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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五][图南之翼]第四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n 3 15:41:56 2005), 转信
图南之翼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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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从心底里就认为我不可能明白——我最讨厌那样被人当作傻瓜。”
珠晶发着牢骚,季和在一旁夸张地点着头。
“那的确是太失礼了。珠晶可不是平常的孩子,毕竟是要升山的人嘛。”
“……嗯。”
“其实猎尸师也就是那样的人,到头来是他们在敌视世道。虽然叫他们黄朱、黄朱,但黄朱里也有出身与恭的人,可是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人升山。当然,也根本没听说过黄朱中有人成为王。”
“黄朱他们从小开始就在黄海里生活,对黄海以外的是也不知道。当然我并不是黄朱。但这么说的话,黄朱也对商家的事根本不懂嘛。可是这样还摆出一脸自己明白的样子,不管什么事都大小姐长、大小姐短地嘲讽人家。如果说黄朱的事只有黄朱明白,我也有权说他们不是出身于豪商家,我的事他们根本不懂呢。”
“没错。其实就是小人物对别人的事没法理解。”
季和说完,环视了一下周围。
“这么多行李,怎么可能靠人来搬呢。是吧,珠晶?”
是啊,珠晶应着声,也朝四周看去。
马车上高高地堆着货物,货物间铺着厚厚的毯子,季和胖胖的身体坐在上面。走起来并不舒服,因为路况很糟。
“这么多行李,靠人搬运的确不可能。”
一辆马车和三辆货车。
虽然点了头,但珠晶带着些复杂的感觉看了看季和的脸。
“真是好多行李啊……为什么要用到这么多行李呢?”
季和笑道:
“因为我有很多随从。光是全员的食物就不是普通的分量。花多久都不知道的行程期间所需要的水、食物,这些东西不这样怎么搬呢?”
说到四十人份的食物,的确是相当大的数量。但是……珠晶微微歪起头说道:
“随从的每个人都带上自己需要的那份不就行了?”
季和像是说那根本不可能似的挥挥手。
“知道行程要花多久的话也许可能。可首先我是用木桶装的水。让人背上一桶水容易,但实际上搬运时的艰难决不可能轻易克服。就算想分开来搬,我们原本就没有容器。”
是啊,呢喃着,珠晶望向背后。因为没有装上纱帘,可以看到后面背着行李的随从们在拼命的推着货车前进。
“怎么了,珠晶,好象沉不住气似的——是害怕吗?”
“嗯——好象也不是那样,说不清楚。”
珠晶含糊的说道。
因为他们现在正是在朝着据说有妖魔的地方前进,会感到不安也在所难免。害怕当然害怕,但这是珠晶因为不愿意见到顽丘的脸而选择的结果,所以她不打算对此表率不满。比起这个,到是自己坐在马车上被人伺候这一点更令人在意。从进入黄海以来,迄今为止都是走过来的。一边走一边拣着薪柴,发现泉水就取水。一直都在做着那些事,所以现在仅仅坐着就在前进的感觉让她沉不住气。
“不要紧的,珠晶。虽说有妖魔,但那个倒木不已经是刚入冬的时候的事了。从那时起已经过了那么久,妖魔也要吃东西,可是那样挡住路,不是没有人通过了吗。没有食物,所以那个妖魔一定早就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啊,也许是那样。”
对吧?季和脸上浮现出自负的笑容。
“在黄海跋涉这么久,就是外行也会增长一定智慧。我也不是那么差劲哦,和纻台可不同,我可是一直在观察刚氏们的行动。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我扔掉马车吧,我也有自己的情况。”
“是啊,因为有那么多行李啊,”珠晶回答道,“可是……是不是因为想搬上全部的水才会感到勉强呢?如果只考虑带上能背的动的部分,这样想点办法也许……”
“在明明不清楚以后的路上有没有能饮用的水的情况?”
“虽然如此,但是,顽——黄朱们都最多只带上一个水袋啊。黄朱既然那样就行,室先生这边每人准备上那么多水也应该够了吧?”
季和摇摇手。
“把我们和黄朱放在一起比较可不行啊,黄朱啊,有一种让无法饮用的水变得能喝的石头。”
“啊啊……这么说来的确是。”
“但是我们原来根本不知道有那种东西,当然就没有带者。所以必须比黄朱他们带上更多的水。”
说着,季和突然压低了声音。
“有件很过分的事听说过吗?”
“过分的……事?”
“记得吧,前几天经过的那个水无法饮用的湖。”
珠晶微微紧张起来。
“嗯……嗯。”
“从那里到沼泽地之间的路程上,虽然有小溪,但水不能喝。”
“嗯,是啊。”
“刚氏们当时就用那种石头把那里的水变成了能喝的水。我想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借那种石头用一用吧。”
“大概吧。”
“其实就有没了水的人去请求刚氏分一点石头给他们,可是被不由分说的拒绝了。既然被拒绝了,没有办法,现有的水用光了,就算是不能喝的水也只有喝了。”
“结果呢,喝了?”
不不,季和摇摇头。
“后来他们又到刚氏那里去求了一次,但刚氏还是顽固地不帮忙。结果,无奈下就有人做出了点不轨的事。”
“难道……是去偷了?”
“有人的确去偷了,真可怜。可是我不想责备偷窃者哦,因为没有水喝,人只有渴死了。然后,去偷的人被发现,受到了很惨的对待。”
“我看到有人在争执……那是过了沼泽时的事吧?”
的确,见到了那样的情景。
“对,就是那次。刚氏们聚在一起,对那个人又大又踢,打完了还对那人说‘本来的话,要把你扔进妖魔的巢穴里’。最后,还是我分了水给他们。”
“是吗……”
“很过分对吧。既然有人在为难,去帮一下不是也行吗?可是刚氏们却不那么做,对方稍微冒犯了一点就对其施加暴力。所以我啊,觉得实在是不能在跟刚氏走下去了——这次选择的路不同,正好是个分开的机会。”
“是啊……”
的确,正如季和讲的那样,刚氏们只要自己不渴,别人不管怎么缺水也不在意——可是。
季和讲的石头珠晶知道,叫翁满石。顽丘带着的小袋子了装着许多那种石头。扔掉的石头,有原来的纯白色变为说不清是淡黑还是绿的颜色。
“刚氏真是让人无法搞懂。”
“可是……刚氏也不是拿着那么多石头……”
听到珠晶这么说,季和收起下颚,惊奇地睁大眼睛。
“我不是袒护他们,但是刚氏也只带着仅够自己用的石头。他们是考虑好到达蓬山花费的路程,考虑好路上的状况,根据这些决定需要多少石头然后准备的。所以把他们给别人的话,刚氏自己就要为难了。正因为有石头,所以根本没有准备装满水的木桶。”
“可是眼前就有在为了水为难的人啊?”
“虽然是这样,但刚氏也没有带上多余的石头,顽丘其实也一直在意着会不会下雨,所以我想他们真的是只带着勉强够用的分。送给眼前为难的人容易,但那样做的话,大家都会说‘也给我吧’,是吧?可是刚氏又没有分给所有人石头,而且那些石头只能用一次,给了一次后,恐怕下次还有人来要。那么一来,石头很快就会用光啊。”
“那不就是说他们因为不想自己以后不会缺水,而把眼前正在为难的人舍弃不顾吗?”
