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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一][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n 3 13:26:37 2005), 转信
月之影·影之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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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全文翻译:王华琳
Ⅰ
一片漆黑。
她惊恐地伫立其中。
某处传来高昂而清脆的音色,那是水滴敲打在水面的声音。黑暗里有着微弱的回声,让人以为似乎是身处在完全黑暗的洞窟里,但她知道并非如此。
黑暗好深邃、好……巨大。在这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出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鲜红的光在变形、舞动,仿佛黑暗的彼方有火焰在燃烧。
逆着红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影子,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从亮光之处边跳边朝这边跑来。虽然看起来是各式各样的动物,有猴子有老鼠有鸟,但每一种都和她在图鉴上看过的模样有些差异,而且这些赤兽、黑兽与青兽,每一只都比实际上的动物大了好几倍。
它们高高挥舞着前脚,小跑步过来,一边还跳起来在半空中转圈圈,仿佛是热热闹闹的迎神庙会队伍正在接近。不过说它是热闹却又和热闹不太一样,说它是迎神队伍却又和迎神队伍大不相同。
这些异形是朝着牺牲者的方向往前冲,它们是为了即将在血祭中献上贡品而欢喜,所以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证据,就是杀意正随风吹袭而来。这群异形中跑在最前头的已经离她不到四百公尺了,每只野兽都咧开大嘴,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可以看出它们欢呼的表情。没有叫喊声也没有脚步声,只有类似水滴滴落在洞窟里的声音持续回荡。
她所能做的只是睁大眼睛,注视着逼近的影子。
──等它们来了,我就会被杀。
心里虽然明白,却动弹不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四分五裂、会被吃掉,身体仍然动也不能动。然而就算身体可以动,也无处可逃、无法对抗。
她觉得体内的血液在逆流,甚至觉得可以听到逆流的声音,那就像是汹涌的波涛声。
眼看着距离已经缩小到三百公尺了……
阳子惊醒了过来。
她感觉到汗水沿着太阳穴流下,眼睛酸得要命,于是赶忙拼命地眨眼,接着才终于深深地喘了口气。
“是梦……”
她发出声音想要确认一下。她一定要好好的确认一下,要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会觉得很不安。
“只是个梦。”
不过是个梦,不过是个最近连续作了一个月的梦罢了。
阳子缓缓地甩甩头。房间里因为厚窗帘的缘故而暗暗的,拿起枕头旁的时钟一看,离该起床的时间还很久。身体很沉重,连想要动一动手脚都觉得有困难,好像被黏住了一样。
第一次作那个梦大约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起初只有一片黑暗。耳边传来水滴进空洞中的尖锐声音,她则孤伶伶地伫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心中充满不安,身体想动却动弹不得。
同样的梦连续作了三天之后,黑暗中开始出现鲜红的光晕。梦中的阳子知道,有很可怕的东西将从光的那一边过来。她连续五天因为这个黑暗中出现光的梦而尖叫着从床上跳起来,然后她看到了影子。
一开始看起来像是漂浮在红光中的脏东西,等到好几天都梦到同样的梦之后,她才发现那东西正在靠近;等她明白那是某种成群的东西时,又花了几天;然后再经过数日,她才知道那是异形怪兽。
阳子将床上的绒毛娃娃拉到身边。
──已经离我很近了。
那群东西花了一个月从地平线那端跑过来,恐怕明、后天就会抵达阳子身边了。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阳子甩甩头。
──那是梦。
就算连续作了一个月,而且内容每天都有一点进展,梦仍然只是梦。
即使试着这样说服自己,还是无法拂去胸中的不安。心脏快速鼓动,耳朵深处仿佛能听见血液如潮浪奔腾的声响,沉重的呼吸灼烧着喉咙。阳子抱着填充娃娃好一阵子,像是在寻求依靠。
她撑着睡眠不足又疲倦的身躯勉强起床,换上制服下楼去,做什么都觉得提不起劲的,随随便便地洗个脸就走进了餐厅。
“……早安。”
她向面对着流理台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打声招呼。
“起来啦?最近都很早嘛!”
她的母亲边说边回头看阳子,随意的一瞥停留在阳子身上,立刻变成了很严厉的表情。
“阳子,是不是又变红了?”
阳子原本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呆了一下子,接着才赶忙用手将头发束起来。以往她都会先把头发绑好才到餐厅来,今天早上却将睡前绑好的头发解开,只插了一个发梳。
“是不是染一下比较好?”
阳子只是摇摇头,披散下来的蓬松发丝轻轻擦过脸颊。
阳子的头发是红色的,原本颜色就很浅了,只要一被太阳晒或泡在游泳池里还会退色。她的头发现在留到背上,发梢的颜色变得很淡,因此看起来就像真的去染过一样。
“不然的话,要不要再剪短一些?”
阳子不发一语地低着头,默默地迅速将头发编起来。编成整齐的麻花辫之后,颜色看起来就比较浅了。
“你这到底是像谁啊?”
母亲表情冷冷地叹了口气。
“上次你们老师也问过我,你这到底是不是天生的?所以我才觉得你干脆把头发染一下好了。”
“可是我们不准染发。”
“那剪短一点好了?这样起码不会那么明显。”
阳子不说话,母亲则一边倒着咖啡,一边用冷淡的口气继续讲。
“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还是整洁朴素,不要太显眼,要老实一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引人注目,不是要打扮得很招摇,但被人家怀疑总是很丢脸的,因为人家甚至会因此而怀疑你的人格。”
阳子沉默地盯着桌布。
“我猜一定有人看到你的头发,就以为你是不良少女。你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家当成太妹吧?我给你钱,放学后就去剪一剪。”
阳子偷偷地叹气。
“阳子,听到没有?”
“……嗯。”
她一面回答一面将目光投向窗外。颜色忧郁的冬季天空非常辽阔,二月过了一半,天气依旧严寒。
Ⅱ
阳子就读的是平凡的女子学校。这所私立高中除了是一所女子学校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长处。阳子会到这里就读也是她父亲自行决定的。
阳子中学时,成绩比较不错,要考上师资力量强的更好的高中也并不是很困难。但父亲却让她到离家近,校风严谨的这所学校就读。
最初的模拟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但因为父母都认为这所学校比较好,父亲又特别坚持,所以阳子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她现在身上穿的制服是一年级入校时的制服,也是阳子最喜欢的衣服。
“早上好。”
阳子一进教室就大声道了声“早安!”。有两三名女学生向阳子挥手致意,其中一名还向阳子跑了过来。
“中岛同学,数学课本带了吗?”
