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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elooby (平成的罗宾), 信区: ACZone
标  题: [三][东之海神·西之沧海]第四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n  3 14:55:25 2005), 转信

东之海神·西之沧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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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听说台辅身体违和,不知要不要紧。”

斡由对六太询问这件事时,已是隔天更夜陪伴他前来探视六太之时。

似乎是在睡着时被骊媚抱到床榻上,六太此时已在位于屏风后的床榻上躺着,斡由则是在六太枕边屈膝行礼。

“我只是被血腥味薰到。”

“微臣并不清楚麒麟的忌讳,所以也没多做万全的准备。”

“没事的……。”

六太虽想坐起身,但由于高烧未退,站在六太身旁的骊媚急忙制止六太的举动。

“请您好好的歇息吧!千万别过于逞强。”

“这种程度还死不了的。——倒是……斡由?”

斡由应答后再次行礼。

“你的希望就只有漉水堤防这件事?那请遂人再三进言催促的话,治水工程总会开始的。”

斡由回应了声“台辅”后,眼睛凝视着六太。

“您可知雁州国共有多少河川?这里头又有多少河川的堤防,像元州一般耐不住雨季的侵袭?”

“很遗憾,我不清楚。”

“微臣也不清楚。但……漉水是条有名的大河,光是漉水的堤防就是如此,微臣想——由漉水的情形就可以推想其他河川的情形。”

“……或许是吧!”

六太说着,偷瞄一下干由精悍的表情。

“再者……一国的领土是如此广大,光是治水就需要许多相关的事要处理。但……官员的人数却在此时急遽渐少。人民们目前也为明年的收获,正努力地耕作农地,根本就召不出从事夫役的男子。——您难道还不明白!重振国家并不是于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我自然明白这道理。”

斡由接着叹了口气。

“所以……这就是太纲中之所以设置州侯,于郡设置太守的用意。但陛下却剥夺州侯的实权,凡事不经国府裁定皆不可施行。微臣明白国家目前的情势,却不明白为何非得如此。既然如此,陛下干脆将州侯的权力全都移往国府不就得了。”

“……这个嘛……。”

“漉水的情况已十分危急,需要有座堤防来渡过难关。如果陛下能早些裁定上奏的章呈,下令指导国府将实权移交给州侯实行,微臣也不致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六太回答不出话来。

“恕微臣冒昧的问,陛下是否因忙于处理政务而抽不出空回覆漉水工程?但据微臣所知,陛下不仅时常不出席朝议,还让宫中诸官为了找寻陛下而鸡飞狗跳。——那么~陛下为何剥夺州侯的实权?”

“……尚隆他……”

“微臣真正期望的是,请陛下回复各州的自治权。国王是主宰一国阴阳的存在,微臣是决不会议论陛下的是非。既然陛下讨厌政务,何不把权力返回给州侯,将政务交给六官处理,陛下要怎么放纵玩乐都行。”

“这样就不是一个国家了!如果诸侯各自依自行的想法任意妄为,光以治水来说,到时就可能发生上游水源充裕,下游却枯竭耗尽的情形发生。”

“那么~为什么不全权委任一个官员处理。如果让这名官员替陛下处理全盘事务不就好。——我这么说应该不会违反正道。”

“斡由……可那是……”

“微臣明白这么做会使陛下颜面尽失,但无法帮助人民的话,那国王又是为何而存在,微臣打算将这个全权委任一名官员处理的念头上奏陛下。”

“你所说的并不是上奏,而是要求吧!——斡由,你所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但你以人质来要求你的主张,这样在别人眼里看来,不就看不清你原来的本意。”

“——太荒唐了!”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自六太身后的床沿边传来。六太吃惊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骊媚正一脸凝重的看着六太。

“卿伯与台辅可知你们所说的是什么话!”

“骊媚,你听我说……”

“够了!”

“骊媚不愿再听到这名奸夫所说的任何话语。您可知您方才所说的话,是有着多么深沉的罪过!”