“虽然是那样……但是,如果说把眼前正在为难的人舍弃不顾很残忍,那么明知道对方将会为难,还要向对方索求什么东西不也同样很残忍吗?刚氏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担负着雇主的性命啊。现在因为同情他人而表现的大度,将来万一让主人渴死了,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啊。”
“原来如此,只要雇主平安无事,能拿到另一半佣金就行了对吧。”
“不是那样——啊啊,我说不好。”
叹一口气,珠晶把头瞥向一边。
“别急,”季和笑道:“珠晶因为心存感谢,想袒护刚氏的心情我理解。”
“我不是想袒护他们。”
是的,珠晶根本没有袒护刚氏的想法。刚氏——黄朱大概也并不想被她袒护。
(可是,在别人眼中看来只像是在袒护吧……)
白灼的阳光直射在路上,薄薄的尘土随着马车的前进飞扬而起,汗水不断从推着火车的随从额上流淌下来。
行李竟是如此的多。
可是,到下次能从黄海出去的夏至为止还有三个月。不想饿死的话,就需要相应数量的食物。这么去考虑,或许是只带着能放在一头骑兽上的那点行李、就想在通往蓬山的路上往复的顽丘才显得有些可笑。
“……不是那样。”
珠晶喃喃自语着。
顽丘没有带米之类的粮食,珠晶本来理所当然的以为需要带上米、小麦等粮食,但顽丘改没有预备那些东西。一袋磨成粉的谷物,就是主食的全部。一次用半碗,加水一煮,体积就会膨胀,变成满满三碗。里面加着从附近摘来的野草,其他还有从肉干上削下来的肉末,不是肉末就是小虾干、海藻或是茶叶。如果带米或者小麦恐怕就不止那些行李了。顽丘为了减少行李,从一开始就只准备了那样的东西——这么说来,利广也带着同样的行李,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是必要的。
总之,正因为行李很少,遇到妖魔袭击时才做到了迅速整理好一切快速逃开。
季和携带着丰富的行李,因此行动迟缓。可是那样行吗——明明会有妖魔来袭击。
“室先生,我看还是掉头为好。”
珠晶这么说完,季和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就算扔掉行李,也许还是那样比较安全吧?”
“那样一来,我和珠晶不是都非得步行了吗,珠晶?”
“大家都在步行,并不是做不到。”
“不行的,你应该明白的吧。”
Ⅱ
季和在中午休息时也撑起了一个小帐篷,地上铺上了布。生起火,用锅烙了揉过的小麦面饼,有配上了汤菜、茶和水果。
珠晶没有吃那些食物——那不是行走于黄海的人该吃的东西。
到了晚上,这次生起火打算好好做米饭。
“也许不生火为好。”
珠晶这样劝阻,但季和吃惊地回道:
“不生火什么也吃不了啊。”
“刚氏他们不是说了不要生火吗?在过倒木前。”
“可是我们已经走过那里了啊。”
对季和吃惊的态度,珠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道路前方有妖魔,而且是连刚氏也要迂回躲避程度的妖魔。所以近迫才说行动不要太明显、不要生火、不要斩杀牲畜。因为近处有妖魔,人活动时的声响、篝火、血的气味都说不定会招来妖魔。所以接近那个妖魔的现在,也必须同样谨慎行事才行。
“那个——不是说在那里、在倒木附近的地方不能生火烹煮食物,是因为生火危险才那么说的。”
“火危险?”
“所以刚氏才那样只生起小小的火,而且用完立刻灭掉。”
“当然,马上就会灭的,珠晶。”
“可是在这种地方——”
季和把马车停在路旁的树下,撑在旁边的帐篷完全暴露在空地的外面,篝火就生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没有遮住火的东西。篝火学着刚氏那样用树枝围了起来,但那样围起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顽丘那样的谨慎,即使不用说明,意图也非常明显。在树下睡觉是因为树梢可以挡住火光、人和骑兽的身影,特别是要挡住妖鸟的视线。所以树枝如果在很高的位置,就是用绳子把树枝拉下拉,也要做成轩檐挡住。在篝火四周围上树枝为了尽量让外面看不到火光,篝火如果生在露天的空地,不管怎么围也毫无意义。
“室先生,篝火周围的树枝……”
季和抢先说道:
“啊,那个啊,珠晶没有注意到吗?珠晶那里的猎尸师也是那么做的吧。为了避风或是什么法术吧。猎尸师就是会做些奇妙的事,不过既然那么做了,大概就有什么含义吧。”
珠晶愕然了。这个男人跟在刚氏后面走,模仿着各种事情,但根本没有去考虑刚氏那样做的理由的目的,以为只要照样模仿就安全了。
“室先生,拜托你让人把火灭掉。”
“珠晶——?”
“黄朱灭掉火是因为火危险。妖魔知道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会跟着光亮找来……”
“——灭掉火!马上灭掉!!”
随从们吃惊地转过身,季和高喊呵斥着发出把所有火都灭掉的命令。众人照着吩咐灭掉火,在变黑的场地上不安的碎语着。
几个人来找季和。不是季和的随从,是其他跟着季和一起升山的人。
“室先生,这么暗不要紧吗?”
“还没有煮好饭啊。”
“知道大家有不安,忍耐一下,妖魔会冲着篝火来的。”
看到季和这么跟人说明,珠晶指着树林说道:
“在大树下的话不要紧。尽可能找树叶茂密,而且低处有枝叶的树,在那种树下——”
“别开玩笑!”
季和像是听到了可怕的事情似的颤抖起来。
“妖魔不是会冲着篝火过来吗?”
“对。所以要在树下,小心地生火,不起眼地用树枝围起来——”
“那样怎么可能遮住火光嘛!”
“可是……”
“透过树枝还不是能看到火光吗,即使不这样,妖魔眼睛晚上也很灵对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生火。”
“那些的话,我们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反而危险。像今晚这样没有月亮的时候,需要在离开睡觉的地方整晚生着火。在上面盖上树枝,防止火灭掉或烧得太大。”
“能看到周围,不就意味着在周围也能看到火吗?”
“虽然是这样。”
“那不就是明摆着让妖魔来袭击吗。”
“所以要在离开睡觉的地方——”
“不行,我可不想冒那种危险。”
珠晶费力地说明了一番,但季和像是被“妖魔会冲着篝火来”这个想法附了体似的,完全听不进去。
“真服了,完全说不通道理。”
生着气,珠晶向季和的随从借了一头山羊。
“我不会偷走的,只是借来当作枕头。”
说完,珠晶走到近处看起来比较安全的树下,选择了一处长有灌木的地方,栓住了山羊。
“小姐……”
听到有人叫唤回过头,眼前站着与季和一起行动的几个升山者。
“小姐从猎尸师那里学到了安全睡觉的方法是吧?”
“并没有学……”
“但在旁边看到了是吧,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怎样做才好?”
“在树下。尽量找树叶茂盛的,像这里这样有灌木、岩石或者倒木等可以隐藏起身体的东西最好了。地面凹起的地方也可以。”
“啊,原来是这样。”
“帐篷因为是白色的很显眼,所以什么也没有反而好些,树枝高的话用绳子拉低,没有的话要弄些树枝盖在身上也行。”
“啊,这样啊。”
“在有气味的树旁边安全,最好还可以生着火。”
“可是火——”
“大篝火不行,要在可以看到的范围内的远处做上炉灶,生上火。顽丘曾用枞树枝似的树枝罩在火上,但他是这样让火烧的小又不会灭的,这我不知道。”
“生起火比较好是吗?”
“火很危险,但完全没有火光,像今晚没有月亮的时候,妖魔走近了也看不到对吧?而且火放在身边反而会让周围显得更暗,所以要特地隔远些,那样可以既安全又能看到。妖魔晚上眼睛好,有光亮时反而不灵。还有和马、骑兽一起睡为好,最好把它们当作枕头紧贴在身边枕着。因为牲畜更敏感,有妖魔接近时会动弹,这样人也跟着醒来。”
“啊,的确如此。”
看着人们明白赞同的样子,珠晶突然感到一股不自在。
(他们好好听进去了。)
顽丘说别人不会听,但不是那样,人们其实还是很需要黄朱的知识——但是,这样真的就行了吗。
他们这样简单就听进去,这样反而让人感觉不自在。珠晶并不是像黄朱那样在黄海长大,只是照着顽丘所做所言模仿,这样像自己什么都懂得似的讲出来真的行吗?
