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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天子外传【第八回】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l 22 02:08:30 2005), 转信
《 第 八 回 》
第一章 情 为 何 物
人生若梦。
梦,确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有时身在梦中,但所见所感却是那么真实,令人不禁怀疑这到底是梦,还是现
实。
然而,梦醒之后,却蓦然发现,梦中的一切都会随着梦境的幻灭而消逝。
人生匆匆数十寒暑,转眼便过,当中经历过的事、相遇过的人,都会随生命的终
结而消失,一切都抓不着、留不住。
当人们两须斑白,年华老去之时,回首前尘,方才惊觉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如镜
花水月般虚无飘渺。一切,都如在梦中……
也许,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梦。
一场只有等待生命终结,才会幻灭的梦。
※ ※ ※
假如人生真的是一场梦,那么,发生在这女孩身上的,必定是一场噩梦。
更是一场为别人而存在的梦。
在她的梦中,几乎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甚至她一生也未能随她的意愿干过一件
事。
彷佛,她的生命并不属于她自己。
别人拥有的家庭、父母、亲人、朋友等,她一无所有。
其至是一个人应有的自由和自尊,她都没有。
对于自己的身世,她更是一无所知。从小到大,她都在一户人家中当婢仆。这户
人家,便是在神州南方一带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程家。
然而,即使作为婢仆,也应有婢仆的生活,也应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但在程家
众多婢仆中,她却是唯一例外的一个。
那是因为,其他婢仆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小房间,但她却要独个儿睡在又脏又臭
的马槽一角;穿的是婢仆们丢弃的、又破又烂的旧衣;吃的是婢仆们吃剩的冷饭菜
渣;日常的工作,是连婢仆们也不屑做的洗马槽、倒粪便等厌恶性工作。
更甚的是,程家的家主曾勒令,不许她踏进程家大宅,她的活动范围只有程家的
后园等地。
所以,她在程家的地位,确是比婢仆下人们更──贱。
就连一个人──就算是多低等的婢仆──应有的东西,她都没有。
那就是──
姓!
原来程家有一个惯例,就是家中每一个婢仆在进入程家后,都被赐姓程。
除了她!
程家之中,只有她不是姓程,只有她没有姓。
她只有一个彷佛在道出她一生的名字
若梦!
她的生命,就如她的名字,是一场不能由自己主宰的噩梦。
这场噩梦,开始在十七年前……
她出生的那一夜。
※ ※ ※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在崎岖迂回的山路上,两条黑影正在摸黑赶路。
那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是个年约二十的青年,个子高大。方脸、浓眉,一脸憨直。
那女的也是二十来岁,容颜俏丽中带着无限柔情,予人一种温惋动人的感觉。看
其腹大便便,相信怀孕已有一段日子,距临盆不远。
二人俱是大汗淋漓,面带愁容,脚步急速,像在逃命似的。
那女子身怀六甲,还要连夜赶路,体力几已消耗殆尽,气喘连连地对青年道:
「二师哥,我……支持不住了,可否……先休息一会?」
青年看了女子一眼,又再四处张望一番,然后道:「那边有座破庙,我们就在那
里先休息一会吧!」于是扶着女子,朝不远处的破庙而去。
破庙内外均破烂不堪,墙角布满蛛网,杂草丛生,显然已废置了很久。
二人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下歇息,青年看着女子满头大汗,一脸倦容,心头一阵难
过,不由自责道:「唉!都是我没用,要你大著肚子跟我东逃西躲,几乎没一天安定
的日子……」
女子回过首来,眼中泛着无限柔情,温惋地安慰男子:
「师哥,别这样自责吧!这多个月来我们边逃边躲,已离程家越来越远。过了今
晚,我们越过了南楚边境,师父便难以抓到我们。到时我们找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三
口子隐居深山,以后便能快乐地生活了。」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多再大的困难我也不怕!」
女子言谈之间,眼神中闪出对未来的憧憬。而且,能跟最爱的人一起,即使是逃
亡,她也感到十分幸福。
得到心爱的人的支持和鼓励,青年已重新注入力量,振作起来,道:
「对!只要离开南楚国,师父便难以找到我们,以后便可以双宿双栖了。」
「那,我们便争取时间,这就赶快上路吧!」
女子虽仍感到很疲倦,但想到只要捱过今晚,以后的生活便会好转,于是振作起
来,奋力站起与青年准备离开破庙。
青年对女子呵护备至,小心地参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庙门步去。
谁知刚走了数步,女子肚中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叫嚷道:
「哦!我……的肚子……很痛……」
青年见状,大惊地问:
「师妹……你……怎么了?」
女子的痛楚似乎越来越剧烈,汗珠像江河缺堤般汹涌而出,要不是有青年在旁扶
著,她早已不支倒地了。
就在青年被女子突如其来的肚痛弄得不知所措之际,另一场噩梦又已迫近。
就在此时,破庙外已无声无息来了十多人。
是青年因分神照顾女子,心神不定之下,才没有发现庙外的人?还是这十多人的
轻功甚高,而没有被青年所发现?
为首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缓缓步进庙中,只见他眼如鹰目,鼻子高挺微勾,
一双刀眉直贯额角,个子高大,相貌威武,气派不凡,身穿锦衣华服,更显出他的尊
贵。
青年一见来人,即时心头一震,颤声道:
「师……父……」
啊!中年男子便是二人一直逃避的师父?想不到他们千辛万苦地东躲西藏,最终
还是迷不掉。
中年男子看见女子肚子隆隆胀起,已知是甚么一回事,沉着脸道:
「你两只畜生好大的胆,私自逃离师门还不止,竟干出此等不知廉耻的事,你们
有放我在眼内吗?」
青年甚为惧怕其师,给他严词责问,顿时无辞以对,噤若寒蝉。
此时中年男子身后闪出一位三十多岁,仪容典雅的妇人,道:
「看情形,蕊儿肚内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老爷,不若你先带弟子们出去,待我替
蕊儿接生吧!」
中年男子铁青着脸,似乎并不愿意听妇人之言。妇人再柔声劝道:
「老爷,有甚么事也好,留待一会儿才说吧!」
中年男子似乎亦颇听妇人说话,虽不愿意,仍转身对弟子们说:
「走吧!」
妇人见中年男子肯屈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也颇关心二人啊!
她随即又对青年道:
「阿海,你留下来帮我吧!」
※ ※ ※
中年男子与一众门下在庙外等着,谁都不敢作声,只有其中一名相貌衣着较为突
出的青年趋前跪地道:
「师父,当日你设下擂台,明言程家众弟子中谁个武功高强,便可娶师妹为妻。
弟子侥幸获胜,但如今二师弟和师妹……请师父为弟子讨个公道。」
中年男子道:
「放心,为师必定为你主持公道,你先退过一旁吧!」
毕竟庙内的也是他的弟子,中年男子思绪凌乱不已,不禁回想起多年之前,他的
胞兄因独女与一名广成仙派的青年私订终生,更诞下两名孽种,最后其兄为此事忧愤
而死。
他继任为掌门,一直对此有辱门楣之事耿耿于怀,故极重视门下的礼教。
如今此事再次发生,实教他进退两难。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际,庙内蓦地传来一阵「呱呱」之声,那必定是女子已诞下婴
孩。
「中年男子闻声即冲进庙内,其一众弟子也跟随内进。
庙内的妇人手抱着一名刚出生的婴儿,青年呆了般跪在地上,手上染满鲜血。
啊?莫非……
妇人一脸哀愁道:
「老爷,蕊儿已……难产……」
「去世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中年男子还未来得及细想,青年已一脸死灰地跪着去到他跟
前。
青年语调低沉地道:
「师父,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但一切也只因我与师妹相爱太深之故……」
「如今师妹已死,弟子也不愿独活,弟子……愿意以死来赎罪……」
「只是在死前,弟子希望师父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
中年男子道:
「你说吧!」
青年又道:
「弟子希望师父能放过我和师妹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中年男子默然无语,但青年不待他答话,已运劲举掌,并说出最后一句话:
「师父多年教导之恩,弟子来生再报了!」
说罢已挥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顿时血花四溅。
场中没有人出手阻止,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静夜之中,只余下婴儿的啼哭声,像在为双亲之死而痛哭……
※ ※ ※
当年的女婴,便是今天的若梦。
虽然程家的家主当晚并没有杀她,而且把她带了回程府抚养,但也定下不许她姓
程及禁止她进入程家大宅的规则。
自从她四岁时程夫人去世后,她在程家的生活便一天比一天艰苦。
程家之中,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甚至婢仆也不屑跟她说话。
虽然若梦每天也如在噩梦中渡日,但她却从没有半句怨言,也从不问一句为甚
么。每天工作完毕后,便躲回马槽与马儿为伍;当有话想说的时候,便对马儿说。程
家所饲养的十匹马儿,便是她世上唯一的知己良朋。
程家中唯一一个当她是「人」、给她一丝温暖的人,便是程家一名老仆王妈。
王妈在未进入程家当仆人的时候,是姓「王」的。虽然进入程家之后要改姓
「程」,但人人都叫她作「王妈」。
王妈生性慈祥和霭、心地善良,除了当年程夫人去世时曾嘱咐她照顾若梦,她也
不忍看着这孤女受尽欺凌,很多时都会到马槽陪伴她、安慰她。
