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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elooby (平成的罗宾), 信区: ACZone
标  题: [五][图南之翼]第二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n  3 15:34:35 2005), 转信

图南之翼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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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当日,天还未亮,在乾遇到少女的男人被掌柜绷着脸目送着走出了旅店。

顽丘手牵着缰绳,在随着人流前进的路上连连不断的叹息着。吃饭的过程中,他一直不厌其烦地劝导着珠晶,说她这样做太卤芒,可珠晶完全不听劝告。不仅如此,在顽丘苦心教诲的时候,她竟然用手撑着桌子睡着了。到了这个地步,顽丘也只有硬着头皮下定决心了。

自己熟悉黄海,升山者的数量也很多。带着家丁和护卫的升山者也占有相当的比例。而且,自己还有脚程很快的骑兽在,还有,自己并不是为了捕骑兽而来黄海的,所以不必特意去那些危险的地区。只是送她到达蓬山再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自己虽然没有做过升山者的护卫的经验,但有很多以此为工作的刚氏和他一样出入黄海的朋友。他们在黄海跋涉的经验自己有所耳闻,如果真遇到了问题,大概自己也能想出办法来对付吧。在蓬山停留期间还可以乘机狩猎。在即可以狩猎又可以拿到六十五量的条件下,应该算是比不错的注意了。

顽丘一路上就这样不停地说服着自己。

“喂,大叔?”

眼前这个给顽丘带来厄运的罪魁祸首因为寒冷而蜷缩着肩膀,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抬起头望向顽丘。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蒙上头巾?”

顽丘闭上嘴,因为他的理由根本就说不出口。把自己的整个脑袋用布蒙起来是为了不想让认识自己的人看到。带着这样的一个小丫头进黄海,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朋友知道的,否则迟早会成为别人的小兵。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丫头……”

“大叔你也真是想不开,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是啊”,自言自语地咕嘟了一句,顽丘低下头看看珠晶。珠晶脱下了襦裙,在内衣外穿上了顽丘昨晚找来的俭朴的短袍。本以为她会抱怨短袍太寒酸而不愿意穿,但意外的是,没等他向她解释长裙会妨碍行动,珠晶就已经痛快地答应了更换衣服。

“……问一下,你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那可不是偷来的呦。是我从家里顺手拿出来的。”

“喂……”

“对了,还有家里的骑兽。不过,骑兽已经被向你这样的坏心眼的大叔给偷走了。很过分是吧?连我辛辛苦苦找到的住处也被抢走了,大人可真是些坏到骨子里的家伙。”

(事实上我不是没有抢到吗?)一边这样想着,顽丘问道。

“骑兽?”

“我的骑兽叫做白兔,是孟极,知道吗?”

接着,珠晶一边浏览着四周的露天店铺,一边把孟极被抢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这么早就有店铺开张是因为有人会在最后的关头补充旅途中所需的物品。顽丘昨晚已经基本上准备好了两人份的行李,但还是留意着各店铺前面摆放的各种物品,以防有所遗漏。

“白兔既驯服又很老实,脚程也很快,甚至好像能听懂我所说的话一样的善解人意,可最后却被人抢走了……”

说道这里,珠晶禁不住难过的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的话,是小姐你不对了。”

“为什么?”

顽丘咬了一小口砂糖煮过的杏干,一边放进行李中,一边回头看着珠晶。

“孟极容易驯服,不光你的骑兽是这样,这种骑兽本身就如此。即使是黄海的孟极,只要伸手给它吃的也会靠近人的。作为骑兽训练过的孟极更是温顺,只要听到人的命令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走,它们就是这样的家伙。所以带着孟极是,绝对不能松开手中的缰绳,即使进入了城镇也绝对不能下来,直到把它带进有可以信赖的马夫看护的厩舍之前是绝对不能放松警惕的。”

“是这样吗……?”

“当然。其实你根本就不应该从孟极的背上下来,不过,没被那家伙送到官府已经是你的运气了。”

“去官府的话,我就赢了。我可是有正式的证书的。”

“会那么顺利吗?那些人带的证书也是真的。”

珠晶呆了一会儿。

“真的?怎么会这样?”

“也有这种恶劣的猎户。不进入黄海,却在乾县捕猎,因为去黄海的人很多带着骑兽,你在到达临乾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看到目标的骑兽上了船,就有人朝对岸的北乾放出青鸟,传话给对面的同伙说孟极过去了。在北乾等着你的家伙事先就从预备好的各种证书里选出孟极那一张。他们总是和骑兽打交道,所以那种证书要多少有多少他们都有。”

珠晶气愤地沉默不语。

“被盗的证书大概是在临乾的同伙准备好送过来的。他们都是成帮结伙地作案,骑兽现在恐怕已经到了范国了吧。总之是不可能找的回来了。”

“给我记住。”

听到珠晶的自言自语,顽丘转过头看向她。

“等我登基之后,看我不把他们一网打尽。绝对要让他们为偷走了我的骑兽这件事后悔。”

顽丘无可奈何地问道。

“你不光要升山,还想当王吗?”

“哎呀,升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难道你以为自己会被选定吗?”

“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好吧、好吧”,顽丘嘀咕着。

孟极是很不错的骑兽。那些盗贼会把它当作猎物,就是因为可以卖到一个比较好的价钱。能拥有它的人,家境应该相当不错。而她看起来也的确是个有些气度的孩子,也似乎习惯了命令别人。生在富豪之家,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姐被父母捧作掌上明珠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心高气傲到想去蓬山这种例子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就算是有,似乎也并不奇怪。

“不过,钱没有被偷总算是幸运的了。”

“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换上穷人的衣物,假扮成穷人,别人就不会想到这样的孩子会有那么大一笔钱了,对吧?”

“的确是这样……”

真是耍小聪明,顽丘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小姐长不了口怎么办?进入黄海后死掉的人多少都有。因为无法搬运尸体只有扔在原地。到了那一步,就算你像告官也根本不可能吧。”

哼,珠晶轻轻用鼻子笑了笑。

“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

“我要是死了,成为王的人岂不是没有了?上天的神仙总会替我想办法度过危机的。”

顽丘无可奈何的回答道:“我说你啊……”

珠经笑着握住了顽丘的手。

“孟极被抢后,我曾经担心自己赶不上春分了。但结果还是赶上了,这一定是因为天希望如此。”

“是啊……”

“我如果成了王,会好好报答你的。大叔,你的运气不错啊!”

这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顽丘无可奈何的叹息着。

“蓬山可是很远的地方。”

“有骑兽,没事的。”

你的骑兽不是被抢了吗?顽丘想寻求答案似的望着珠晶,珠晶却抬头望着顽丘的驳。

“‘骑兽寄放在厩舍’大叔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所以我才会雇你。”

或许是聪敏,或许只应该说是会耍小聪明。但无论是为什么,总会让顽丘觉得无可奈何。

“……真是服了你了。”

珠晶轻轻拍了拍顽丘无意间弓起的腰。

“不要因为和我比而感到泄气,我在我家附近可是出了名的聪明!”

听到珠晶这话的顽丘更加的垂头丧气,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回话的力气。



顽丘沉默不语地走着,珠晶小跑着跟在旁边。和顽丘不同的是,珠晶的步伐显得很轻快。天亮前的道路上起着霜,路面很冷。一小孩的脚程来说,脚下的路还很长。而且从港口到这里大人也需要走三天的路程,珠晶几乎是以小跑来完成的。只一个晚上的休息根本无法解除腿脚的疲累,然而她对此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真的以为赶不上了。结果总算是赶上,在春分前日抵达了,甚至还雇到了向导。珠晶听说过有人专门护卫升山者为业,当然也知道跨野黄海需要这样的人。白兔被抢以后,就算赶上了春分,也做好了没有时间寻找护卫的心理准备。然而现实是她很幸运的找到了熟悉黄海的随从,那么以后的路也一定有办法完成。

现在的心情比起紧张,好奇的成分更多。珠晶和顽丘从城市的西北沿着隔墙向南走。宽广的街道和连墙的区别不大,但道路上有建筑物这点很奇特。在连墙,路与路交界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块长宽和道幅相同的四方型土地。但在这里却是占满了整个道幅的建筑物。建筑物是石砌的四方型空堂,四面是四扇大铁门。隔墙和城墙上守卫很多,沿着大路排列的店铺也都装着门。

珠晶好奇的注视着这些,两人随着人流超东南走去,然后到达了一扇门的前面。

“在这种地方有门啊?”珠晶问道。

这是环城一周的大路。眼前的大门前,路变的很宽阔,形成一个广场般的大空地。人群流动、停滞,队伍之前耸立着大门箭楼。

“这里是东南面吧?”