“那个……听我说……”
珠晶慌忙补充道:
“我可不像黄朱那些了解黄海,所以……我刚才说的话请不要囫囵吞枣。”
“不要紧的,多谢你。”
没什么,珠晶露出放心的微笑,目送人们离去,然后拉过山羊说道:
“今晚拜托哦。”
可是山羊不知是讨厌珠晶还是什么原因,扬起蹄子拼命挣脱开。等珠晶好不容易劝服了它,林子四周亮起了篝火。然后听到人奔走的声音和怒吼声,接着又传来争吵声、泼水声或是踩灭火声音。睁眼看着过了一阵,四周再次恢复成原来的黑暗。
“真是……室先生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Ⅲ
终于让不停挣脱的山羊老实下来,珠晶尽量钻进灌木下面躺下了。说不害怕、不担心是假的,四周变黑,变安静后,各种事情浮现在脑海里,好久都没有睡着。
众多的行李和马车,为了守住这些,季和踏上了明知道有妖魔的道路。但这众多的行李让珠晶感到不舒服,总觉得这和黄海不相称。因为不想看见顽丘,冲动地来到了这边,然而季和虽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却对黄海一窍不通。
“都是刚氏没有好好教别人的错……”
这么想的时候,马上又想到季和听到火危险,就不管一切的把火灭掉的情形。
只知道答案……
脑海里浮现出纻台说的话。告诉别人‘火危险’,也许就是只告诉了答案。在什么场合下烧多大的火危险,珠晶并不知道。有需要隔开一定距离生火的时候,也有绝对不能生火的时候。至尽为止的路上,顽丘一直对此做了正确的判断。单纯知道‘火危险’等于只知道了答案。
他要是从一到十,再好好跟我说明就好了。
可是,那真的可能吗?黄朱因为在黄海长大,花费了很长的年月,所以掌握了那些知识——反过来说,不积累长期的经验,就不可能真正有意识上掌握那些知识。
我在后悔吗?
说没有后悔恐怕是假的,也许不得不承认。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别扭。跟季和待在一起,总有种“这里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的感觉,感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还是说我已经受到了黄朱的影响……
但是,一想到顽丘胸口就因为愤懑而沉重。
又不来道歉……
这边的路不是危险吗,然而他却不来劝阻。怎么说也拿了一大笔钱,哪怕只是嘴上道歉,来劝阻一下不也好吗?不就应该这样做吗?
真是让人来气。
而且连利广也不来……
明明是他自己特地跑道黄海来。
讨厌……我在像小孩子似的闹别扭……
这一点最让自己生气。
一旦进入梦乡就睡得很沉,但珠晶在半夜醒了过来。为什么而醒却不怎么明白。
睡意还笼罩着全身,珠晶一半处在朦胧中。目光无意地去寻找山羊,却看不到它白色的身体。想到它也许绕到树的背面、或是灌木的另一边睡了,就无无意识的伸手想去拉将山羊栓在树上的声绳子。
珠晶是把腿伸进灌木下,把头枕在树根上睡的。正好头顶在树干上,转过头眼前就是栓羊的绳节。珠晶伸手够到绳子,轻轻一拉,绳子跟了过来。无意识地继续拉,绳子毫无阻力的不他跟过来。
什么地方不对,这样想的时候,发觉拽过来的绳子湿了。
——被什么弄湿了……
没等考虑其中的意义,绳子收到了头。
绳子断了。
(山羊呢……?)
好不容易从心里醒了过来。摸到的绳头散开断了。
(山羊……不在了。)
浑身颤抖起来,手模到绳头断的地方又湿又粘。
几乎就要叫喊出来,珠晶极力忍耐住了。想扔掉绳子站起来,这也动员起全部的意志力忍了下来。忍耐着用颤抖的手把绳子抱紧,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
(不可以动……静静待着、不要出声……)
这样告诫自己,但只有眼睛管不住地朝黑暗里收索,同时呼吸无法抑制地变的急促了。尽量静静的深呼吸,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耳朵只听到心跳的响动,听不到周围其他的声音,至少听不到能压过心跳的叫喊声。
(在身边……?还是——)
试着寻找气息,可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听不到。微微看的见树干的轮廓、伸手可以够到范围的灌木和草丛,看起来谁——什么都不在的样子。
(是去了别的地方吗——?)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什么东西滴落在侧过头的珠晶脸上。
像水滴一样的感触,一滴、两滴地掉在脸上,水滴在珠晶脸上流下来。又有水滴落下来了,掉在太阳穴上的水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是雨……还是……
(上面……)
在树上。从那里有什么滴落下来。
映在眼睛里的是眼前的树根,视野里看不到树枝。仅把目光朝上,也只能微微看到遮在头顶影子一样的树枝。
又有什么滴落下来了。带着一股腥腥的、铁锈似的味道。
无法继续忍耐,珠晶战战兢兢地,扬起了头。绷紧起全身肌肉不让身体动弹,屏住呼吸只转动头部。
看到了白色的东西。
挂在头顶树枝上白色东西,还有它身旁黑色的巨大影子。
那个东西就蹲在紧靠近头顶的树枝上。
惊叫如痉挛一般从腹腔低部冲上来,冲过胸膛又通过喉咙。然而没有成为声音。不是珠晶成功地吞下惊叫,是她没能发出声音。
全身像麻痹了一样,很快胸口起了痉挛。
眼前那白色的东西伸长,裂开。然后有液体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
(会被发觉……一定会。)
这样待着不动,早晚会被发现。也许趁它对付山羊的现在逃走为好。
只要稍微把视线往下移动一点点,不经意地往下看一眼它就会发现珠晶。
(在那之前必须逃走。)
然而怎么才能不发出声响地逃走?
(声音……)
这样在意也毫无意义。心跳声也好,咬紧牙关时漏出的声音也好,它根本不可能没有听到。
(但是……动不了。)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我……真是愚蠢……)
我真的反省了。
(顽丘……救救我……)
这祈祷仿佛被听到了,从什么地方响起了人的叫喊声。
“——喂!马!!”
头顶的树枝发出响动,坐在上面的那个东西动弹了。
呼叫声还有人们慌乱地跑动声响了起来。同时白色的东西掉落在珠晶身边,发出令人厌恶的声响,渐起同样令人厌恶的飞沫。接着树枝发出响动,深深地弯曲下沉,反弹了起来。
耳边开始响起人的哀嚎、马的嘶啼、大群人来回奔跑的声响。
听着这些,珠晶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头上,摇晃的树枝现在静静地停止了动静。那里已经看不见那个黑色的影子了。
Ⅳ
其中一人醒来,发现本来在自己声旁的马消失了。难道它逃走了?带着这个念头环顾四周,然后在旁边的草丛里看到了横倒在地上的马。赶忙走过去一看,发现那里只有马的下半身。
他喊起来,然后周围的人也条起来。有人忍耐不住点起了火,然后他们发现四处散落着身体只剩下一部分的马和人的尸体。他们拿起武器,点亮松明在周围找了一番。
他们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山羊的残骸和少女。谁都以为少女也成了牺牲品,但看到人来,少女哭喊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搜索持续到天明,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撕裂四人、屠杀了数头家畜的东西。
“珠晶……不要紧吗?”
季和拉过用水擦干脸的少女,少女总算点了点头。
“还好……不要紧,还好好活着。”
“可是……”
“拜托,放开我。头发上,身上都带着血腥味,让我去洗掉。”
但是……话刚说出口,季和沉默下来,从随从里叫来三个健壮的女人,命她们跟着珠晶一起去下面的河流。
太阳升起后的野营地是一片绿色,道路是白色,一切如同假象般的明亮。珠晶在三个女人的陪同下,沿着路下了斜坡,然后不远处是一条细细的小河。珠晶不顾一切的把脸埋进水里,解开头发洗了起来。一个手掌结实的女人帮了她的忙。
河水很凉,这样一来头脑冷静了许多。脱下衣服,一个女人同情地拿去清洗,另一个女人打湿毛巾,帮着珠晶擦着身体。
“很害怕是吧,真可怜……”
“不要紧的,总算得救了,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不用那么勉强自己啊。”
“真的不要紧的……是啊,的确很可怕。”
一回想起来就感到恐怖,但至少现在身体在发抖应该是因为水冷,而不是因为恐怖。擦干身体,裹上干布后,身体的颤抖止住了。回到暖和的路上,珠晶的心情开朗起来——性命没有大碍,运气不坏。
在广场的一角,死去的人和马被埋葬起来。妖魔的袭击不是第一次,但尸体想这样剩下足以能好好加以埋葬的情况恐怕是第一次——这一点才可怕。
带着战栗看着埋葬进行,季和不知所以的来到珠晶旁边。
“不要紧吗?静下心了?”
“嗯,完全好了。对不起,那头山羊是室先生的东西。”
季和摇摇手。
“不用道歉,珠晶能平安真是太好了。”
说着,季和顺着珠晶的视线看去,然后慌忙推着珠晶说道:
“那种东西不要看了,来来,给你弄点暖和的东西喝。”
季和把珠晶带到马车旁边,那里生着一小堆篝火,上面烧着水。接过绿茶,坐到火的旁边,心情变的更加平静。静下心后才发觉篝火边没什么人,也难怪,空气很热。
“他们干出的好事。昨晚那么一再强调,还是有笨蛋生了火,恐怕就是因为那个火光引来了妖魔。我得告诉那些愚蠢的家伙让他们滚回去。”
“——啊?”
