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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elooby (平成的罗宾), 信区: ACZone
标  题: [五][图南之翼]第六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n  3 15:44:02 2005), 转信

图南之翼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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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黄海的人直到下一次安阖日为止都无法出来。只能在露天起居生活,遇到上病也只能蜷缩在树荫下。

传说这件事从很久远以前就开始了。朱氏——或者刚氏,为了获取妖兽、矿石、植物而进入黄海的黄朱,开始往地势比较有利的安全场所搬运石头或者砖瓦。总之,就是这样,可以回避妖魔的威胁、可以宿泊休憩的地窖开始出现了。

反正黄朱没有乡里,绝大多数人没有可以定居的家。于是一些人开始在黄海里定居,这些人集合力量,开始建筑起里。

“可那里不是里啊。没有里木就不叫里吧。”珠晶扶着顽丘说道。

“开始是那样。”

珠晶瞪大了眼睛。

“——开始?”

“知道里木怎样能增加吗?”

“……不知道。我从未听说过。”

“里木可以通过插枝来增加,而能插枝的只有从王宫的里木折下的树枝。”

王宫里有成为一个国家基础的里木。它是结出王的子女的树,同时也能根据王的祈祷结出新种的家畜之果、新的鼓舞之果。而且折下它的枝插在地上,就可以在其国土的任何地方增加里木。

“哦……”

“黄朱很想要里木。黄海里如果有里木,从那里出生的孩子就的的确确是黄海之民了。”

“难道,偷了吗?从王宫里?”

“从哪个王宫偷?这里可不是任何国家的国土。”

“可是……”

“听到黄朱之民的叹息,黄朱之神传给了黄朱里木的枝。”

至少传说中是这么叙述的。黄海的守护者、犬狼真君,真君向玉京的天帝、诸神请愿,求得了十二枝里木的枝,给予了黄朱之民。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庠学的老师说过没有什么神灵,他们是只存在于人想象中的东西。那不是仅仅是传说吗?”

“到底怎么样呢。至少黄朱都相信。并不是那么久远——三百年、或是四百年左右之前的事。”

“然后里木扎根了……?”

“对。真君给予里木枝十,告戒人们决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黄朱以外的人。”

真君想诸神请愿,求得了里木枝,但诸神并没有欢迎给黄朱之民里木这件事。所以里木上被施于了一个诅咒。通常的里木不会因为妖魔、灾害,当然也不会因为人枯萎,但黄朱的里木一旦被黄朱以外的人碰到就会枯萎。

“所以不想把我和利广带过去啊。”

“问题比那严重。知道了黄海有里存在,肯定有人去。升山者、还有其他的人,进入黄海的人肯定会想依赖黄朱之里。如果变的有人往来进出,就一定会有人使里木枯萎,——很遗憾,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是啊……我想是那样。”

“不仅如此,任何国家的王恐怕都会对不受王统治的民感到碍眼。我们不受王的保护,取而代之也不受苦役和税的束缚。黄朱得不到王的福利,漠视这一点,却嫉妒黄朱能逃脱苦役和课税。认为给予狗尾里木是过度保护而发怒,那种人恐怕也会出现。”

“嗯……也许的确会有那种想故意伤害黄朱、想让里木枯萎的人……虽然真的很遗憾。”

所以,不允许黄朱以外的人进入。一旦里被人发现,就算杀掉对方也要守住和真君的约定——黄朱必定守护住里木、坚守这个秘密,这么约定了。

“……所以才不能让我看啊………”

顽丘点了点头。

黄朱之里的里木长着很枯瘦的树枝。但即使这样也确确实实的赐予黄朱孩子。和现在的地位、出生的国家都没有关系,到里木那里祈祷,祈祷一旦到了,里木上就会长出金色的果实。得到里木的小小的里,不管怎样贫瘠也是黄朱的故乡。对一旦走到黄海外面就要面对数不尽迫害的黄朱而言,也有了应该返回、应该守卫的故乡。这一点成了黄朱自豪的依凭。哪怕一生没有踏入过黄海,一次也没有也亲眼见过故里的里,即使处在被他人嫌弃、被人回避的环境,黄海也毫无疑问地是黄朱的家园。