“恩。”
“不好意思,借看一下。”
阳子点点头,走到窗边自己的座位上后,马上拿出了课本。几个女孩子也立刻围着桌子,开始写着自己的作业。
“中岛同学真的很认真啊,果然不愧是班长。”
她的话让阳子微微笑了一下。
“真的,很认真。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睡觉也很准时,也不会出去玩。而且成绩还是那么好,头脑好的人真是好啊。”
“就是啊,像作业这样的问题一会儿就解决了。”
阳子慌张的直摇头。
“没,没有的事。”
“那,你喜欢学习吧!”
“不是吗?”
阳子笑了一下。
“我,我母亲很严厉。”
她说的是事实,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睡觉前要一道道检查,所以没办法偷懒。”
母亲对阳子的学习要求很严格。成绩无论如何都不能退步。母亲说:“与其学做家事,还不如去补习班的好。”所以阳子才会很认真的学习,喜欢与否根本就不重要。而且,成绩不好时,老师的训斥也是很可怕的。
“呀,真是一位重视教育的妈妈。”
“就是啊,一天到晚念着学习,学习的。”
“知道,知道。我家也一样啦。一见我就嚷着要我学习。我自己可没那么爱学习啊。”
“是啊。”
正在阳子点头之际,一个女孩很小声的叫了一声。
“啊,是杉本。”
教室里走进来一名少女。
大家的视线纷纷转向她,然后又迅速离开。寂静和装模作样的空气在教室里流动。
这个女孩成天一个人看着书,也无视学校的纪律,在这个班上足足半年之久也没主动和别人说过话。就因为她是这样子,给人一种非常目中无人的感觉。这样的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阳子左边的位子后弯下腰。
“中岛同学,早上好。”
她用非常客气的声音向阳子道了一声“早”,而阳子也立刻回答了她,但惊慌的神情一目了然。一不留神回答的结果居然换来同学们的冷嘲热讽。
虽然阳子什么也没说,但依旧感觉很不舒服。周围传来阵阵窃笑让她很难受。
比嘲笑更伤人的视线使阳子不得不低下头,包含着非议的视线不断的向她投射过来。因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阳子继续跟身旁的其他人说着话。虽然觉得被自己无视的她很可怜,但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今后就会被其他人排斥而成为另一个受害者。
“那个……中岛同学。”
显然,那个女孩的忍耐力是相当强的。她又叫了阳子一声。这次,周围的声音嘎然而止。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冰冷的视线投向她。阳子也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了。她装出很藐视对方的样子,抬头望向她,没有回答。
“那个……数学你有预习吧?”
她唯唯诺诺的声音惹来周遭的一阵窃笑。
“……大致。”
“那,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教数学的老师有在上课前提问的习惯。看来,今天轮到她了。
阳子一边这样想,一边将视线投向身旁的朋友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她们的眼神却如出一辙。大家都希望阳子说出拒绝的话,这让阳子觉得很苦恼。
“我还想再检查一遍,抱歉。”
婉拒的话才刚出口,马上就有人跟着起哄。
“中岛同学真是温柔啊!”
不高兴的声音包含着责备的意味,其他的学生也表示同样的看法。阳子无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
“中岛同学,说这种应付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对,对。你刚才的话太含糊不清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不说清楚,那些笨蛋是听不懂的。”
阳子觉得很难回答。周围人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她没有勇气反抗;可身旁的同学也不能对她太过分。这样的困扰让阳子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恩。”
“中岛同学真的是个好人啊。所以说,有些人就不要太倚赖她了。”
“明天,大概就是班长了的说……”
“对啊,有些讨厌的人还是不要来比较好。这种家伙从来都没见过。”
“是啊。”
“对,世界第一。”
说话的那人露出了刻薄的笑容。
“如果把笔记借给杉本的话,连笔记本都会变脏的。”
“啊,那就麻烦了。”
“是吧?”
随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和她们一起笑着的阳子将视线飘向邻座,一直低着头的少女眼里含着泪。
杉本自己也有责任。
阳子不断的这样对自己说。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的欺负别人,被害人自己一定也有不好的地方。
Ⅲ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里,传来水滴滴进洞中般很尖很尖的声音。
阳子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她所面对的方向,可以见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有无数的影子正逆着光在蠢动,一群异形怪兽正边跑边跳地向她逼近中。
那群东西和自己之间只剩下大约两百公尺的距离,由于那些怪物非常庞大,所以感觉起来更是近得吓人。距离已经近到她可以看到那些咧开嘴像是在哄笑的巨大猿猴,它们红色的毛上反射的光线,以及它们每次跳跃时肌肉动作的伸缩。
她无法移动身体也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把眼睛瞪大到快裂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接近中的东西。
它们在跑,在跳,舞动似地向她靠近,吹袭而来的杀气有如阵风般让她难以呼吸。
──我一定要醒来。
一定要在它们抵达之前,从梦中醒来。
心中虽然这样祈求,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醒来。如果能靠意志力醒来的话,她早就这么做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之际,距离眼睁睁地又缩短到只剩一半了。
──我一定要醒来。
一阵让人不得不咬紧牙关的焦躁袭来,在体内骚动着,仿佛快要迸出皮肤。沉重的呼吸,急促的心跳,狂奔的血潮发出浪涛似的声音。
──我一定要设法从这里逃开。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感到头上有股气流,杀气以一种要将阳子压扁的气势泄下。阳子在梦里第一次动了。
仰起头来,她看见了咖啡色的翅膀,还有同样咖啡色的壮硕的脚,以及锐利但粗大的可怕爪子。
心里甚至还来不及浮起“逃走”这个念头,体内的骚动就在一眨眼间增强,阳子只能发出哀嚎。
※ ※ ※
“中岛!”