有好几次若梦受了风寒,染上大病,若不是王妈不辞劳苦,熬着刺骨寒风为她煎
药及悉心照料,恐怕她早已一命呜呼了。
因此,对若梦来说,王妈实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
就是王妈,为若梦噩梦般的生命,点燃了少许温暖之火。
这噩梦一直缠绕了若梦十七年,就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年,她的梦开始起了变化。
她在程家的噩梦终于结束了;然而,却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 ※ ※
这一天,晨光初露,若梦悠悠地转醒。
终于又熬过一夜了,睡马槽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冬天时要抵受冷风的吹袭;刮风
下雨的日子更被风雨吹打得彻夜难眠。
然而,经过了十多年的岁月,若梦对于这种生活早已习惯了。
马槽的一角放了一桶水,若梦迳自朝那方向而去,用桶内的水泼向脸儿。
她的脸蛋儿的轮廓极美,可惜满是污泥尘垢,再加上一身褴槛褛的衣衫,与蓬松凌
乱的发丝,骤眼看去就像街边的叫化子一般。
她也不刻意去整理头发和衣衫,挑起桶子,便在马槽对开的井打水。
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
每天一早,她便要洗刷好马槽中的十匹马,以备程家中人使用。待他们用完之
后,她又要再清洗马儿一次。到了晚上,她还要倒去府中所有粪便及清洗用来盛载粪
便的木桶。
在程家中,马儿的地位比她尊贵不知多少倍。
※ ※ ※
花了整个早上的时间,若梦方才替马儿洗刷乾净。
要洗净十匹马儿,可不是简单的工作。
快近正午了,若梦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看来今天婢仆们的胃口很好,并没吃剩
甚么给她。
此时走廊之上有两名衣着整齐的侍女走过,朝满脸满身污泥的若梦打量了一眼,
异常不屑地别过头,自顾自的在私语几句,肆无忌惮地大笑着扬长而去,笑声满是轻
蔑。
这种情况,若梦已是司空见惯,没有甚么特别感觉。
她刚转身,走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还有一把年老妇人的声音在叫嚷着:
「若梦……」
若梦认得这声音,那是她每天最渴望听到的声音,因为,这是……
王妈的声音。
王妈年逾五十,矮个子,身形微胖,头发中夹杂了不少灰白发丝,一脸慈祥和
霭,使人一看上去便觉得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王妈拿着一个小袋,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来到若梦身前。
若梦见着王妈,一直木然的脸上展露出稀有的笑容。
若梦的笑容本来极美,只可惜她的脸实在太污秽了,污泥把她甜美的笑容彻底地
遮蔽着。
「若梦……」
脚步未停,王妈已亲切地唤着若梦。
「看你满头大汗,工作辛苦吗?」
若梦答道:
「没甚么,都是平日的工作罢了,只是今天仍没有东西下肚,有点饿而已。」
若梦毫不在意地说出来,也许这样子捱着肚饿工作,亦是惯常的生活。
王妈一边从袋子着掏出一些东西,一边说道:
「唉!可怜的孩子!我从厨房里拿了三个馒头给你,快点吃吧!」
热烘烘的馒头递到若梦面前,在她眼中,这个平凡的馒头比珍馐佳肴还要宝贵,
因为它内里包着的,是王妈的心意。
若梦刚接过馒头和袋子,王妈已道:
「好了,你慢慢吃吧!老爷今晚要在府上设宴款待贵宾,人人也忙得不可开交,
我也有很多工作要干,晚点再来看你吧!」
王妈在若梦头上轻摸了几下,便身返回大厅。
虽然这仅是一些寻常的小动作,但在若梦眼中,就好像母亲对她的呵护。
若梦躲在马槽一角,慢慢品尝她的馒头。
如没有王妈,若梦今天准要捱饿了。
不消一刻,若梦已吃了两馒头。余下的一个,她随意放在地上,准备留在晚上
吃。
看来今天程府上下各人都为晚上的宴席而忙,竟没有人来用马,若梦的工作也暂
时到此为止。
她百无了赖地抱膝坐在地上──那里铺着一些旧被褥,准是若梦的床了。
不知不觉间,若梦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 ※
梦中的世界十分黑暗,而且十分冷冰,若梦孤身一人在其中,本应十分惊惶和不
知所措的。
但她没有。
她出奇地冷静,仿如若无其事般。
那只因为,这样的梦境,十七年来几乎每晚也出现,她早已司空见惯。
然而,这一次却有点不同,故令梦中的若梦有点意外。
那是一点光。
若梦的梦,首次出现的光。
那光在开始时只如一点微弱的烛光,后来却变得越来越强。
但若梦却并不感到它刺眼,反而觉得它给予她无比温暖。
瞿地,从和煦的光芒中,徐徐步出一条人影。
那条人影步至若梦身前数丈之际,便蓦然止步。
由于那人背着光芒而站,使若梦无法看清其容脸。但从其魁梧雄伟的身型,可估
计他是个男子。
只见那男子一言不发,却向若梦缓缓伸出手,像在示意她过去。
虽然若梦生平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男子,但不知怎的,她感到他无比亲切。若梦
脑海一片空白,却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只要接触着他,这生便要跟着他走。
她不但没有丝毫抗拒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平静、很安然。
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那男子的手之际,她梦中的空间瞿地传来了一阵强烈的震
汤。
她的梦境更倏地消失。
※ ※ ※
若梦蓦然惊醒,看见身边竟站了一个男子。
但这男子却与她梦中所见的男子的身型有很大差别。
站在她身边的人,个子矮小,身材肥胖,一身黑色素服。
她认得这人是程府的其中一名家丁阿松。
阿松在她身上使力地踢了两脚,呼喝着道:
「嘿!岂有此理,竟敢在这里躲懒?」
若梦心知有工作要干,也不敢再躺在地上,随即站起来。
她看见马槽外还站了三名家丁及四匹马。
阿松又道:「这四匹马是贵宾们骑来的。你好好洗擦乾净,否则有你好看,听见
了没有?」
若梦点了点头,阿松也就没理会她,转身与其余三名家丁步去,口中仍呢喃道:
「哼!这家伙一无事处,又周身泥污,街头的老叫化比她还顺眼,真不明老爷为
何要留她在府中。」
类似的冷嘲热讽,若梦何止听过千万句?她不以为然地牵了那四匹马儿进马槽。
程府的马槽很大,虽然本身已饲养了十匹马,如今再来四匹也容纳得下。若梦轻
抚其中一匹马儿,对它说道:
「马儿啊马儿,不用怕,我现在就来替你洗个白白净净。」
那匹马像听懂若梦的说话,很有灵性地嘶叫了一声。
若梦看了看天色,原来已是黄昏时份,于是赶紧到井中打水,免得入黑后天气转
凉,冷着了马儿。
※ ※ ※
用了近一个时辰,若梦才替马儿洗擦乾净,但天色已黑齐了。
后园并没有下人走过,看来都进了大厅招呼贵宾啊!
这许多年来,也很少听说有甚么贵宾来程府,而要如此款待的,究竟今天来的是
甚么人?
好奇心驱使下,若梦竟偷偷地穿过后园,朝看大厅而去。
若梦从大厅侧面的窗隙中,偷看厅内的情景。
只见程家一众弟子分开两边,整齐地排列着。在众弟子之后,是家丁和侍婢,也
是排列得井井有条,像在迎接着即将进来的贵宾。
在大厅尽头,居中昂然坐着的,是一名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浓眉鹰目,面容不愁而威,身形壮健,肌肉结实,身穿华丽服饰。
他,赫然便是若梦父母的师父,亦即程家的家主──
程绝!
程绝需已五十多岁,但其外表却只有四十多,而且双目精光四射,神采飞扬,真
不愧是一代宗师。
在程绝身旁,站了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其中一个中等身材,另一个则略肥及稍
为矮小一点。二人相貌有点相像,虽是五官端正,但相貌平庸,看来都是资质平庸之
辈。
他们,便是程绝的两名宝贝儿子──
程大宝和程小宝。
二人好像等得有点不耐烦,在窃窃私语,大宝附咀在小宝耳畔,用极轻微的声音
道:
「哼!那个甚么傲剑山庄少主,竟要我们在此迎接他,好大的架子啊!」
小宝也和应道:
「对啊!我看也只是些浪得虚名之辈罢了,真不明爹何以如此重视?」
二人的说话本已极细声和小心,但也逃不过修为精湛的程绝的耳朵。
程绝听见二人在说着这些话,顿时虎目一瞪,兄弟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震,也不敢
再说下去,连忙把头垂得低低的。
就在这时,两名家丁恭敬地领着四人步进大厅。
四人中为首一人乃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但见这名青年相貌堂堂,面如冠玉,
气度不凡,温文尔雅,且衣冠楚楚,一看便知是名门子弟。
尾随着他的三人,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比他略为年长。
那三人一身武装,腰缠佩剑,只缺少了为首的青年那股高雅的气度。
若梦久囿于后园马槽等地,几曾见过如此人物,不由好奇得定定看着那青年。
程绝一见四人进来,竟立刻起座趋前相迎。
青年见状,甚为有礼地抱拳行礼道:
「程伯伯。」
程绝鲜有地展露笑容,同道:
「飞云侄儿,可等得老夫苦了。要你老远从东淮的傲剑山庄来,我着实有点过意
不去啊!」
这个青年,正是江湖中甚有名头的傲剑山庄少庄主傲飞云,这次前来程家,原来
是因为程家和傲剑山庄有意结为盟派,共同发展。而且两家武功各有所长,当然希望
能取长补短,另创一套更强绝学。
傲飞云有礼地回道:
「程伯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傲剑山庄与程家结盟,我爹好应该亲身前来拜会。
但爹爹与大哥正闭关练功,二哥又要打理山庄的事务,故派我前来,万望程伯伯切勿
见怪才是。」
程绝道:
「怎会?怎会?过几天我与你一同到山庄,跟你爹商议结盟之事,到时又可与你
爹痛饮百杯了!」
程绝回身向着程大宝及程小宝道:
「你们还不过来跟飞云师兄行礼?」
二人虽不大愿意,但怎敢逆程绝之意?唯有如言上前向傲飞云行礼。
程绝也道。
「飞云贤侄,他们便是犬儿大宝和小宝。结盟之后,你们便是师兄弟了,也请贤
侄对他们多多指点。」
傲飞云急忙道:
「侄儿岂敢?还望两位师兄多多指教。」
接着也介绍道:
「我身后的三位都是侄儿的师弟,特跟侄儿前来拜会程伯伯。」
三人齐声道:
「晚辈『傲剑三雄』,向程掌门问好。」
程绝也道: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傲剑三雄』,有礼!」
一轮客套话及介绍之后,程绝道:
「好了!客套话也该到此为止了!我已吩咐下人预备好宴席,为各位洗尘。来!
