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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五][图南之翼]第五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n 3 15:43:07 2005), 转信
图南之翼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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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珠晶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呼吸的瞬间。发觉胸口痛的厉害,但想坐起来就坐了起来,看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周围很暗,不过头顶相当高的地方能看到一道细细的光亮。
“了不起……我还活着。”
珠晶抬头望着头顶石壁间的狭窄光线,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轻声低语似的声音在紧挨着头顶左右的岩壁间回响着。这是一处类似岩石间隙的场所。
能发出声音,眼睛也能看见。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身体到处疼痛,但都还听使唤。不能说完全无伤,不过大概也只是些跌打擦伤吧。
“哎呀……真是令人吃惊。”
浑身化为火球的妖魔朝珠晶扬起前肢时,她本以为这下真的死定了。
洞穴一侧的巨大岩石突起着,另一侧是圆圆的两块岩石层叠着,形成了倾斜的阶梯。被两枚岩壁夹着形成的龟裂底部,地下湿润的土壤上落着一层枯草。底部的空间大约在珠晶躺下后还有一点富余。
试着站起来,手攀着倾斜的岩石,望头顶望去,可以看到洞穴的开口部并不那么狭窄。一块大岩石和外面的土地连着。看来这个龟裂的岩洞是被流向岩石下方的水穿凿而成的。
“哦……”
珠晶攀着倾斜的岩石向上爬。岩石表面很滑,长着苔藓,也有枯叶堆积着,但总算没有滑倒的爬了上去。
把脸探出洞穴之外,外面充满着温暖的阳光。洞穴出口处的岩石像石钵一样凹进地面一大块,上面长着密集的野草。抓住草根,爬出洞外,躺在半圆形的草地上,感觉心情真舒畅。
看着蓝色的天空,珠晶坐了起来。踏着草地蹬上凹地,走过灌木后,前方是荒地。周围是近几天看惯了的白色碎石和地面、散布的草和灌木,大地起伏着,远方可以遥遥望见森林。
站在荒地环视四周,看不见自己熟悉的东西。无论是人的踪影,还是那辆被丢弃的马车。
看来——珠晶一边蹬上身后的大岩石,一边想。大岩石是露出地面没多高的扁平的岩山。站在这个岩山上看,也看不到那辆坏掉的马车——看来自己是被妖魔的抓子钩到,被运到了什么地方。袍的袖子一半从肩头部分大大地撕开,大概是被带往什么地方的途中,衣服被钩住的部分撕裂开来,结果掉了下来吧。然后掉在那个长满草的凹地,又顺势滚落到凹地底部的岩石和地面的龟裂里。一定是这样。
“我真是运气好的人呢……从眼下来看。”
能活着也许是运气好,但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同时升山者们——正确地说应该是被他们扔下的随从们——的所在也不明白,而且连水和食物也没有,这种情况也难以值得高兴。
总之先一下子扯下撕开的袖子。把它系在灌木上。把它留做记号,稍微在四周走了走。
“从这种好运气去考虑,妖魔大概已经被干掉了,一定是这样。”
因为畏惧那个猿猴,没有其他的妖魔在实在是幸运。至少短期内不用担心妖魔的事了。
影子拉得相当长。虽然没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说不定已经接近黄昏了。
仔细观察了大岩石的形状,然后姑且直线的离开了那里。还是到处看不到马车的踪影。再走远,大岩石就会隐没在地面的起伏下,这样保持着勉强能看到大岩石的距离,以它为中心走了一圈,还是看不到马车,尝试着呼唤了数次,又侧耳倾听,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听到类似人声的声音。
“这下有点难办了。”
必须想办法回到路上,但这里,究竟是在哪里呢。
“迷路后的做法是待在原地不动,可是……”
问题是会不会有人来找自己。它毕竟是被妖魔抓走了,大家很可能都认为珠晶已经死了,因此放弃寻找先走了——至少队伍是这样一路走到这里的。把消失踪迹的人视为死亡。这么来考虑,在这里等着不是明智的做法。
“总之,只有先试着往能走到的地方走走看了。”
从肩头开始检查了一下没了袖子的胳膊。一碰会感到疼痛,但没有流血的样子。皮肉没有撕破,看来真的只是衣服被爪子钩到了。总之只要能找到路,也许就能追上走在前面的人们。
“只有尽量去试试了。”
这样对自己说完,点点头,珠晶返回了大岩石,在那里用石头垒成一个石冢。又折断一根灌木枝,插在了上面。
“这样就应该不会找不到这块岩石了。”
只要不迷失大岩石,就不会失去那个安全的龟裂。龟裂的底部是湿润的,遇到万一的时候可以挖掘底部来找水。
这样做完,一边感觉着太阳的位置和大地的起伏,漠然地定下大致的方向,一边数着步伐走起来。在能看到大岩石的地方停下,再垒起石碓,做上了冢标。
珠晶继续走着,一边拣着石头做起石冢——这样至少能会到那个凹地。
影子变得更长了,太阳将要西沉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四个石冢,做完第五个石冢,然后从那里走到勉强能看到它的地方时珠晶放弃了。看来方向完全弄错了。
无精打采地返回大岩石,这次再重复着同样的做法朝反方向走去。这边也什么都没发现,失望地回到岩石的时候,太阳落了下去。
四周开始进入薄薄的黑暗,但不仅没法生篝火、没法吃饭,连水都没有。
“没法不感到气馁啊……”
这样对自己说着,坐到大岩石上休息,等细细的月牙升起来,再次开始行走。
月光下寻找石头无比艰难,而且因为视野看不到多远,必须频繁地做上冢标。进入夜晚后,最初走的方向什么也没看到,之后的方向上还是什么也没有。然后第三次,堆好了第五个石冢,走到勉强能看到那个石冢的地方时,远远地看到前方似乎有个影子很像倾倒的马车。
“我果然还是运气好。”
周围没有光亮,也没有有人在的迹象。
“——大家真是薄情啊。”
珠晶嘴里唠叨着,但脚下轻快地在荒野上跑向前方。跑到喘不上气、肋下疼痛的时候她停住了脚。
“啊……?”