六太困惑的看向骊媚,斡由则是报以苦笑。骊媚移动步伐,走进六太与斡由之间。

“世上绝没有能全权委任他人的事情存在!如果真有此事,那为何要有麒麟,又为何要请麒麟选出国王!麒麟是民意的具体表现,承接天命而赐与国王玉座。您认为世上有不经由麒麟选定,不承受天命的旨意,就只有实权上的国王吗?”

“骊媚……”

“您明白斡由方才所说的话就是这个用意。如果真让斡由坐上这位子,到时斡由如果像枭王一般因乱心而失道时,那该如何是好!国王是不可能有永远的治世,不然为何不将王权交给永远长生不老的仙人。您应该记得吧!枭王不过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令雁州国破坏到令人难以想像的荒废。”

六太沉默不语。国王虽然能长生不死,但治世并非是永远持续。一旦国王违背民意而误入岐途之时,报应将会降临于赐与其玉座的麒麟身上。——也就是生重病。虽然选出国王的麒麟也是长生不死的生物,但却无法治愈此病。这种因国王违背天道而得的重病是为“失道”。一旦麒麟死去,国王也会跟着凭崩,所以昏君的治世决不可能长久维持。

“当天帝创造世界之时,也制定万物应有的定数及法则。不然霸者为何不得为王,麒麟也不会选其为王。——不……应当说没有承接天命者,是决不可能为王的。如果逆其道而行,就等于是否定创世之时所定的法则。”

斡由突然噗嗤一声,接着面露苦笑。

“牧伯难道忘记枭王也是麒麟所选定的。”

“——这个……”

“国王之中的确会出现昏君,也会因失道而失去玉座,所以暴政是不会长久的。——那么,容微臣失礼问一句,为何麒麟会选昏君为王?”

“卿伯是在侮辱天命吗?”

“微臣不过是陈述事实。麒麟是依循民意,自国中选出最适合的人赐与玉座。那为何要让枭王登基!如果真有承接天帝旨意的能力,为何不在最初之时选择不会失道者赐与玉座。都说天命与麒麟所选定的国王是最好的,但事实上,最好的保证又是于何处显现?”

“——卿伯!”

“况且,都说是天帝的旨意,敢问天帝又在何处?都说诸神会对罪大恶极者施以雷劈,那根本就用不着等麒麟病死,当国王失道时直接施以雷劈便可。”

骊媚气得脸色铁青。

“卿伯这是什么话——不怕遭报应!”

“都说麒麟所选出的国王是最好的,那就拿出证据证明给微臣看。如果真有天帝存在,就让微臣去揭见他吧!微臣会彻头彻尾把这些话再说一遍。但微臣想,应当不会这么麻烦,如果微臣所说的话触怒天意,就即刻将微臣施以雷劈吧!”

“——”

听到斡由笑着说出如此狂妄的言语,骊媚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对天帝的威信抱持质疑,就等于否定创世以来所制定的法则。

“这里有只兽。而这只兽会自己选定主人,并只服从主人。虽然兽是俱有妖力无边的妖魔,但性情却十分温和明理。——先人由于惊讶于这只兽所持有的奇异特性,进而将世界运行的法则加诸其身。这一点,微臣一点都不会惊讶。”

“斡由——你!”

当骊媚气得脸色发白的站起身时,六太却拍着骊媚的背。

“如果麒麟真的值得崇敬,牧伯也不会在微臣眼前想以暴力相向。”

骊媚顿时领悟的睁大眼,接着羞愧地低下头。

“请原谅骊媚的失礼。”

六太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斡由。

“你对于不应由麒麟选王,进而赐与玉座的说法,是有些道理。”

“敢问台辅,您确信您所选出的国王,是最好的国王吗?”

面对斡由那如箭矢般刺来的视线,六太明知回答这问题自己将毫无立场可言,但真心话却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是没有。”

说着,六太有些自嘲的笑着。

“但……我也不认同你所说的话。我则是认为——世上若是没有国王这号人物存在,或许对人民比较好。”

“——您是在说笑吧!”