一起进内堂用膳吧!」
若梦见众人离开大厅进入内堂,生怕给人发现,于是也悄悄地返回马槽。
当各人在享用那些佳肴美食之际,若梦也在吃她的晚餐。
然而,她的晚餐,却只有那已变冷变硬的馒头。
第二章 义 本 无 言
月明星稀,凉风轻送。
皓月就如一轮明镜,发放出柔和的光芒,洒遍大地每一角。
无垠穹苍之上,繁星点点,星罗棋布,也在争研竞丽,闪烁不停。
轻柔的凉风,静静地吹拂,使河面呈现一涡涡的涟漪,如美人粉靥上的梨涡,美
得叫人心醉。
河边的杨柳,也不甘示弱,在摆个不停。
若说河面的涟漪是美人脸上的梨涡,那么岸上的杨柳必定是美人的纤腰,每一下
摆动,都是那么柔软而有节奏。
拥有如此优美景色的地方,原来是程府半里外的一条小河。
程府位处一块平原之上,拥有之地达方圆五里之广,而这条小河附近一带,也是
属于程府的范围。由于外人不能进来,故此这里的环境仍能保持天然的优美,如仙境
般不沾半点尘俗之气。
虽然这里的景色已是极美,但如今却给比了下去。
皎洁的皓月,闪烁的繁星,清澈的河水,还有随风摇曳的杨柳,都不及「她」
美。
「她」,是谁?
「她」,原来是正在河中沐浴的女子。
但见这女子有着一缕柔长的秀发,散落在她白璧无瑕的背上。
她的肌肤,白得如天上的飘雪,又如凝脂般柔软光滑。
完美的胴体,那玲珑浮凸的曲线,就似是经过细意□琢般毫无瑕□。
水珠从她的肩上缓缓滑下,落到背上,再去到腰枝,就似在细味着她的胴体。
温柔的小手,每一下动作,都是那么优美动人。
她缓缓别过脸来。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弯月般的蛾眉,高挺纤巧的鼻子,还有如樱桃般鲜红欲
滴的双唇,衬在略带忧郁的脸庞上,别有一份楚楚可怜之美。
啊!她的样貌,与一个人很相像。
一个没有姓的人。
不!何止相像,她根本就是她。
是──
若梦!
原来若梦脱去那些破烂旧衣,洗掉身上脸上那些污泥,整理凌乱的秀发后,竟是
美得如天仙一般,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
其实,她平日亦只是故意把自已装扮得污秽丑陋,免得招人妒忌,加添自已的烦
恼。
身为下人,外表太过出众也是一种负累。
现在已是子时,程家的人已悉数就寝。若梦刚完成她最后一份工作──清理府内
的粪便──后,便独自来到这河清洁一番。
她每个月总有一两天会到这河沐浴,来洗清身上的污垢,与及心中的郁闷。
只有在这一刻,若梦方感觉到有着属于自已的天与地,属于自已的生命。
可惜,上天似乎刻意去破坏这时刻。
在摆个不停的杨柳树后,隐约有条人影在偷窥。
这条人影,赫然是程府的贵宾,傲剑山庄的──傲飞云。
其实傲飞云亦不是故意偷窥,只是在陌生地方睡不惯,起来四处走走,无意中来
到这条河边,看到这一幕情景而已。
傲飞云出身名门,自小受着礼教,也知如此偷看女儿家出浴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但若梦实在太美了,他就似着了魔一般,甚么礼义廉耻,也都抛诸脑后。
本来就算傲发云无意中偷看到若梦出浴的情景,也不至于破坏这美丽的一刻。
真正破坏这一刻的人,现在正一步一步走近这里。
离河边于五、六丈的地方,又有两人向着河边走过来。
这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衣着华丽,却原来是程大宝和程小宝。
想不到程大宝与程小宝也是无法入睡,无意中来到这河边。
二人从远处看见有人在河中沐浴,竟不动声色地慢慢走近。
二人看见若梦的绝世美貌,不禁都看得呆了,小宝轻声地问道:
「大哥,我们府中何时来了这美女?」
大宝答道:
「不知道,可能是附近的村女偷偷地跑来吧!」
小宝随即说道:
「既然不是我家中人,不若……」
二人对换了一个眼色,神色猥狈,然后一齐跑到河边,大声喝道:
「大胆,竟敢偷进来我程家的地方,信不信我抓你去见官?」
若梦一见二人突然出现,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急用手挡着身体,钻进水中躲避。
平日若梦只会留在后园马槽等地,二人已很少见到她,甚至连她的样貌也不会记
得,何况如今的若梦又怎能与平日的若梦相比?他们竟真的认不出眼前这位如仙女下
凡的少女,便是他们家中最下贱的仆人。
大宝脸露淫笑,意态张狂地说:
「不想我们抓你见官也可以,只要你上岸来向我们求情,我们或许会放你走。」
上岸?若梦现在身无寸缕,怎能上岸,她只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二人见若梦没有答话,小宝又道:
「哼!叫你上来却不上来,那我只好亲自来抓你了。」
说罢转身欲进河中。
若梦大惊,却又无路可逃。
但,场中还有第四个人。
他是傲飞云。
傲飞云看见一切,本亦不想现身,但看到小宝欲动手,情急之下只好迫不得已出
来阻止。
他一纵身,闪电般拦在小宝身前,道:
「程兄,看来这位姑娘也是无意来到这里的,请别为难他吧!」
二人见傲飞云飞然出现,都同时愕然。但定下神来,大宝即道:
「我道是谁敢阻我两兄弟的好事,原来竟是傲飞云师兄。想不到傲兄相貌堂堂,
原来也是好色之徒。那我们就一起抓这美人上来,共同欣赏也好啊!哈哈!」
给大宝这么一说,傲飞云登时面红耳赤,慌忙解释道:
「两位程兄请勿误会,在下只是睡不着到处走走,刚巧经过这里而已,并不是有
心看这姑娘……」
小宝有点不耐烦地道:
「我才不管你有心或是无意,总之你别再阻着我干好事。」
说罢又再动身欲上前。
傲飞云急举掌挡着,说道:
「程兄身为武林名家子弟,如此欺负一个弱质女流,未免有点过份,还是放过她
吧!」
傲飞云硬是阻着,小宝气上心头,忿然道:
「哼!我早已瞧你这家伙不顺眼,就看你傲剑山庄的武功和我程象的武功谁个了
得?」
傲飞云急道:
「程兄……」
话未出口,程小宝已举掌攻到。
傲飞云反应极快,脚步一转,从容避过来招。
大宝眼见小宝出手,竟也立即上前夹攻,欲以众凌寡,好不知羞耻。
二人合力连攻多招,但傲飞云身法灵巧,或避或挡尽拆来招,明显武功比二人高
出很多。
若梦见三人在纠缠,偷偷地取回衣服穿上,并一声不响地在旁观看着。
二人已攻了五、六十招,都给傲飞云一一接下。但傲飞云以一敌二,又只守不
攻,开始接得有点吃力了。
傲飞云边挡边说道:
「两位程兄,我已处处忍让,若再不停手,我便不再客气了。」
大宝道:
「哼!谁要你让?你这是瞧不起我俩吗?」
攻势却是更急。
二人如此横蛮无理,傲飞云也不再退让,一个卸身,避过二人掌招,沉腰进马,
双掌分别击中两人胸膛,把二人打得倒在地上。
傲飞云并无意伤及二人,故只用上两成功力,二人只痛不伤。
二人心知并非傲飞云敌手,即起身便走。边走还边叫嚷:
「姓傲的,今日的事你好好记着,我们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傲飞云也不理会二人,收招挺立,尽显高手风范。
若梦见二人远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傲飞云一转身,却不知若梦何时站到他身后,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交,傲飞云
被若梦的绝世美貌所吸引,一股女儿幽香扑进鼻中,不禁有点心汤神驰。
若梦从未试过跟异性如此亲近,双颊一红,急提步便走。
若梦已去,但傲飞云仍是着了魔般呆站着,也不知要站到何时……
※ ※ ※
傲飞云在程府逗留了十天。
在这十天里,傲飞云走遍了程府每一角,而且每一晚都到这河边等候,可惜却是
芳踪杳然。
那夜所发生的事,没有人再提起过。
若梦回复了她航脏的模样,除了倒粪便及打水外,没有踏出马槽一步。
傲飞云当然找不到她。
十天之后,程绝、傲飞云和傲剑三雄一同去了傲剑山庄。
事情就这么结束?
当然不是。
就在他们走后第三晚……
这一夜的程家,特别宁静。
这时已是亥时,若梦完成了所有工作后,便返回马槽休息。
程府上下的人都应已休息。
除了两个人。
两个鬼鬼祟祟来到马槽的人。
这两人,竟是程大宝和程小宝。
莫非他们已发现了当晚的人是若梦?
马槽内的若梦,还不知危机已迫近眼前。
二人悄悄地进入马槽,无声无息地已步至若梦身边……
若梦开着双目,似已进入了梦乡。
二人换了个眼色,正准备动手……
瞿地,他们身后的一匹马突然大声嘶叫起来。
是因为它知道若梦身处险境,而在通知她?
连马儿也如此有灵性?