眼前看到的只是岩石,不是马车。从珠晶现在停下脚步的地方看去,已经看不出像马车了。珠晶慌忙转过身回头望,她最后垒的石冢当然到处也看不到了。
“……我迷路了。”
Ⅱ
顽丘扫视一圈闷不做声的蹲坐在荒野的人们。
他们一样的悄然不语,带着一种分不清愤怒还是悲伤的沉默。其中表情尤其颓废的是曾为季和随从的叫做钲担的中年男人。
近迫为难地看着他们。
“我说啊……小姐已经失踪快一昼夜了,今天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把沿着对朱狷设下陷阱的马车附近的篝火痕迹和实际上朱狷掉落的浅浅断崖呈直线的方向彻底的找了一遍。
到顽丘他们到来为止,他们把篝火痕迹和断崖之间的荒野翻了个遍似的寻找了。他们中的一人下了斜坡,看到了平坦的岩石,但没有想到那种没多高的岩石背面会有凹陷。因为没有想到岩石背面可能会藏起一个孩子,所以没有绕到岩石后面去看,竭尽全力的高喊了珠晶的名字,但忽视了对方不见得保持着能听到声音的意思这一点。
所以寻找方向转到了珠晶可能在朱狷掉下的断崖下面的可能性上。人们猜测她可能在朱狷掉下悬崖时,被甩掉在下面平缓但密集着灌木的斜坡上。人们在灌木间进行了搜索,但结果以徒劳而终。
“所以啊……”
近迫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请你们先走吧,我要留下来。”
说话的是钲担。
“至少明天我要再搜索一次。请留给我和珠晶小姐两人份的水和粮食。”
“可是啊,你……”
“我们被丢弃在这个荒野里时,只有珠晶小姐没有舍弃我们,泛了回来。这样得救的我如果扔下珠晶小姐不顾,没脸面对上天。”
没错,沉默的人群里传出几句赞同的声音。
“怎么办?”
近迫说着望向顽丘,顽丘朝利广示意了一下。
“我现在的雇主是那个人。”
看到顽丘的视线,利广笑道:
“这样吧——我们留下来。我于顽丘原本就是和珠晶一起来的,本来就是三人旅途。我和顽丘寻找珠晶,带着她前往蓬山。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样正好是恢复正常。”
“但是……”钲担话刚说出口,利广笑着插口说道:
“我们有驳和驺虞。只要发现珠晶,马上就能追上队伍。你们和近迫他们一起先走,稍微帮我们拖一拖队伍的后腿。”
“拖队伍的后腿……吗?”
“对。纻台等人都急着往前赶路。你们想办法拖住他们,让队伍走慢一点,我们就能马上追上去。”
“好的,但是——”
“珠晶不要紧。她可是没有刚氏的帮助就率领了这么多人走到这里,而且还除掉了朱狷的孩子哦。”
是啊,钲担咧开嘴笑道。近迫也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竟然知道在晚上行走,真服了她能想到。”
钲担外起头不解,近迫更加笑道:
“在开阔的地方要晚上走。至少黄朱这么做——顽丘既然没教,就是珠晶自己考虑到的吧,真厉害。这样的小姐不用担心。”
近迫环视着坐着的人们接着说道:
“就这样,到天亮为止,大家往前走一点吧。珠晶的事交给朱氏的老大就不用担心了。比起这边,赶快追上前面的纻台和吓破了胆准备跑着到蓬山的季和,和他们合流,想办法拖慢队伍的步伐才行。”
是,钲担终于点了头,坐着的人们开始动弹了。
近迫放心的望了望顽丘,顽丘也叹了一口气抬手回应了一下。
“真是……”
听到顽丘的呢喃,利广小声安慰道:
“好了好了。反正对朱氏来说,以少人数渡过黄海就是家常便饭对吧?”
“要是没有两个外行的确如此。”
“顽丘被我雇了,你发牢骚也没用——我们怎么办?”
“升起篝火先睡一觉。找人的话,没有阳光什么也做不到。如果运气好,看到篝火,珠晶自己会自己走过来。”
“嗯,的确如此。”
Ⅲ
一行在近迫等刚氏的率领下上了路,顽丘和利广留了下来。靠着骑兽——现在主人颠倒了过来——浅浅地睡了一觉,拂晓的时候醒来,吃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
“珠晶没有带着水和食物啊……这附近有能喝水的地方吗?”
“挖的话,也不能说没有。”
“昨天那么找过了,而断崖下的斜坡那里没有……”
顽丘说完望着四周,顽丘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他说道:
“怎么说呢——你真是个怪人。”
“我吗?”
“当然。你究竟是什么人?虽然知道你大概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只是旅行者而已。”
顽丘失声笑道:
“想到你会这么回答。不过利广为什么现在又想来找珠晶了?”
“总不能扔下她不管吧。”
“没关系。”
“真是残忍啊——顽丘你嘴上这么说,可还不是跟着队伍走到了今天吗?”
这个嘛……顽丘含混其辞地搪塞着。
“顽丘被珠晶解雇了,所以早早离开队列去狩猎骑兽不是更好么?为什么一直留在队伍里到现在?说这说那,还不是对珠晶的事放心不下吗?”
“没有那回事。”顽丘反驳道:“我也有我的理由。狩猎也有特定的狩猎场所。因为留在队伍里走比较有利我才跟着来的。”
“是吗?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自有理由。”
“你啊……”
对叹着气的顽丘,利广只是笑着。
“顽丘,你这样很狡猾。自己不说心里话却要探听别人的心里话。就算真想那么干,也要问得在巧妙些才行。”
您言之有理,说着顽丘再次叹了一口气。“……并不是想知道你的心里话,只是……”
“只是?”
“想不通。你做的事看起来毫无道理可言。”
“也许的确是没有道理。”
“有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个坏到骨子里的恶棍。”
“怎么说也没什么。”
望着对方笑呵呵的表情,顽丘头痛地说道:
“……原本你就是在意珠晶才来到了黄海对吧。既然如此,却眼睁睁漠视珠晶和季和他们一起走了,至少你没有跟她去。如果是因为不想丢掉性命,这我也懂,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明知道危险而去找珠晶?”
“不是已经没有危险了吗?朱狷已经被珠晶除掉了。”
说着,利广笑着叹道:
“真是了不起啊。”
“没有了朱狷,也只是轮到其他妖魔出来而已。珍惜性命的话,就不该在这种地方转悠,和纻台他们去蓬山才对。你却特意离开队伍,而且甚至送出驺虞来找珠晶。现在才要找的话,当初和季和他们一起走不就好了吗?”