珠晶抬头望着顽丘,顽丘则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顽丘抬头朝五重的楼阁望去。

按照惯例,县城在十二个方位上有十二道门。但是乾城没有辰门和己门,代替它们所在的城市南角象是被大大的切掉了一块似的,在那里朝着山壁设有另一道大门。

“这是地门。”

山峰紧紧逼近着宗厥,山峰顶上层叠几重略显朦胧,峰顶背面的天空上泛起清晨的薄青,而挡在这面前的黑影是一整堵的岩壁。锯齿状锐利的山顶随着山壁的走势向左右无止境的延伸,既而渐渐模糊,融入未明的天色中。金刚山是由无数直达天顶的群峰所组成,而这正是切开它的一线道路,也是连接黄海内外,天下仅有的四条路之中的其中一条。

地门比城市所有的门都高大坚厚,这是因为它是通往黄海的大门。令乾门每年打开一次,即时栖息在黄海的妖魔就会从门里蜂拥而出应该说那是曾经的情景。在黄海外侧修筑有地门和高大坚厚的城楼,黄海内侧也累计经历数百年的岁月修筑而起得城塞。如今地门耸立着它巨大的威容,黄海的妖魔再也不能轻易出现了。

“真是扇巨大的门啊……”

听到珠晶象是被压倒般的赞叹,顽丘转过头。

“我说,你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好好看看那些建筑物。每年只有一次,只有这一天会打开地门也需要那么严密的准备。这个城市的所有建筑物都用石砌,连院子都有屋顶。会有妖魔出现的。”

这个城市不存在向天敞开的院子,建筑物的房顶带着天蓝色是因为在瓦砾上贴了铜板。窗口都很小,多数上面还加了铁栅栏,而且栅栏的网眼很小。门上也都贴着纵横的铁板。大路随处修建着被称为途城的建筑,和隔壁城墙突出的部分一样,是为了做妖魔出现时逃避用的设施。通知妖魔到来、督促百姓退避的守卫人数是一般城市的十倍,这个城市依靠躲避妖魔袭击的设置而存在。

听到顽丘的话珠晶毫不在意的笑了。

“城里的人真不容易啊,不过我们是用不着担心的。”

“真高不懂你的自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望着一脸无可奈何的顽丘,珠晶干脆的回答道:

“天帝会保佑我们的。”

“好,好”,顽丘无可奈何的嘀咕着拉了拉驳的缰绳。人流停止在地门前,尚未打开的门前站着一对整列好的士兵。步墙上点着明晃晃的火炬,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得见步墙上站着无数的士兵。尽管人数如此的多,但整个广场却完全没有喧哗,只有人群轻微的骚动和让人感到紧张的天明前的冰冷空气。

“真是安静啊……”

“一般都是这样,因为从现在开始要进入黄海了。一旦进去,直到夏至再也无法出来。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是吗……?”

珠晶呢喃着,顽丘催促着珠晶前进。两人分开人群向门的南面走去。广场的南面、地门旁边有一座祠庙。暗淡的夜色中飘荡着紫色的烟雾,祠庙前聚集着人群。珠晶在连墙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祠庙。

没有门也没有院子,紧贴着墙壁建立的祠庙横向很长,里面立着无数的灯明台。顽丘在面朝着祠堂进香。珠晶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朝祠堂里面望去。一般的祠庙供奉着众多神仙,但这里一座神像也没有。黑暗中立着一个黑色的雕像,看不清样子,但可以知道它身上披着皮甲,身上围着披巾一样的腰带,这让珠晶想起曾在寺院里看到过一次的神将像。珠晶正在直勾勾的看着这些,突然顽丘一把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大叔,你干什么?”

“你老老实实祈祷一路平安。从这里开始就不是人的世界了。”

地门之外黄海里,人的持续一概无用,能做的也只有向神仙祈求保佑。

祭坛旁边有盛满水的桶,水里插着无数的桃枝。顽丘从还没有长出叶子的桃枝中取出一枝,往自己、珠晶和驳身上向是泼洒水滴一样挥舞着,然后把桃枝插在驳的鞍上。桶边的石壁上挂着无数的小木牌,顽丘从中取下三个,把其中一个挂在珠晶脖子上。

“这是什么?”

“你或许不需要,但不管怎样戴在身上。”

珠晶拿起木牌,放在眼前看了看。

“身份证?”

“是犬狼真君的护身符,能保佑进入黄海旅人的安全。”

顽丘说道,把两块古旧的木牌同样给自己和驳带上。木牌上的墨迹早已模糊不清,不过就是特意选旧的。木牌越旧意味着它保佑旅人的时间越长,所以每个人都尽量选择古旧的戴在身上。

珠晶回过头望了望祠堂,这么说来那个雕像是犬狼真君?

“我可没听说过有叫做犬狼真君的神灵。”

“不许乱说话。他是黄海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

“神仙的话,不是很多吗?”

“黄海是被神仙舍弃的场所,特意降到下界拯救旅人的只有真君。”

“是吗……”

就在珠晶这样呢喃时,不远处响起了鼓声。身后的广场一下子变的静寂无声。

地门即将打开了。



围绕黄海的是金刚山,其山顶穿越了云海,山裾的厚度自然也非同小可。把这有如巨大墙壁的峻峰贯穿的宽敞大道也达到了金刚山厚度的距离。而能够贯穿如此巨大山峰的大道,也有着和金刚山的厚度等同的宽度。

地门打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山峰间如同被刀刃切开一样的宽敞峡谷。峡谷两侧的断崖从地门门前开始渐渐增高,沿着峡谷曲折蜿蜒的道路虽然实际上在往上升,却给人一种通往地底的错觉。

峡谷的道幅有六百步,这是足以让人们可以骑马列队来往的宽度。士兵们以城塞为目标走在先头,人们急匆匆地朝着黄海赶路。道路上,夹在道路两边的岩石上,随处残留着半通明的雪痕。没有风,也没有温暖。

春分的太阳被前方的金刚山遮挡,天亮前的昏暗很漫长。但随着深入峡谷,头顶上如同纤细河川般的天空还是渐渐改变着颜色,然后开始投射下薄弱的阳光。等到太阳刚好到达天顶的那条棱线时,三三五五并排着走在峡谷的人们停下了脚步,人群里响起喧嚣。

峡谷前方耸立着一扇巨大的门。大门看起来向着内侧倾斜,不过这是因为它过于巨大才让人有这种错觉。门有两层,一层由一块巨大的岩石穿凿而成,中间有人身高数十倍的朱漆门扉紧紧关闭着。第二层的高楼竖立着朱红的柱子,楼顶是碧绿的瓷瓦,中间有一扇小门,这扇门没有门扉,门的上端有一副黑地金字的匾额,上书“令乾门”。

“这就是——”

珠晶轻声叹道。

“有妖魔的画像啊。”

朱漆的门扉上刻画者说不清是妖魔还是妖兽的奇妙生物。身体是龙,上面还长有巨大的翅膀。

“那是守卫令乾门的灵兽,称做天伯。”

令乾门很高,但只要骑着会飞翔的骑兽决非不可能飞跃。第二层门没有门扉,而且上空是敞开的。但是第二层的高楼上有天伯,传说它会雷击犯禁闯入黄海的人,食其灵魂。

听完顽丘的说明,珠晶的心里也不禁变得肃穆,仰望着眼前巨大的门向前走去。其他人和珠晶一样,走向令乾门的人群里飘浮着沉重的沉默。到达门前停下脚步后,人群头顶更是飘浮起紧张的空气。门前的岩棚上有数层削凿岩壁而成的步墙似的阶梯,然而此时上面没有一个人影——开门是在正午。

就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峡谷内的空气一直保持着紧张的状态。终于,从头顶的高楼上传来低沉的咆哮。是一种决不是很响,但低低地震动着空气底层,让人感觉不管多久也不会停止的声音。与其说是咆哮更接近低吼。一些人受了惊吓似的左顾右盼,人群里掀起一阵嘈杂,而那个低喉改变了音色,象是呜咽一样的许久许久鸣响着。

“——这是什么?”