若梦给这突如其来的嘶叫弄醒,双目一睁,却看见程大宝和程小宝两个淫贼的狼
相,不由失声尖叫……
大宝反应快,一手按着若梦的口;小宝则捉着她的手,免她挣扎逃掉。
大宝淫笑着道:
「想不到你这娃儿平时毫不起眼,满身污垢,却原来内里是这么美的。」
小宝也和应着道:
「对啊!若我们早知你这么美,便叫爹爹让我要了你为妻,你便不用受这许多苦
了。」
二人的说话,若梦一句也没听进耳里,只管拼命的挣扎着。
但以她一个弱质女子,如何及这两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气力大?她被按得动弹不
得。
这时其他马儿也醒过,像知道若梦有危险般,齐声嘶鸣。
但,除了嘶鸣,它们却帮不上半点忙。
大宝恐吓着道:
「你识趣的就用乱动乱叫,否则你以后休想在程家有好日子过。」
小宝附和着道:
「对啊!假如你服侍得我们舒舒服服的话,说不定我们其中一个会娶你做小老
婆,你从此便不用当下人,更衣食无忧了。」
若梦又岂是会为丰厚的衣食而出卖自已肉体的人?无论大宝和小宝怎么说,她仍
在拼命的挣扎。
但她怎样也挣不开紧按着她的魔爪,而且那双魔爪更开始在她身上抚摸……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涌向脑中,若梦急惊得泪下如雨……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碰」的巨响,像是破门之声。
兄弟二人同时住手,疑惑地互望了一眼。
但小宝随即又道:
「唏!少管闲事,还是干我们的『正经事』要紧。」
大宝咀角邪笑,和应着道:
「对!」
二人又继续上下其手,而且更开始动手脱去若梦的衣服……
眼看若梦快将被这两个淫魔蹂躏之际,马槽外突然传来一把声音。
「你们在干甚么?」
说话的人原来是王妈。
王妈的房间很接近马槽,刚才听到马儿在不停嘶叫,于是便过来看看,却看见这
幕情景。
王妈看见马槽内的一切,已知发生甚么事。她看见若梦危在旦危,不要命般冲上
前欲救若梦。
大宝见好事被撞破,大怒之下松开抓着若梦的手,向迎面冲过来的王妈一脚踢
去。
大宝毕竟习武多年,而且这脚又是盛怒而发,力道非同小可,王妈登时给踢得撞
向木栏。
只见王妈撞栏之后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后脑鲜血淋漓,准是撞穿了后脑。
若梦见状,狂力一发,竟挣脱小宝的掣肘,疯了般冲向王妈。
「王妈……」
此刻的若梦,心中只记挂着王妈的安危,连自已仍未逃出险境也浑忘了。
「嘿嘿!叫甚么?现在再没有人阻着我们,不是更好吗?」
二人正想再度下手之际,倏地听到了大厅传来一些打斗声,然后又有几声惨叫。
莫非与刚才的破门声有关?
二人心想可能有事发生,小宝更道:
「大哥,不若先去看看发生何事吧!」
大宝想了一会,道:
「也好,反正这娃儿也跑不到那里,待会儿才好好整治她。」
说罢一同往大厅去了。
若梦的危机暂解,但王妈后脑的鲜血仍泊泊而下,只急得若梦泪流披面。
※ ※ ※
程大宝与程小宝撇下王妈与若梦,信手在内堂取了兵器,便赶往大厅看个究竟。
此时府中除了若梦、王妈和他二人外,所有弟子及下人都已去了大厅。
他们赶到时,只见程府三十多名弟子手持兵刃,包围着大厅中央的人,婢仆们则
怕得瑟缩一旁,地上躺着五、六名弟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厅中央被包围着的,是一个满脸胡子,身材健硕魁梧,双目赤红的男子。
那男子一声不响,却散发出凛烈的杀气,像是恨透了世上每一个人,要把一切生
命扼杀。
这时众弟子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排众而出,他正是程绝的大弟子,若梦父
母的师兄程星。
程星心知来者不善,仗剑问道:
「阁下深夜强闯敝府,更出手伤人,到底想怎样?」
那男子双拳紧握,面目冷冰,一字一字地道:
「我此来,只是要取一件东西……」
「我不想杀人,你们最好给我远远的滚,否则我一出手,便要……」
「杀尽这里每一个人!」
男子此言一出,众皆惊愕,握着兵器的手不由收得更紧。
程星面色一沉,道:
「哼!你道南楚程家是甚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撒野?我从不杀无名之辈,快留下
姓名来。」
男子咀角微掀,看来他已准备大开杀戒,并再说着道:
「好!你们就好好记着我的名字,到地狱去告诉阎罗王,今天灭绝程家的人是
我。」
「我姓──」
「程!」
「名──」
「仇!」
程仇?原来他竟是程仇!
当日程仇丧母,悲痛欲绝,更步入魔道,性情大变。如今来到程家,莫非是要取
他娘亲所说的绝世武功秘笈?
程星心知多说无用,一声令下:「上!」
三十多名手持兵刃,武功高强的弟子,同时围攻而上。
程星更是第一个冲近程仇。
程星跟随程绝已廿多年,武功更已胜过不少一流好手,自信加上众弟子之力,就
算程仇再厉害也不怕。
可惜他错了,程仇的武功,绝非他想像得到。
这一错,甚至要他赔上最宝贵的──
性命!
程仇阴邪地道:
「你,将会死得很惨、很惨。」
程仇的说话刚传进程星耳中,一股澎湃无俦的罡气已如巨般狂轰而至。
程星还未意会到是其么一回事,双掌已碰上那股罡气,接着眼前一黑……
接着的情景,只有其他人才能看到,因为他已经被轰得──
支离破碎!
程星的血和肉打在众弟子身上,打得他们战意全消。但他们还来不及有逃走的反
应,已被一一宰杀。
程大宝与程小宝本想上前助战,但还未看清楚,已见众弟子尽皆惨死在程仇掌
下,甚至在旁的婢仆,也来不及逃命,被肆意屠杀,鲜血溅得满堂皆是。
他们脑海闪出一个念头:再不走,下一个倒下的便是他们。
但,程仇曾声言要杀尽程家每一个人,他们能逃得掉吗?
二人甫一转身,第一步还未踏出,便已感到背门传来一阵炽热火烫,然后身不由
己向着大厅尽头一堵刻上一个苍劲沉雄的「程」字墙壁撞去。
冲力奇大,整幅墙被撞得塌下。
墙上的「程」字,本是程家第一代家主在建造程府时亲手刻上去的,意谓程家能
永远像这堵墙般,屹立不倒。想不到在一夜之间,程家上下被屠杀殆尽,甚至连这堵
已树立百年的巨墙也不能幸免。
摧毁程家的,竟是程家的子孙。
以程大宝及程小宝的功力,怎承受得起程仇的一击,内脏全被轰碎,未倒地便已
气绝身亡。
不一刻,大厅中的五十多人已被杀尽,墙上、柱上、天花沾满鲜血和皮肉。
五十多具残缺不全的尸骸遍布地上。
原本辉煌瑰丽的程府大厅,不消一刻已变得比地狱更恐怖。
好可怕的功力!
好疯狂的杀性!
他,如今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程悔,而是一个灭绝人性的恶魔──程仇!
杀尽所有人,程仇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实在太可怕了。
蓦地,程仇眼前一亮,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默默朝墙壁的碎片步去,并从当中抬起一些东西。
那是一部经书。
经书上写着四个字──
「六绝魔经!」
※ ※ ※
百多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个不世奇材。
他凭着惊人的天赋,创出了一套无敌的武功。与他交手的人,无一能活命。
他未尝一败,在六十岁时,更一手建立了一个门派。
那个人,姓──程。
他,便是程家第一代家主。
他当年所创的武功,便是纪录在「六绝魔经」之内。
他四十岁时已无人敢挑战他。随着年月的增长,他的武功已臻化境,方能克制心
中的杀性。
当时他心感「六绝魔经」的武功太过歹毒,不想后人修练,于是便把魔经藏于壁
中。
故此程家的后代只知先祖曾有一套无敌的武功,却从没有人习得。
想不到百年之后,「六绝魔经」始终落回程家子孙手中。
※ ※ ※
马槽之内,若梦已替王妈包扎好伤口,而王妈的神智也已恢复过来。
由于若梦刚才心悬念着王妈的安危,又顾着替王妈包扎,竟没留意到大厅中的钜
变。
正当她欲扶王妈回房休息之际,马槽之外不知何时竟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
程仇!
程仇取得「六绝魔经」之后,竟还意犹未尽,要杀尽程家所有人方肯罢休,终于
给他在马槽中找到若梦和王妈。
若梦、王妈见程仇满身鲜血,杀气冲天不由吓得退到一角。
程仇道:
「原来还有两个躲在这里,我说过要杀尽所有姓程的,要言出必行啊!」
说罢即冲前向若梦一掌劈去……
掌未劈至,掌风已令若梦及王妈呼吸困难。假如这掌劈在不谙武功的若梦身
上……
王妈人急智生,突然道:
「慢着,她不是姓程的。」
程仇的掌在若梦面前三寸戛地停下。
程仇好奇地问:
「啊?她不是姓程的,那姓甚么?」
「我……没有姓。」
程仇好奇地问道:
「世上怎会有人没有姓?你别想骗我。」
若梦今天所受的羞辱已够多了,眼看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于是声色俱厉地道:
「我为甚么要骗你,你要杀便杀吧!」
程仇被若梦呼喝,竟出奇地没有忿怒,沉思了一会,道:
「好!我今天心情很好,既然你不是姓程的,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接着指着王妈说:
「但你却一定要死。」
说罢又挥掌劈向王妈。
程仇放过若梦,却又非杀王妈不可,行迳之古怪,像是有点疯癫。
王妈命在顷刻,若梦情急之下,闪身挡在王妈身前。
程仇的掌又再停下。
他道:
「我虽说放过你,但你若阻我杀她,我也不会放过你,而且更会令你死得很惨,
你,快给我──」
「滚!」
面对着如魔鬼一般的程仇,若梦竟没半分惧意,勇敢地道:
「不!你要杀,便……杀我吧!」
程仇问:
「她是你的娘亲?」
若梦一阵感触,凄然下泪,道:
「不……是!我……没有娘亲,也没有爹。但,她却比我娘亲对我更好。所
以,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也不容许别人伤害她,你要杀便杀我吧!」
王妈听到若梦之言,也感动得老泪纵横。
程仇在他娘亲死的一刻开始,已不再相信世上还有半点情与义。但如今若梦所表
现出的,是宁死也要保护亲人的高尚情操。
不!世上根本不会有人能为情而放弃一切。但,既然若梦连死也不怕,还有甚么
可怕?
还有甚么此生命更珍贵?
程仇沉思了一会,咀角泛起邪笑。他,要摧毁世上的一切情与义,他要证明世上
是不会有情和义的。
他明白世上有些人是不怕死的,但有些东西却此生命更可贵。
那就是──
自由和自尊!