“那可就搞错了问题点。”
利广笑着。看起来虽然很和善的笑容,但近来顽丘总感觉他是个可疑家伙。
“我在恭遇到了珠晶。遇到她,不经意的帮了她,听说她要去蓬山后,我内心对此表示了认同。珠晶只要到达了蓬山,就一定能登基。大概会成为历史上最年少的王——所以我跟着来了。我不是怎么说了吗?”
“为了看珠晶成为王?”
“简单的说是那样。不过实际上,黄海是这样的地方,升山是怎样的事情,我有些兴趣。顺便也想在珠晶登基前尽量跟她熟悉一下。”
“……原来如此。”
顽丘苦笑道,利广则呵呵地笑起来。
“不对,顽丘,你现在考虑的事情不对,不要那么擅自去想象。”
“好好。你有你的理由对吧。”
“对。我有我的想法。我是顽丘说的那种,能把驺虞送来送去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通过认识王来获得地位和财产的必要。”
“也许吧。”
“不过,我很想先和珠晶熟悉一下。”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珠晶遇到别人相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珠晶不是和别人,而且和我相遇了。既然难得遇到了,比起分开,还是好好接一下缘分比较好,就是这样。”
“……完全搞不懂。”
顽丘接口说道。利广笑道:
“嗯。那就是我说的理由——不过,万一珠晶不登基,那么我的行为就毫无意义了。而且,和黄朱一起走还是和季和一起走,大概就是珠晶能否登基的交界线。”
“珠晶不登基的话,就对珠晶没有兴趣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过正好相反吗?珠晶不登基的话,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我因为一些自己的考虑跟着珠晶来到了黄海。珠晶登基的话,这就有了相应的意义。但如果珠晶不登基,这就只能成为我个人的狂热。然而我并不拥有仅凭着狂热就可以失去的性命。”
“那是当然。”
“你又误解了——我有自己要背负的责任,就像刚氏要保护升山者一样。而且那不是因为狂热就可以弃之不顾、可以被允许的事情。所谓责任就是这种性质的东西。不对吗?”
“大概吧。”
“所以,珠晶如果不登基,比起珠晶的安全,我要优先自己的安全。珠晶如果登基,就算多少会冒些危险,也有去试试的价值。”
“……我还是不懂啊。”
或许吧,利广笑道:
“珠晶愚昧地和顽丘争吵,跟着季和走了。”
“那是愚昧吗?”
“当然。如果珠晶会成为王,就不可以在那里和朱氏争吵。因为王的安全比其他任何百姓的安全都要优先。”
“真有歪理。”
“这就是需要王的时间的理论。你们冷眼看待舍弃随从的季和,但任何季和要成为王,必须那样做。因为不能拿王的性命去和百余条人命相交换。王的肩膀上担负着数万的百姓牺牲,现在在这里牺牲树百人也没有办法。”
“真是肮脏的理论。”
顽丘啐声道。利广还是笑着回道:
“的确如此。但这就是需要王的世界的理论——而且,因为王要统治这个世界,所以必须克服这个理论。”
“……啊?”
利广呵呵地笑道:
“所以啊,那是被王支配的人——臣下的理论。而准备坐到玉座上的人不能是臣下。因为是王所以才会坐在玉座上,而不是把坐到玉座上的臣下称为王。因此王必须超越臣下的理论。”
顽丘头疼地回道:
“完全搞不懂,不过……”
“不过?”
“因为珠晶很季和他们去了后又活了下来,所以你才决定去寻找,这一点大致明白了。在那里不绕道走的是愚蠢的人;绕着走的是普通的刚氏;不绕着走一边保护主人,一边除掉妖魔确保道路安全的是杰出的刚氏——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这是个相当不错的比喻。
“所以你才没有把珠晶带回来是吧?但是啊,这是说你在考验珠晶有没有王的气量吗?”
利广笑道:
“当然,我考验了。”
Ⅳ
珠晶一个人走着,在一处岩石阴影下睡了一觉。太阳升起来后再次去找自己做的石冢,但结果进一步迷失了方向。
“麻烦了……怎么办……”
呢喃着走着,忽然地面划过一道影子。
当下什么也没考虑,身体反射地抱住近旁的岩石,然后靠着岩石把身体缩进岩石的底部。蹲下去后想到或许是有人来迎接了,但听到头上传来怪声,珠晶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看到空中飞着一羽带翼的野兽。升山者中没有带着长有翅膀的骑兽或妖鸟的人。
那个大猿看来还是死了。所以其他妖魔飞回来了。
“顽丘……看那里。”
利广指着荒野的一处。顽丘望去,看到了石块垒成的冢。
“石冢——是珠晶吗?”
“没有其他人。你看,这种巧妙的摆法。石冢等间隔地排列着,而且三个石冢正好摆成一条直线。”
利广走到石冢旁边,指着前方直线上的石冢说道。在其更前方有第三个石冢,蹲下来望去,他们毫无偏差地重叠在一起。
“在这里没了。看来是从那边来,在这里回头了。可惜再有一个石冢就能看到篝火的痕迹了。”
顽丘回过头。背后是平缓的斜坡,蹬上这个,就能看到马车的残骸和篝火的痕迹了。
顺着石冢下了斜坡,见到了做在岩石上、插着灌木枝、装饰的像模像样的石冢。
“看来这里就是起点。”
利广指着从那里朝五个方向延伸的石冢列说道。
“只有头脑倒是真好,那家伙。”
顽丘说着,很快发现了系在他身旁灌木枝上的那个。
“利广……这个。”
利广绕过岩石,跑下斜坡。系在灌木上的毫无疑问是袍的袖子。顽丘环视四周,走下灌木另一边的凹地。下了斜面就看到有一处龟裂。顽丘试着下到里面。一旦进去,顽丘在里面无法改变方向。只有这种程度的宽窄,但总算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在吗?”
“不在。”
说着,顽丘爬出来,观察四周的情况。
“不过里面有人往上爬的痕迹,肯定有人来过这里。那样的话就应该是珠晶。大人的话下不到洞底。”
“从此会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里面和草地上都没有挖洞。她没有挖水喝。”
“没有水能坚持多久?”