阳子在那一瞬间从位子上逃开了。由于一心想着要逃走,身体竟不知不觉跟着这样做。等她逃开后,才终于看到周围的表情。
目瞪口呆的女老师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同学们顿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
阳子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面红耳赤。
她睡着了。这阵子因为作梦所以睡得很不好,晚上往往睡得很浅,白天就常因为睡眠不足而在课堂上打瞌睡,但是作梦还是头一次。
女老师很不高兴地走了过来。这位老师莫名其妙地老是对阳子看不顺眼,阳子咬住嘴唇,心想真是倒楣。大多数的老师对阳子的评价都不错,唯独这位老师,不管阳子表现得多么听话,还是和她相处得不好。
“太过分了。”
她边说边用英文课本敲阳子的桌子。
“就算学生打瞌睡不稀奇,我也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休息得那么舒服,竟然睡到迷糊了。”
阳子低着头回到座位。
“你是来学校做什么的?要睡觉的话在家睡就行了吧?不喜欢上课的话,不用来也无所谓啊!”
“……对不起。”
老师用课本的一角敲着桌子。
“还是你晚上要吃喝玩乐太忙了?”
同学们在狂笑。笑得不那么夸张的同学中,有一些是她的朋友,而左手边则传来非常刻意的笑声。
女老师很随便地扯一扯阳子垂在背上、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
“……你说这是天生的是吧?”
“……是。”
“真的吗?我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朋友,她就有这样的头发。我怎么会想起她呢?”
老师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当然罗,她跟你不一样,是去染的。三年级的时候她被留校察看,结果就休学了。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呢?真是怀念啊!”
教室里发出此起彼落的窃笑声。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要上课?”
“……有。”
“是吗?那整堂课都给我站着,这样就不会睡着了吧?”
老师这样命令她之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回讲台。
在她罚站上课的这段期间,教室里的窃笑声不绝于耳。
※ ※ ※
那天放学后,阳子被导师叫去,大概是听说了英文课上发生的事。
她被叫到教师办公室,盘问了很久有关她的日常生活。
“有的老师在问,你是不是晚上都在外面玩?”
中年的班导师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
“告诉老师,是不是你晚上熬夜在做什么事?”
“……没有。”
总不能把作的那些梦告诉别人吧。
“你看电视看到很晚吗?”
“不,是因为……”
阳子急忙找个理由。
“因为我期中考成绩退步了……”
老师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
“喔喔…这样的确是不太好,原来如此啊!你听我说,中岛。”
“是。”
“不管你在家念书念到多晚,重要的课不认真听就没有意义。”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知道你很容易被别人误会,都是因为你的头发太显眼害的,你要不要想办法处理一下?”
“我今天本来想去剪的……”
“这样啊!”
导师说着就点点头。
“你是女孩子家,这么做可能心不甘情不愿,但老师这样想是为你好。不然总是有老师说你染头发啦、很爱玩什么的。”
“是。”
导师向阳子挥挥手。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老师再见。”
阳子向他行个礼。就在此时,有人在背后说话了。
Ⅳ
“……找到了。”
和声音一起出现的是淡淡的海水味道。
导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阳子的背后,于是阳子也回头了。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不过那是张从没见过的面孔。
“就是你。”
这男人直直地看着阳子说。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不到,是个让人看了不由得有点吓到的怪异男人,穿着下摆很长、类似和服的衣服;光是他那有如能剧面具的脸和留长到膝盖的头发,就已经不寻常到令人觉得奇怪了,更别提他的头发还是种很不自然的浅金色了。
“你是谁?”
导师很不高兴地质问。那个男的不但好像完全听而不闻,竟然还做出叫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跪在阳子脚边,深深地向她叩头。
“……终于找到您了。”
“中岛,你认识的人吗?”
听到导师这样问,吓呆的阳子赶紧摇头。
“不是。”
由于事情实在太诡异了,不只是阳子,连导师似乎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反应。就在他们满心疑惑的注视之下,那个男人站起身来。
“请您和我一起走吧。”
“……什么?”
“中岛,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啊!”
阳子心里其实有更多疑问,她求救地看着导师。还留在教师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诧异地聚集过来。
“你是什么人?非本校相关人员禁止进入校园。”
导师好像终于想到了这句话,很强硬地说。那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看着阳子的导师,态度丝毫没有退缩。
“这和你无关。”
他冷冷地说,环顾着围到身边的老师们。
“你们也是,退下。”
大家都被他那盛气凌人的语气吓了一跳,同样大吃一惊的阳子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的。
“事情原委我不久后就会向您说明,请先跟我来吧!”
“请问一下……”
阳子正想问他是谁,附近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面向这个呼唤人的声调,有可能是这个怪怪男人的名字。
“什么事?”
可是在他皱着眉反问回去的方向,却见不到出声的人。
结果从某个地方再次传来声音。
“有追兵,看来是被盯上了。”
那张像能剧面具一样的脸突然变成凶狠的表情,他点个头然后抓住阳子的手腕。
“得罪了。──此地相当危险,请往这里走。”
“……危险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有空说明。”
问题直接被人挡回来的阳子畏缩了一下。
“敌人马上就来了。”
“……敌人?”
她对这些话感到很不安,于是反问回去。这时附近又发出声音了。
“台辅,已经来了。”
她东看西看,还是没有看见说话的人。就在老师们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同时,靠近后面校园那一边的窗户玻璃破了。
破掉的那一块玻璃就在阳子附近。她在那一瞬间赶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可以听见伴随着玻璃破碎声而起的惨叫。
“怎么回事?”
听到导师的声音,她睁开紧闭的双眼,只见老师想靠近玻璃破掉的那扇窗向外望。寒风从这扇正对着大河的窗户吹进来,冰冷的空气将某种很腥的臭味从外面一起夹带进来。地板上的碎玻璃一片狼藉,尽管算起来最靠近窗户的人是阳子,她却完全没有被碎片打到,因为那个怪怪的男人像盾一样地护着她。
“发生什么事?”
阳子搞不清状况地开口发问,那个男人以冷冷的语气开口。
“我已经向您说过很危险了。”
说完他又抓住阳子的手腕。
“往这里。”
阳子感到强烈的不安,她想把手从对方的掌握中挣脱,那个男的却丝毫不打算放开,甚至更用力地拉她。阳子一下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一只手扶住了阳子的肩膀。
结果是导师挡住想要强拉她走的男子。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吗?”