“嗯、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突然,骊媚悲切地叫了声“台辅”,并朝着六太看来。

“骊媚,我的确明白尚隆是承接天命的国王,只看一眼就马上明白。”

“台辅……那您又为何……”

“——他同时也是毁灭雁州国的国王。”

骊媚震惊的说不出话。

“尚隆可能会彻底毁了雁州国吧!尚隆虽没有清楚的明说,但国王本身在复兴之时,同时也为了毁灭而存在。”

六太转身看着斡由。

“……让国王交出所有实权这件事,说不定我会帮你。但……你所期望的并不是将实权完全让给另一名官员掌控,而是要求在国王之上再设置一个上王是吧!那么……我会劝你住手。”

干由眯起眼睛。

“台辅您真的很会说笑。”

“国王的确是握有所有实权,但如果掌握权力的并不是个积极且受敬重的人,权力也等于是形同虚设。”

尚隆登基已二十年,好不容易国土开始振兴起来。但同时,在国家正渡过严寒之际,而安份休养生息的或许不只是奸臣吧!——或许国王也是如此,为了日后能顺理成章的凌虐人民,所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让人民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很好吗?在人民之上设有权位,这权势早晚也会加害人民的。——你难道不曾如此想过。”

斡由轻轻行了个礼。

“微臣对于台辅无法理解微臣所想的事,深表遗憾。”

“……我也深有同感,斡由。”



“六太讨厌陛下吗?”

更夜将食物送至六太床边时,随口向六太询问,但六太只是耸耸肩。骊媚虽然仍在生气,但此时正在屏风后头,用更夜所送来的羊乳细心的哺育婴孩。

“如果六太真的讨厌陛下,我一定会不择手段除掉陛下,因为我最喜欢六太了。——就让陛下消失好不好?”

见到更夜殷切地看着自己,六太则轻轻叹口气。

“……虽然我们常吵架,但倒也不是处不来。”

“那么……为什么说讨厌陛下?”

“我只是觉得尚隆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家伙,倒不是恶人。我其实并不讨厌尚隆,只是讨厌国王或将军这些头衔所带来的影响。”

“为什么?”

“因为拥有这些头衔的人,净只会做些不负责任的事。”

更夜回应一声后,用小刀削着馒头。

“……可是,我认为其实人都是差不多的。”

“——咦?”

“因为人类是一种无法离群索居的生物。但一旦群居时,就会想争权夺利,更别提是群居于一个国家之中,免不了会为了划分势力而战。”

“话是没错。”

“反正都是得与人群居,那就跟着较强大的族群就好。但何谓较强大的族群?除了力量强大且为数众多外,更要有强大的统合能力,这样的族群才会生存的长久且壮大。”

“或许是吧……”

“六太说没有国王在的话,人民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活。但我敢打赌,人民仍会集结自己的力量,重新造出另一只玉座。”

“更夜也想活在长久且强大的族群里吗?”

更夜摇头否认。

“我并非人类,而妖魔也并非群居之物。身为妖魔之子的我,是无法立足于任何族群之中。……只是,每当我见到人类之时,心里就会有这个想法浮现。”

“但……更夜不是在斡由手下仕官?”

更夜停下自己削馒头的动作。

“说的也是。……但有些不同,我虽以人的身份进入人群之中,但我有一半毕竟是隶属于妖魔,所以无法完全溶入人群之中。但卿伯却不会对我另眼相待,虽然我有些奇怪,但他也不会以这个理由讨厌或嫌弃我。”

“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六太的话,更夜脸上浮起笑容。

“会这么说的,就只有斡由及六太。卿伯是因胆识过人,而六太你则不是人类,但一般人是会厌恶我的存在。光是妖魔站在我身边,他们就会害怕恐惧,并把我视为妖魔的同伴。若不是有卿伯的庇护,我跟‘六太’早就被杀了。”

说着,更夜挽起左手的袍袖,让六太见到左手腕上的凄惨伤痕。

“这是被箭矢所伤。当时卿伯派来治疗我的医者曾说过,如果再晚些时候,这只手就会废掉。”

六太轻撇过更夜手腕上的伤痕,视线再次看向更夜。

“……是吗——对更夜来说,斡由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可是,我不希望更夜与尚隆交战。既然更夜说你奉斡由为主,我也不希望斡由与尚隆交战。”

“六太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啊!”