他说道:
「好!我可以放过她,但你要用你的性命来交换。即是由今天开始,你的姓命便
属于我,要遵从我的一切说话,怎样?」
程仇这样做,无疑是要若梦抛弃自由和自尊。
若梦心想若她不答应,王妈势难逃出魔掌,为了王妈,她会连仅余的自尊也放弃
吗?
她……会!
「好!我答应你!」
若梦的答案,令程仇和王妈同时一愕。
程仇本想令若梦露出自私的本性,谁知她为救王妈,竟真的肯牺牲自已一生。
程仇又道:
「我要告诉你,我是比地狱的魔鬼更可怕的,而且你也别想逃走,无论你俩躲到
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
若梦道:
「只要能救到王妈,我……不会反悔!」
程仇道:
「好!这便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去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临别依依,若梦强忍着泪,对王妈道:
「王妈,我……要走了,你以后……可要小心保重身体……」
王妈亦知她们并没有别的选择,若非如此,她们必会命丧程仇手上。
但她心想其实若梦在程家所受的苦也够多了,如今离开这里,或许会找到另一种
较好的生活吧!
王妈一直也当若梦如亲生女儿般看待,如今分别在即,也不禁老泪纵横,黯然
道:
「若梦……王妈……以后也不能照顾你,你要……照顾自已……」
若梦一步步地离开马槽,身后仍传来王妈慈祥的声音在道:
「若梦……我的好孩子……」
若梦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疯狂的滚下。
无情的程仇,对这一切竟视若无睹。他,可真是再没有半点情义残留心中?
还是,在他的心内,还有一点点地方,连他也察看不到。
若梦就这样跟着程仇,离开了程家,开始她另一段噩梦。
第三章 两 雄 再 遇
若梦的一生,彷佛是一场为了别人而造的梦。
而有一个人,他每日每晚每时每分每刻也在为若梦而忧。
他,可是为了若梦而生?
这个人,正是一忧子。
这数天里,他不仅为了若梦而忧,更为了他师兄程仇回来复仇而忧。
从前他面对过无数敌人,但即使强如修罗魔君这等绝世魔头,他也未曾皱一皱
眉。但今次的敌人,却是与他情同手足,更曾救他一命的大师兄。
这才是最叫他为难的事。
还有,当日在广成观中,他明明见到若梦的背影随着程仇而去。
若梦……为何会跟程仇在一起的?
她当日为何弃他不顾?
今日既然已回来了,又为何不跟他见面?
所有的烦恼,都一下子堆到一忧子的头上来,叫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
所以,这几天他的心情可说是坏到了极点。
这天,他突然想出外走走,以舒解一下心中的闷气,于是便藉着替凌真买药,下
山跑到西歧城去。
现在距离十五之期尚有十天,而且派中有姬昌在镇守,于是他出外也比较放心一
些。
他百无聊赖地在城中逛着。城中如往常般热闹,但一忧子的心却是冰冷的。
不知不觉,他竟步至一所大宅之外。
大宅的门口装饰得很美,但却被灰尘和蛛网侵蚀得华丽尽洗。
破烂半吊着的门扁上,刻着两个笔划雄劲有力的大字──
卓府!
这里,曾经是一忧子的家。
在这大门之内,曾有着他的欢笑、他的眼泪、他的一切一切的过去。
可是,随着他的爹卓山之死,这一切都完结了。
他的姊姊卓伶现在东淮,他的娘亲跟着他大哥卓无涯到了朝歌居住,而其他下人
也都各散东西。
曾经名震西歧的卓家,就只剩下他一人留在西歧城里。
而他也曾答应娘亲,还名还姓,从此改名一忧子。
卓无忧这名字,从那天起便在世上消失。
卓家,就只余下这座废弃了的大宅,在受着日月的磨洗。
想到这里,一忧子不胜唏嘘。
往事逝去难返,再想也是徒然,一忧子唯有举步离去。
他漫无目的地进了一间食店,并登上二楼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
客店小二展开那令人讨厌的虚伪笑容来为一忧子倒茶点菜。
一忧子又那有心情去点菜?只着店小二随便来几碟小菜和一斤高梁酒。
店小二如释重负般走开。
一忧子思绪极之紊乱,眼睛漫无目的地定定注视街外情景。
就在此时,有两个人从楼下缓步而上。
那两个人,赫然是在这数天里从未离开过一忧子脑海半分的──
程仇!
和──若梦!
一忧子徒地心头一震。
这…莫非是幻觉?
一忧子擦了擦眼睛,再看清楚,才确定……
这不是幻觉。
他所见到的,确实是程仇和若梦。
程仇双眼只顾看着前方,而若梦则把头垂得低低地跟在程仇身后。
二人像完全没看见一忧子般,在楼上选了一张靠窗台的桌子坐下。
一忧子的内心挣扎了很久,才决定上前跟他们面对面说话。
走到那张桌子的十多步,就好像要走千百里路般艰辛遥远。
好不容易才走到桌子之前,二人仍没有瞧一忧子半眼。
他本来有千言万语要对若梦说,但现在并非谈儿女私情的时候,他目的只为能说
服程仇别要攻打广成仙派而已。
一忧子见二人毫无反应,先开口说道:
「大师……」
他本能地唤程仇作「大师兄」,谁知「兄」字尚未出口,程仇已狠狠地回头瞪视
着他,眼中暴射出惊人凌厉的杀气,仿似若一忧子的「兄」字一出口,他使要立即把
他撕开百块般。
一忧子接触到程仇的眼神,陡地一凛,并立即改口说道:
「程…仇兄,我…可否坐下跟你谈几句?」
程仇的答案,跟他的声音一样冰冷,道:
「我这里不欢迎广成仙派的人,有甚么事就这样说吧!」
一忧子无可奈何,但不说又不行,唯有站在桌边,对程仇道:
「我…只是想要求你不要与广成仙派为敌,希望你念在往日的一点点情…情…义,
答应我吧!」
程仇听罢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狂态,并道:
「哈哈哈!想不到广成仙派的人,竟是如此怕死的!」
一忧子忙解释道:
「不!我并不是怕死,只是不希望大家有所死伤吧!」
程仇又狂笑了几声,道:
「哈哈!这个你大可放心,死的、伤的,一定不会是我,而是你们广成仙派。」
「我要天玄子亲眼看着广成仙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着他疼爱的徒儿一个一个
地被我杀死,等他受尽痛苦之后才杀他,那才是世上最痛快的事。」
想不到程仇的仇恨竟会那么深,一忧子登时也感到哑口无言。
程仇又道:
「我看你还是早点替各人办理好身后事,免得到时尸横遍野,无人清理。」
程仇的态度已是决绝无比,但一忧子仍是不肯死心,继续道:
「难道除了杀戮外,真的没有其他解决方法吗?」
程仇眼中射出怨毒神色,忿然道:
「哼!当日天玄子抛妻弃子,杀我娘亲之时,可有想到有今日这后果?当晚断崖
之上,你也亲眼见到他是如何心狠手辣吧!如今竟还敢厚着脸皮来求我放过他?总
之,下次月圆之夜我一定要血洗广成仙派,你还是好好地享受这余下的日子吧!」
一忧子万般无奈,却又说不出其他理由反驳,顿时哑口无言。
他悄悄地斜眼偷看若梦。若梦仍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响地呆坐着。
连半眼也没有看他。
仿似未有程仇的命令,她便不能有一言一动。
一忧子正想再说下去,忽然街下传来嘈杂人声,很自然地探头查看发生了甚么
事。
只见大街之上一大群百姓在围着数人,其中一人被两个恶形恶相的汉子捉着,而
另一名恶汉则在磨拳擦掌,作状欲痛殴那被捉着的人。
此时客店内的其他食客都被那嘈吵声所吸引,聚到窗台前来围观。
其中一个看热闹的人道:
「咦!那个不是梁狗吗?为其么会被那几个流氓恶霸抓着的?」
只见那个被抓着的人,是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中等身材,虽然五官尚算端
正,却天生一副小人相,而且还带点猥狈。
他便是那看热闹的人口中的梁狗。
那梁狗原名梁三六,传言是在三月初六出生,所以他爹娘便替他改名「三六」。
梁三六读书不多,但靠着一些人事关系而当上官府的低级官差。
他平日恃着官差的身份横行霸道,为人嚣张,又缺乏口德,因此西歧城中的居民
都很讨厌他,并在他背后叫他「梁狗」
梁狗这名字,在西歧城中可谓臭名远播。
另外一边又有两名在看热闹的居民在谈论著。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的人道:
「十三叔,你猜梁狗这次又开罪了甚么人呢?」
那个被唤作「十三叔」的中年汉子异常不屑地道:
「唏!还有甚么?那梁狗一无是处,就只会好赌成性。这次除了欠人赌债外还有
甚么?何伯,我们还是在这里好好地看表演吧!」
何伯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十三叔的推论,阴阴咀地边笑边看热闹。
这时一名恶霸指着梁三六,声色俱厉地大喝道:
「梁狗,你欠我们『吉祥赌坊』的一百两银,到底何时才还?」
梁三六被两个人捉着,加上他本身又体力弱,挣脱不来,只得低声下气苦苦衷求
道:
「赌…赌债嘛,我…我迟点有银两的话,一定会尽快还的。」
恶霸见梁三六欲赖账,眼珠一转,似乎要用甚么方法对付他,道:
「要赖账吗?好!好!」
梁三六见状,吓得大惊,急道:
「你…你想怎样?我…我怎说也是官差,你…你别要乱来……」
恶霸道:
「哼!就凭你这低级官差,唬得了老子吗?何况我有借据在手,就算去到官府你
也奈我不何。」
恶霸使了个眼色,在后面的二人迅速将梁三六推倒地上,使劲地按着它的肩膊及
手。
梁三六上半身动弹不得,只有双脚在乱撑乱踢,狼狈不堪。
恶霸奸笑了几声,似乎很欣赏梁三六此刻的狼狈相,施施然从背后取出了一枝东
西。
那是一枝由数条藤枝扎成的粗大藤枝,给它鞭上一下可不是说笑的。
恶霸用藤枝虚舞几下,带出一连串霍霍之声,吓得梁三六差点哭了出来,并又哀
求道:
「不…不要……我答应你,官俸一来我便……立刻还给你。」
恶霸似乎毫无收手之意,道:
「还?好!但老子一场来到,又怎能不留下一点纪念品?」
说罢已连环挥动手中藤枝,每一下均是鞭在梁三六面上,痛得他杀猪般大叫。
一旁围观的居民,眼见梁三六被如此毒打,竟没一人上前缓手,还指手划脚地幸
灾乐祸。
食店上的程仇遭这数人吵得甚为不快,面上微露不悦之色。
此时围观的人群突然被冲开,一名样子清纯,作平民打扮的少女急奔上来。
恶霸见状,戛地住手。
梁三六一见少女,如看见救星般,急求救道:
「小…小碧,救我……」
那名叫小碧的少女原是城中一家药店店主的女儿,乃梁三六青梅竹马的恋人。刚
才有居民告诉她梁三六破人围殴,于是她便急急赶来。
小碧看见梁三六面上浮现一条条清晰的藤印,红肿一片,吓得花容失色,急道:
「不…不要再打了……求你们…停手吧!」
恶霸言道:
「停手?除非你替他还债吧!」
小碧问道:
「那么,他欠你们多…少两?」
恶霸从怀中取出一张借据,扬了一扬道:
「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两。」
小碧大惊,道:
「一…百两?我那有这么多银两?」
尾随着小碧而来的,还有一名作公子打扮的青年。小碧转身向那青年道:
「伍…公子,你…可否借一百两银给我,我迟点一定还给你的。」
那伍公子本欲追求小碧,但小碧心中只有梁三六,一直不加理会,如今无奈何之
下才哀求他帮忙。
伍公子想了一想,咀角泛起邪笑,轻摇手中纸扇,态度轻浮地道:
「一百两吗?那可不是小数目啊!一般人借当然不成,但要是作为娶妻的聘礼
嘛……」
伍公子言下之意,是要小碧答应下嫁于他,才肯出手相助。
小碧不料伍公子会乘人之危,一时顿感旁徨无助,急得泪珠儿滚滚而下。
恶霸见状反而更加高兴,一把抓着小碧臂膀,道:
「嘿嘿!没银两不打紧,老子不要你做老婆,只要你陪我一晚便够了!」
恶霸拉着小碧便走,那伍公子竟全无缓手之意;梁三六仍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围观的百姓又因为怕惹事非而不敢作声。
难道就此任由那恶霸胡作妄为?那么天理何在?