“最多三天吧。”
“已经过去了一天。”
“她是孩子,应该还没走多远——只要没被妖魔捉到。”
珠晶直接在岩石那里短短睡了一觉,太阳开始倾斜是醒来了。空腹、疲惫而且喉咙干渴着,感觉很糟糕。
虽然起来了,但下面应该怎么办却不知道。该往那里走,现在连回那块凹地的方向都不知道。眼前能看到的,是毫无变化的荒地,偏白的地面也好、零散的岩石也好、散布的草地和灌木也好,都几乎毫无特征可言,让人无从分辨。
姑且用手里拿的石块在藏身的岩石表面上划上了痕迹。在手能够到的岩石上放上石块,在长着灌木的地方就折断树枝。总之想方设法做出了些标记。至少这样一来,回到同样的地方时应该可以知道自己回来了。
虽然这样考虑着,但还是忍不住叹气。
“这样恐怕也只能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
每次休息的时候就犹豫是不是在救援来之前就坐在原地等着。犹豫着,结果还是走了起来,累了又会感到自己走动的事很愚蠢——对,一开始就待在那个凹地不动就好了。如果待在那里没能等到人来找,大概就不会有人来找了。
“事后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大概就是这样吧。真是开始有点讨厌自己了。”
事到如今只有想办法去找到路了。想到这里,还是走起来,但腿上渐渐没了力气。不知是因为空腹还是因为一只胳膊上缺了袖子,感到夜风很冷。
不安而且后悔,沮丧消沉地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荒野上,感到无比的难过。毫无目的地彷徨,多少次想坐下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喂——”,是呼唤人的声音。
珠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夜晚的荒野。
“喂——”
是男人的声音。珠晶心里一半高兴,一半想哭,有人来找我了!再次从背后传来呼唤的声音,这次珠晶也提起嗓门喊道:
“在这里!我在这里!!”
珠晶一边喊着,一边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不知道是没有听到她的喊声还是因为什么,男人还在像刚才那样呼唤着,看来是一个人。说不定是被大猿猴追赶逃走,像珠晶一样迷失方向的人。那样也好,有人同行的话,在荒野行走也并不那么辛苦。
“你在哪里?我在这里!”
“在哪里?”
这次的喊声好象传达到了。珠晶注意着周围往前跑着,腿上的疼痛和疲劳也像飞走了一样。
“我在这里!”
她竭尽全力地喊道。然后看到从前方相当远的岩石背面露出一个人影。珠晶高兴地露出笑容。对方好象没有发现珠晶似的,反而转入岩石的背面,呼唤着问你在哪里。
珠晶跑着,一边跑一边呼叫着对方:
“我现在就过去。”
男人从岩石后面微微露出脸,然后举起手招呼道:
“在这里。”
从远处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因为不是熟悉的声音,可能真是被大猿追赶而走失的人。
“你是一个人?”
“一个人。”
“我也迷了路。”
“我也迷了路。”
男人不动地从岩石背后伸出手召唤着。没有印象的容貌似乎正眯着眼睛笑着。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
唰地,一阵风吹过。像是被迎面的风阻挡住了似的,珠晶把脚步放慢了。
“请问……你是和室先生一起来的人?”
“一起来的人。”
男人待在那里不动。只是从岩石背后露出脸,举起手。
“……怎么了?你在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
慢慢地,但仍然在前进的中珠晶止住了脚步,注视着男人。男人依然举着手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你也应该知道的。”
“你也应该知道的。”
珠晶走了起来——这次是朝着后面,一点点往后退。
“你是室先生那里的人……对吧?”
“那里的人。”
“室先生的名字你记得吧?”
“记得。”
珠晶更加后退。
“……其实是忘记了吧?”
“其实忘记了。”
背后升起一股凉意,珠晶后退着。基本是在拧着身体,一点点从那里往后退。男人还是举着手,但眼睛直直的盯着珠晶。
“喂——”
男人的声音感觉很可怕。珠晶更加后退,脚绊了一下摔倒了。男人还是从岩石背后露出脸,手举着不动。珠晶用颤抖着的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的时候,男人动了。
男人看起来就像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珠晶瞬间明白那不是他消失了,而是跳了起来。男人跳过一人高的岩石,落在了珠晶眼前。
“喂——”
男人无表情的说着。男人的脸下是粗粗的脖子和坚硬且隆起的肩膀,强壮的长臂,从腹部往下是覆盖着鳞片的兽类的半身,落在地上的脚是鸟的蹴爪,迟了一拍摔落在地面的是如同长蛇的尾。
珠晶惊叫起来,胡乱地挥舞着手。无意识地扬出抓在手里的沙土,扔在男人——人妖的脸上。然后一边抓起石头,抓起手上碰到的任何东西一边摔过去,一边往后退。
后退,站起来,跑出去时头发被抓住,惊恐间胡乱的拧过身体,用力硬挣脱开,像脱兔一样奔出去。前面遇到岩石阻挡,伸出手撑住岩石身体一扭绕过,转到岩石后面,人妖却连同岩石和珠晶一起跨越了过去。
想翻转过身体,头却被抓住。身体被整个拉起,脚从地上悬了空。然后眼前看见了岩石。
耳中听到了惨叫。珠晶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声音。岩石冲击到眼前,思考停滞了。慌乱间伸出手抵在岩石上,额头顺着力量撞了上去,然后身体反弹回来坐到了地上。就在自己发呆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惨叫。坐下来的腰上被有力地打击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转过身体,背靠在岩石上,同时有一样白色的东西从头顶落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开始把握情况前的这长长的一瞬里?
落在地面的粗壮手臂从肩膀根部被切断了。那个人妖抓住了珠晶的头,大概是想把珠晶往岩石上砸。但在那之前胳臂被斩断了——
抬起头望去,人妖背着身体,强忍着什么似的晃动着身体,尾巴随着身体摇晃大大地甩动,打着珠晶。
又响起了惨叫,这次珠晶明白了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听起来只像是人的哀嚎和怒吼声,从那个人妖口中传出来。它挥舞着仅剩的一只手臂,然后光芒一闪,从它背上露出了一个尖锐的剑尖。一把剑刃像是长出来一样,刺穿它的身体露了出来,同时珠晶被从旁边拉住了胳膊,拽离开来。
抬起脸,看到了利广——的确是利广的脸。
“啊……”
看到对它点头示意的利广感到放心的时候,身旁的岩石被扭动身体的蛇甩打了一下,紧接着人妖的身体到了下来,撞在岩石上,然后瘫倒在地面上。
“喂。”
听到呼唤,珠晶抬起头望项站在人妖脚边的人影。
“——还活着吗?”