“不是这个样子!事情本就很单纯,我是尚隆的臣子,既已奉尚隆为国王,就无法自他身边逃离。而今斡由已成了逆贼,不论斡由如何为自己诡辩,不顺应天命而强取国权,就是逆天行事。一旦斡由对尚隆提出他的要求,就等于是踏上不归之路,其结果不外乎就是你死我亡。——到底是更夜及斡由灭亡,亦或是我与尚隆灭亡。”

“……为何不逃离陛下?”

六太摇摇头。

“我做不到。”

“为什么?六太不是讨厌国王这号人物?”

“虽然讨厌,但……。哪~更夜,你还记得以前你曾想找寻蓬莱?”

“记得,听说蓬莱位于虚海东边的尽头。”

“我就是出生于蓬莱。”

更夜“喔~”的低声回应。他的声音里已不再对蓬莱抱有热切的期望。六太明白更夜已不再对蓬莱这幻梦感到兴趣。但基于礼貌,更夜仍是回应一句。

“……蓬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到处都充满战争的国度。——更夜,我也是被遗弃于山中的孩子。”

更夜不禁双圆睁。

“……六太也是?”

“嗯、我被父亲牵着带到某处深山,接着就把我扔在那里弃之不顾。当我正濒临死亡之际时,蓬山所派遣的使者找到了我。”

六太在深山里因饥寒交加而快失去意识之时,曾听到有野兽踩着草丛前来的脚步声,那正是沃飞的脚步声。

“麒麟真是生于蓬山、长于蓬山?”

“——没错。我已记不得刚到蓬山时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那时已回复为兽形,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等我再次回复为人形时,这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六太是到这时才体认到你真是麒麟。”

“嗯、当我察觉到自己的异变时,着实吃了一惊,接着就过著有如笨蛋般,什么也不想的奢靡生活。想想……我的家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将孩子舍弃的做法是为了什么?而蓬山上却有着数也数不清的食物任我挑选,所穿的衣物不是绢就是丝绸,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觉得愤愤不平。”

“……是吗……”

六太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双手。

“接着我就被告知要选定国王。”

六太永远无法忘记,当自己被告知一定得选出国王时所感受到的寒气。对六太而言,国王就好比山名及细川那种伟大人物的存在一般,也为女仙们所说的话感到困惑。

“当时我想——别开玩笑了!我绝对不要!”

“即使明知自己身为麒麟?”

六太点点头,麒麟是种不论年纪多小,都得选定及辅佐国王的生物。也因此,麒麟也会有着超乎于自己年龄早熟的意志。

“只要是麒麟都不会有例外。我对于照顾别人的这种麻烦事,天生就有种厌恶感。但女仙们又告诉我更多的麻烦事,像是选出国王后,就得成为其臣子出仕……等。”

麒麟本身其实一无所有。即使选出国王,在其之下出仕官职,册封给予领地,但事实上这些仍是属于国王所有。虽然上天赐与麒麟选王的能力,但同时当国王失道之时,上天所给予的报应也会降至麒麟身上。死后令使则会啃食其骨骸,就连令使也是为能保护国王而存在的。到头来,麒麟的身体及命运全部都是为了国王而存在。

——六太不禁思考,自己究竟为何而生。

六太心理十分清楚,国王到头来还是会淩虐人民,六太并不想成为国王施暴的帮凶。对六太而言,国王就等于是战争的代名词,除了任性而为的挑起战争外,更不时压榨人民的血汗,甚至于让人民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而现在自己不但得从旁协助这件事发生,更要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奉献给国王。

“别开玩笑了!我之所以回到蓬山,难道就是为了面见这群升山而来的人。我憎恨自四面八方涌进蓬山的人,更恨这个必需选王的自己。——所以后来为了逃避选王,我逃出了蓬山。”

更夜的眼睛再次瞪大,但六太却只报以苦笑。——除了笑之外,六太也不知该做何回应。

但那时六太的确是下定决心。六太想让战火消灭掉所有一切,包括那些因争权夺利,让六太不得不去憎恨的人们。可是当女仙们带着自己俯看雁州国时,雁州国荒芜的景象让六太有了身为麒麟的自觉。六太从没想过,世上竟有比自己出生故乡更为荒芜的国土、更为暗澹的世界。