在场众人之中,当然有些有能力,而又肯出手相助的人。
一忧子正欲跃下替小碧解围之际,一直坐着不加理会的程仇冷冷吐出一句:
「胡闹!」
一忧子双眉一紧,下跃之势竟改为往空中一抓,可惜这一抓却甚么也抓不到。
一忧子轻轻摇头叹息,与此同时,那恶霸捉着小碧的手戛地一松,他整个人已隆
然倒地。
细看之下,赫见他喉头竟不知何时插了一只木筷子,鲜血自创口泊泊而出,竟已
气绝身亡。
出手的人,当然是程仇。
这时围观的人都给吓得四散奔走,而那两个按着梁三六的流氓与及那个伍公子,
亦随着人群不知去向。
小碧吓得呆站不动。
梁三六仍躺在地上。从他的角度,刚好清楚看到程仇的样子:那头凌乱的散发,
满脸的胡须,还有那只触目的血红眼睛。
他沉思了一会,若有所思般,然后一把跳起,拉着小碧便往一条横巷逃去。
一忧子眼见程仇性情变得如此暴戾嗜杀,心下一阵黯然,道:
「那家伙虽然罪大恶极,但也罪不至死,你何必如此……?」
「哈哈哈……」
程仇仰天狂笑了几声,道:
「我杀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
「天下人皆该杀!」
一忧子这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程仇心中,天下人人皆该杀,那更遑论杀他娘亲的人了。
瞿地,程仇霍然站起,叫了一声:
「走吧!」
若梦如言站起随他而去,但仍没有看一忧子一眼。
一忧子把握着程仇转身那一刹,以快疾无伦的手法,把一件小东西塞进若梦手
中。
他感觉到当他的手接触到若梦的手那一刻,若梦整个人也陡地一震。
却始终没有看一忧子一眼。
她若无其事地跟着程仇下楼远去。
就在若梦快要消失于一忧子视线的一刻,他方才留意到,若梦仍穿着当日他送给
她的鞋子。
一忧子心中暗喜。
他,仍有一丝希望。
他的梦,仍未到尽头。
※ ※ ※
别了二人,一忧子的心绪仍未平伏,独自返回隐宝山。
他吩咐道僮把买回来的药煎好,再加上隐宝山上特有的草药来为凌真医治。
这时姬昌正在凌真房内看顾他,见一忧子回来,便即问他道:
「师兄,三师弟的情况已稳定了很多,幸好他体格强健,相信只需再养一个多月
便能复原。对了!距离月圆之期尚有十天,不知师兄可已想出对敌之法?」
一忧子迟疑了片刻,道:
「放心吧!办法我已想好,到时我会应付得来的!」
「我很累,先回后山的小屋休息,有事便到那里找我吧!」
说罢已迳自离开。
其实他又怎有办法?他现在心中记挂着的,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他临别时交给
若梦的东西。
他,究竟交了甚么东西给若梦?
※ ※ ※
一处阴森诡秘的乱葬岗,正是程仇和若梦这十多年来的家。
自从当年若梦跟了程仇离开程家之后,便一直跟着他来到这里。
既然她的生命已不再属于她,去到哪处又有甚么关系?
但到居住下来之后,她反而喜欢这里。
这里虽然航脏腥臭,但她睡了马槽十多年,也早已习惯了。
在这里,至少不用看别人的面色,也不用听别人的冷言冷语。
相比起在程家的时条,这里实在宁静很多。
唯一缺少的,是失去了王妈给予她的温暖。
但这样换回王妈一命,她觉得很值得,也没有半点悔意。
往常没事可干,她就独个儿坐在石上发呆,由日出坐至日落,彷佛在记挂着
谁……
王妈,还是她的卓大哥?
这时,程仇突然行近她身旁,问道:
「在想着卓无忧吗?」
若梦摇首。
程仇又道:
「没有就好了,不要忘记你的命是我的,你注定今生今世也要跟着我。」
若梦幽幽回过头来,一字一字道:
「我,没有忘记。」
程仇道:
「好得很!现在我要闭关数天,来贯通六绝魔经最后一章。今天在镇上买的粮食
够你吃十天的了。在这期间,你最好别离开这里。」
若梦没有答话,回过头去。
程仇转身往地上一个约方圆十尺的洞跃下。
只见他运气一吸,遍地白骨被扯得飞向地洞;把地洞覆盖得密不透风。
程仇平日就是这样闭关练功?
好骇人闻听的练功方法。
若梦确定程仇已闭关,才敢在腰间取出今天一忧子交给她的东西。
那原来是一张很细小的纸条,纸条之上写着八个字──
「老地方等,不见不散!」
看着一忧子的字,感受到他对自已的思念,若梦再也按捺不住,泪珠疯狂滚下。
她的心在交战着,到底应否去见她魂牵梦系的卓大哥?
相见又不能相爱,那又是何等痛苦的事啊!
※ ※ ※
三天了!
自从那次在西歧城中遇见程仇及若梦之后,这三天里一忧子从未离开过小屋半
步。
他一直在这小屋里等,等一个他最深爱的人──
若梦!
他对她说过不见不散,她不来,他绝不离开。
※ ※ ※
这一晚,他又为想着若梦而不能入睡。
从前他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深,而思念一个人,原来是这么痛苦。
这六年来,他尝透了!
而且他更相信,若梦与他同样痛苦,她当日离去,必定有她的苦衷,见面之后,
他自可问个明白。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在梦中出现的,除了若梦,便没有第二人。
六年如是。
但这次梦见的若梦,却比往常来得真实。那比鲜花更香的体香,软如柳絮的发
丝,与及那只带着无限温柔和温暖的玉手在轻抚一忧子的脸庞;还有那带着无限柔
情、惹人怜悯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一忧子竟不自禁地问自已:这,真的是梦吗?
他希望这不是梦,他希望他一睁开眼,便看见若梦在面前出现。
他……瞿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是……
若?
梦?
若梦……真的在眼前出现?
还是……他仍在梦中?
他自已也不敢肯定,呆呆的看着若梦。
眼前的若梦,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那面庞、那发丝、还有那眼神……
一忧子迷迷糊糊地问:
「若……梦?」
「我……还在梦境中吗?」
眼前的若梦轻轻摇了摇头,幽怨的眼神泛起点点泪光,一颗晶莹的泪珠滴到一忧
子的脸上……
他感到泪珠带来的湿润感觉,这……不是梦,是真实的,眼前的,确是若梦。
若梦真的来了!
一忧子无法压抑心中的激情,一把抱着若梦。
其实在这六年间,若梦又何尝不是日夜想着一忧子?