因为发不出声音,珠晶点了点头。
“真是个只有运气倒是很好的家伙。”
因为自己也这么想,珠晶对此也点了点头。
“怎么了,腿软得站不起来了吗?”
眼前的人为甩落血迹似的把剑挥了一挥收入剑鞘说道。
“我……我想我真的很愚蠢……”
顽丘轻轻扬起眉毛。
“真的很害怕……”
再往后没有形成声音来,仅从口中发出了呜咽。情不自禁地抱起腿,把头埋在了膝盖上。这时耳边传来重重的足音。
然后后领被从后面拽着,身体被拉了起来。
“好了,站起来,离开这里。”
——没有必要像对待小猫似的这样对待我啊。
这么想着,但没有发出声音。珠晶睁开眼。
“顽丘……你的腿……”
顽丘脸上露出只能称之为苦笑的笑容。
“出来点闪失,被蹴爪抓了一下。”
Ⅴ
“不……不要紧吗!?”
“看来不敢说不要紧了。”
顽丘说着,手抵在岩石上,然后就那样扶着坐到了地上。
裈虽然是泥土的颜色,但膝盖上面裂开并湿润了的事一眼就能看出来。坐下来的瞬间,顽丘像是想要撑着右脚一样把手贴了上去,这个情景珠晶没有看漏。珠晶慌忙跪下来俯身看去,一下子就看出来裈连同膝盖上的肉一起被挖开了。利广也跪下来。
“顽丘——”
“别说。听到别人用那种语气说话就提不起力量了。”
顽丘说着,朝放在一边的腿伸出手。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痛得很厉害吧。利广朝珠晶转过头。
“珠晶,把膝袴解开,把裈割下来。”
说着,利广朝大岩石方向跑去。珠晶跪在顽丘腿前,照利广说的把抱住小腿的膝袴解开拿掉。膝袴已经让人感到变重了似的被打湿了。想把盖在小腿上的裈回驺虞身边卷上去,可它紧贴在腿上,无法卷起。想用手撕开,但布太结实,根本撕不动。
“让一下,我来试试。”
说话的是带着骑兽们赶回来的利广。利广毫不犹豫地拔出剑,从袴裾割出缺口,然后一口气撕开到膝盖上。在旁边注视的珠晶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膝盖稍微靠上、略朝外的肉被深深的挖开了,那缺口甚至能蓄积起血液。
“腿能弯曲吗?”
“不知道。现在麻木了。给我绳子,还有驳——不对,是星彩身上的行李。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小带子。”
珠晶制止住利广站了起来,从后面的行李中取出卷起来的绳子扔给利广,然后把顽丘的剑连同鞘一起解下来,一下子插进绑在顽丘腿上的绳子间,转动剑固定好。
“……很熟练啊。”
“算是吧,这种程度的事还对付的了。”
微微笑着,利广蹙起眉头。
听到珠晶和男人相互呼喊的声音时,发觉那是人妖的是顽丘。两人分为上路的下路潜过去。利广先发砍落抓住珠晶的人妖的手臂,接着顽丘刺出的剑结果老人妖。这时看到了顽丘身体失去平衡倒下去的样子。很明显那是为了保护珠晶不被惨叫中的人妖挥出的蛇尾击中而故意倒下的。不愧是只身出入黄海的人,朱氏很厉害——但正是因为有了这种靠不洗练的技能保护珠晶的余力,造成了无益的负伤。
“顽丘,喂……你要不要紧?”
珠晶捧着包裹回来了。
“这种程度的伤就倒下可做不了黄朱。”
“可是……”
“你呢,有没有受伤?”
“不要紧的,多亏了你……这次连我也几乎以为真要死了。谢谢你。”
顽丘抬起眼睛,微微露出苦笑。
“‘连我’啊。”
“顽丘用剑的情况,以前只看到过你砍树枝,原来真的会用啊。”
顽丘从接过来的皮囊中取出竹筒和小袋,听到珠晶饶舌后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对你的看法稍微改观了一点。”
“那可真是承蒙抬举……道谢的话跟利广去说吧。不是他砍下了那家伙的胳膊,你那张恼人的嘴连着脑袋一起早就都贴到岩石上面了。”
顽丘把竹筒中的东西倒在伤口上,然后大大地扭起了脸。从味道来判断大概是酒。然后从小袋子里拈出一搓灰一样的东西撒在伤口上。
“——利广?谢谢,不过真让人有点吃惊呢。”
“本因为是个好看不中用的公子哥,意外地能干啊……难为你竟能不伤及珠晶只砍到人妖。”
利广笑道:
“我要是连这点优点都没有,不就麻烦了——幸好对方是人妖。因为听到了人妖和珠晶说话才赶得及。如果听到惨叫再找,恐怕就赶不上了。或许该说这因为看到了珠晶留下的标记,我们才走到了能听到声音的地方。这一点很了不起。”
珠晶笑着微微外起脑袋说道:
“虽然完全看不出来,难道说利广是军人?”
“从前那种事似乎也做过。”
“因此有了驺虞是吧。”
“应该说‘有过’。现在星彩和顽丘的驳交换了。”
珠晶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
“驺虞除了星彩,其他的我也有过,但驳从未带过。”
“利广真是个怪人……”
“珠晶,你把水袋整个拿过来。”
好,说着珠晶赶忙跑回驺虞身边,提着水袋返了回来。顽丘接过来说道:
“利广,你拿着什么样的行李?”
“在乾请刚氏做的行李。我想和顽丘带的东西差不多。”
“好——你们走。”
“顽丘!”
出声喊的不是被指示的利广,而是听到顽丘说话的珠晶。
“他们会闻着血腥味找到这里……我有这么多行李在总有办法。顺便把驺虞还你。”
“不要开玩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
顽丘冷淡地说道。在伤口上贴上奇怪的皮,用旧布卷起。
利广用剩下的绳子把鞘尖固定在顽丘膝盖上面,在不碰到伤口的位置上轻轻缠了起来。
“希望你老实告诉我——驳和驺虞哪个好?”
“留下驳的话由衷感谢你。”
“……明白了。”
“等一下!”
珠晶大声喊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们会留下你走吗?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愿意!”