珠晶也带着惊慌的问道。顽丘制止住她的不安到:“是天伯的声音——别多问,静静看着。”

顽丘示意着门楼的方向。

青丹的高楼,没有风也没有栖羽的飞鸟。天伯的低吼和人群的嘈杂停息后,四周变得沉默肃穆。

终于,在那个不可能通行的门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起初只能看到一个很小的黒影,人影站在门扉一边巨大的岩石顶端,然后轻飘飘地降落下来。很缓慢地、象物体在水中下沉一样降落到门扉中段时,终于能看出来那时一个老人。这个看起来随处可见的老人,在人群的注目下缓缓降落,然后落在朱漆的门扉前站定了身形。他就是天伯,是天伯转化后的姿态。至少人们这样传说。那老人手足上缠着的黑铁般的绳索就是证据。

老人降落在大门中央,没有特定目标地拱手轻轻一礼。然后转过身,手按在门扉上。高度在四十丈以上、宽度在两百步以上的巨大门扉,其中一扇的份量恐怕也超乎人的想象——然而门轻轻巧巧地被推开了。

门缓缓打开的同时,从门的另一边吹来温暖的风。卷起人们的衣角、吹散人们的头发后顺着峡谷而下。这就是乾的人比什么都害怕的黄海的风。

在老人的推动下门扉缓缓张开。和这边一样,门的对面也由一队士兵排在先头,他们身后是神色紧张的人群。

老人默默地用两手推着门前进,门扉缓缓张开,最后终于完全打开了。这时老人停下脚步,这次朝着门的对面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突然间消失了。与此同时人群间响起了欢声

欢声震动了峡谷。风吹动着,引起峡谷的空鸣,然后门前队伍先头的士兵开始奔跑。

门外的士兵催赶着胯下的马,拿着弓矢长枪朝峡谷正面包去。越过人波的头顶,可以看到前面有一道象是把峡谷盖上盖子一样的石造隔壁,黄海内侧的士兵们也同样快马加鞭的朝这边赶来,和赶去的士兵交汇在一起。队伍里响起互相慰劳的话音。他们从去年春分起整整一年,在城塞里守卫了乾和准备回到乾的人们。经过一年从黄海出来的他们的欢呼着,握着弓矢越过令乾门后,跑上了岩棚的步墙,在那里摆起最后的阵容。

骑兽擦着步墙飞过。在先头朝着黄海奔驰的是猎尸师的骑兽,他们要在明天中午之前深入黄海并返回。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之后的是打算在黄海待到夏至的勇士们,或者是在黄海平安的从冬至等到春分的归还者。在后面呆呆看着的是不了解黄海的升山者们,而他们也随即被眼前的喧嚣叫醒了一样,慌慌张张地乘马骑兽开始动身,在令乾门前交错的涌进涌出。没有乘骑的徒步者也醒悟过来似的加入人流奔跑起来。

“好厉害——”

珠晶的感慨混杂在欢笑与喧嚣中,好不容易才被顽丘听到。

“这就是安阖日。”

顽丘露出微笑。他对黄海的可怕深有体会,不过只对安阖日四门开放仪式中的这一瞬间他很喜欢。

“真壮观呢。”

“想回头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听到顽丘说话,珠晶回过了头。

“现在回头在地门闭门前还能赶上。”

珠晶的声音在人群鼎沸的喧嚣中依然清晰干脆。

“不要。”

“真的要去吗?”

“要去。因为恭需要王。”

“你想说那就是你是吧?”

“当然。你看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毫不示弱的目光,顽丘叹了口气,取过缰绳跃上驳,然后伸出了手。

“——上来。”



驳踩着地面朝称塞奔跑着。每到安阖日就搬运材料、积年类月建造起坚固城塞,是黄海最初也是最后的休息场所。飞行的话只是一瞬的距离,但峡谷上空已经出现了正在盘旋的羽翼,是察觉到喧嚣和恭的荒废的妖鸟们的翅膀。

峡谷很深,从上空俯视大概看不到什么,所以在这里被妖魔捕杀的霉运者并不多见。只要不落后与人群,一路紧赶到城塞,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进入城塞和道路等宽的宗阙后就是延续的石造隧道。淡淡的阳光从隧道内每隔一段距离设置的天窗外照近来。以石头与水泥构造的天井有一处间断,那里向外突出着小阁楼。只有烟筒大小的房间四壁上装着铁栅以排除妖魔,让空气和光线进入隧道。单于隧道的大小比起来,很难让人觉得它起了多大作用。从那里传来震动和脚步声,这是因为士兵们正在跑上隧道上的步墙。

安阖日的这一天,他们将死守这道关门。决不可以让妖魔通过令乾门——乾的地门。经过长年积累的建设,乾城的防卫很坚牢。可即使在通过黄海的唯一关口的乾挡住荒废,妖魔还是在逐渐侵蚀着恭国。没人知道那些妖魔是从哪里出现的。明明不可能飞跃金刚山,除了开放四门的安阖日,妖魔根本不可能涌出黄海,但实际上妖魔还是会在走向荒废的国家出现。有人说金刚山上另有通道,有人说黄海与各地的凌云山之间有隧道,也有人说妖魔曾经遍布世界各处,由于王的统治潜入地下休眠,一旦闻到国家有荒废的迹象就苏醒复出。后续这些猜测都不对,有或许每种都有可能。

“乾的人真不容易啊——”

驳在隧道里缓缓前进,坐在其背上的珠晶呢喃道。

“也许过不多久恭全国都要变成这样。问题是其他城市没有乾这样的防备。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妖魔这种东西在——我如果是天帝遭就让它们灭绝了。”

顽丘禁不住苦笑。

“玉座之后还想要天帝的宝座吗?真是贪婪。”

“必要的事情没人好好去做,只好由这样小小的我去费心考虑了。”

“好,总之不要在黄海丢了小命。”

“哎呀,这可需要大叔你来保护的事哦。就是为了这个雇你的啊。”

顽丘无可奈何的仰起头,一副“我是拿你没辙了”的表情。这时前面出现一点光亮,不是松明的光,是白色的不会晃动的日光的光亮。

出来隧道就到了城塞的内部。有一个小小的里那么大,虽然没有城堡和街道,但还是听到从顽丘周围传来人们安心的感叹声。

“好厉害,这是个城市。”

“称不上城市。”

城市的道路很窄,道副勉强仅够两匹马并排同行。路的两边紧紧排列着石造的低矮建筑物。道路的顶上也设置着隧道里那样的通光通气塔,并不昏暗但也决称不上明亮。地面沉积着湿气,建筑物的石材上都带着旧斑,城内淤积着黄河特有的热气。决不是适合居住的场所,但同时意味着这里已经真的到了人界的终点。在这里还有房子可以住——虽然只是最低限度的粗陋房间,虽然简陋但还有饮食可以保证。本来这里是为了保卫乾的士兵准备的设施,普通旅人也能受其恩惠。

顽丘和珠晶也享受到这个恩惠,在房间里度过了一晚。大概是因为昨晚聚集在城塞上空的妖魔的叫声而没睡好,早上起来后珠晶的脸色很糟。听到顽丘说要去祠庙做最后的参拜,她带着奇怪的表情跟在后面去了。同样为了最后一次祈求平安的人们在祠庙前排起了长蛇。

过了一段时间,顽丘和珠晶来到了祭坛前面。不远处有象在乾城里见到的途城一样的场地,人们聚集在那里等待城塞开明。人群里有人带着吃惊的表情用手指点着两人,也有人特意挤过人群来看珠晶的模样。看样子珠晶已经在这个城塞很有名了。

“怎么有那种小孩子?”