那人目露凶光地看着导师,声音冰冷且不留任何余地。
“跟你无关,让开!”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你找我们班同学想干什么?外面还有你的同伙吗?”
导师先怒斥那个男人,然后再瞪着阳子。
“中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其实更想知道答案的人是阳子。那个男人硬要拉走正在摇头的她。
“先往这里走。”
“我不要。”
要是自己被误会成和这个男的同一伙就糟了,但就在她扭来扭去想从对方手中挣脱的同时,头顶上某处再次传来了声音。
“台辅。”
那声音显得很紧张。老师们东张西望地想找出到底是谁在讲话,那个男人则用力的皱眉。
“真是顽固。”
丢下这句话后,那个男人突然跪了下去,趁着阳子来不及反应时抓住了她的脚。
“不离君侧,矢言忠诚。”
他一说完立刻盯着阳子。
“您要说,同意。”
“说什么?”
“您不要命了吗?请快说‘同意’。”
听到他如此强悍的语气,阳子不由得被气势压倒,下意识地点头。
“同意……”
接下来这个男人所做的举动,简直让阳子呆若木鸡。
过了一秒,周围的人也发出吃惊的叫声。
“你这家伙!”
“你想对她做什么?”
阳子完完全全地呆在那里。这个陌生男人竟然抓着阳子的脚,然后低下头去,用前额去碰阳子脚趾的部分。
“你想要做──”
阳子的话只说了一半。
她开始觉得晕眩,好像有某种东西从体内窜过去;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中岛!这是怎么搞的?”
导师脸涨得通红地骂她,但是就在同一个时刻,响起了轰隆隆的低沉地鸣声,靠近后面校园这一边剩下的玻璃则变得白白浊浊的。
Ⅴ
刹那间,看起来就像是大量的水喷了进来。
粉碎四溅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刺眼的光,横着大军压境。
她赶紧闭起眼睛,举起手臂并把脸转开,手臂上、脸上和身体上都有小小的刺痛感。照理来说,刚才应该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才对,但阳子却没有听见。
等到确定那种像是被小石子打到的感觉已经停止了,她才睁开眼,只见教室里洒满碎玻璃,仿佛到处都在闪闪发亮。原本聚集过来的老师们都蹲在原地,导师则趴在阳子脚边。
阳子关心地问导师的状况,发现他身上刺了数不清的碎片,接着阳子才听见老师们发出的呻吟声。
阳子赶快看一看自己身上,发现虽然她就站在导师旁边,身体却连一个伤口也没有。
阳子的导师紧紧抓住受到惊吓的阳子的脚。
“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也没做啊!”
那个男人把导师沾满血的手给拉开。
“我们走吧!”
他身上也毫发无伤。
阳子摇头。如果跟他走,就真的会被人家认为他们是一伙的了。但是,阳子不但手被拉着,连脚也跟着动起来了,因为她不敢留在这个地方。她对“敌人来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真实感,心中更害怕的其实是待在这个遍地伤者、弥漫着血腥味的地方。
才跑出教师办公室,就碰上一位冲过来的老师。
“发生什么事?”
这位年纪有点大的老师大声怒骂,皱着眉把目光停在阳子身旁的男人身上。阳子还来不及说什么,男人就举起手来指着办公室。
“需要治疗,有伤患。”
简单说完又拉着阳子的手向前跑。老师在后面大吼大叫,但是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你要去哪里?”
在那个男人不打算下楼,反而是往上爬的时候,阳子开口问了。阳子一心只想逃到外面赶快回家,因此把手往楼下指,但男人却把她的手往上拉。
“那边是顶楼了……”
“没关系,就走这边。走另一边会有别人过来。”
“可是……”
“我们走那边反而会带来麻烦。”
“什么麻烦?”
“您难道希望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吗?”
那男人将通往顶楼的门打开,用力拉着阳子的手。
他说会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意思是指阳子并非无关的人罗?他所说的“敌人”到底又是什么?阳子很想问,但是有点不敢开口。
手被硬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上了顶楼,这时背后响起一阵怪声。
阳子把目光扫向身后,想找出这个仿佛生锈金属零件所发出的声音的来源,此时她看见门上出现一个影子。
是一只两翼展开大约有五公尺长的巨鸟!咖啡色的翅膀,颜色鲜艳而弯曲的长嘴则张得大大的,发出像猫兴奋时的奇怪声音。
──是它!
阳子的身体像被缚住一样动弹不得。
──是梦里的那个东西!
浓重的杀意随着怪声一起从房子的屋顶上降下来,快入夜的阴霾天空变得很暗,只有从层层叠叠的云端某处流泄下来的夕阳,射出微弱的虹光。
那只长得像鹫的鸟有角,只见它把头一晃,翅膀用力地拍一下,就刮起一阵充满恶心臭味的强风。像在梦境中一样,阳子只能呆呆地看着它。
巨鸟的身体向上飞舞,它非常轻快地浮升,在天空中再度展翅,接着突然改变翅膀的角度。
阳子有点茫然地想着,那是要急速降落的姿势。巨鸟粗壮的脚正朝着阳子的方向,在那覆满咖啡色羽毛的脚上,还恐怖地长着又大又尖锐的钩爪。
阳子还没来得及站好,鸟就降落了,她甚至来不及尖叫。
虽然阳子的眼睛是睁开的,但她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肩膀受到了沉重的撞击,这时她才很快地想通,是钩爪要把她撕裂的缘故。
“骠骑!”
阳子听到有人从某处发出声音,接着眼前流过一片暗红色。
──是血。
阳子心里想。奇怪的是,她并不怎么感觉到痛。
阳子闭上了眼睛。她心想,“比想象中轻松嘛!我还以为死比这个要可怕多了呢!”
“振作一点!”