“自己要做蠢事是他的自由,但可不允许他给别人也带来危险。不要紧,珠晶,那种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等等。”
“静下心了就坐上马车吧,等埋葬完了我们就出发。”
“等一下,室先生。”
“怎么了?还害怕吗?也不怪你,不过留在这里也危险,我们必须早点通过这种危险地方。”
说完,季和忙着去指挥随从们了。珠晶哑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他到底在想着什么,亏他还是大人。”
季和真的没明白吗?受到妖魔袭击本来就是因为他们踏入了不该踏入的道路。现在该做的是立即回头,而不是前进——而且,珠晶想到,被袭击后还残留着尸体,而妖魔还没有找到。这意味着什么,季和连考虑都没有去考虑吗?野营地留下了血腥,然而没有其他妖魔来,所以留下了尸体——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这里的妖魔是连其他妖魔都畏惧的厉害角色吗?
“往前走不行。”
难道刚氏要迂回了,这个妖魔和至今为止的家伙完全不同。
珠晶站了起来。考虑自己独自回去追黄朱,但没能踏出脚步。季和他们打算前进,能不管他们只自己逃走吗?不去说服季和他们不行。
告诉季和他们这条路有多么危险,然后权他们往回走,现在去追的话,或许还能赶上刚氏他们。
“啊啊,不行……室先生还有马车在。”
必须从那里开始说服才行。考虑到这一点,又觉得也许只有自己会去比较好些。往回走,追上刚氏说明情况。刚氏的话,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们应该心里有数。
想到这里珠晶为难起来。
“可是刚氏不可能因此就来救他们啊……”
而且原本珠晶他们就是无视了刚氏的忠告来到这里的。就算一个人回去,以她的脚程能在没有路的森林里追上黄朱他们么?有骑兽的话到有可能。
“还是得去说服大家往回走。总之要先让室先生扔掉马车,分开行李……”
可是这么多人往回走,去追黄朱的话,妖魔会不会跟着追上来呢。妖魔听到人声后藏了起来,这说明他比至今曾袭击过的任何妖魔都聪明。万一这样做而把危险引到往那边走的人们身上,如果变成了这样的后果……
“我好愚蠢。”
对顽丘生气,也对利广生气,但不管怎么生气也要忍耐才对。珠晶本应该这样做的。
“该怎么办……”
季和一行继续沿着路前进了,珠晶进退两难地乘坐在马车上。途中队列三度停了下来,因为走在路边的人消失了。
——队伍被妖魔跟上了。
他隐藏在树林里,见有机可乘就把落在后面的人,溢出队伍的人抓走,而且只把猎物撕裂,看起来就像在把杀戮当作享乐。
人们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变快了,像被恐怖驱赶着一样,有马的人乘上马,肩并肩地挤在路中央急急向前赶。到了晚上,都默默地聚在一起整夜不眠,然后还是有人从边上一个两个的消失。
“不在那里狩猎掉它不行……”
这样继续走下去,和黄朱们合流的话,会把他们也卷入危险。在这之前,就算停止前进也必须先把这个狡猾的妖魔除掉。这样跟季和讲了,他当然没有同样。
寻找消失的人,想把他们安葬的努力很快就放弃了。队伍不顾一切的扬着会场向前赶着路。没怎么经过休息地急赶了整整两天,人们欢呼起来,森林走到了尽头。
这样一来,妖魔无法隐身了。眼前是长着茂密灌木,散步着岩石的草地。荒凉的起伏延续着,视野可以一直望到遥远的天边。
“这下好了,妖魔也没有了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放弃追踪了吧。”
季和露出微笑说道,然后令人马加紧步伐。在勉强分辨的出是路的路上,人们像是获得了解放似的急赶着前进。从长长的队列尾端传来惨叫声的,是刚过正午的时候。
珠晶瞥到了一个巨大的类似猿猴的影子。队伍从尾部开始瓦解,人们向开阔的原野四散开来。马车奔驰,跳了起来。徒步的人眼睁睁的被抛下,消失在荒野的起伏下不见了踪影。
“室先生,不行。那么多人都……”
“我们就是去什么也做不了啊,珠晶。只有趁这期间逃走。”
“可是!”
“被袭击的人很可怜,但是我们就算回去又能做什么?当然心情也许会因此放松下来。可是比起这个,我们不是还有使命在身上吗?”
“使命——?”
“当然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来升山的?我们必须要到达蓬山。必须去到那里成为王,拯救恭国三百万百姓。在这里可怜几个人的性命,让要成为王的人死了的话,三百万百姓的性命就会受到威胁。”
珠晶等着季和。
“你以为在这里救不了几条性命的人能救得了三百万人民?”
“那么,你认为如果成为王,可以一个人都不杀吗?”
珠晶闭上了嘴。
“舍弃数人挽救百姓全体,还是为一时的感伤所动去救数人,结果让国土面临亡国的荒废……坐上玉座后,会无数次必须面对这样的选择啊,珠晶。”
“那——”
“让他们牺牲我当然也难过,如果我现在有足以拯救他们的力量,我当然会立即返回去就他们,可是我没有那种力量。所以这时只有感谢他们宝贵的牺牲,继续往前走,以后通过为他人鞠躬尽瘁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有靠这样做来报答他们的牺牲。”
“那样……”
这样不是和黄朱一样了吗。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别人牺牲的时候,趁机逃走——可是,对人们来讲有这以外的方法吗?
“……我真的好愚蠢。”
呢喃被奔驰的车轮声打消了。
强者救助弱者,这是强者的义务。可是在这黄海里没有所谓的强者。那是强者保护弱者、而且自己和弱者都能保护得了的世界的理论,即使刚氏们在黄海里也绝非强者。
保护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姑且没有什么大的意外——比如遇到必须迂回躲避的厉害妖魔,除了自己还可以勉强帮到两三人。所以虽然他们被雇佣,作他人的护卫,但那也并非意味着刚氏在黄海里是强者。
刚氏能在黄海里保护自己,最低限度地能让自己活下来,然后用很微小的余力竭尽全力保护住自己的主人,其实应该是这样。更多的事就超过了他们的限度,所以主人以外的人就算被袭击,他们不会去救也不想救。
“应该是这样啊……”
不论是怎么熟悉黄海的黄朱,在黄海里也不是强者,不能没有经过准备和觉悟就带着他人上路。从一开始就要听从刚氏的建议,全体人员都做好最大限度能保证安全的准备,必须这样才行。因为有喝不了水的地方,所以需要满翁石,必须准备好携带在身上,因为黄海里没有店铺。黄海里没有路,有平坦的地面,但那不是路。就算后悔也不能回头,不能在路途中放弃。所以进入黄海前,做到了那种程度的准备就决定了一切。
接受刚氏的提议,从一开始就毫不懈怠的做好准备,对刚氏的知识表示相应的敬意,信赖并遵从他们的指示——不这样做的人,就算是刚氏也保护不了。人们雇佣刚氏,但不是刚氏的主人,旅程的主导权必须由刚氏来掌握。
生火灭火,仅仅是这件事,只有黄朱才明白什么情况下应该生火、什么情况下应该灭掉。他们观察地形,通过各种状况做出判断。这是他们从小就在黄海生存下来的,为了生存积累经验得来的智慧。所以旅途的主导权必须由有经验的人掌握。
雇佣刚氏,就意味着这样。
“支付佣金,请人跟自己去蓬山……”
和这样雇佣护卫有微妙的区别。雇佣刚氏请他们去蓬山。他们踏上去蓬山的旅途,雇主则跟着走。雇主被指挥被指导,同时被他们照顾。刚氏考虑好付出这样代价的人,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所以本来就没有把季和还有纻台的安全加入考虑范围内,如果要考虑到,就必须要有更多的刚氏。
“除非所有人都带着刚氏,否则没有意义啊。”
一个升山者需要复数的刚氏,这样才勉强能拥有集合起力量回避危险的余力。然而实际上大多数人没有带着刚氏。季和带着的随从有四十余人,而他与他的随从都同样对黄海一无所知。如果进入黄海前有刚氏在,大概会提议减少随从,然后用刚氏或者朱氏来填补上缺少的人树吧。不管怎样人数,如果谁都不懂得在黄海里保护自身的方法,那么除了靠牺牲他们的期间自己逃命外,不可能有其他能做到的事。
“真恨自己……到现在才明白。”
马车丢下徒步者,在荒野上奔驰。
“这样我……就是被顽丘嘲笑,也许也没办法……”
等到队伍奔驰的速度降下来时已经到了黄昏。人们把隐藏着妖魔的森林和他人的牺牲抛在后面,终于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珠晶走下马车,朝着尘埃逐渐变淡的后方看去。远方有被丢下的人。环视队列,剩下的人数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多人被舍弃了。
踩着似乎还在摇晃的地面,珠晶走到了正想生火的季和旁边。
“室先生,有件事想请求你。”
什么事?季和回过头,温和地说道。
“让你帮了我这么多,再这么说虽然很过意不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
“希望你分给我一点点水和食物。”
“——珠晶?”