“和大人一起来得吗?简直胡闹。”

“不会吧,中午前大概就会回去的吧?不过会对这种地方好奇也真是少见。”

听到这样的谈论,珠晶用轻蔑的眼神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朝孔洞一样的祠堂拜了一拜。

进入黄海的旅人的守护者、犬狼真君,脸上带着柔和的表情,身体披挂着皮甲和几条披巾。

“那披巾是干什么的?”

珠晶小声向顽丘问道。

“这个嘛,据说真君穿的皮甲是用一种名叫‘鼓’的妖魔皮做的,披巾是用准备给妖魔的玉石做的。”

“妖兽妖魔喜欢玉石?妖兽就是指骑兽吧?”

“妖兽中有能成为骑兽的家伙,这样说比较准确。骑兽和妖魔中有的会对玉石迷醉。”

“会醉?像大人喝酒那样?”

“大概是吧,我也不很清楚。说醉就是因为它们会变的和喝醉了酒得人很像。”

“不可思议——这种事在痒学没有学到呢。”

“那是当然的,对妖魔妖兽的事人们知道的很少。实际上,就连妖魔和妖兽到底有什么不同也不怎么清楚。”

珠晶睁大眼睛望了望顽丘。

“妖魔回袭击人,妖兽不会,不就是这样吗?”

“大家都这么说。但如果有人突然接近他们,妖兽也会袭击人,只要不象妖魔那样特意捕食人类。”

“——哦——”

“猎尸师中有人说妖魔妖兽原本是一家,只根据是否吃人而区别称呼。但妖魔中也有些并非特意捕食人的。有人说妖兽可以驯服而妖魔不能,但也并不是所有妖兽可以驯服。还有人说国家走向荒废时涌出的是妖魔,反之是妖兽,但妖兽中也有在那种时候才会出现——只不过妖魔不能被饲养。曾有人捉住无害的虫想驯服,可是一旦捉住马上就会死掉。然后就象知道他们的死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会有大家伙出现。”

“那是为什么呢?”

“不清楚。在人里徘徊的妖魔不会死,说明他们并不会因为进入人的世界变虚弱。可是仍然是一被捕就马上死掉,想杀它们时却总也死不了。”

“——哦——”

呢喃着,珠晶跟上离开祠堂的顽丘。

“妖魔会捕食人。明知如此还是要去吗?”

“黄海里没有野木吗?”

只要走到生长在山野、长有鸟兽果实的野木下,妖魔或妖兽就不会过来袭击。

“没有人在黄海里见过野木。本来黄海里就根本没有普通的鸟兽。猎尸师里有人找过妖兽的野木,但没听说有人找到。”

“对啊,不用狩猎,只要找到妖兽的野木就一切都解决了。”

“的确。就算是妖魔,只要发现野木,事情也就简单了。”

“就是啊。只要把野木包围起来,等它们一生下来就杀掉就行了。”

刚说完,珠晶稍稍皱起眉头。结出婴儿的里木野木是神圣的树。不论什么野兽都不会在树下相互争斗攻击,只要待在树下就算是妖魔也不会袭击人。为了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表达敬意,人们都说在可以看到这种树木的地方决不允许杀生。

“妖魔没有自己的孩子吗?可是没听说过有幼小的妖魔。”

“就是说没有。”

“真的?”

珠晶问道,然后顽丘点了点头。

“我没有见过,也从未听说有人见过。”

“真不可思议——”

“长出它们的树在哪里,他们究竟有多长的寿命,为什么妖魔妖兽只有雄性、有智慧、能听懂人语,妖魔从哪里涌出,具体以什么为契机才会出现——没有一样明白的。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没有确确实实有效的防御办法。”

“哦——”

就在珠晶这样自言自语的时候。

“啊,你平安到了啊。”

听到一个明朗的声音,珠晶回过头朝人群望去。

“——大哥?”

从好奇的望着两人的人群里,利广挥着手走了出来。

“为什么大哥会在这种地方?”

珠晶吃惊地睁大眼睛迎了上去,利广笑道:“我还担心你有没有平安到达呢——白兔怎么了?”

珠晶泄气地垂下了头。

“——大哥特意为我弄来了证书,后来却被人抢走了。”

是这样啊,利广安慰似的拍了拍珠晶的后背。

“真难为你这样还能到达乾——或许我跟你一起来就好了。”

“不要紧的。虽然很难过,很想白兔,但这样一来我更有斗志了。”

听到珠晶这么说,利广笑了。

“这样就好。”

“不过,为什么大哥在黄海?”

“因为我想珠晶一个人大概会有许多为难的地方。”

珠晶抬头看着利广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

“——你是说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有个护卫对你来说是好事吧?珠晶虽然坚强,但怎么考虑也不善长拿着武器与妖魔对峙。”

利广笑着,指了指腰间挂着的配剑。

珠晶也回笑着,这时顽丘拍拍珠晶的肩膀。

“喂——这家伙是?”

“啊,他是我来乾途中给我帮助的人,叫利广。他说愿意跟我们一起来。”

“啊?”

“果然如此,这就是我德行的魅力吧——利广,他是顽丘,我雇的护卫,不过当然是护卫越多越好。”

“那是自然。”

说着,利广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顽丘则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道:“你就为了这个追着她到了这里?”

“因为的确很放心不下啊,像珠晶这样的孩子居然要进入黄海。”

“你知道她准备来黄海?”

“珠晶这么告诉我了。”

顽丘朝着那张笑脸怒吼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要笑,阻止她干这种傻事!”

利广微微一笑。

“这么说的你呢?没有阻止她吗?”

被这样一问,顽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阻止过的——”

“但没有阻止得了对吧?我就想到会是这样。”

顽丘苦口无言,只有狠很等着对方那张似乎不知忧愁的笑脸。

“顽丘,不许吵架哦,你可是大人。既然你们都是作护卫的,就好好相处吧。”

说完,少女带着得意的笑脸抬头看着顽丘。在顽丘眼中那表情说不出的可恨。

“——真不想回头了吗?现在还来得及回到乾。”

“问多少次也一样,你可是被我雇佣的——赶快带路。”

珠晶说了赶快,但实际上到城塞朝着黄海的门打开为止又过了相当一段时间。步墙上的声响安静下来,门外传来呼叫开门的声音,这时站在门前的士兵才拿下了门闩。

伴随着一股腥臭的空气,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珠晶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听到士兵的号令,已经准备好旅装的人群开始畏畏缩缩的向外面踏出了脚步。珠晶顽丘也跟在队列里走了出去,到外面一看明白了空气里带着腥臭的缘由,城塞外广场的一角堆积着众多长相可怖的野兽的死骸。

“顽丘——”

那个,珠晶手指着,顽丘点了点头。

“想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珠晶大声的说道,但还是禁不住回头朝后面望去,搜索着走进人群去取骑兽的利广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他出来了,他看到珠晶后挥了挥手,看到那张没有任何动摇改变的笑脸,珠晶感到了些许的放心。

城塞的步墙上,附近的岩棚上,都站着凝望着天空的士兵,人门的头顶是温暖蔚蓝的天空,暂时看不到任何影子。

轻轻呼出一口气,珠晶朝着聚集在广场的人群眺望,看了看广场外陷入地面般全是岩石的斜面。在这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森林——这,这是黄海。

除了向左右无限延长的金刚山,眼前的景色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黄海意外的给人感觉很普通啊。”