阳子被这个坚定声音的主人摇着肩膀,终于回神了。
男人俯视着她的脸,阳子感觉到背正靠着水泥地,左肩则有种围墙般的坚硬触感。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阳子跳了起来,发现她倒下的位置离自己原本站的地方,已经有相当的距离了。
怪声又响起来了,巨鸟站在门前挥动双翼。
它每拍一次翅膀就会刮起一阵强风,爪子将顶楼的水泥地给挖开了。因为指甲深深地陷在地板里,所以那只鸟似乎不太能动。
它焦急地用力把头左右摇晃,这时阳子才看见,有只红色的动物正咬着它的脖子不放,那是只全身长满暗红色的毛、像豹一样的动物。
“……天哪!”
阳子发出惨叫。
“那是什么东西?”
“我说过很危险的。”
男人把阳子拉起来,那一瞬间,阳子看看男人再看看鸟。
巨鸟和野兽仍纠缠在一起,互较高下。
“芥瑚。”
随着男人的呼唤,从水泥地中出现了一个女人。她就像是从水面浮起来一样,出现了覆满羽毛的上半身。
女人长得像鸟翅膀的手臂里抱着一把剑,那把剑可以用“宝剑”一词来形容,有着美丽的剑鞘,剑柄是金的,鞘上也装饰着金子。这样一把镶着金银珠宝的剑,看起来就没什么实用性。
那男人从女人手中将剑拿起来,然后直接硬推给阳子。
“……做什么?”
“这是您的东西,您快用它。”
阳子一下子看看男人又看看剑。
“……我?不是给你用的吗?”
男人不太高兴地把剑塞进阳子手中。
“我没兴趣舞剑。”
“现在这个状况,你不是该拿剑来救我吗?”
“不巧我正好不会剑术。”
“拜托!”
手中的剑比看起来要重,阳子不认为自己挥得动。
“我也不会啊!”
“那您打算乖乖地让人家杀死吗?”
“我不要。”
“那您就要用它。”
阳子的脑袋简直混乱至极,但只有一个念头强过其它的,“我不想被杀死!”
话虽如此,阳子也没有举剑奋战的勇气,她毫无打斗的力量和技巧。
“快点挥剑!”
“我根本不会挥剑!”
就在这两极的声音下,阳子采取了第三种行动。
她将剑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愚蠢!”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惊讶和愤怒。
阳子朝着巨鸟丢出去的剑,并没有刺中目标,只轻轻地擦过了拍打中的翅膀尖端,然后掉在巨鸟脚边。
“真受不了……骠骑!”
他啐了一口。
原本把爪子嵌进巨鸟翅膀的暗红色野兽在男人的呼唤下走开了,要离开时还蹲下身去,把掉落的剑衔起来,然后像箭一般地飞奔回阳子身边。
男人一边接下剑一边问那动物。
“撑得下去吗?”
“还可以吧!”
令人惊讶的是,那只被称为骠骑的暗红色野兽竟然开口回答了。
“交给你。”男人简短地对它说,接着对默默等在一边、长得像鸟的女人吩咐一声。
“芥瑚。”
女人刚点个头,突然就有碎石子飞过来。
那是因为巨鸟拔起爪子,让水泥碎块飞了起来。
暗红色野兽朝着意图飞起的巨鸟一跃而上,不知何时已经全身都出现并飞上天空的女人也加入战局。那个女人的脚和人类一样,只不过长满了羽毛,此外还有一条长尾巴。
“班渠,绒朔。”
如同那个女人在男人的呼唤下现身般,同样有两头巨大的动物出现了。一只是大型犬,另一只则很像狒狒。
“班渠,这里交给你了。绒朔,你带她走。”
“遵命。”
两头动物垂下头。
男人对它们点点头,转过身去,动作毫不犹豫地走向围墙,接着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不要啊!等等!”
阳子大叫。这时像狒狒的动物把手伸出来,碰到阳子的身体,不容分说就将她抱住,阳子立刻尖叫。但狒狒对此听而不见,把她夹在腋下,并且把脚一蹬地跳到围墙外面去了。
Ⅵ
狒狒从屋顶跳到顶楼、再次顶楼跳到电线杆,不停地进行惊人的跳跃,如风般奔驰。
等到了远离城市的海边,在面临港口的防波堤上,阳子才从这个粗暴的运送方式下解脱。
狒狒把怀里的阳子放到地上,趁着阳子喘口气时,一语不发地消失了。阳子东张西望地想知道它消失到哪里去,却看见那个男人手提宝剑,从堆叠在一起的巨大消波块间钻出来。
“你平安无事吧?”
阳子闻言点点头。她觉得晕眩,因为狒狒跳来跳去地让她头昏,除此之外,她认为超乎常人理解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也是部分原因。
她手脚发软,一屁股坐下去,毫无理由地开始流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阳子望着不知何时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阳子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对方,但他却一副不打算说明的样子。
阳子垂下眼睛。那男人的态度太过冷酷,让阳子提不起勇气去质问,于是她将颤抖的手环抱着膝盖。
“……好可怕。”
听到阳子喃喃自语,男人以强硬的语气吐出几句话。
“您还在好整以暇地说些什么?它马上就追来了,没有空让您悠闲地喘气休息了!”
“追……追来?”
阳子惊讶地抬头看,男人点点头。
“没办法,因为您未能将它砍死。虽然骠骑一行正试图阻止它,但恐怕是撑不了太久。”
“你是说那只鸟吗?那只鸟是什么东西?”
“蛊雕。”
“什么是蛊雕?”
男人流露出轻蔑的眼神。
“就是它。”
阳子退缩了一下。这算哪门子的说明啊?但是抗议的话却哽在喉咙。
“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帮助我?”
“我是景麒。”
短短的一句,接着就没有进一步的说明了。阳子轻轻地叹口气。原来那个台辅不是他的名字啊?阳子虽然想问,但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适合问问题。
她很想从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面前逃走,赶快回家,但书包和外套都还放在教室里。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拿,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回家去。
“──您准备好了吗?”
阳子正觉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蹲在一旁,出乎意料地被问了这个问题。
“什么东西准备好了?”
“我问您已经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去哪里?”
“那里。”
“那里”到底是哪里?阳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见男人把满脸茫然的阳子的手给抓住。阳子心想,这是他第几次抓着我的手臂了?
为什么他从不给人满意的答覆,却老是想要强迫自己做这个做那个?