如今重逢,也是难禁心中喜悦,把一忧子抱得紧紧的。
二人一直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很久很久才舍得分开。
一忧子本有千言万语想对若梦说,如今乍然相见,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道:
「若…梦,你可知我多么想念你?」
若梦点头。
一忧子问道:
「当日你不辞而别,就是为了…大师兄?」
若梦说:
「是。其实我当日不肯把我的身世告诉你,是因为我明知不能与你在一起,才勉
强自已不去接受你的爱。谁知到了最后也控制不了自已的感情。」
一忧子又问道:
「那……你与大师兄,到底是甚么关系?」
若梦于是把自已的身世,与及如何遇上程仇,她为救王妈而用自已的命来交换等
事情从头至尾,完完全全地告知一忧子。
一忧子听后,也不禁为若梦的遭遇而黯然神伤,并道:
「其实当日你答应把生命交给大师兄,也是出于无奈,何以你不趁机逃走?」
若梦轻叹一声,道:
「唉!天大地大,我孤身一个女子,去得了那里?何况我跟着程……大哥,一直
也没甚么。甚至有好几次我染病,也是多得他照顾我。」
「直至六年前他一次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把我打伤,我在逃避间不知如何被你
所救。其实那时我本想从此留在隐宝山与你长相斯守的,讵料就在你当晚离开后,他
竟寻到这里来。」
「我见过他的魔功,确是很厉害。我不想连累卓大哥及其他广成仙派的人,亦不
想因为我而破坏隐宝山的宁静与和平,因此最后我还是选择跟他走。但想不到,六年
后的今天,我还是要跟他回来,还是阻止不了他的杀戮。」
一忧子终于清楚一切,他道:
「那…不若我求他让你离开吧!」
若梦又摇了摇头,道:
「没有用的!我跟着他已十多年,很了解他的性格。他的心被仇恨掩盖得太深
了,他不会再信任何人,不会听任何人的说话,就像他怎样也不会放过你师父般,
他……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的。」
一忧子无奈地道:
「难道真的别无他法?」
若梦说道:
「那倒不是,我…有一个方法,只不知……你肯不肯……」
一忧子大喜,问道:
「是甚么方法?」
若梦续说道:
「我今晚所以能偷偷来见你,是因为把正闭关准备数日后之战。我们可趁此机会
逃到远方。他十分重视这次决战,必定不会抽身追赶我们的。」
一忧子惊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时期离开师门,跟你远走高飞?」
若梦没有作声,她要说的都已说了,现在只等一忧子一句回覆的说话。
与若梦一起,是一忧子多年的心愿。但日下广成仙派正值危急存亡之秋,要他在
这时离开,丢下师父及众多师弟妹不顾,他……
办得到吗?
情与义,到底他会如何取舍?
他一声不响,内心在激烈交战。
若梦在等,只等一忧子的一句说话。
终于,一忧子有了决定。
他缓缓地道:
「若梦,虽然我很想与你在一起,但要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广成仙派,我……」
「办不到!」
一忧子知道这决定伤透了若梦的心,急道:
「但,你一样可以留下来,只要有我在,总可解决得了的。」
一忧子一看若梦,赫见她已泪流满面,心痛得无以复加。
若梦重重地摇了摇头,哀伤地道:
「不!既然你不肯走,我也不会留低,你……就当造了一场梦……」
「忘了我吧!」
话刚说完,若梦转身便走。
一忧子手快,捉着若梦的手,道:
「若梦,你……到底为何非走不可?」
这时若梦已哭得像个泪人,半带呜咽地道:
「你……不要问了,就让我走吧!」
一忧子仍不肯干休,坚决地道:
「不!你不说,我怎也不放手!」
若梦道:
「好!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吧!」
「我与……程大……哥相处多年,早在结识你之前,已和他……」
「结成夫妇!」
「后来遇见你,我方知道甚么是爱。今天我背着夫君来见你,已是天大错事,
我……决不会留下,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一忧子闻言,心头如遭雷轰,痛得无以复加,脑海更是一片空白,手,不由自主
地……
松开了!
若梦带着无比的伤心,痛哭着离去了。
一忧子并没有追去,怔怔地呆在屋中。
他想不到,一切的真相竟会是这样。
天意就是如此残酷!
多年的梦想和希望幻灭了,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面对。
梦已破碎,他,还有甚么可以做?
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尽了做徒儿的责任,与偿还当日程仇对他的救命之恩──
化解程仇对天玄子的仇恨。
瞿地,一忧子脑海突然灵光一闪,他…竟想出了一个办法。
虽然他也不知这办法是否可行,但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 ※ ※
回看若梦,疯狂的哭泣、疯狂的奔跑,她,已离开了隐宝山,离开了一忧子。
哭泣、奔跑,使她累得不能再跑,颓然跪倒地上。
她不停地喘气,极力压抑激动的情绪。
当她稍微恢复了少许气力,她立即又提步向前走。
她,要尽快离开那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从隐宝山到乱葬岗,步行至少要一日一夜。
第四章 难 为 一 战
仇恨,确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它可以摧毁一个人的理智,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甚至令人──
疯狂!
更可怕的是,仇恨可以留在人的心底内一年、十年、甚至一世。
它可以掀起一连串的杀戮,更可以把本来善良的心推向魔道,堕入万劫不复的深
渊。
程仇,就是日夜被仇恨之火煎熬着,而驱使他干尽丧尽天良的事。
但是世上怀有仇恨的人,并不止他一人。
他对别人怀有仇恨的同时,别人也对他怀有仇恨。
就在他暗暗为快将手刃仇人而高兴之时,找他复仇的人亦已一步一步迫近……
仇恨,真的很可怕。
※ ※ ※
深夜的乱葬岗,来了六个活人。
其中一个,是已被击昏的若梦。
另一个带路的,竟是当日在西歧城中被恶霸鞭打的梁三六。
他面上瘀痕仍末褪去,一块青一块紫的,好不难看。
其余四人,便是真真正正为了复仇而来的人。
为首一人,虽已年逾七旬,两鬓俱白,但双目光华内敛,神元气足,武功看来已
达炉火纯青之境。
他,便是昔日名满天下的程家家主──
程绝!
尾随程绝的三人,俱是三十多岁的汉子,各人均身材健硕,手执宝剑,原来便是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术名家,傲剑山庄的──
傲剑三雄!
※ ※ ※
却说当年程绝从傲剑山庄返回程家,赫然发现程家上下共五十一口,包括他两名
宝贝儿子,尽皆被屠杀殆尽,叫他悲痛欲绝!
后来几经搜寻,却在屋中一角发现已呈半疯的王妈。详细审问之下,才知是一名
叫程仇、双目赤红、满脸胡子、身材魁梧威武的男子所为,而且还带走了若梦,留下
王马在程府。
程绝悲痛得无以复加,可怜王妈却成了他泄愤的对象,惨死在他掌下。
程家被灭门,身为盟友的傲剑山庄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傲剑山庄虽然在江湖上人面极广,但找了十多年,也找不到程仇和若梦二人的踪
迹,直至最近才被梁三六所发现。
梁三六认识一些傲剑山庄的人,既然有五百两银酬劳,自然义不容辞地通风报
信。
而傲剑山庄的庄主,也派出了傲剑三雄来助程绝一臂之力。
刚才众人在树林中遇上若梦,傲剑三雄中的老三便即出手把她擒着,并迫问她程
仇匿藏的地方。
然而若梦口硬得很,怎样也不肯说,老三情急之下,重手将她击昏。
众人别无他法,只得带着晕倒的若梦,来到这乱葬岗。
※ ※ ※
程绝和傲剑三雄都是江湖经验丰富的武林高手,早已察觉出这乱葬岗中存有一股
高手的气息,一时间也未轻举妄动。
梁三六不谙武艺,却觉四周阴风阵阵,心头凉了半截。
程绝运起内功,提气扬声道:
「姓程的小子,当年你灭我程家五十二口,却漏了我程绝。如今老夫来找你清算
旧帐,有种的便滚出来决个高下。」
程绝内力非同小可,这一句话,震得地上砂石四汤,而梁三六更被震得耳膜剧
痛。
话已说完,四周仍无反应,程绝心念一转,伸手抓着已昏死的若梦头颅,再朗声
道:
「姓程的小子,若你再不现身,老夫先杀这贱人,再逐寸逐寸地方找你出来。」
这次梁三六已学乖了,以手掩耳,但仍感程绝声如洪钟。
瞿然间,四周阴风骤起,刮得飞沙走石,一把冰冷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姓程的老鬼,枉你自命名门正派,竟以一名弱质女子作胁,好不要脸。」
「我的魔功刚巧大成,就以你们几条贱命来祭旗吧!」
语声刚落,阴风刮得更劲,倏然间,一道震天巨响,地面猛然爆开,无数石块和
枯骨挟着无限内劲激射向四方。
梁三六见状,急躲到程绝和傲剑三雄身后,而四人也非庸手,尽把碎石和枯骨挡
下。
尘埃散去,出现了一条身形高大威武的身影,正是程仇。
只见程仇血红的眼睛所绽放出来的光芒,比之前更加凌厉,这次闭关后,不知他
的魔功又已去到何等境界。
仇人见面,程绝强忍心中怒气,问道:
「就是你……杀我全家五十二口?」
程仇答道:
「是!」
程绝又问道:
「程家跟你有何仇恨,你要如此心狠手辣?」
「哈哈哈!我杀人,从不需理由。」
「更何况当年我娘怀着我时,在程家吃了不少苦头,而我亲妹也是给姓程的害
死,这些理由,已足以叫我杀尽程家每一人。」
程绝听了程仇之言,默想了一会,道:
「你……莫非是我大哥的女儿所生的孽种?」
程仇没有正面回答,却道:
「想不到你这名家伙今天竟来送死,就让我送你到九泉之下找你程家的人吧!」
「好!就看是我杀你,还是你杀我吧!」
程绝正欲动手,傲剑三雄中的老大却突然道:
「程老当家,对付这乳臭未乾的小子,又何需你出手?就让我们师兄弟替你把他
分尸吧!」
傲剑三雄一心想在程绝面前炫耀武功,抢着出手,此举正合程绝心意,好等三人
试清楚程仇的武功去到何等程度。
程绝抱拳道:
「那有劳三位了!」
一旁的梁三六,见各人快要动手,心慌起来,即抱头鼠窜而去。
三雄中的老大,挥剑指着程仇喝道:
「程仇小子,今天你有幸死在我们三师兄弟剑下,倒是你的福气,来受死
吧!」
程仇冷笑两声,道:
「三只送死的老鼠来了!」
老三首先按捺不住,挺剑直取程仇。
老大和老二也不慢,跟着出手上前助战。
程仇觑准老三剑招,从容避过他的剑,但老大和老二像早知程仇闪避的方位般,
双剑已剌至程仇身前两尺。
程仇反应不慢,双掌齐出,竟赤手空拳迎向剑锋。
两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老大和老二的剑顿被汤开,而程仇的手却丝毫无损。
三人惊叹道:
「好家伙,竟已练至肌肤坚硬如铁……」
三人急聚起内力,贯注剑上,三剑顿时嗡嗡作响。
老大又道:
「哼!我偏不信砍不破你的护身气劲,老二老三,上!」
程仇心知三人亦非泛泛之辈,且三剑配合无间,偶一不慎可能后果堪虞,忙小心
应敌。
四人互有攻守,转眼已过百招,双方暂时亦占不到优势。
一旁的程绝,则细心观察程仇一招一式,好让能知己知彼。
论武功,程仇比傲剑三雄任何一人高出好几倍,但三剑合璧,威力倍增,且他每
次出招,总留三分后着,以防一旁虎视沈沈的程绝,才演变成这拉锯局面。
程仇暗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先被一剑,打乱他三剑合璧,再留力对付那老鬼。」
程仇战略既定,脚下展开灵巧步法,从一处险地中仅堪避过老大和老二的剑招,
转而向老三进逼。
老三一连剌出五剑,皆被程仇掌上雄浑内力汤开。
程仇见机不可失,迳运起七成功力,双掌朝老三直轰过去。
这一招,竟便上了「乾坤七绝」的──
「雷动九天」!