“走着瞧吧。”听到珠晶的感慨,顽丘在肚子里嘀咕道。顽丘很了解黄海,不是这样的猎尸师不会幸存下来。

聚集在广场的人群里,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他们是准备到下次安阖日为止留在黄海狩猎的猎尸师。想追上他们,看到身后的人群没有动静又迟疑着停下脚步的是升山者。剩下的是总共五百人左右的人群。

升山者基本每人都有众多随从跟随,带着数十人护卫的也很普通。大多数人携带着武器,并用马车运载着大量的物资。真正的升山者大概只有八十人左右。

看着这些顽丘松了口气。麒麟进入选定王的期间、可以升山后,已经过了二十年,过了这么久,升山的人数理所当然会减少。所以尽管是恭国自己的安阖日,能聚集到这个人数已经很不容易了。托他们的福,顽丘他们旅程的辛苦应该可以得到相当的缓解。

只要自己能平安就行,所以自己的随从只为了自己,物资也是自己的东西——不管怎样,不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有人这么想,也不会有人说出来。因为他们从现在开始要去接受天对其人格的考验。

他们所带的随从的保护和他们带来得丰富物质总会要用到。一头驳可以携带的物资很有限,而路途十分遥远。珠晶他们现在带上的物质全部只有最低限度,因为根本载不下走完全程的物质,一旦遇到预料外的情况,只有依赖驳的脚力一口气飞过剩下的路程。但是飞行容易成为妖魔袭击的对象,所以空行远比陆路危险数倍。

“好,我们运气不错。”

顽丘自言自语的时候,利广赶了上来。看到他带着的骑兽,顽丘吃惊地把嘴张的老大。

“——是驺虞!”

利广笑了。

“对了,看来顽丘先生也喜欢骑兽吧。”

珠晶拉了拉带着笑脸的利广的袖子。

“顽丘是猎尸师。”

“哦。”

利广的反映即不是感慨也不是惊讶,顽丘禁不住跪到了驺虞面前。

“这可真是厉害——这难道是你亲手捕到的?”

“怎么可能——这是别人送的。”

“送的——”

顽丘更加吃惊,抬头望向带着笑容这样直截了当回答的利广。只要捉住一头驺虞卖掉,就不必再次进入黄海。

“——真希望能认识那样慷慨大方的人物。”

“顽丘先生的是驳吧,你自己捕猎到的?”

“叫顽丘就行。被能拿驺虞送来送去的人叫先生,我可担当不起。”

顽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始仔细观察驺虞。就是顽丘,这样近距离看到驺虞也只有几次。其中有一次差了点但没有捕捉到,这个脚力又强又快而且狡猾的野兽轻易就跳过了陷阱,乘着怒气撞到了顽丘的三个伙伴后逃了出去,没死人就算很万幸了,只能这么说。

驺虞主要有偏白和偏黑两种,眼前这头是偏白的,但像这样,白地上带着黑缟条纹的还是相当少见。不管哪种,驺虞的眼睛都是带着复杂色彩的金色,都拖着长长的尾巴。驺虞回望着注视它的顽丘,既没有胆怯也没有显露焦躁,甚至给人一种超然的感觉,至少原来的狞猛完全没有感觉到。训练到这种程度一定很不容易。

看到顽丘带着痴迷的表情站起来,珠晶用清脆嗓音说道:“我请利广让我坐他的骑兽。他说我坐的话星彩不会在意。”

“好好。对大小姐来说,比起驳当然是驺虞更好,不过——”

珠晶侧起头。

“你啊,是不是笨蛋?”

“你说什么?”

“谁在跟你说那种事?我们可不是到某个城市游玩。这里是黄海,你明不明白?”

看到顽丘目瞪口呆,利广大笑起来。

“我虽然人小体轻,但坐上去对骑兽来说还是会沉许多。遇到万一的时候,哪一边回比较不受影响?我说的是这个啊。”

“——是我失礼了。”

“星彩看起来加上我的体重也似乎没关系,所以我要坐星彩——这么说来,顽丘的驳叫什么名字?”

“哪里有什么名字。”

顽丘不快地回答道。

“你起一个名字啊。”

“你想起就自己起——不过我的话你好好听完。决不可以离开骑兽,但是不能坐。”

“为什么?”

“反正有徒步的随从在,队列只会以步行的速度前进。而且还有需要一边走一边做的事。进入黄海后不要想能过的舒服。”

“但是——”

没等珠晶说完,顽丘拦住话头继续道:“闭上嘴照我说的做!”

珠晶不服气的瞪着顽丘。

“你没有忘记谁才是雇主吧?”

“没有忘。我会把你平安的送到蓬山,再送回人的世界。”

“回来的路或许没有必要。”

“随你怎么说——我的确被你雇为护卫,但没打算只用那点钱就把自己的性命也陪上。”

珠晶愤愤地沉默了下去,然后顽丘把视线转移到利广身上。

“你来过黄海吗?”

“很遗憾,没有。”

“和妖魔对峙的经验呢?”

“这倒是有过几次。”

顽丘默默地叹了口气。就是说外行有两个人。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利广抱歉似的说道:“只要你吩咐,什么事我都愿意照办,就当作学习黄海的事情了。”

“当然会要你那么做。”

顽丘无可奈何地说完,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从面向斜坡的一角开始松动。终于要开始上路了。

“珠晶走在驺虞和驳之间——出发了。”



士兵在广场布好了阵,人群在他们的目送下走下了岩石构成的斜坡。眼前的森林延伸着一条姑且能称之为道路的通道。宽度只能勉强让一辆马车通过,这是升山的人们沿着发源于金刚山的河流,长年累月用双脚踩出来的道路。

升山者们虽然组成一个集团朝着五山前进,但并没有经过什么组织。只是因为落单危险,所以人们都尽量和别人走在一起。因此队伍整体看起来像一个集团。

下了斜坡,接着进入森林。刚过晌午的时候,森林中出现了一块足以让全员休息的草地。只要早上从城塞出发,一定会在同样的时候到达这个地方。为了做出休息场地要折断树枝、砍倒小数,这些行为重复了几百年的结果就形成了稍微象样的场地。就在刚好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从队伍背后远方传来了钟鼓声,每个人都吃惊的回过了头。人们的视线虽然被树海挡住,但他们的背后屹立着令乾门。现在它关上了,这样就没有了退路。

每个人都带着些许失落的感觉停下脚步开始休息,然后又下定了决心似的站起来继续上路。人们沿着覆盖着树林的起伏山路行进着,一路上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已经成了著名人物。每个人都毫不吝啬的对少女千里迢迢来到黄海的勇气大加称赞。

“因为有珠晶这样的百姓在,恭就一定有希望。”

“这份勇气大人们也该学学。恭国的大人孩子要是都能这样像珠晶这样,不可能灭亡。”

赞赏的辞藻也投向了顽丘和利广。

“只靠两个人就有勇气保护少女前往蓬山,这样的侠义之士真是从未见过。”

不过顽丘认为自己并非勇敢而是无谋,不是侠义只因为囊中羞涩迫于无奈,然而这些赞扬他还是恭受了。即使现在看起来只是个毫无秩序的集团,但在穿越黄海的这一个半月期间,还是会形成一定的组织。基本上不会结党组伙的猎尸师在进入黄海后都会自然而然的这样做。总归会有人成为组织的领导者,所以顽丘不想树敌。

落日后妖魔就会变的活跃。当太阳与金刚山的棱线相接时,有人提议是不是该做野营的准备了,正好前面到了一处被踏出来的草地,于是队伍磨磨蹭蹭停了下来。因为并没有什么号令,直到所有人想停下来队伍才会停,所以实际上开始着手野营的准备时已经是黄昏之后了。一些人开始慌慌张张准备帐篷,没有带的人则急急忙忙去找薪柴。

顽丘一边留意着人们的动静,一边环视森林,接着干脆的决定了野营的场地。然后他选中了空地与森林交界处的一棵树,把驳栓在了上面。

“顽丘,那边的平地更好些。”

“不行。珠晶在这里垒上石头,利广把驺虞栓到这边来!”