“……等一下。”
“没时间了。”
男人用焦躁的语气说。
“我已等候多时,没空再等了。”
“那个地方在哪里?要花多久时间?”
“一直走的话,去程要一天。”
“这么远?那不行。”
“怎么不行?”
阳子受到责备而低下头。就算她想去看一看状况,也得考虑到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单程要花一天对阳子来说是个不可能的数字。她可以向父母解释一下就离开家吗?思想顽固的双亲,绝不可能准许阳子单独旅行的。
“……我不行。”
她觉得好想哭,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的不但什么都不告诉她,还用可怕的表情硬是作出无理的要求。
她怕哭出来又会被骂,于是拼命忍住眼泪。
阳子一个劲地抱住膝盖,什么也不说。此时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望天空。
“蛊雕来了吗?”
“是。”
阳子的背脊窜过一阵凉,那只鸟追来了。
“……帮我。”
阳子抓住男人的手臂,他回头看着阳子,将手里提着的剑递过去。
“想要保命就用这个。”
“可是我不会用这种东西。”
“它只有您可以用。”
“我真的没办法嘛!”
“那我将宾满借给您。──冗佑!”
他一呼唤,就从地面上出现了半张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脸色非常难看,仿佛是石头做的,凹陷的眼睛像血一样红。从地底冒出来的头下面没有身体,只有半透明果冻状的东西,像水母般纠成一团。
“……那是什么?”
他毫不理会轻声发出哀嚎的阳子,继续从地面钻出来,接着直接朝阳子飞过去。
“不要!”
阳子企图逃跑,但是手被景麒抓住了。
想逃却逃不了,这时阳子的脖子后面突然有个重重的东西骑了上去,她知道,就是那颗头!阳子感觉有种冰冷又软趴趴的东西钻进制服的领口,于是她尖叫起来。
“不要!拿开!”
没被抓住的那一只手拼命乱挥,想把背上的东西拍掉,但景麒却将这只手也抓住了。
“不要啦!哇!”
“真是不听话,冷静一点。”
“不要!人家不要啦!”
冰冷浆糊般的东西从背上朝手臂蠕动,阳子还感觉到脖子后面被一个东西用力压住,不由得发出哀嚎。
她双膝一软差点坐下去,然后身子扭来扭去硬想甩开男人的手,结果臂膀一挣脱束缚就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当她半惊慌地两手去拨脖子后面时,却发现什么都摸不到了。
“什么?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冗佑附身了。”
“什么附身?”
阳子双手在全身上下摸来摸去,但是那种奇怪的触感已经从身上消失了。
“冗佑就会使剑了,把这个拿去用吧。”
男人冷冷地说着,同时把剑递过去。
“蛊雕速度很快,如果连那一只都杀不了,一定会被追上的。”
“连……那一只?”
连那一只,这意味着还有其他的追兵吗?就如同梦中的情景一样。
“我……我做不到。而且,刚才那只叫冗佑还是宾满的动物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没答腔,抬头看天空。
“来了。”
Ⅶ
还来不及回头,阳子就听到背后传来怪声。
阳子举目望着声音的方向,剑则被塞进她的手心。她不再去管那把剑,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的天空中,展翅的巨鸟正准备降落。
她开始哭喊,立即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逃命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那只鸟俯冲而下。她不会用剑,她没有对抗怪物的勇气,她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眼看着粗大的脚爪越来越接近,她想闭上眼睛却无能为力。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一个剧烈的声音响起。随着那像是岩石彼此撞击的声音,仿佛斧头般沉重的钩爪在她面前停住了。
挡住爪子的是剑,而将剑半拔出剑鞘举在眼前的,正是自己的双手。
但她连问自己为什么的时间也没有。
阳子将剩下的剑身抽出,边拔边划向蛊雕的脚。
腥红血花四溅,伴随着微热的温度喷上阳子的脸。
阳子傻掉了。
使剑的人当然不是阳子,而是手脚自己动起来,斩掉了正想狼狈地向上飞的蛊雕的一只脚。
鲜血再次飞溅弄脏她的脸,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到颈项,流进领子里。那触感让阳子颤抖。
阳子的脚仿佛要避开横飞的血沫般后退几步。
逃窜到空中的巨鸟。立刻重新摆好姿势俯冲下来。
在她挥剑去砍鸟翼的同时,随着身体的每次动作,阳子都感觉到身上窜过一阵阵冰冷的滋味。
──是它,是那只叫冗佑的野兽。
翅膀受伤的巨鸟一面怪叫一面朝地上冲。阳子注视着鸟,此时她明白了,是那只叫冗佑的动物在操纵她的手脚。
拍动翅膀有如在痛苦挣扎的巨鸟朝阳子而来,庞大的双翼像在敲打地面。
阳子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闪身的同时剑也深深砍进巨鸟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淋上她的头顶,手上则还残留着斩断骨与肉的骇人触感。
“不!”
嘴巴虽然听从阳子的意志在喃喃抗议,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毫不理会沿着身体流下的血液,把剑深深刺进摔到地面上挣扎的蛊雕的翅膀中,再用刺穿的剑直接划裂巨大的翅膀。
然后阳子转身,面对着喷着血沫嚎叫、痛苦扭动的巨鸟的脖子。
“不……住手!”
巨鸟倒在地上,虽然用力拍打着受伤的翅膀,但翅膀却已无法负载体重飞起来。
阳子的剑避开了在半空中挥舞发出声音的翅膀,直接刺穿它的身体。那一刹那阳子虽然避开了目光,但那切开软绵绵阻碍物的触感却还留在手上。
她将剑拔出后马上又高举,毫不犹豫地劈向鸟颈。剑被颈骨卡住了。
再次把剑从黏稠的血肉里抽出举起,接着将染成鲜红的鸟颈彻底砍断,把剑用还在抽搐的翅膀擦一擦,最后手脚不听使唤的状况才停了下来。
阳子哀嚎,终于将剑给丢开了。
阳子把身体探出堤防的一端呕吐。
她一边抽噎一边爬下丢在海里的消波块,跳进水中,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才二月中,海水仍冰得刺骨,一心只想着要把满头的血给洗掉。
她疯狂忘我地泼着水,等到好不容易镇定一点时,却抖得没办法从水里爬起来。
慢慢地爬回堤防,她这时才又哭出声来。恐惧和嫌恶感让她不得不哭。
等她哭到声音哑了,没力气了,这时景麒才开口。
“已经好了吗?”
