她心中存有极重的仇恨
心,使所习武学惭惭入魔道。
怪人内力充满戾气,与程悔身习的先天乾坤功的正道真气互相排斥,现在只看两
股内力谁胜谁负。
程悔越来越难受,强大真气已迫得他眼中的血管迸裂,双眼通红如血。
程悔面上的表情惭渐变得暴戾妖异,看来是怪人内力渐着上风。
体内真气充盈,程悔痛苦难当,必定要立即将之宣泄。
他看着前面的小村庄……
他的心在想:
既然他不再需要情义,不再需要人性,他,何不以大量的鲜血……
来作为他步入魔道的……
洗礼!
他越来越痛苦,理智已被仇恨、魔性完全盖过,他的脑海,只有杀性。
他再也控制不了。
程悔一冲进村庄,见人便杀。
甚至连动物家禽也不放过。
他要把所有生命毁灭!
就如一头疯狂的野兽,要把红尘的一切情与义、一切生命吞噬。
毫无保留的杀戮。
不消一刻,村中的一切生命,都已被程悔灭绝。
真气宣泄过后,程悔平静下来。
只见整条村庄都、鲜血染红,刚才还宁静和平的村庄,刹那间变成地狱。
创造这地狱的人,是──
程悔!
不!他,已再不是程悔,如今的他,已是一个心中只有仇恨、只有魔性、只有杀
意的──魔鬼!
他的名字叫──
程仇!
程仇浑身血淋淋 双目变得赤红如血,头发散乱,肌肉贲张,面目狰狞,充满杀
性。
他咧咀而笑,似乎很欣赏自已的所作所为,更欣赏这个亲手创造的地狱。
只听他张口在自言自语,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一句一句地道:
「好!杀得好!」
「终有一日,我要广成仙派变成这里一样……」
「当我重返广成仙派之日,」
「便是广成仙派──」
「灭门之时!」
假如这一日真的来临,广成仙派、天玄子、卓无忧,将如何面对这场──
灭门之劫!
《待续》
【第八回预告】
六绝──绝情、绝义、绝爱、绝欲、绝恨、绝仁。
他,誓要以他的绝,他的恨,
来焚尽广成仙派──
一草一木。
--
http://ark.hit.edu.cn/luntan/attachments/123456_Y7jD.jpg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9.217.225.38]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09.941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