“当见到眼前景象如此荒芜时,我不再对蓬莱有所依恋。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自己想忘却蓬莱,亦或是出于本能的厌恶那到处是战争的蓬莱。”

也是自此时起,六太重新振作自己。——自古以来从未有回归蓬山的麒麟,再次回到蓬莱。也因此六太在蓬山上可说是恶名昭彰。

“可是,就当时的我而言,除了蓬莱,我也无处可逃。”

回到之前自己所居的都城时,那里早已化为一片焦土。自市街的另一端可以直接看到另一头。也找寻不到舍弃自己的双亲,或许他们因战火波及而迁移到别处,也或许早已化做战火中的灰烬。

于是六太随心所欲的朝着西边流浪,就这么过了三年的岁月。帷湍曾责备国王太晚登基,但这有一半的责任是在六太身上。

“就在我无所事事,随心所欲的流浪时,我遇见了尚隆。”

那是在位于濑户内海沿岸的一个小国。当时六太所经过的国家皆是战火不断,也像此时一般,因被血腥味薰得直发高烧。

“我就这么无所事事的游走,甚至觉得这里不可能会出现国王。……可是,我终究是逃不了。直到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我是为了逃避选王而到蓬莱,还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王气而前去蓬莱。”

更夜用听来有些沉重的声音回应“原来如此……”

“所以我注定是尚隆的臣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旦斡由真的起兵叛变,我就会是更夜的敌人,我不愿与你及你的主人争战。更夜,算我求求你,在还来得及前阻止干由吧!”

更夜沉默不语一段时间,六太自他的表情无法猜出更夜内心的真正想法。可是当更夜再次开口时,答案却令六太感到如坠万丈深渊。

“……办不到。”

“——更夜!”

“卿伯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想做的又是什么,就因为他明白,所以我无法阻止他。”

“再这样下去会起内乱的,除了会死伤无数士兵外,更会将许多无辜的人民卷进来!”

但更夜只是闭上眼,面无表情的低语“……是没错。”。



——雁州国就拜托您了!

蓬山的女仙对自己这么说着。女仙是没有寿命限制的生物,自升仙时就停止增长年岁。这位名叫少春的仙女,自外表看来不过十二岁左右。

——少春所住的芦屋被枭王所毁,只剩下少数的大人及孩子。可是食物却无法供给所有人得以温饱,所以少春就到王母庙前发愿,请求召少春为飞仙。因为在残存的孩子之中,只有少春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在已荒废的王母庙中,少春发愿用全身的力量支撑已折断的支柱,至死都不离开。在下定决心后,少春不吃不喝,用颤抖的手脚不眠不休地支撑柱子二天,咏唱献给王母的赞歌千遍之后,便被迎入五山之中。

——少春想为雁国尽点心力,好报答少春之所以能升仙的果报,所以才自愿前来照顾延麒。

——延麒会健康的长大,并选出国王。到时,延麒将会以延台辅之名下降到雁州国,以宰辅之职协助国王,真正的拯救雁州国。

六太自远方大叫着:“你错了!”

“国王真能拯救国家吗?真能帮助人民吗?”

招来战乱、并将人民奉为战火下牺牲品的,就是国王啊!

“……少春,这是个谎言!国王不存在,人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要是有国王存在,雁国才会真正的毁灭,并成为没有任何人能生存的国家!”

——雁州国就拜托您了!

“像我跟少春这样的孩子,是无法有任何作为的!我无法让国王登基!”

六太的叫声撕裂了少春的笑容。一颗颗热烫的水滴濡湿了自己的脸颊。

少春正哭泣,麒麟竟会舍弃国家出走。——亦或着,该哭的人是自己。

“哪~小少爷!”

六太感觉到有人正轻摇着自己而睁开眼。高挂苍穹的太阳正将炙热的光射入眼睛里,脑里全是一片空白。

“恢复意识了吗?醒过来了!”