“……什么好了?”
她茫然抬起头,只见景麒脸上毫无表情。
“不是只有它一个追兵而已,下一个追兵马上会到。”
“……所以呢?”
她的神经某处似乎麻痹了,对“追兵”一词并不觉得恐惧,对男人正眼瞪着她也不感到害怕。
“追兵很难对付,为了要保护您,只有请您跟我一起走。”
阳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要!”
“这么说很不懂事。”
“我受够了!我要回家!”
“回家之后一定不安全的。”
“我不在乎,管它的。我好冷我要回家。……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男人盯着阳子不放,阳子则淡淡地回看他的眼睛。
“它附在我身上对吧?快把那个叫什么冗佑的野兽拿掉。”
“在目前的状况下,它对您是有必要的。”
“没有必要,因为我要回家了。”
“您不要再继续糊涂下去了!”
被骂了之后,阳子瞪大眼睛。
“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如果您还不同意,我只好使出强硬手段。”
“不要胡说八道!”
阳子大叫。在她记忆中,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大吼,不过一旦吼了出来,体内竟涌起一股奇妙的兴奋感。
“我是招谁惹谁啊!反正我要回家,不想再被卷进这种事情了。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家。”
“现在恕难从命。”
阳子粗暴地将他塞进自己手中的剑推开。
“我想回家!你不要命令我!”
“我说了很危险的,您还不明白吗?”
阳子笑了一下。
“危险也无所谓,这和你无关吧?”
“并非无关。”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眼睛注视着阳子身后点点头。毫无预警的,从阳子背后伸出两只白白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
她回头一看,是那个一开始拿着剑出现的像鸟的女人。那个女人抓着阳子的手,硬逼她抱着剑,然后就从背后把她架起来抱住。
“放开我!”
“您是我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阳子抬头看景麒。
“主人?”
“虽说主命不可违,但事关您的生死,还请暂且谅解。首要之事乃是维护您的平安,并且掌握一切状况。之后您若是想要回家,我自然会送您回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主人了?明明是你硬闯过来,什么也没讲就逼我做这个做那个,你在耍我吗?”
“没有空多做说明了。”
景麒说着,用令人发寒的眼神看着阳子。
“虽然我也不愿有这样的主人,但这件事并无法尽如人意。我绝不能抛弃主人,而且一定要小心不能将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您再不答应,我就要霸王硬上弓了。──芥瑚,直接带她走。”
“不要!放开我!”
景麒完全不理会阳子。
“班渠。”
长着红毛的野兽受到召唤从阴影中出现。
“快飞离这里,血腥味飘出去了。”
接着那头叫做骠骑、长得像大豹子的野兽现身,那个女的则从背后架着阳子骑到它背上。
阳子对那个动作灵巧、正跨上班渠的男人叫骂。
“别开玩笑了!放我回家!起码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它并未造成什么妨碍吧?虽然被冗佑附身,但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才是。”
“可是很恶心!拿掉!”
男人面向阳子,对冗佑下令。
“你绝不可现身,要像不存在一样。”
这句话并无人回答。
景麒点点头,载着阳子的动物就站起来。那一瞬间她紧紧抓住架着自己的女人的手,同时那野兽也安静地向上一跃。
“……我不要啦!”
无视于阳子的尖叫,野兽毫无阻碍地跃向天际。
它仿佛像在空中游泳般缓缓向上爬升,要不是地面离视线好远好远,那野兽的动作简直平稳到让阳子误以为自己并没有在移动。
野兽在空中奔驰。地面如梦般遥远,城市已向晚。
Ⅷ
满天寒星点点,地上则有组合成都市轮廓的一片星子。
野兽飞跃到海面。
它有如在空中泅泳般地翱翔,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原本因为没有风呼啸而过的触感,让人不太容易认识到这一点,但是看到背后夜景急遽的远离,就能体会到速度非比寻常。
不管阳子怎么大叫、咒骂,都没有人理会她,连苦苦哀求也得不到回答。
身在漆黑的大海上,由于看不到可以显示高度的东西,因此她对“高”的恐惧感并不深;她怕的是不知要去哪里。
终于,阳子开始放弃去想背上的东西,也停止大吼大叫。一旦不去介意这件事,她就想起要活动一下四肢,同时也觉得这只飞天怪兽的背挺舒服的,从身后抱住她的女人的手则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
阳子有点犹豫,后来还是开口问背后的女人。
“那个……追来了吗?”
她半扭过身子去问,女人点点头。
“对,有很多妖魔追兵。”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亲切,因此阳子放下心来。
“你们……是谁?”
“我们是台辅的仆人。──请看前面,要是您摔下去我会挨骂的。”
“……好。”
阳子不情愿地面向前方。
黑暗的海与黑暗的天空、黯淡的星光与海浪、高挂天上的寒月,就是映入眼帘的一切。
“请小心拿着那把剑,绝不能让他离开您的身边。”
这句话让阳子怕怕的,难道又要来一场像刚才那样让人反胃的大战吗?
“……敌人来了吗?”
“它们在追是一定的,不过骠骑速度比较快,您无须担心。”
“……那意思是?”
“千万不可以把剑和剑鞘弄丢。”
“剑和剑鞘?”
“那把剑不能和剑鞘分开,剑鞘上挂的那颗明珠可以保护您。”
阳子瞧瞧手中的剑,剑鞘上系着一条装饰用的细绳,另一端绑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青石。
“这个吗?”
“对。要是冷的话,您可以试着握住那颗珠子。”
阳子依言试着将他握在手中,结果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渗进掌心。
“……好暖和。”
“它对受伤、生病或疲劳也有效。剑和明珠都是秘藏的御宝,绝不可将其遗失。”
阳子点头,正在想下一个问题时,野兽的高度忽然下降了。
漆黑的海映着苍白的月影。织缀在海波上的这个倒影,正充满魄力地向她们靠近,海上好似被这股气势激荡而溅起泡沫。
等到降得更低,才发现海面沸腾般地激起水柱,浪涛汹涌。
阳子有个感觉,那野兽正打算飞进汹涌海面上闪闪发亮的光轮中,于是她发出哀嚎。
“我不会游泳!”