听到顽丘生硬的命令语调,珠晶看了看利广,他倒是老老实实地把星彩栓了起来。珠晶也只好学着利广的样子从附近找来石头,按照顽丘说的垒起石碓。

“真搞不懂这是怎么了,一进入黄海就马上变的很了不起似的。”

不理会珠晶的牢骚,顽丘用枯枝把宿迎周围的三个方向围起来,生起了火。顽丘早已让珠晶和利广在一路上拣够了枯枝,积攒到一定程度就让珠晶坐上骑兽,把柴枝捆成小捆——这一点必须养成习惯,等太阳落山后再找柴火根本来不及,看着脚下找枯枝等于白白给妖魔提供袭击的机会。

因此珠晶一行很快就吃完了晚饭。等慢慢撑起帐篷的人们开始准备生火做饭时,他们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熄了火,并在两头骑兽之间铺好了缛布。

“熄掉火不要紧吗?”

听到珠晶这样问,顽丘点了点头。

“不要紧。收拾好了就躺下睡觉。”

利广插嘴道:“就这样轻易睡下去没关系吗?”

“没事,只要不是运气太糟,三天内不会被袭击。”

“为什么?”

顽丘微微一笑。

“因为有城塞。”

“还是不明白,矢箭根本够不到吧?”

“矢箭够不到,血腥却可以闻到。”

“血——”

“它们会冲着散发血腥味的地方去。因为作为的袭击,人和妖魔都有死的。只要有流过血的地方,从那里离开三天左右的距离就大致是安全的。有那种程度的血腥,就算它们来到这里附近也会闻着腥气到那里去。”

说完,顽丘让驳侧躺下来,然后自己贴在它身边躺下。

“利广,你枕在驺虞身上睡。我在驳身边,珠晶躺在我们中间。”

“我睡在星彩的旁边好了。”

“照我说的做!妖魔来得时候,骑兽首先会察觉。骑兽稍微有一点动静就能警觉的人不睡在它们身边就没意义了。”

“哎呀,我也能起来的。”

“是吗?”

珠晶瞪瞪像在嘲笑她一样的顽丘,批上了温袍。黄海内比外面温暖,走路是穿不住温袍,但睡觉时还是会感到有些凉意。

“真是小瞧人,我可以马上起来的,又不是很小的小孩子!”

珠晶说完,气鼓鼓的躺了下来。空场上面难以入睡;行走了一整天的腿也很疼痛;不能挨着星彩睡,躺着的地方很狭窄,顽丘又罗嗦。这样子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睡着。

——可是,实际上闭上眼睛后,等再睁开时,已经是早上了。



顽丘所说的安全的三天过去了,升山者的人群还没有走出森林。队伍一路上都在沿着河岸走,而原来的河面现在已经变成了细细的河沟。

太阳落到西面金刚山的山顶时,队伍又走道了一处略微宽阔的低地,和以前一样开始扎营生火。珠晶照管理一路上收集了树枝,在顽丘决定的场所上垒起石头、搭起灶台。这天顽丘决定的野营地是在进入树林后、一片茂盛的树阴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树,茂密的树叶散发出强烈的味道。珠晶他们就在这种大树下,在一块被周围的灌木包围起来的草地上搭起了一个小小炉灶。

顽丘做饭的时候,珠晶去附近的小河取水,途中遇到不少向她问话的人。

“珠晶,怎么样,累了吧?”

“也不是那么累。”

说不累是假的,但珠晶原本就觉悟到会有这种程度的辛苦。虽然道路并不平整,但只是在单调的树林里不停的走路,所以反而让她感觉有些松懈。

“珠晶,怎么样,露宿很辛苦的吧?”

又听到有人这样问,这是一个稍稍上了点年纪、名叫室季和的男人。室季和是升山者中拥有行李和随从最多的一个。

“还行吧。”

“要不要来我的帐篷?像珠晶这样的年轻姑娘睡在草地上可实在太可怜了。”

“真是让人心动的邀请呢。”

珠晶叹了口气。季和的帐篷很大,据说里面连床都有。真是难为他能搬来,虽然心里这么想,其实季和带着马车和货车。

“——不过,要是去了我会被顽丘说的。”

听珠晶这么说,季和皱起了眉头。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是我雇的护卫,我不是跟你讲过吗?”

“刚氏吗?”

“据说是猎尸师,不过一样也很熟悉黄海。”

“猎尸师?怪不得,我就觉得他是个自大的家伙。”

“这一点我不否定。”

刚氏护卫升山者,而猎尸师在黄海狩猎。现在这种情况下,刚氏理所当然地被看中而且受到信赖。但提到猎尸师,每个人则会想为什么这种人会在这种行列里。

“猎尸师可算不上专门家啊,而且还听说他们里面有些人相当野蛮中粗暴呢。你跟这样的人一起走不要紧吗?不然的话,跟我们一起来也行哦。”

“觉得他实在靠不住的时候我会去打扰的。”

“嗯,那就好。别忘了,遇到麻烦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

像季和这样来邀请珠晶的人很多,她年纪小这一点大概是主要原因。每次都拒绝也感到可惜,但顽丘不点头她也没有办法。丢下只会罗嗦的顽丘投靠到季和的大帐篷那里的想法,珠晶也不是没有过。但不管怎么说,顽丘毕竟是她用所有的钱财雇到的,想到这一点也有些后悔。

“真是没办法啊。”

与季和道别后,走在回宿营地的地上,珠晶自言自语道:“——当时看起来他倒是挺好说话的——”

可是实际上不仅不好说话,对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斤斤计较、罗嗦无比。命令人的时候从不解释为什么,被人提问时又一脸不耐烦。也许是因为他进入黄海后情绪有些急噪。珠晶禁不住心想,如果自己再早点到达乾,能有空闲仔细挑选护卫就好了。

“这是不是也算太奢侈了呢——”

虽然自己能支付起不小的一笔佣金,但恐怕也没有人会认真对待一个扬言要进入黄海的十二岁孩子。事实上,多亏了顽丘,珠晶才得以进入黄海。所以只要他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途中又被几拨人打招呼,珠晶应付着做了回答,同时察觉到这两天里,队伍的气氛开始有所变化。

多数人一起聚集在广场中心,生起巨大的篝火,在那里热闹着。可是不知不觉的,人一拨又一拨的离开那里,像顽丘那样在稍微隔开一端距离的地方野营的人开始增多。今天也是这样,在进入黄昏的森林边零散分布着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没有帐篷,而是用绳子把重石栓在树枝上,令其垂下代替屋檐,或者用树枝围住篝火,选择骑兽旁边的狭小空间来休息,采用了顽丘很类似的宿营方法。

这些就是有刚氏保护的升山者的集团吗?心里带着这样的疑问,珠晶提着水袋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这时候顽丘正好在往容器里盛粥。

又是这个,想到这里,珠晶微微感到一股厌腻。顽丘做的食物基本上就是附近摘来的草叶加上些切碎的肉末煮成的东西,味道自然难以恭维,量也不是很多,而且看来他完全没有改换食谱的打算。

“到蓬山的时候,我恐怕要变的骨瘦如柴了。”

一边自己发着牢骚,珠晶对顽丘说道:“水我提回来了。”

顽丘抬了抬眼皮。既没有表扬的意思,也没有慰劳的样子。

“辛苦了。”

这是利广会话道。虽然他并没有命令珠晶去提水。

“幸好有利广在,”珠晶心里禁不住这样想着。进入黄海后,顽丘的刻板态度简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吃过毫无滋味的饭,三人围在篝火前,珠晶清清嗓子说道:“刚才我受到室先生邀请,问我们要不要到他的帐篷那儿去。”

“不行。”

和往常一样,顽丘冷淡的一口回绝了。利广则露出微笑,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会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珠晶感觉累了吗?”