“不要搞错了我的意思。如果没有一点胜算,我不会说让你们走——黄朱可是跟自我牺牲无缘的人。”
说着,顽丘从行李中抓出分不出木皮还是木根的东西放进嘴里。
“快走。我一个人比较好。”
“不要!什么意思,不要开玩笑!”
“不要大声喊。星彩从刚才开始就惶惶不安,它们很快就会来。我不是说不要紧了吗,这种伤我早就习惯了——快走。”
虽然这样说,即使在晚上也能看的出从顽丘额头到脸颊上都湿润着。这样能说不要紧吗,流了这么多的汗。
“利广,你抬着那边。星彩的话就算人自己乘不上去,它也能想办法让人上去。”
珠晶想抓住顽丘的手腕,但被甩了开来。
“真是说不通的家伙——快走。你们不在我反而能得救。谁会为了你们赔上性命,我没有胜算不会说要你们走。”
说着,顽丘放下撕裂的裈,自己把膝袴照原样卷了起来。
“我不愿意。这么说好了——跟我一起逃,或者跟我一起带着行李带在这里等死,你选择其中一种吧。”
“两种我都拒绝——利广,用绳子把这家伙绑起来,赶快放到骑兽背上走。”
“不要!不允许你那样对待我!!”
就像被珠晶的声音惊吓到了一样,星彩和驳转过头,然后抬头望向缀满繁星的夜空。
利广呢喃道:
“看来晚了……来了。”
同时星彩朝着夜空低声震动起吼音。
“顽丘,你希望我怎么做。”
对利广的问话,顽丘立即回答道:
“带着这家伙快走。”
“——珠晶呢?”
“我绝对不离开这里。想逃走的话,请自己逃!”
好吧,利广笑道:
“折中一下好了。”
话音未落利广便奔跑开,跳上星彩。连顽丘破口大骂、珠晶呼叫他的间歇都没留下。
“——坚持住,我带着刚氏回来。”
Ⅵ
“那个混蛋!”
“这与其说折中,到不如说两败俱伤地打了平手呢。”
顽丘朝珠晶怒吼道:
“你倒沉的住气!”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走。所以留下来正好。”
“所以我说啊——”
“你真是想不开呢。利广已经走了,驺虞全力奔驰的话,追上刚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就在利广回来之前坚持住吧。”
“你以为能坚持的住吗?”
珠晶笑道:
“不要紧的。我运气很好。”
“现在那个好运也用尽了——把驳带过来!”
顽丘扶着岩石站了起来。
“你一开始这么说就对了。”
用惹人恨的口气说完,珠晶跑过去,抓住驳的缰绳。把它拉到岩石这边时,驳显露出稍许的厌恶,一直朝夜空望着,微微地晃着脑袋。总之还是拉了过来,把缰绳交到顽丘手里,顽丘以虽称不上敏捷但还算利索的动作跃上了驳,朝珠晶伸出了手。
“……不痛吗?”
“不是说了吗,这点伤不值得大惊小怪。”
顽丘嘴上这么说,但右脚无法踩住蹬子,膝盖也使不上力量。因为镇痛药的关系疼痛渐渐减缓,麻烦的是同时其他的感觉也变迟钝了。总之把珠晶拉了上来,在驳的脖子上拍了三下。
——随你的便跑吧。
驳啪地挺起头,然后唐突地跑了起来。凭它妖兽的本能,躲避危险逃离原地。看来还有逃跑的余地。如果妖魔已经袭击过来了,驳应该会伏在原地不动。
驳奔跑着,然后腾空飞起来。拉一下缰绳,让它降低高度,总之让驳自由奔跑。不管是多么不知名的骑兽——即使只是和驴差不多的骑兽也好,和马不同的是妖兽熟悉黄海。它们知道如何从妖魔爪下保护自己,这一点和其他动物压倒性的不同。
从背后传来振翼的声音,然后听到了高低交错的威吓嘶鸣声。大概是妖鸟,而且是两只,现在正在争夺猎物。
驳先是朝着似乎要去利广和驺虞的方向飞行,然后马上改为在岩石之间穿插,朝反方向奔去。穿过荒野,低低飞跃过覆盖着灌木的凹地,打算进入混杂着岩石的树林。
——不好,顽丘心里呢喃道。
驳果然是想往安全的地方去。当然,那也是顽丘想要的,也正因此他才说想留下记着那个地方的驳,但带着珠晶没办法去那里。
没办法拉住缰绳,劝住反抗的驳朝树林的反方向跑去。很明显驳在感到困惑,正因为它知道安全的场所,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要背道而驰。总之劝服骑兽,让它在树林间奔走。
拨冷不防得跳了起来。然后顽丘突然压倒珠晶,伏到了驳背上。驳突破树林的枝杈,跃上了空中。下面,树蜘稀疏的树林中,看到有黑影在跑动。
“在……下面。”
“那家伙不会飞。”
天空开始由墨蓝转白。现在飞起来危险,但没法降下去。
“你伏着别动!”
顽丘说道,但晚了一步。
“……顽丘,你看。”
珠晶低声呢喃着举起手。
“等等——那里有光亮!”
珠晶伸手指着。树林对面的树木影子颜色变深,呈现出森林的模样。那里面有块稍微隆起的地势。隆起的山顶裸露着白色的地面,在那山脚附近,的确——有光亮。而且不是一个,似乎有三个左右。
不顾珠晶的示意,驳继续离那里远去。珠晶拉住缰绳,想试着让驳停下脚步。
“珠晶!”
“等等,去那里!那里有房子……!”
珠晶喊着,顽丘则咂着舌头道:
“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的确——”
驳穿越着天空,回过头,山麓那里已经看不见建筑物的影子,但是的确现在也能看到有亮光。
“你什么也没看到。”
珠晶转过头望向顽丘。
“你什么也没看到——明白了吗?”
“为什么?”
“你非要坚持说看到了的话,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珠晶情不自禁看了看下面。稀疏的树林里一些细小的树摇晃,能看出来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奔跑着。就算没有那个东西,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请扔下我吧。”
“珠晶。”
“光听到结论就老老实实照着做的,只有不会说话的家畜。要把人当作家畜对待的话,从这里推下去也好,扔到妖魔鼻子眼前也好,随你的便好了!”