满是鱼腥味的双手正摇着六太的肩。六太睁开眼,附近有间小屋,几个人正围在六太身边探看。

接着,摇着六太的男子松了口气,他是名刚步入老年的渔夫。

“俺一直打你的脸及叫着你,但都没有睁开眼回应俺,俺还以为你死了。”

男人放宽心的对六太说这些话后,转身朝着后头看去。

“——少主,那小少爷醒了,看样子还活着。”

六太想起自己因被血腥味薰得直发高烧,累得连脚都走不动,便靠着附近岸边的石头上睡着。但六太的记忆就只到此,之前的记忆则一片空白。六太深呼吸口气,只闻到空气中满满的海潮味,一点血腥也没有,就只有沁人心凉的清风。

男人“喂”的一声,轻拍着六太的脸颊。

“要道谢的话,就向少主道谢吧!是少主捡到你的。”

六太朝着男子的视线看去,在小屋前的石头上,有名高大的男子正弯腰坐在上头。

男子见到六太后,笑着说“还没死啊!”。只是这样,六太感到全身汗发直竖。那不是因寒冷及恐惧而产生的感觉,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度喜悦。

——天启是为何物,六太在此时完全明白。也知晓为何麒麟不论多小,皆可选出国王的因果。走出已成焦土的都城,六太随心所欲的流浪着。最初六太想回到父母所在的乡里而往东前行,但马上就感到一股闷气而不愿前行。转回朝西方行进之时,竟觉得心情开朗。六太像是追寻阳光般,朝着荒芜的山野漫步走去,一直往西边的尽头走去,直到走来这面临海边的城市。

男子站起身,将躺在地上的六太扶坐起身。

——不知是该高兴,亦或是哭泣。

“只有你一个人吗?跟家人走散了吗?”

“……你……是谁?”

“我是小松家的儿子。”

——我明白了!六太闭上眼。

这个人就是国王。

这名男子将是毁灭雁州国的国王。

男子名为小松三郎尚隆,是出生于这片面海土地的本国人。由于小松家曾有三代是为渔师,所以小松家的儿子跟城下的渔师十分熟稔。

“像少主那样的人,能老实的继承家业吗?少主的本性倒也不坏,只是过于游手好闲。”

将六太安置于家中照顾的渔师曾对六太这么说过。

“不过……或许少主是很有才干也说不定。”

“喔……”

虽然没有听到正面的评价,口气虽不像是敬爱,但每个人笑着谈论尚隆。尚隆与人们走得十分接近,或许这正是尚隆如此频繁到城下游玩的主因。不知是不是在城中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尚隆每天都衣着轻便的来到城下,不是陪着孩子们玩乐、和姑娘们嬉戏笑闹、就是与年轻人一起挥着木刀比划,也常常像名渔师般出海捕鱼。

“说不定你这个人其实蛮厉害的。”

这是六太跟着尚隆出海钓鱼时,对尚隆所说的话。尚隆常在六太睡着之时,三不五时的跑来探视六太。尚隆倒也不是对六太特别关心,而是对渔师家中一位名叫若后的美女一见钟情。六太本想无视于尚隆的存在,但却做不到。等自己察觉到时,六太这才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老是跟在只穿着一条裹腰巾四处乱跑的尚隆后头。

“你觉得我很厉害。”

尚隆笑着回应,之前投于海浪间载浮载沈的鱼饵,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国的城主。”

在望海的山丘上有座城池,城墙围绕于其四周。位于海湾前方的小岛上,也筑有坚固的护城。放眼湾岸一带,眼前所见的山地及海湾附近的岛屿皆是小松家的领土范围。

“如果这能称作是一个国家,那真是令我汗颜。”

尚隆面露苦笑。

“小松家本来是以以濑户内沿海为根据地的海贼。只因在源平合战之时,曾奉命加入剿灭平氏后裔的水军,进而展露头角。这之后就特意集结当地的渔师、浪人及地方武士,进而以地方豪族的姿态建立国家。”

“喔~~”

“权力欲薰心的祖父,为了扩展小松家的势力,进而强迫这附近的地方武士向他称臣。但……虽自称是一国领主,到头来还不得对大内诸侯摇尾乞怜才得以生存。或许是与大内有所约定,一旦有战事发生时,小松家就得派遣水师支援,所以祖父擅自建立的领主权才被大内默认。我的大哥本被派往大内出仕,没想到却遇上应仁文明之乱,在上京途中被砍死;二哥则因为强占一座本来想献给祖父当冥诞之礼的小岛而被杀死。最后剩下的老三是个放荡子,能不能继承家业还是个问题。”

“这么说的话,城下的人民还真是辛苦啊!”