“方便的话最好借我把枪或者剑。不行吗?”
“珠晶!你到底想干什么?那种东西,你为什么——”
“我回去。”
“珠晶!!”
“我往回走,看看能不能和步行的人合流。能顺利合流,妖魔就此真的放弃追踪了的话就好,不是的话,我想和大家商量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个妖魔铲除掉。”
季和慌张地拉住珠晶的手腕。
“不要说胡话!”
“室先生心里也明白对吧?不该往这边的路来的。妖魔在追着我们,不一定放弃了。这样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会遇到为了不被妖魔袭击懂得小心行事的人。”
“可是,珠晶,你冷静下来想想……”
珠晶摇摇头。
“我好好想过了。我对刚氏的做法生气,所以跟着室先生一起来了。他们对不了解黄海的人漠视不管的态度,我对这一点很气愤。可是不管没有骑马的人,这和刚氏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听我说,珠晶……”
“——我明白那也是没有方法的事!但既然我对黄朱的做法不满来了这边,就不能再做同样的事情。我生气是因为我很愚蠢。这么回去,跪下去道歉说‘我做了蠢事’也许是一种解决方法——但那是妖魔没有跟在后面的情况。”
“——珠晶!”
“黄朱的事我完全没有去理解,却擅自恼火,无视忠告踏入了危险的道路,这之上还要舍弃步行的人逃回去,把危险也带给黄朱们?这一点我绝对做不到。拜托你,分给我一点行李好吗?我能拿的动的分量就行。不行的话也请告诉我好了,我不会怨你的。”
“我怎么可能给你,怎么可以回去,那种事——”
“是吗,我明白了。”
珠晶转身就走。空着手行动轻便也许是好事。
“珠晶,等等。”
“如果你没回去的勇气,那就请便好了,我也不会要求你回去。不敢为由于自己的愚蠢而犯下的错误负责的懦夫,不来也好——所以,也请你不要把我当作懦夫。”
“珠晶!”
珠晶回过头挥挥手道:
“多谢你的照顾。室先生也请小心,夜晚的黑暗和森林的树荫没有多大区别。”
Ⅴ
大地上残留的淡淡烟尘缓缓浮动,给空气染上了些许黄色。
男人喘着气,不管怎么往前赶,也只能看到前方浮在空中的烟尘,视野尽头早已看不见主人马车的影子。每往一个山坡上攀爬,每爬上一次坡顶,就禁不住期待这次或许就可以看到马车的踪影,或者就可以看到休息等待着他们的人们的身影,可是每次每次的期待都只带来空虚的失望。
想着不再期待了,但仍伸长脖子蹬上一个山坡,只看到主人经过留下的尘埃,然后垂下头。走下山坡时,只低头看见落在自己脚下、每越过一座山丘就逐渐拉长的影子。
“钲担,家公大人真的走了吗?”
男人——钲担不得不对喘息着这样问自己的同辈点了点头。
“啊……看来是这样……”
说着呼出一口气,肋下抽筋似的疼痛起来。跑着追到了这里,但对自己过了四十岁的身体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家公大人他们大概要休息,我们不休不停地走下去或许——”
钲担这样说着,但话语里毫无力气。人步行的速度归根结底能追得上让马急驰着逃走的季和他们吗?就算运气好在季和他们休息的期间争取时间,勉强追了上去,妖魔再次出现时,季和还是会快马加鞭的逃走——把钲担他们扔下。
“可恶……”
和钲担一起跑的男人停下了脚步,跪到在地面。
“喂——”
钲担喊道,但男人摇摇头。
“算了——不行了,我再也跑不动了。”
是啊,说着钲担也停了下来。又有一个男人无言的坐了下来,躺到在地上。接着又有一个人这样模仿。
如果还差一点就能追的上季和,他会对所有人加以呵斥。但这种希望哪里也没有。想到这一点,钲担也坐了下来。喉咙冒火,气喘吁吁,顶着肋下,钲担也躺到在当场。
妖魔会来。跟在他们后面追来,什么时候都可能被袭击。这样停下来的期间,他们与季和间的距离也在拉大——不过,那些事已经这样都无所谓了。
所有人都无言的在那里躺倒或是坐倒,急促地喘着气。然后跑在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看到钲担他们后停住脚步。停住脚步的人还有看着他们的人都向顾无言。停下来的人扭曲着表情,断了线似的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谁都无言着,月亮升了起来,放弃逃走的人们聚集到了同一个凹地里。
他们被主人抛弃了。背后响着人的惨叫,他们推着货车前进的时候,载着他们主人的马车跑远了。带着被责骂的觉悟,丢掉货车开始往前逃,但不可能追的上六匹马拉的马车,他们和其他徒步者一同被留在了荒野。和妖魔一起。
升山者大体都骑着马,剩下的几乎都是随从。像钲担这样被主人扔下的人占大多数,也有一些死了主人,只有向前走的不幸者。
只有靠两条腿跑来逃了,只有这样,可即使跑得喘不上气,即使远离了妖魔跳出来的那个场所,人们的心情也丝毫好转不起来。他们没有逃离妖魔的脚程,妖魔远不他们快,不管他们这样拼命逃走,谁心里都明白不可能比骑着马或骑兽逃来得安全。想到这里,逃跑的腿就变的无力。谁的心里都萌生出“随便怎么样好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情绪,而一旦放弃就再也跑不动了。
月亮完全升到头顶的时候,凹地里已经聚集了百余人沉默的围坐在一起。偶尔人群里有人骂两嗓子,但也没人回应。
“到晚上了啊……”
沉重的沉默中,谁的声音冷不丁地浮了出来。
“是啊。”
钲担毫无对象的呢喃了一句。晚上到了,危险增加了,这样待着的时间里,那个妖魔说不定就在接近了。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那种事。”
有人自暴自弃地撇下一句。钲担对此点点头。跟着主人来到这里的结果就是这样。
钲担本来就是季和的家生。被命令一起走自然不可能违抗地来到黄海,一边看着坐在马车上的主人,一边走过漫长的路程,主人休息的期间也要一直工作。然后这个季和扔下钲担逃走了。趁着钲担他们徒步奔逃、被妖魔袭击的间隙,靠着马和骑兽的健足逃走了。就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好下场……”
有人漏出这么一句话,钲担对此也表示了同意。
“说得没错。”
“靠我们一路轻松地走过来……遇到危险又拿我们做盾牌。”
“然后想自己得救,跑到蓬山。”
“运气好的话就成为王,万千荣华集一身。”
“哼,舍弃随从自己逃命的家伙怎么可能当的成王。”
“谁知道呢,反正世道都是些不怎么样的家伙在操纵。”
“没错……”
“反正我们是没法确认了。”
“是啊,大概看不到蓬山的门在他们眼前关上的情形了。”
“也好,看不到他们变了不起的样子也算幸运了。”
没错,自嘲的笑声像波纹一样在凹地里扩散开来。钲担也笑了——只有笑。
“喂……”
人群里什么地方传出一个紧张的声音。钲担反射地压低了身形。明明心想不管这样都无所谓了,但听到叫做的声音,预感到妖魔来袭的时候,还是马上想站起来逃跑。同样俯下身子的人还有很多。这对生命的执着。
“……有什么——在往这边来。”
所以人都吃惊地朝前面的山坡方向抬起头,坐在凹地边缘休息的人伸长脖子望着那个方向。
“是妖魔吗?”