这样喊出来的同时,视野摇晃了。驳发出了嘶啼,比马的声音低了数段。
发生了什么,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去搜索的视野里,看到了浅蓝的天空和从眼前穿过飞向上空的羽翼。
驳如箭一般地下降,珠晶连发出惊呼的间歇都没有便接近了树林的上端,同时头顶上穿来了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
如同猛禽的大鸟长着两个头,双方都发着奇声朝驳扑上来。驳躲闪了过去,顽丘朝扑空后又折起的妖鸟挥下了剑。
驳发出嘶啼。淡蓝的天空里远远地有看到有影子出现。没有翅膀,但正在朝这边飞来。
“可恶……”
顽丘道,让驳飞跃了现在的山丘。命令驳往覆盖着岩石和灌木、陡峭的山丘的另一侧森林里降下,同时手从行李中寻找黑绳子。驳上放的是利广的行李,只用手摸不容易发现,但既然是刚氏做的行李,就一定放在前面行李袋里。摸着翻腾了一番,然后找到了。
“把你的行李解下来,还有水。”
朝珠晶说完,等驳刚一着地,就令其伏在原地。然后护着伤腿滚着下了驳,把黑绳系在缰绳上。用单脚跳着跑向量好距离的树木,把绳子栓在上面。
“顽丘?我解下来了。”
珠晶说完,顽丘再次回到驳的旁边,然后接过行李,朝驳回过头。轻轻的摸摸它的脖子,慰劳似的轻轻拍了拍。
“拿上水了吗?”
看到珠晶点头示意,顽丘把住她的肩膀,把她当作拐杖一样拖着另一只脚跑起来——留下了驳。
“顽丘——驳还在。”
“那样就好了。”
“就好?”
珠晶回过头。可是,顽丘把它绑在了那里啊。
“赶快!”
“可是!”
绳子又细又长,可事实上的确栓起来了。被顽丘命令伏在原地的驳,睁大眼睛目送着沿着山脚渐渐远去的顽丘和珠晶。
“顽丘,驳逃不了。有什么在追过来,那样的话——”
“那样,就好了。”
“怎么能……!”
“你曾说过要我给它起个名字。”
是这样说过,在刚刚进入黄海的时候。
“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这就是原因。”
“顽丘——”
Ⅶ
在岩石和灌木间穿插,两人沿着山丘跑着。跌跌撞撞、慎重而又匆忙地凭借着阴影向前移动。
——不要!珠晶在心里想着。
从远处听到了驳的嘶叫。珠晶甩着脑袋,试着能不能像躲开视线那样让耳朵不去听声音。现在不是为了前进,而是为了逃离驳。
“……别哭,小丫头。”
“不要管我。”
珠晶呢喃道。驳目送着自己的样子,她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
“起了名字就会生出感情……所以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
“……真傻。”
“你们真残酷,你这么直说好了。”
珠晶望向顽丘。
“真笨,谁那么说了。”
珠晶把顽丘扶在自己肩上的手重新扶正,低声继续说道:
“……没部分对吧?因为我们必须逃走。只有牺牲掉驳,趁妖魔聚集在那里的期间逃走,等到太阳升起来才能得救。可怜驳、陪它一起死也许能让心情好受,但结果驳还是一样会死。”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不要把人当傻瓜。”
珠晶抬起带袖子的手臂擦了一下脸加紧脚步。必须尽快走远些——远到听不到悲鸣。
“黄朱才傻。为了以后舍弃骑兽而不起名字明明就没有意义。”
顽丘惊讶地看过来,珠晶朝他仰起头。
“顽丘不是把驳称呼为‘你’、‘那家伙’什么的吗……这样叫在心情上叫名字还亲密,你不明白?”
被切中要害,顽丘转头看了看眼中含着泪水的孩子。
默默地不做回答,总之先专心往前跑,但有种感觉在胸口翻涌着,令他呼吸艰难——也许珠晶说的很对。这是他第九次失去骑兽。这个数目,还有失去的骑兽,他都忘不了。在什么地方看到同种的的骑兽就会想起来,所以他从不带上同种的骑兽。刚氏中也有不少人和顽丘正相反,顽固地执着于同种的骑兽,
“……对不起,都怪我。”
“什么话。”
“我留下来了,所以驳才成了牺牲。我如果没留下来,驳和顽丘就能逃进那个建筑物里去了。因此顽丘才说要把驳留下来,才说要留下你一个人……对吧?”
顽丘惊呆的注视着扶着自己的少女。
“那是什么?是不能让我看得东西对吧?因为有我在一起,所以没能逃到那里去对吧?”
顽丘沉默着。实际上,呼吸急促得连说话也困难。
“如果,在这里和我分开,顽丘能逃到那里?有自己走到那里的自信?”
顽丘停下脚步。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顽丘能走到那里,在这里分开也行——怎么样?”
“你啊……”
顽丘在原地坐了下去。正好岩石下有块像是被挖去一块的凹坑,顽丘滚着身体滑了进去。
“能走到那里?那样的话,我就这么接着往前走。然后尽量大声喊叫,把妖魔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努力坚持到见到利广。”
顽丘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跪到自己身旁的孩子。
“你到底在考虑什么?”
“我在想负起让驳牺牲了的责任……不过先说清,我觉得顽丘什么也不说也有一些责任。有可以逃的场所,但我或利广在的话没法去,所以留下我走吧,就是我也会稍微考虑的。”
顽丘苦笑道:
“稍微吗?”
“因为顽丘一点都不坦率啊。总是不说真心话,所以什么才是你的真心话不就不知道了吗?所以就算你那么说,我也许会想那只是你在逞强。这要怪你自己。这就叫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
“不过一味固执的我的确也有错。这样导致了让驳牺牲的结果,我觉得很对不起顽丘和驳。所以作为补偿,如果能让顽丘到达那里,我来做诱饵也行……虽然这么想,但看这样子似乎做不到了。”
顽丘苦笑道:
“似乎是这样。”
“对了,我去到那里请求求助行不行?”
“别去。等不到你求救就会被杀。”
“那我送你到那附近。我保证马上就忘记——这样呢?”
顽丘侧躺着,仰望着岩石外的天空。
“你为了什么来到黄海的?”
“为了成为王。”
“那么就走。我总有办法。”
“顽丘走到那儿附近为止,至少需要有拐杖。”
“那么你要放弃做王,成为黄朱吗?”