老三反应不慢,挺左掌挡去程仇一掌,但右肩却被气劲轰中,猛然飞退。
程仇正欲乘胜追击,但老大与老二的剑又到,迫于回掌自保,四人又告分开。
迫退程仇,老大和老二急去察看老三伤势。
老三中了程仇一掌,只感右肩灼痛,且已受内伤。
「好小子,竟会广成仙派的武学?」
程仇在广成仙派习武廿多年,「乾坤七绝」早已练得烂熟,这又有何出奇?
程绝见傲剑三雄吃了亏,急道:
「三位若应付不来,不若由老夫出手吧!」
程绝此言,无疑是用激将法,迫使三人拼命。傲剑三雄心高气傲,那堪这一激?
道:
「哼!我们还有绝招未出,看我们怎样拿下这小子的头颅吧!」
三人使了一个眼色,老三运功平息体内翻腾血气,拾起佩剑,准备再战!
老大喝了一声,道:
「老二、老三,剑阵!起!」
老二和老三一展身,已跃至程仇左右两方,变成三人把程仇围在中心。
程仇好整以暇,准备第二轮更激烈的交锋。
老大又道:
「倒算你有运,能死在我们的『傲剑三杀阵』之下,受死吧!」
语声一落,三人把毕生功力注于剑锋之上,三剑登时光芒大盛。
老大大喝一声:
「起!」
三人分从三个不同方位,从上、中、下三路,祭起绵密剑网,尽封程仇所有退
路。
程仇双掌翻动,守得稳如铁桶,竟一剑也攻不入。
这时老大又再喝道:
「放!」
老三手中剑猛然激射而出。
长剑注满雄浑内力,程仇虽有无俦气劲护体,但也没信心能硬接。
何况长剑射来之势急疾无伦,要接下它也不是一件易事。
程仇主意既定,身形偏侧先避其锋。
然而,刚避过老三一剑,程仇骤觉脑后生风,心知又是阿大、阿二配合而来的攻
势。
原来当老三的剑射而中途时,老二亦同样把手中长剑劲射向程仇。
剑刚掷出,老三的剑像有眼睛般射至老二面前,但劲力与势道都已大减,老二轻
易接着长剑。
程仇虽避过老三的剑,但想不到老二的剑势如此强劲和快疾,急狂扭身形,虽有
点狼狈,却仅仅能避过这致命一击。
老二的剑所落下的位置,正是老大活动范围之内。他窥准程仇,依样地使出一招
「脱手剑」,并信手接着老二的剑。
避得了第二剑,始终避不了第三剑,总算程仇身手了得,没被刺个一剑两洞,仅
右肩挂彩。
然而,三剑的攻势并没停止,第四剑又迎面飞至……
这次程仇学精了,看准长剑的来势,竟欲以手抓剑……
阵外的程绝细心观察着此阵的奥秘,与及阵中的程仇的一举一动,暗忖:
「奥妙之处,在于三柄长剑之上。由于这三柄长剑是被贯足内劲飞掷向被围在阵
中的敌人,因此速度与劲道都大大增加,表面看来,只需夺取长剑便能破阵,但真的
如此简单?」
果然,三雄看见程仇欲夺剑,同时冷笑了一声,像在讥笑他的无知。
就在程仇的手迎着剑柄抓下之际,他在中途却突然撒手。
原来程仇及时发现就算是毫无攻击力的剑柄,竟也透发出锐烈的剑气。若真的抓
下,恐怕五只手指已被凌厉剑气割下。
夺剑不成,余下两剑又先后如电射至。
程仇闪避之余,再看清三雄手法。
这时三雄已不需把射来的剑接着,而是运起一股独特的柔韧内劲,虚空带动长剑
一转,将之倒射而出,此举无疑增加了攻势的密度,使阵中的程仇更疲于奔命。
「傲剑三杀阵」阵势已成,三剑的攻势越来越快,而且攻击的角度亦越来越刁
钻,被围在阵中的程仇只仗着浑厚的护身气劲支持着,但身上的剑痕越来越多,相信
时间一久不难被长剑贯穿身体。
程绝观战之余,幻想自己若身陷剑阵之中,会有何方法破阵,心道:
「夺剑不行,而三剑的攻势连绵不绝,即使要闪避也非易事,更遑论能逃出阵
外……」
「剑阵的要点在于三柄长剑之上……」
程绝细想了一会,咀角遽地露出笑容。看来他已想出破阵之法。
同一时间,阵中的程仇亦已想出破阵之法。
他窥准其中一剑的来势,右运聚起八成功力,竟朝剑锋直劈过去。
对!这就是被阵之法──
以强破强!
长剑抵受不住两股强横内力的冲激,一劈之下,应声迸碎。
程仇再用相同手法,轰碎另一柄剑。
剑碎,剑阵也就不攻自破。
这种破阵方法看来简单,但其实凶险无比,若非程仇的内力远胜三雄,势难办
到。
三雄心知已阵不成阵,老大忙喝道:
「退!」
老二收起余下的一柄剑,与老三齐退出程仇攻击范围之外。
老二、老三跃回老大身旁,老二把最后一柄剑交给老大,并道:
「老大,看来只有用最后一招了!」
老大想了一想,心忖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道:
「好吧!」
老二和老三分别运起剑指,刺向老大左右肩井穴上。
老大双手握剑,把老二和老三输进来的内力,揉合本身内力,转移到剑上。
这一招,正是集三人毕生修为的绝学──
「三剑归一」!
长剑贯注了三人内力,透发出一股刺目光芒。
三雄内力虽不及程仇,但修为也殊不简单。如今三股内力合一,互补不足,其威
力定不止于各自的三倍,因此「三剑归一」定然厉害无比。
三人聚劲已足,心念一致,脚步齐起,竟化作一柄巨剑直刺程仇。
剑未至,森寒厉烈的剑气已把坚硬的地面划出一道浅坑。
交战以来,程仇也刻意隐藏实力,并未使出本身武学,免被一旁的程绝看穿。
但如今恶招临门,他再也不能不认真对付。
只见他血红的眼睛瞿地暴射出一股凌厉杀意,身上更隐隐透发一份无形魔气。
衣袂、散发更无风自动起来。
他,难道要使出「六绝魔经」的武功?
只见霎时间阴风大作,鬼声啾啾,天上云层也迅速聚合过来。
「六绝魔经」,竟有这翻云覆雨之能?
剑招攻至程仇面前数尺,他仍是面不改容,似乎对六绝魔经充满信心。
程仇内力一转,垂下的掌刀竟透出一团古怪气芒。
一旁的程绝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程仇的一举一动,一见那团气芒,顿时眉头一皱。
剑至身前三尺,程仇竟仍毫无举动。
瞿地,他──
动了!
凝聚了九成功力的掌刀,一起一落,一道强猛无俦的刀劲虚空疾劈向剑锋。
这一招,不就是当日在广成观中,轰退姬昌及一忧子的一招──
「一刀两断」?
三雄看着刀劲的来势,竟像看见死神的巨爪攫向他们,要把他们抓到九泉地府之
下。
三雄的战意顿时全消,但刀劲已然劈至。
刀劲与剑芒戛地相碰!
一拼之下,胜负立分。
剑芒猛被刀劲轰散,剑芒中的一剑三人,齐被分尸,死状可怖。
刀劲余势未止,竟直劈向后方的程绝。
刀劲虽刚破了「三剑归一」,但仍势道无伦,像要同时把程绝分尸。
「三剑归一」一招本已凌厉无比,仍被「一刀两断」轻易破解,面对着如此强
招,修为深湛的程绝也不敢大意。
这名一代宗师,十多年前的修为已极惊人,如今,又已去到甚么境界?
只见他两眉一扬,虎目环睁,迫视着迎面劈来的无俦刀劲。
程绝心知「一刀两断」的威力绝对不容忽视,但他既然敢挑战这个当年曾孤身一
人杀尽他程家数十名弟子的可怕敌人,自是有备而来。
他内息一转一提,身上杀气暴炽,带动四周的阴风刮得更狂更烈。
甚至连天上的云层,也似被他的气势扯得聚合起来,把天上的月也遮蔽着。
程绝掌刀一起,一团强猛刀劲瞿地破空劈出。
这团刀劲的光芒异常古怪,却又似曾相识。
啊!这……不就是──
「一刀两断」?
程绝竟也练成了「六绝魔经」?
他的「六绝魔经」从何而来?
「六绝魔经」火拼「六绝魔经」!
到底,会是程仇的「绝」,还是程绝的「绝」?
程仇,将如何应忖?
难道,上天竟要他──
出师未捷──身──先──死?
《待续》
【第九章预告】
「六绝魔经」火拼「六绝魔经」,谁胜谁负?
程仇与天玄子的仇,如何了断?
情与义的抉择,一忧子如何取舍?
还有,若梦得噩梦,何时终结?
一切的恩、义、情、仇,尽在──
下期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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