“怎么可能累?路程才刚刚开始没多久。”

“是啊。”

“只有天气不冷这一点算是比较幸运——黄海是个暖和的地方呢。”

珠晶冲着顽丘说道。这时顽丘用草擦着空容器,点点头。

“现在是这样。”

“以后会变冷吗?”

“会变热。黄海很温暖。”

顽丘用草擦完容器,从水袋往里面倒进一点水涮了涮,把水撒到快灭掉的篝火上。珠晶刚开始对这样粗糙的做法目瞪口呆,但心里明白不能因为嫌弃肮脏表现出不满,所以只好视而不见。毕竟,这里是黄海。

“顽丘,不灭掉火不行吗?非得灭掉?”

“晚上没有光亮,大小姐就会觉得害怕吗?”

顽丘的语调让人感到胸口一阵不快,珠晶压抑着怒气,望着灭掉的篝火说道:“不是那样。”

“不要太显眼为好。今天有月亮,没有必要点火。”

顽丘说着朝广场方向望了望,珠晶和利广也跟着望去。那里燃起着明晃晃的篝火,还传来人们热闹的声音,

“——为什么?”

“它们很聪明,知道有火的地方就有人。”

“它们——”珠晶嘴里重复着这个词。它们是指妖魔的是吗?如果是这样——珠晶转过头,说道:“顽丘,是不是该告诉那些人知道这件事?”

“不要做多余的事!他们反正不会听进去我说的话。”

“不说怎么会知道?”

“如果有需要说的事,刚氏里会有人去尽自己的义务,轮不到我这个猎尸师去现眼。”

“可是——”

“闲话少说,吃完了收拾好就去睡觉!”



半夜,珠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

开始是在梦里。那个叫喊是父亲发出的,珠晶从被铁栅栏覆盖的房间里拼命向外看。父亲的声音从距离不远的园林的树后传来,并且是哀嚎。

父亲受到了袭击!珠晶想到自己必须去营救,但是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拦着栅栏,她根本没办法出去。

必须赶快!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出口,诅咒铁栅栏的同时,珠晶却也因此对无法营救的自己感到安心。因为出不去,所以就可以不用看到父亲被袭击的样子——

受紧紧抓着铁栅栏,不知道该叫喊还是哭泣,然后醒了过来,同时明白了原来是梦。可是珠晶并没有时间放心,她立刻明白眼前发生着更糟糕的情况。惊恐中想跳起来,但醒来后她无法发出声音,有人在背后抱住她,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怎么回事!?)

用不着多想,因为听得到激烈的声响。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珠晶的身体被压在驺虞身上,仅仅移动视线只能看到抓住他的是利广。即使在夜色中,也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他抱着珠晶的右手上拿着拔出鞘的剑身,回头凝视着背后。珠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听到人的呼叫、男人们惊恐的喊声和怒吼散乱的此起彼伏。这时,她听到了利广低声说道:“——静静的听我说,记着教过你的事吧?”

珠晶抬起视线,点了点头。

顽丘教的事,就是决不离开队伍。即使看起来就在旁边也不能离开道路走进森林;看到地面有影子划过时,不要抬头看天,立刻躲进树下;妖魔来时,就躲到树下或是灌木草丛里,把身体贴在什么东西上,决不要发出声音和动弹身体——妖魔眼睛不是很好,区分不开树干和紧靠在上面的人。如果是像松树那样的有气味的树木,人只要不轻易乱动,妖魔不走到眼前就不会发觉。

这些话珠晶记着,虽说记着但身体仍然在发抖。

耳边传来人的哀嚎,马的嘶啼还有猎捕什么东西的叫喊。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无法确认现状这一点让珠晶感到恐惧,同时也想到要是没醒来就好了,要是等醒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就好了。

珠晶把脸贴在驺虞身上,强忍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星彩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但腹部的起伏却急促而且强烈,看来它也知道该怎么做。

禁不住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过了良久,欢声取代了哀嚎,同时利广的手松弛下来。

(结束了?不过到底怎么回事?)

珠晶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想越过利广的肩膀看看他身后的广场的样子,在这之前听到了顽丘的声音。

“——动作快点!离开这里!”

顽丘喊着从广场的方向跑了过来,同时有股腥臭的味道吹了过来。广场那边虽然有火红明亮的篝火,但还步足以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有人在那里来回奔走。

“顽丘,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说了叫你赶快吗!”

嘴里怒吼着,顽丘已经在驳身上放上鞍具,把为了随时可以出发而整理好的行李搭在她背上,然后抓起皮包,自己也背上了行李。在利广着手同样的准备之前,顽丘已经卷好铺在地上的布,骑上了驳。片刻之后,待珠晶和利广跳上星彩时,顽丘短短说了句“走了”,便催着驳跑起来。没等到利广发出命令,星彩就自己跟着追了上去。

听到顽丘“让开”的喊声后,广场上的人惊慌的纷纷躲闪。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面露胆怯,有人一脸彷徨。在这些人背后,一座小山般的鸟形阴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利广——发生什么事了?”

珠晶向自己抱着的背脊问道。利广回过头,月光下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笑容。看到这个表情,珠晶稍稍感到松了一口气,看到有人表现的平静让人感到放心。

“——稍微遇到了点麻烦。”

“是妖魔?”

“嗯,大概是。”

简短地回答后,利广转过头,对顽丘问到:“现在移动不要紧吗?”

顽丘点点头。这时从旁边的树林方向传来了人声,有一些和他们一样收拾好行李的人乘着骑兽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有从旁边跑出来的人,有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有怔怔的看到这些后慌里慌张跑起来的人,还有人赶上来呼叫跑在先头的人。

“喂,你们去哪里!?”

顽丘没有回答问话,紧跟在他后面的队伍里的人应声到:“快逃,会有其他妖魔闻到血腥后过来!”

追过来的男人吃惊的张大嘴,随即用异样的声调喊叫着,跌跌撞撞的朝自己放行李的地方跑去。

丢下这些人不管,数十人无形中组成了队伍奔跑着。一路疾驰,待背后的亮光和人声都消失的时候终于减缓了奔跑的速度,但队伍仍然没有停下。

“顽丘,不要紧吗?妖魔不会突然袭击过来?”

珠晶尽量打起精神问道,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在颤抖着。

“不要紧的,大小姐。”

这样回答的不是顽丘,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鹿蜀并排跑在驺虞旁边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势力范围,一般一定范围里只有一头。从其他地方跑过来会再花些时间。”

“是——这样吗?”

男人点点头。他是一个背着的大刀像岩石一样敦实的男人。

“话说回来,带着朱氏的就是小姐你吧——是那个人吗?”

“朱氏?”

这时利广回答道:“不是我,是那个骑着驳的人。”

“是吗,”男人说着让鹿蜀绕过驺虞,去了顽丘的旁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

“——利广,朱氏是指什么?”

利广回过头,停住了星彩。

“到前面来,在前面能安心点是吧?”

抱着利广后背时的确感到很不安,珠晶说了句“好的”,便从星彩背后跳了下来,被利广一拉重新坐了上去。坐在利广身前,被他牵着缰绳的两臂包围着,眼睛能看到前面身后又有依靠,这样感觉安心了许多。

“朱氏就是指猎尸师。”

说着,利广发出前进的命令。星彩有条不紊的再次前进了。

“——其他人把像顽丘那样的人称为猎尸师,他们自己、还有出入黄海的人称他们为朱氏。”

“顽丘自己说过自己是猎尸师啊。”

“那时因为完全大概个性如此吧。捕捉不到猎物,却把同伴的尸体抬回来——的工作,那是嘲讽他们的蔑称,他们对自己不可能那样说的。所以当着他们的面不那么叫。”

“哦——”

珠晶朝一边跟刚才的大块头男人交谈一边前进的顽丘看了看。

“朱氏和刚氏也都称作朱民。”

“朱民是指什么人?和朱氏不一样吗?”

“珠晶见过朱旌吧?知道他们为什么被叫做朱旌吗?”