珠晶侧起头。
“我是黄朱的话,一起去就没关系了?”
“如果你真明白成为黄朱到底意味着什么。”
珠晶叹气道:
“这就叫侮辱。真是让人生气的人。”
“——哦?”
“这就是认为我——像我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懂黄朱的辛酸对吧?”
“……不对吗?”
“我是孩子这一点是事实,你因此小看我可以原谅。说我对黄海一无所知,这也能原谅。但认为我是对世上的事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就不能原谅了。”
“哦?你懂什么?”
顽丘揶揄地说完,坐在旁边的孩子带着当真生气的表情瞪着他说道:
“你有眼睛是吧?有耳朵是吧?睁开眼睛认真去观察,侧起耳朵认真去倾听,同样能懂得很多事情,你不这么认为吗?”
顽丘苦笑道:
“小姐认识的人里有黄朱吗?”
“我家在连樯也是有名的豪商。”
“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啊……我想就是。”
“不要用那种方式说话!”
顽丘慌忙举起手。
“别那么大声,拜托了。”
“那么就不要再说这样侮辱人的话——我家的确很富裕,所以有很多家生。”
顽丘怔怔地注视着珠晶因为怒火泛起红潮的脸颊。
“我穿着绢的襦裙去庠学的时候,家生的惠花就穿着棉的襦裙满身尘土的干活。一整天都要干活是怎样的事,我也能想象得到,经过主次旅程,我也很明白那和我的想象差得没有那么远。”
都是同龄的女孩,一方穿着绢衣生活,一方伺候着前者生活。
“家生也是浮民。失去土地职业,失去家园,离开户籍所在的乡里,无依无靠,结果为了有饭吃就受雇于人。虽然生活因此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保证,但没有家公的许可,什么都做不到。老师说过,太纲上记载着不许买卖人口,不许持有奴隶。但家生就是奴隶,只是不叫做奴隶而已。”
顽丘注视着珠晶。
“家公怀着慈悲把这些没有饭吃的浮民雇进来,而浮民感谢这分慈悲,永远作为家生以工作来还恩。表面上是这样。真是美谈啊!可这种事是骗人的。浮民因为实在走投无路,心里明白将和奴隶一样而受雇与家公的。”
“是吗……”
“家生被雇佣时要劈开旌券的,知道吗?”
顽丘点点头。旌券是唯一保证身份的东西,从所属里的府第得到。离开里七年,就被视为客死他乡,土地和住房就回被国家收回。但即使这样,只要有旌券,回来后也不是不能再次得到支给。至少可以向府第寻求保护——所以为了能放心,浮民的多数会被迫劈开旌券。被卖到黄朱宰领那里的小孩也是这样。所以浮民别名又叫割旌。
“劈开旌券,发誓不逃走。父母如果成了家生,子女也是家生。从小开始劳作,学校也去不了,如果拿到旌券,还是会被劈开。这样即使成为大人也没有户籍、得不到土地,无法自立。无法结婚也不能拥有孩子。只能靠服侍家公过活,家公不愿意家生攒了钱逃走,所以一概不给薪金。家生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东西地工作,即使上了岁数,因为没有户籍,也不能进入里家。工作到死,死也是客死。然后被葬在闲地的角落。”
顽丘默默地点点头。
“惠花至少到我父亲死前都不会自由。但是就算父亲死了,只要母亲还活着,包括家生在内,所以家财母亲都能继承。直到母亲死去,相家没有了,家财被国家没收为止都一直是家生。”
“但那个纳室也不会正当进行。”
“没错。父亲以报赏为名义,不断把店铺和家财送给兄长。父亲死了,也只是被子女孝顺赡养的身无分文的老人死了。拿来纳室的东西什么也不会留下。相家的家财会被分散到子女那里保留下来——连带着家生。”
顽丘点点头。
“我没有黄朱的朋友,但我是和浮民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惠花不能跟我一起吃饭,为什么惠花不在主楼里居住,为什么在同样的厨房里做的饭,惠花吃的东西和我吃的东西不一样——因为没有当过浮民,所以我就不懂浮民的事,这种话我谁也不让说。”
“原来如此……”
“黄朱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但与家生住在被称为府第的安全铁笼不同,黄朱在黄海里是自由的这一点我非常明白。家生和黄朱都是浮民,但一方要向家公献媚,让自己不像浮民那样,拼命想过正常的生活。另一方舍弃了正常的生活,取而代之称自己黄朱之民——我的话,比起家公的保护,更想要红色的旌券。”
“但你不是想去蓬山成为王吗?”
“是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但王做不成的话,当黄朱也行。是啊,当黄朱就不错。”
“把王和黄朱放在天平上衡量啊……”
“为什么不行——不知道吗?王也没有户籍啊。”
顽丘轻轻笑道:
“我们黄朱不需要王……”
顽丘在柳出生。被战乱所迫,父母离开故乡,失去了户籍。移住到了雁,可是雁是为了雁国百姓的国家,浮民只有眼看着幸运的百姓,在路边起居。没有土地,也不能奢望子女。与所以东西远隔的流浪之民。
“王不会帮助我们,但只要不持有土地定居,原本就不需要王。恭荒废的话,只要离开恭就行了。”
“……是吗。”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真的需要王吗?如果说没有了王灾害就会降临,只要把王幽闭起来,不让他施行什么统治就行了。这样一来,有益的事虽然不能做了,但无益的事也做不了对吧?”
珠晶搞不清顽丘的意图似的侧起头。
“……麒麟的慈悲能拯救人么?只能单纯怜悯人的话,谁都能做到。王和麒麟那样的东西,人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只要有觉悟不接受国家施政的恩惠。想要王那是依存,就想浮民乞求家公的慈悲那样,是把自己降格为奴仆的行为。”
不被王支配,穿过天帝的意志——黄朱是妖魔之民。故国是黄海。
“只要还想要王,珠晶就无法成为黄朱。”
“你真是笨。”
珠晶笑道:
“我不是想要王,我要当王。这根本是两码事。”
说着,珠晶望向天空。黎明前的天空透着白色。
“天变亮了。是不是该动身了?还是我走为好?”
顽丘坐起身体。
“……肩膀接我。”
“不要紧吗?”
“应该能坚持到走到那里。”
“那里……”
顽丘朝天空仰起头。
“是黄朱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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