“不……”
“不是,是人。”
“有人回来了。”
包含钲担在内,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咽着唾沫,朝那个方向看去。
“是一个人……”
“可是,那……”
坐在边缘的人们突然闭上了嘴。坐在山坡上的钲担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在足以听得到脚步声的静寂中,一个比足音更轻的声音从人们头顶传来。
“——在那里吗?”
随着轻跑的足音,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们不要紧吗?”
人群鼎沸了。聚集在凹地的人们忘我的呼喊起来,钲担也不例外。只有少女一个人,只有她回来又能为他们做到什么呢——不过那种事根本不是问题。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少女不是随从,是升山者。
不知何时,喊声变成了欢呼。少女就像被欢声吓住了似的停下脚步,从山坡上朝凹地望着。
“我好象在被欢迎的样子,但很对不起,行李、剑什么的我都没有,我只身一人来的。”
那不要紧的,有人回答道。
“是吗?大家都没事吗?有人受伤吗?”
少女说着,面露难色的笑了笑。
“不可能都没事啊。不过怎么多人能平安逃出来真太好了。”
钲担怀着感激抬头望着少女。并不是期待升山者能为他们做什么,升山者里有人挂念着他们、希望他们平安的心意才是重要的。
少女走下凹地,环视着众人。
“——你们的行李呢?”
也许是感到了被叱责,有人像是找借口似的解释道因为要逃走扔下了。
“逃跑的时候行李只会妨碍是吧?不过必须取回来才行。没有水和食物,今后的路就没法走了。”
今后的路……钲担喃喃道。正好少女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望向他。
“啊,是室先生那儿的人吧,你没事太好了。”
“……是,不过……”
“回去取行李吧,还是大家都动不了了?”
“不过……”
“一直在这里待着也只有饿死渴死,行李是必须的。水还有食物——有多少人带着自己的那份?”
人群里零零星星有人举起手。
“……这点不够这么多人啊。还是得回去。”
“可是……”
回去能怎么办,又没有马。
“怎么了?需要行李对吧?不是的话,简直像大家放弃了继续往下走似的。”
珠晶露出微笑接着说道:
“就算靠步行也可以走到蓬山哦。到了蓬山,妖魔就不会来了——好了,走吧。”
直截了当地说完,珠晶横穿凹地,开始往回走。
“可是,小姐——珠晶小姐。”
“我们不是已经步行着走到这里了吗?剩下的路和至今走完的路比起来短很多了,最多再花半个月左右。已经走了一个多月,现在反而打退堂鼓吗?”
“可是,妖魔——”
“至今为止不是也出现过么,而且黄海外面也会出现啊。因为大家运气好,所以能走到这里,今后也不会因为被袭击所有人就都会死掉的。”
“那……”
“可是,如果没有水和食物,绝对所有人都没法活长久啊。”
“但是,到时还要往回走。”
“是啊,不过和我一起来的朱氏带着两人份往复的行李,并不是健壮的男人背不动的分量。万一不行,只要到达蓬山就行,到了蓬山就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是指?”
“哎呀,蓬山不是有麒麟吗?在麒麟家门口这么多人饿死看看吧,麒麟什么的肯定马上咽气完蛋。跟着麒麟的人决不可能漠视我们不管的,肯定能给我们至少可以活下去的东西的。回去的物品能那到便好,拿不到的话,就一直赖在蓬山好了,反正都要伺候人的话,比起舍弃大家自己逃跑的主人,还是伺候麒麟来得好些,对吧?不管怎么说,那毕竟也是慈悲为怀的生物嘛。”
钲担怔怔地张开口,然后轻轻笑了出来。
“是……是啊。”
“所以啊,往回走吧。再说妖魔也不会总在一个地方待着的。到现在不也没遇到过那种情况吗?趁现在回去,整理好行李,自己走到蓬山需要的那份补给要自己带上。”
慢慢地,从少女周围开始,人们站了起来。
“对对,打起精神来。总之只要到达蓬山,就算随从也可能被选为王哦,从和麒麟对面这一点来说都是一样的。随从也是升山啊,所以大家不可以服输放弃哦。”
人们被少女激励,簇拥着开始往回走。应该不会那么简单,钲担心里想。但即使是发自想象的小小希望,被指引出可能性,一旦目光开始转向将来,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的生命也变的无比可贵了。
“总之,大家不要分开。所有人尽量都靠在一起走,要留意周围的动静。看到有像妖魔的东西就呼喊出来。但听到呼喊后大家要只考虑自己,总之先逃走。”
“可是妖魔跑的更快啊。”
珠晶叹了口气道:
“是啊。但不能不逃对吧。总之要赶快逃,逃开,然后躲到灌木或者岩石的阴影里藏起来。”
钲担瞪圆了眼睛。
“藏起来?这……”
“没有灌木和岩石的话,爬在地面也行。把身体紧紧贴在什么东西上面,绝对不要发出声音或者动弹。这样一来,妖魔就会看不见人了。虽然会很可怕,但不要紧,我上次就是这样才得救的,不知道?”
是啊,钲担点点头。
“我看见妖魔的身影了。距离只有我和大叔间这么远,它就坐在我头顶的树枝上。不过忍耐着害怕,一动不动地躺着,结果真的没有被袭击。所以这不是活下来了吗?”
周围的人点着头。在眼前面对过妖魔,而且生存下来的少女的话很有说服力。
被此激励,人们时停时歇的回到了路上。天亮时,看到了被扔下的行李。照例,妖魔留下累累尸体不见了。这样人们慌忙打起行李,等整理好的时候,谁都因为疲劳变得困倦不已,在也走不动路了。
是啊,少女抬头望着开始升起的太阳说道:
“反正也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么不如在妖魔稍微老实一点的白天休息比较明智。”
“白天休息?那么,走路呢?”
“晚上走就行了。在森林里,那种视野不好、阴影很多的地方行走很危险。因为根本不清楚妖魔会隐藏在哪里。但是现在周围这么宽阔,就算是晚上,只要有月亮,有影子接近的话就应该可以看到吧?”
“是……是啊。”
“没错,妖魔对光亮很敏感。晚上眼睛好用,但有光的时候视力就会下降。睡觉的时候谁都不会发出声音或者动弹对吧,靠着灌木或者岩石躺着的话,更不容易被发现的。”
“啊,原来如此。”
“既然这么决定了就睡觉吧。晚上的时候要加油走路哦——行李记得要放在随时可以拿到的地方,特别是水,做好把水挂在手腕上睡的准备才行哦。”
从此的路程,人们决不彼此分散、选择视野极好的地方前进着。珠晶不知不觉成为了队伍的指挥,对此没有人有异议。原本他们就习惯了被人命令,反而对自己决定什么事情感到不习惯。
妖魔的袭击还在持续,被袭击的人自认运气不好而放弃,这期间剩下的人就尽力逃走。众人按照珠晶说的那样藏进灌木和岩石阴影处。因此而获救的例子逐渐增多,这给人们增加了勇气。遇到袭击的时候马上和身边的人拉着手逃进荒野躲起来。并且从逃避的经验里学到,一个人屏住呼吸保持不动需要极大的胆魄,但旁边有人相互制约的话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妖魔离开后,就回去捡回行李。这样一点点往复着走了三昼夜,虽然人和行李都在不断减少,但队伍仍然保持了大多数人的平安,于是人们继续前进。
Ⅵ
“……没有车辙。”
近迫蹲在地面上,检查着硬质的土地表面。
“他们还没有到。”
穿过森林,从那里又根据刚氏留下的标记渡过荒野,总算回到了沿着浅谷延伸的正路上。虽然没有遇到妖魔的袭击,也没有特别难渡的难关,但回到正路上却看不出季和他们到达过的痕迹。
四周的路面反射着日光,呈现出明亮的白色,近迫回头望向顽丘。
“也许被袭击了。”
“当然了。”
朱氏的声音很冷淡。
“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太阳升起来了,准备开始野营吧。他们活着的话,也许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到达。反正他们又不懂得在视野好的地方最好白天睡觉晚上前进的知识。”
近迫点点头,但还是对路的另一边放心不下。到底是被妖魔袭击了,还是……
前方绕过岩石矮丘的来路上连尘埃都看不到。等失望的回过头,顽丘早已离开去找睡觉的场地了。
“朱氏是朱氏啊……”
近迫苦笑道。朱氏不是刚氏,而刚氏非常清楚失去鹏雏时升山会变的多么可怕。就算近迫自身不知道,刚氏间流传的古老逸话里,那样的例子多少都找的出来。
怎么办?刚氏的同伴来询问。总之先扎营,近迫这样吩咐道。
“起来后还没看到他们来怎么办?”