她紧紧抱住那双白色手臂,但女人手上轻轻地用力。
“不要紧的。”
“可是……”
还来不及说下去,海面就占据眼前的一切,阳子开始尖叫。
飞进光的瞬间,她本以为一定会受到激烈的撞击,可是却全然不是如此。
既没有激起浪花,也感觉不到水的冰冷,只是像融入光芒中一般,有道银白色光线射进紧闭的眼皮下。
她感觉像有一匹很薄的布抚过脸颊,睁眼一看,那里是一条光的通道,起码阳子看来像是如此。没有声音没有风,只有皎洁的光芒洒满四周。
她们一头往下栽,脚边月亮状的白光将黑暗切开,还可以看穿到另一面正在卷起的巨大波浪。
“这是……什么?”
往前钻的头顶和脚边一样,可以见到圆形的光芒。
是头顶上的光圈向脚边射出白光?抑或反过来,是脚边的光圈向头顶上照过去呢?不管是哪一种,如果那是出口的话,那这条隧道可说是相当的短。
一眨眼就穿越了这片耀眼的光,载着阳子的野兽又跳进光圈之中。她再次感受到薄布轻抚身体的触感,接着就跳出来到了海面上。
突然之间,声音回到了耳朵里。放眼望去,只见到反射着微弱光线的海面。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阳子他们是从漆黑的海面的月影中钻出来的。
大海一望无际,幽暗的海洋沐浴在月光之下,看起来仿佛延伸到无穷尽。
她们从月影中出来的同时,以野兽为中心扩散出大大的涟漪,描绘出同心圆,海面转眼间激起水花,开始掀起狂风般的滔天巨浪。
从浪头泡沫破碎的样子,可以看出风吹得有多猛烈,原本一直接近无风状态的猛兽周围也卷起了微风,头上的云开始飘动。
野兽增加高度往上空疾驰,等距离远到缀在汹涌海面上的月影成为唯一可见之物时,女人突然开口了。
“骠骑。”
冷硬的声音使得阳子回头看她,然后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背后,只见夜晚的海上,有无数黑影从苍白的月影中跳出来。
唯一发出亮光的天顶月娘和她的影子,此时竟被云层遮蔽而消失,不久全然的暗便降临,如今正是一片漆黑。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有一抹淡淡鲜红色的光晕,出现在原先月影落下的方向,这微弱的光芒像火焰燃烧一样地变形、舞动。
逆着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黑影,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的确是从光的那一方边跑边跳地朝着这里冲过来,有猴子有老鼠还有鸟,有赤兽有黑兽也有青兽。
阳子呆了。
“那是……”
是它们。这个景象就是──
阳子尖叫。
“不!快逃啊──!”
女人用手摇一摇阳子,像是在安慰她。
“正是如此,请您坐好。”
“不!”
女人将阳子的身体压下去。
“请用力抓住骠骑。”
“那你呢?”
“我尽可能去阻止它们。请紧紧抓着骠骑,而且最重要的是绝不能把剑放开。”
看到阳子点头答应,女人将手放开,然后往漆黑的天空一蹬,向着背后疾冲而去。金褐色条纹的背影,刹那间就被黑暗所吞没。
阳子的周遭除了黑暗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狂风卷起,让阳子开始摇晃。
“骠……骠骑……先生。”
她小心地趴在骠骑背上说话了。
“什么事?”
“我们逃得了吗?”
“不知道。怎么了?”
它用毫不紧张的声音回答之后,
“上面!请小心!”
“什么?”
阳子抬起头,眼中映着隐约的红光。
“是号喻。”
手臂紧紧抱着的动物才刚说完就身子一闪,横跳向半空中,旁边有个东西则以惊人之势往下坠落。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
骠骑在空中左右跳来跳去,一边急遽地减低高度。
“拔剑。──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天哪!”
阳子大叫,眼前的黑暗中亮起淡淡红光,逆着光可以看到某种黑黑的影子,成群的东西像在跳舞一样,越来越接近。
“不!快点逃啊!”
我才不要拿剑呢!她心里这么想的瞬间,突然感觉到有种冷冷的东西慢慢摸着她的脚。
跨骑着野兽的阳子,两膝啪的一声用力夹住骠骑的身体。冷冷的东西爬上脊背,把阳子的上半身硬从骠骑背上扳坐起来。
手已经自作主张准备战斗了。她的双手放开骠骑,把剑拔出来,然后将剑鞘往背后一插,塞进裙子的腰带里。
“……不要!住手!”
右手抓剑摆好架势,左手则紧紧揪住骠骑身上的毛。
“求求你,不要!”
那群东西靠过来,骠骑则迎上去,双方如疾风般冲向前互相交锋。
骠骑跳进那群异形之中,阳子的手则顺理成章,对猛然杀到的巨大怪兽挥砍。
“不!”
阳子闭上眼睛。只有尖叫和闭眼两项是阳子的意志还能左右的。
她从未杀过活的东西,连上生物课要解剖时都不敢直视。她希望不要有人害自己杀生。
剑不动了。骠骑的声音传来。
“不要闭眼睛!这样冗佑就没办法动了!”
“我不要!”
野兽突然猛地往旁边跳跃,让她的头往后一仰。
不管它前后左右如何跳来跳去,阳子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她不想看到杀戮。既然闭上眼就能阻止那把剑,那她怎么可能会睁开呢?
骠骑用力往左一跳。
突然间,她觉得受到一股冲击,像是撞上墙壁一样。阳子听到像狗哀嚎般的短促叫声,于是马上张开眼睛,但眼中只见深深的漆黑。
她还来不及思考,骠骑的身体就用力一倒,毛皮的触感从双膝之间消失了。
连尖叫的空暇都没有,阳子被抛进半空中。
因惊讶而睁开的眼睛里,映入某种猛冲而来、看起来像野猪的怪兽,右手则感受到斩肌破骨的重重冲击。刺进阳子耳中的,是怪兽的咆哮和自己的哀鸣。
那是她感官中最后体会到的东西,接着就坠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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