尚隆高声笑起来。

“真被你打败!”

“你没有娶妻生子吗?”

“有啊!妻子还是自大内旁系家族里娶来的。——说难听些,就是被强迫接受。”

“是好女人吗?”

“这个啊~我没进过新房,所以也不清楚。”

“这……?”

“她似乎十分介意小松家本是海贼出身这件事。祝言之夜那天,当我打算进入新房时,她就联合奶娘一起阻止我进去。这令我觉得很没面子,之后就再也没去找她,但这样还会有孩子,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等一下,你说……”

不等六太说完,尚隆自顾自地说着。——“除了正室之外,还有几名侧室。但这些太部分都是地方武士所送来的,有时还是妻女一起。由于人数过多,尚隆也懒得去看望。”——似乎只要在面对像六太这般的流浪者前,尚隆才会敞开心扉侃侃而谈。

“那~~你不会寂寞吗?”

“倒也没什么不满,反正到城下就会有游女陪我玩乐。比起那些背负着家族恩义,老是顶着一脸悲壮表情的妻妾来,年轻又会嬉闹的游女不是更好。”

六太深深地叹口气。

“你的本质——根本就是个混帐!”

“大家都这么说,你到现在才明白啊!”

“我……真替这国家的人感到同情。”

眼前这个人究竟真是个混帐,还是能成大器之人,六太并不清楚。但六太明白,这个人并不喜欢乱世。但尚隆并不知道,在这个小国之外的世界已成了何种样。都城因战火而化成灰烬,原本应守护国家的执权者,势力也渐渐软弱化。国土被各地权力者划分的破碎不已。六太一路走来,四处皆充满着怨叹及血腥。如今,这个小国虽然和平安宁,但这种和平的假像不可能持续长久的。

“就在你跟游女们玩乐之时,国家可是一步步走向灭亡。”

“啊~也对啦!毕竟古人说‘盛者必衰’。”

“那不要造成领民的困扰!一旦引起战争,会给所有人民带来困扰!”

“那不要引起战争不就得了。如果小早川攻来,就举白旗归顺小早川;尼子攻来就归顺尼子;河野的话就投靠河野,这不就成了!”

六太张着嘴愣在一旁。

“我终于明白了!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

听到六太所说的话,尚隆放声大笑。

虽然被尚隆所说的话吓到,但六太却下不了决心离开。

——六太心里明白,这个人必需成为雁州国国王。



“找到了!”

飞奔进房间里的下官,见到房里除了有身为上司的朱衡外,还有帷湍、成笙及国王。

这里是国王赐给朱衡一所位于后宫的房间——原本后宫是为了王后、宠妾而建盖的——这本是朱衡用来执行秘密且不让王上知道的任务的房间。而现在国王在此,多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朱衡转身询问。

“——找到了?难不成真在元州。”

“啊、——没错。”

见到下官慌张地向国王行平伏之礼,朱衡挥手示意其平身。

“不用拘礼,先报告方才所说之事。”

“遵、遵命。——元州夏官射士里,的确有个名叫驳更夜的人。更夜是为其名,并没有别字。”

“辛苦你了。”

朱衡挥手示意下官退出,虽然想慰劳他,但现在的朱衡却没有那个时间。目送下官仍一脸惊讶的退出房间,朱衡转身看着帷湍及成笙正死命瞪着桌子,而尚隆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躺在长椅上。

“果然是元州。骊媚及三公以下所派遣的国官完全没有连络。——看来这名更夜不过是斡由手下的先锋。”

帷湍点点头,面带凝重的看着手中的文件。

“不知道那家伙是在哪里跟台辅认识。——成笙,元州师共有多少人?”

“只有一军,但却是黑备左军,共一万二千五百人。”

六太失踪已有三天,既然使出诱拐宰辅的手段,想必对方已有万全的准备。

“真是糟糕。”

帷湍看着手中的文件,再次叹气。国王目前所能掌控的,就只有禁军一军、靖州师一军。而二军各有七千五百及五千人,双方合并恰好与元州师相同。本来禁军应有六军,各一万二千五百人,但因雁州国人数锐减而无法凑足。

“这下子不就没戏可唱啦!”