“怎么办好呢。就算妖魔出现了,也应该有一两个人活下来走到这里吧。只好这么等着。”
“是不是该让人去营救一下为好?让谁去——”
“后面的话不要说出来!”
同伴的话说到中途,近迫瞪着眼让他住了口。
“不要说——会失去真君的庇护。”
他们在那里等到了日落,但还是没有看到有人来到。
好不容易劝服住想急着赶路的人,在原地待着渡过了一夜,等到了翌日中午,太阳开始倾斜的时候,在路的尽头终于看到了扬起的沙尘。看到从沿着低低的悬崖迂回延伸的道路另一边扬起的沙尘,看到了有石块在往无水的谷底落下。
“——来了。”
不知由谁开始,人群里响起了欢呼。来的是全都乘着骑兽和马的十几人,他们看到道路前面等待的人群,慌忙加鞭急赶了过来。
“难道,活下来的人只有这些吗?”
骑乘着赶过来的人气喘吁吁地对前来迎接的近迫回答道:
“不,还有,在后面很远。”
“妖魔出现了。”
近迫点点头。
“我想你们也是心里明知道才去的——其他还有人吧?落在后面吗?”
“对……季和他们在后面。不过,徒步的人……”
近迫瞪住眼前的男人。
“难道你们是把徒步的人丢下逃跑来的吗?”
看到男人表示肯定的点了点头,近迫咂了咂舌头。
“小姐的情况知道吗?现在怎样了,没事吗?”
“不知道……我想应该在季和那里。”
“那个季和呢?”
“落在后面。”
不,另一个骑在骑兽上的男人插嘴道:
“不在季和那里。我看到她下了马车往回走了。”
“往回走?回徒步的人那里去了吗?”
大概是,那个男人点头应声道。
“那么妖魔干掉了吗?”
“没有,哪有那种余力。”
“——混帐!”
近迫奔回同伴身边。
“留下五个人,太阳一落山就什么也不用管带着所有人赶快上路!”
“怎么了?”
“妖魔。那些家伙没除掉妖魔就逃过来了。”
“那么——”
“会追来,看这个样子。妖魔尝到甜头也明白,比起攻击妖魔,袭击人容易得多。”
说着,近迫转头往向顽丘。
“朱氏的老大打算怎么办?大小姐看来是天气徒步的人被舍弃,回去救他们或是给他们吊丧去了。”
“这倒真像她的作风。”
顽丘低声呢喃,然后苦笑道:
“我本打算在这里道别去狩猎,不过留下来帮你照看其他人的事做做也行。”
是这样,近迫苦笑道。这时顽丘旁边的利广插嘴说道:
“顽丘和你们一起去,还有我。”
喂,顽丘望向利广。利广笑道:
“跟我一起来吧。”
“你不是对珠晶已经没有兴趣了吗?”
“‘没有兴趣了’这样的话我可没有说过。”
顽丘叹了口气道:
“好吧,那么我照你的说法再重复一次。对珠晶来讲,你不是已经没有必要了吗?”
“嗯。但说不定,我对珠晶来说还有必要。我想去确认一下这一点。”
“妖魔在跟着追过来。你既然也爱惜性命,我也不会去干那种救人的事。”
“我没说要你救人,我是说要雇你。”
顽丘揶揄地笑道:
“哦?给多少?话说在前头,一半的预付金可要现银。”
“用它支付。”
利广扔过去星彩的缰绳,接着解下了栓在岩石上的驳。
“用一头驺虞减去驳的价值作为佣金,这样应该没有不满了吧——跟我来。”
Ⅶ
一边看着人们稳健地行进,一边和钲担谈笑着,但珠晶内心苦恼着。眼下虽然在沿着路前进,但这样走下去和顽丘他们合流了怎么办?妖魔很明显在跟着珠晶他们。
尽管如此,既然路在延伸,他们就不得不向前走,想在哪里猎杀妖魔,但该怎么样做完全没有头绪。
没有携带武器的人很多,带着武器的人也有不少。如果妖魔会为了吃人停下脚步,仗着人数多还可以想点办法。可是那个妖魔却像疾风一样突然出现,撕裂一两个人后又如疾风一般离去。想要饵时也不停在原地,而是把人抓走。怎么样也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您怎么了?”
被钲担问到,珠晶勉强露出微笑回道:
“我想光这样逃不行,得想办法除掉那家伙……”
“那个妖魔……吗?”
“要是能让它停下来就好了,哪怕很短时间也好,得设法让它暂时不能行动。”
是啊,钲担呢喃的应声着,然后突然叫道:
“珠晶小姐,看那里。”
顺着钲担的声音抬头望去,看到路前方有一样黑色的东西伏在地上。珠晶一时间心悬到了嗓子眼,但借着月光看到那不是妖魔,而是马车。变的破烂凄惨的马车,被丢弃在视野前方的路上。
“是家公大人的马车。”
“原来这样,终于还是扔了马车啊。”
真是讽刺,就为了不想失去这个,季和才愚蠢的选择了有危险的路前进的。
接近后,几个人从马车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大概就是骑马被杀或者被季和丢下的不幸的人。
“室先生呢?”
怎么问道,然后有人回答说他骑着马逃走了。
“是吗……真是位好家公大人呢。不过还好你们能活下来。”
怎么办?钲担前来问道。珠晶看了看马车。
“总之先看看里面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吧。”
让全员休息后,珠晶开始在马车上翻找。
“幌布和帐篷能用得上。白天盖上这个睡,和周围的石头颜色很象,不容易发现对吧?”
钲担点点头。
“是啊,大概是这样。要把它割开,分给大家吗?”
“这样做吧,从足腰不便的人开始分,受伤的人要优先哦。”
“是,我明白了——喂。”
看到钲担向同伴们传令后,珠晶继续在行李中寻找。
“有水桶啊。有的不行了,也有没事的。这个也给大家分一下吧——这边的小桶是什么?”
“大概是油或者是酒吧。”
“有油的话最好了,是酒的话也可以用在受伤的人身上。问题是有没有用来装的容器。如果谁有能用的容器也给大家分分吧。”
说着,珠晶停下了手。
“有绢布啊……”
钲担苦笑道:
“家公大人大概是打算拿来送给蓬山的人吧。”
“……真服了他。就为了搬这种东西才要用这么大架势的马车啊。倒是真像商人能考虑到的想法。”
高级的绢布、壶瓶还有摆设。
“有容器了。反正不会因为太昂贵而为难。把这里的裘衣撕开,就有盖得了。”
是,钲担苦笑着叹了口气回道。因为家公的愚蠢,也因为少女的果断干脆让人感到些许滑稽。
“——这是什么?”
一个像是用橡木等坚硬木材做成的箱子。因为箱钙松了,就从附近找来棍子翘了开来。看到里面的东西,珠晶呆住了。
“真是……”
真不明白季和在想着什么。里面满满地装着首饰发钗等饰品。
“首饰啊……没什么用……”
珠晶打算把它倒出来,然后突然停下手来。精雕细刻的金银和玉石。
“这些东西珠晶拿去,我想家公大人也不会说要拿回去的。”
钲担和气地说道。但珠晶摇摇头,双手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角。
“尽量收集起来……金银不知道怎么样——总之带着一点玉石的东西都要。把行李全翻遍也要找出来。”
“是……是全部都要吗?”
“对——油和酒什么的也都要。”
珠晶用手隔着衣服抓住放在袍下的木排,想起了在祠庙时的情形。黄海的守护、犬狼真君,他穿在身上的皮甲和玉石作成的披巾。玉石对那只红色的猿猴起不起作用——不过,有试一试的价值。
“还有,帮我把带着武器的人聚集起来。”
珠晶环视着聚集的人们。月光下逐个脸孔看了一圈,没有哪个看起来很靠的住的样子,但数十人集合在一起,也略有些声势。
“这里有室先生留下的油和酒——还有首饰。”
哗地,人群里掀起一阵波澜。
“不杀掉那家伙,我们就一直会被袭击。然后人就会不断减少。下次说不定就会轮到自己。就算运气好不是自己,每减少一人,加在自己身上的危险就增加一分。对吧?”