嗯,——我听说是因为他们的旌卷是涂成红色的,所以那么叫。“

嗯,利广点了点头。

“他们不定居于某处,而是周游诸国,靠表演杂技、买卖物品为生。这样的浮民就称为朱民。”利广微笑着继续道,“本来,丢旌卷的人像官府申告遗失后,会得到临时的旌卷。这种旌卷上画着代表它为临时代理品的朱线。原本朱旌指的就是这种旌卷。因此把拿着这种旌卷、没有定居而漂泊于各国的人称之为朱旌。因为是拿着朱旌的人,所以也称为朱民。”

“哦——”

“他们称猎尸师为朱氏,是因为猎尸师在朱民中属于代表者。像顽丘那样在黄海靠捕猎为生的人在朱民里最受尊敬。”

“真的?那刚氏呢?”

“刚氏啊,同样也是朱民,出入于黄海,但受雇于并非朱民的人,靠从其他人那里收取的金钱生活。所以比起受雇于人的刚氏,不受人雇佣的朱氏地位更高。”

“朱氏比刚氏了不起啊——”

“朱氏还有个别名叫黄氏,或者统称为黄朱之民。他们自己认为自己就像出生于黄海的人。据说他们以前曾经自己把旌卷涂成黄色。但黄色是麒麟的颜色,因为忌讳就放弃了——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以前被禁止了吧。”

“哦——”

珠晶呢喃着。这时,落在后面追赶的人们的声音渐渐接近了。



结果,这天晚上死了三个人。待在广场中间围着篝火的三个男人,受到从空中飞下来的妖鸟的攻击后丢掉了性命。

天亮后,人们心惊胆战地回到了野营地。大多数人都把行李仍在了原地,空着手就先逃走了。要想继续今后的旅程,水、食物、药品,其中哪一样都不能缺少。因此只好返回营地,然后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已经化为残渣碎片的妖魔和人的残骸。他们打倒的只有一只巨鸟,但看样子后来的妖魔间像是为争食而发生了搏斗,地上还散落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妖魔残骸。眼前的凄惨景象令返回的人们发自心底的感到战栗——他们终于醒悟到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了。除了向前行进,他们也别无选择。在黄海里,想得到安全只有到达蓬山。即使回到城塞,令乾门的安阖日只在春分,到下一次春分要等待一年,而且并没有出现只身离开队伍想返回城塞的莽夫。去其他的四门更毫无可能。

人们的情绪低落的收拾起行李再度上路,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一边走着,队伍中的一部分人开始婉娩地责备起扔下同伴逃走的顽丘等人。最明显的是一个据说现在在雁国做买卖。看起来有些权势,名叫联纻台的男人。

“死的三人那时侯去救说不定还有气。连这一点都没有确认就不顾一切的逃走,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呢?”

回复他的是昨晚跟珠晶交谈过、骑着鹿蜀的男人,名字叫近迫。昨晚先逃出来的数十人虽说没有脱离队伍,但还是不远不近的和行列隔开了一点距离。

“留在那里很危险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所以逃走了,仅此而已。很不巧,我们的工作是保护付给我们佣金的主人,没必要保护你们。

“那么我们为了什么要组成集团朝蓬山前进?”

“因为都是懦夫嘛。”

听到近迫揶揄的语调,纻台露骨的皱起眉头。

“我看丢弃不幸的人不顾,首先逃走的你们才是懦夫吧?”

“你这么说也无所谓——那么你自己呢?留下来保护那三个人到最后了吗?”

纻台消瘦的脸上升起了血色。

“——狗尾之徒!”

“胡说什么!”

看到两个大人怒气渐盛,珠晶拉了拉牵着驳的顽丘衣角。

“顽丘,不阻止他们行吗?感觉马上就要打起来似的。”

“随他们去。”

顽丘莫不关心地扔下一句。

先王殁身后过了二十七年,对玉座怀有野心的人早已经升山完毕,确认过了自己不会是王。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升山的人都没有争先恐后直奔蓬山的霸气、但对王迟迟没有出现感到焦急,于是极力倡导升山的人。这些人里虽没有特别杰出的人物,但基本上都是些心地善良之人。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些看到其他稍微有点出众的人悄然从黄海回来,于是便对自己也燃起微渺希望的小人物。这样的人对他人、对自己都很圆滑,总之会尽量为善。不管那个叫做纻台的男人属于哪一类,事态都不可能发展到这里拼命的地步。

“——喂,顽丘——”

“不要问我狗尾是什么意思,污蔑我们的名称要多少。”

“那么说或许也没办法。”

听到珠晶的呢喃,委曲仰起眉头转过脸。

“——逃走是事实对吧?而且顽丘明知篝火很危险,却没有告诉他们。”

哼!顽丘不屑的回答道:“就算我说出来,他们能听吗?”

“会听的,因为顽丘是黄海的专门家啊。”

“是吗。不过就算被人问,对我们来说也是麻烦。”

“为什么?”

“篝火危险,但是也有需要的时候。‘用火危险,不要用’这么说了之后会怎么样?等真正需要用到的时候,肯定也有人出来追问‘不是说不要用火吗’什么的。话说回来,连这种事都不懂的外行要进黄海本身就是个错误。我虽然受你雇佣,但没有为这里所有人的无知收拾残局的打算。”

“即使主人这样命令也不行?”

“免谈。”

“卑鄙小人!”

“好了好了,”利广插进来劝阻两人,“两个人都不要激动。”

“你也想站在卑鄙小人那边?”

听到珠晶压抑住嗓门,利广也用小声回道:“对顽丘来说,我们是对黄海一无所知却硬闯入的无谋之人。我们随时都有拖顽丘后腿的可能,所以黄海的事情就交给熟悉它的人决定为好。”

珠晶盯着利广略带为难的笑容看了一阵后,叹了一口气。

“——杖身是吧。”

“杖身?”

“不就是这么会事吗?惟独有余地雇到杖身的人能够得救——如果没有雇到杖身的才能和宽裕,只有死路一条。”

“原来如此,”利广苦笑道,“或许的确是这样。”

“要进入黄海的人,却没有雇到熟悉黄海的护卫,这是他们自己不对,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想这样去想并没有错。”

“不过这和没有教给别人生火有危险是两码事。顽丘本来能够救那三个死去的人的,只要他想。可是他没有那么做,所以说他卑鄙并没有什么不对。”

利广更加苦笑。

“虽然是这样——”

“好吧,那我去告诉大家。”

“不许去!”

这样低吼的是顽丘,珠晶瞪着他的脸道:“顽丘认为自己去说也没人理会所以没有说对吧?我不怕没人理,这样不是没问题了吗?”

“少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为什么说没有意义?”

顽丘用略带着险恶的表情望向珠晶。

“那些知识我们自己懂得就够了。”

珠晶感觉热血冲上了脸颊。

“你的意思是指万一每个人都知道安全行进的方法,你们就没面子了?”

“你那么理解也可以。不要去做些无聊的宣扬。”

“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珠晶如果到处乱说,刚氏会对你做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你这是威胁?”

对珠晶瞪过来的视线,顽丘也以险恶的表情相对。

“是忠告。”

“——告诉你,你真是个卑鄙到极点的人。”

“是吗。”

珠晶瞪着撇下这句话后把脸转回前方的顽丘,然后甩过脸,抬头望想利广。

“看来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卑鄙小人。”

可是珠晶征求赞同的目光没有看到笑容,利广用一种令人胆怯的严肃表情注视着她。

没等到珠晶张口,利广低声道:“——你还小。”

“那时什么意思我是孩子这一点我自己也清楚。”

嗯,利广点头笑了笑。

“这里的事交给顽丘比较好,我是指这个意思。”

珠晶鼓起脸颊。

“我明白了。原来利广也是卑鄙小人中的一个,你想说大人说的话自有大人的道理是吧?”

“是这样吗?”

“好吧,随你们说好了。王可不分什么大人小孩——我成了王之后,你们一个个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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