尚隆一个人倒在长椅上喃喃自语,但却没人回应他。

“禁军勉强可以凑足黄备七千五百人,如果再加上服刑的人犯,应该可以凑足一万……”

以国王直属禁军而言,军队共分为左、右、中三军,各军皆有一万二千五百士兵,是被称之为黑备军的专职士兵。在无法凑足黑备军的情况下,则会缩减为白备军一万人或是黄备军七千五百人的规模。宰辅所治理的首都州师通常黑备军。而其他八州——总称为余州——的州师通常备有黄备七千五百人,如果急需凭动,就会募集五千人民;再更紧急的话,则会凭动服刑中的犯人。州师共分为二军或四军,太纲上也禁止王师及州师募集超过以上的军备。若是动用军队入侵他国,则是犯了觌面之罪,是种国王及麒麟会在数日之内暴毙的大罪。所以军队的动用仅以平定内乱为主,军备也仅能以不至内忧的最小限度。

州师四军则分为左、中、右三军外加佐军,而佐军则持有青备二千五百人。元州本应有四军,现在则欠缺右、中、佐三军,仅存左军一军。

尚隆看向云海,以常备军而言,王师六军共七万五千人,各州师最大四军也有三万,即使州侯叛乱也不会威凭到王师。相反地八州军备统合也有十八万大军,如果国王失道,继续居于玉座会有危害时,八州州侯就可联合讨伐国王。——不过,现在双方都无法正常运作,由于现在人民的人数还十分少。本来应有三百万人民的雁州国,在尚隆登基之时,人数减到不到三十万人。即使曾舍弃国家出走的人民们回归,再加上他们已成年的子女,其数量也不过增加一倍。王师要备齐一万二千五百人根本是不可能。

“怎么也不可能凑足黑备左军……”

只听见帷湍正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出兵。

“还无认定是否真是元州主谋,只单凭一个名叫更夜的臣子,就轻易出动王师,这做法不妥吧!”

“但……现在正处于分秒必争之时吧?如果台辅有个万一,那该如何是好!”

“微臣请求出动王师!”

听到成笙所提出的请求,尚隆站起身走出房间。见到尚隆如此举动,朱衡急忙问着:“您要到哪里去?”

“——似乎是没有我出场的必要,我要去睡了!”

朱衡叹口气苦笑的说声“陛下”,但尚隆却是迳自朝屋外走去。但似乎是想到什么而又在门口转过身。

“啊、——对了!下道敕命,罢免六官三公。”

朱衡及帷湍闻言不禁脸色一变。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帷湍脸色铁青的怒骂着。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有内乱的时刻里,为何想凭动诸官?选用新任官员,并授与适任的职务,这可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决定。况且,搞不好还会造成新旧官员间的争斗。

即使被帷湍如此厉声质问,尚隆仍是充耳不闻。

“那些家伙的脸我看腻了!——成笙,传令给冢宰,明天召朝议。”

“您当真!”

成笙话中的非难之意,尚隆也充耳不闻。

“我不是国王吗?就照我的命令去做!”

尚隆在帷湍的谩骂声中走出宫,对身旁的小臣咬耳朵。

“——去把我的骑兽牵出来。”

“王上!”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可别再唠叨了!”

这名正深深叹气的小臣,名叫毛旋。

“您老是这么说。——要是大仆知道我老是放您出宫,微臣铁定会被大仆掐死的!”

“那时我一定会封你一个侯位。”

“死后才被册封,微臣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么就特例封你个公位吧!”

“请别说笑了!——微臣会把骑兽牵出来,但微臣得陪您一起去!”

“别提这种不可能的要求。”

毛旋呆呆地看着尚隆。

“微臣真受不了您,您可知目前是什么情势吗?”

“就是在这时候更要去散心啊!算了~反正你还有很多理由可以用啊!”

“请您早些回来吧!您再这样下去,微臣总有一天会因为找不出帮您遮掩的理由,而被大仆下令左迁。”

“到时我再帮你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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