带着那种瘟神,没法跟黄朱他们率领的队伍合流——至少珠晶不打算让事情变成那样。
“我听说妖魔中有的会醉玉石。这一点对那个家伙行不行的通不知道。也许不行,但这里有酒也有油。玉不行的话,酒或许有效,还不行的话,用油点火也是办法。”
眼前的人群里响起一阵碎玉。
“幌杆是竹子做的。能不能用这个做成弓?嗯……那个叫什么来着,城塞上的那种放在地上用的大弓。”
“是床子弩吗?”
“对,就是它。没有武器的人用竹枪也行。不管用什么都好,有试试看的价值。”
“可是。”
“我们有这么多坚强的人啊。”
珠晶强迫自己做出笑容,说道:
“只要让它停下来,就一定能消灭掉。”
珠晶环视着不安地交换着视线的人们。
“由我来做诱饵。你们不会丢下这样弱小的孩子不顾吧?”
Ⅷ
人们称它为朱狷。
很像巨大的红毛猿猴,只有脖子是白色。四肢比身体更红,牙齿尖锐,拥有像猛禽一样的利爪,而且十分聪明狡猾。
那朱狷栖息在黄海的一角。平时总是捕列妖魔,面对其他凶猛的妖魔威吓时总是先嘿嘿地嘲笑,趁对方一口气冲过来时冷不防发起攻击,以撕碎对方的身体为乐。把附近的猎物大概都捕杀光后就改变猎场,这样在黄海四处移动。时而有长着两只脚的弱小兽类闯入它的狩猎场。双足兽很弱小,不怎么能添饱肚子,但毫不费力地就能捉到撕裂很让它高兴。
某天,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双足兽进入了它的猎场。一下子都杀掉没什么意思,不仅杀死后身体很开就会腐烂,而且一点点捕杀比较有乐趣。所以它从四周追着双足兽的队伍,时而从背后、时而又从正面冲出来袭击。
这样把爪子勾到的双足兽带进岩石的隐蔽处,稍微咬上几口,然后满意地短短睡一觉,醒来后把剩下的部分吃掉。虽不怎么能添饱肚子,但味道不坏。
吃饱后岩石阴影里出来,眼前的荒野处亮着红色的火光。朱狷知道双足兽就带在火光周围。呵呵呵地笑着——朱狷会笑——从岩石背后走出来。
到小火光的距离,以朱狷的脚力,全力跳跃三次就可以到达。不管今夜因为有月亮,最初一步它尽量压低着身形爬了过去。双足兽近来不怎么能找得到空隙,不像一开始那样能轻易让朱狷接近。看到朱狷接近就哗的散开,抓住两三匹的时候,其余的就都跑掉了,近来总是这样。
这样矮着身体偷偷爬进。光线刺眼,看什么都很费劲,但它知道火光旁边大概有两三只双足兽。把视线转向四周的荒野,附近姑且没有发现其他猎兽。
朱狷试验地轻轻抬起头,闻了闻周围的空气——并不是没有,只是藏起来了。很多双足兽的气味掺杂在空气里,同时还有股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着非常好闻的味道。
心情不明所以的兴奋起来,为了压抑住这种感觉,朱狷更加压低身体匍匐在地上。有这种情绪时忍耐一点更有意思,这样做一定会有好事。
灵巧地使用着前后肢,这只红色的野兽贴在地面上前进了。为了不和灌木接触发出声音,朱狷小心翼翼地行动着。
认为不能不被发现的再接近时,它全力反踢地面跳了出来。一步就跳过了剩下的距离,落在它想捕获的猎物旁边,脚刚一着地,就伸出长臂抡倒了猎物。不过手上的感觉有点奇怪,爪子前端传来一股疼痛。
情不自禁朝猎物看去,原来那只是在绑在一起的木板披上了皮。发觉自己被骗,朱狷憋气地朝周围看去,看到两个正在后退的人,一大一小——不错。
想去袭击这两个猎物,但不知怎么感觉轻飘飘的。闻到非常好的味道,忍不住开始在四周寻找香喂的来源。小双足兽倒出了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的落在地上的容器的旁边,而那个毫不起眼的容器旁边,有什么散发着奇妙香味的东西小小地垒起了以堆。
好吧,那么把那只双足兽处理掉后在去看看那个吧。
心里明白这样做比较好,但朱狷没能抗拒香味的诱惑。
对,捕猎双足兽的机会多少都有,但那个也许只有现在才能发现。实际上,它至今为止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东西。
眼里瞥着一点点后退的小双足兽,朱狷接近了那个。那个散发着另人陶醉的香味。有带香味的东西,也有不是的东西掺在里面。总之它把鼻子凑到那个跟前,用前肢拨弄了把一小堆东西。这样一来芳香变得更加浓郁,让它难以忍耐了。很快就发现了散发出香味的东西了,而且还有好几个。
觉得会很好吃,于是朱狷把它含进最里。芳香在口中扩散开来,咬碎后更加变得香甜了。脑袋从芯里传来一股酩酊的感觉。正在后退的小双足兽的事情也好,其他事情也好,什么都从念头里消失了。
身体的力量从后肢开始渐渐失去,但这种事不管这样都无所谓了。它懒懒地躺倒在地上,再用前肢继续拨弄那堆东西。又发现一个。上面带着什么有讨厌气味的粘粘东西,但连这一点也无所谓了。
把这个放进嘴里,更加陶醉的时候,突然眼前变的一片血红。眼前充满了白热的亮光,什么也看不见。没有感到疼痛,陶醉的感觉也没有消失,但朱狷知道身边发生不同寻常的事情。
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身体上传来碰到了坚硬东西的感觉。它想到要站起来,但后肢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虽然竭尽全力站了起来,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脑袋昏昏的。接着又感觉到什么在有力地碰着身体。它挥着手想拨开,但没怎么起到效果。然后再次被强力的碰触——不,是被刺着。
对,是被什么刺着。被捅刺,被划挠的疼痛。
疼痛感缓缓地恢复起来,不光是被刺的地方,现在全身都疼痛。
一旦恢复了疼痛,那就变成了灼热的痛感袭击了朱狷的全身。前肢后肢、头上背上、眼中都疼痛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处在危险中这一点它明白了。胡乱的跳跃起来挥舞着手足,但连自己的攻击是否有效也不知道。
听不到声音,除了刺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到。挥舞的爪子上似乎钩到了什么东西。感觉爪子上挂上了什么有点重量的东西。
挥着前肢想甩掉那个东西,朱狷跳跃了起来。越跳跃越倒,然后再跳跃。白色的视野里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眼瞅着黑斑迅速增大。疼痛也增大了,但渐渐地感觉不到了。对疼痛远去感到安心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钲担奔跑着。妖魔以惊人的速度跳跃的前方有岩石、有灌木,脚下一绊摔了一交。
能看到在远远的前面,浑身化为火球的生物跳跃着,火球再次下降,然后消失不见了。
“在那边——追!”
竭尽全力的叫喊着,拿着武器的人们奔跑着。
钲担也再次站起来赶去。膝盖在颤抖,脚踏不稳地面。但这还远比不上那红色的野兽——恐怕是朱狷——在自己眼前出现时的战栗。
朱狷为玉而醉。油也起到了作用。对站也站不稳、暴乱挣扎的朱狷很容易实施攻击。可是。
“——珠晶小姐!”
可是朱狷的利爪偏偏钩住了珠晶。
钲担奔跑着,潜伏在他身边的人们也奔跑着。在天色开始转亮的荒野上,跌跌撞撞地朝着朱狷消失的方向奔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前面遇到一处断崖。慌忙停住脚,脚下三丈多深的断崖下面有光亮,是朱狷的身体还在燃烧。
“在哪里——在这附近找!”
还是在途中被甩落了呢。
钲担伏在地面上似的在周围寻找少女。不久夜晚结束,四周被明亮的朝阳照亮。他们继续在周围寻找,但还是没有发现少女的踪迹。
“怎么能这样……”
颓唐的想坐下时,远处跟他一样弓着腰搜索少女的一人朝这边喊起来。
钲担站起来跑了过去。但那个年长的女人所指的,是从远方朝想这里接近的沙尘。
看到十余头骑兽的身影,钲担呆立在原地。
如果他们早一天来到,那将会多么让人期待,给人激励啊——但是,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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