“想要孩子的人就进入黄海向里木祈祷。到孩子长大到能守住秘密的年岁为止,和母亲在里生活,在宰领带领下修行。”

珠晶轻声笑了笑。

“所以我们在黄海外生活的人看不到纯粹的黄海之子啊——真不愧是妖魔之民,和妖魔一样。”

顽丘也轻轻一笑。

“怎么说来的确如此……”

虽然声很小,但顽丘少见得说了很多话。这是为什么,珠晶也明白。压在她肩上的份量越来越重,顽丘的腿明显的不断失去力量,与此同时,神情间也失去了霸气,语调也变的含糊——他的意识开始朦胧,所以通过说话来勉强保持清醒。

珠晶抬起脸。不知道眼前零散生长的是什么巨树,树枝复杂的弯曲着,上面长着茂密的、类似橡木树叶的大叶子。树枝见隐约可以看见后面带着两个鼓包的山丘。

到天黑为止能走到那里吗?到那时为止能撑的住顽丘吗?每到休息松缓绑在他腿上的绳子时就会看到大量血液流出。止血后不怎么流了,但也没法完全止住。

“很难受?”

“不……浮民里黄朱算是幸运的。因为不会客死。就算尸体像被扔掉似的埋在荒山野岭,也一定不会有同是黄朱的人带着死者的朱旌进入黄海,葬到黄朱之里……”

“别说了,不吉利……话说回来,柳是怎样的地方?”

“是啊,是个很冷的地方……”

恭也很冷哦,珠晶插嘴说道。

实际上现在也很冷——顽丘扶着她肩膀的胳膊很冷。

周围的巨树树干粗到几个大人牵着手也围拢不了,但树梢高度很低。因为大片的叶子长的茂密,树下落下绿色的影子,光线显得很暗。树根也很粗大,像要把树干撑起来似的向四周散播、隆起,胡须似的细根像帘子一样下垂着。在苍白的土地上稳稳扎下的根和其他散布的巨树根交织在一起。跨越那些凸出在地面、甚至微微隆起腾空的曲根,对普通人而言尚且十分困难,至于腿上受伤的顽丘恐怕更是如此。低矮的向周围延伸的树梢微微和旁边的树枝相接,从那里的缝隙间射下倾斜的光带,从中勉强能看到白昼蓝色的天空。

那里瞬间掠过了一道影子。慌忙间珠晶唐突地把顽丘推进隆起的树根间隙中。抱着粗粗的树根往头上看。不是鸟,而且不是驺虞,不象刚氏带来的任何一种骑兽。

顽丘有气无力说道:“是酸与……”

那时有两人身长的蛇,长着四只翅膀,缓缓地扇动着翅膀扭动着身体。它在空中游动的样子让人从心底产生阵阵寒意。

极力压抑住想逃的心情,总之先蹲下身体藏在树根间隙里。酸与在空中游动,盘旋着从头顶的空中滑过。覆盖着鳞片的腹部长着三对脚,以为它飞过了头上的间隙时,它却盘旋了一周后又返了回来。像是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不离开珠晶他们的上空。数次盘旋后,它的腹部擦过了树梢的边,弄出了剧烈的声响。

“是血的气味……”

顽丘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里有血腥味……珠晶,你走。”

“不要。”

“这和驳一样,不要放在心上。”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如果是驳,当然会把顽丘栓起来和同类逃走。可不凑巧,我是人。”

“你不是说想成为黄朱吗?”

“的确想。不过为此就需要收我为弟子的宰领。”

“黄朱不浪费生命。所以生存可能性高的人要活下去。因此而做出的牺牲不叫牺牲。”

“很不巧,我还不是黄朱。”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动。珠晶感到血液从自己脸上迅速褪了下去。

曲折的根相互交织、隆起着支撑着树干,就像在那里建着巨大的墓冢。从冢边的树根间露出头部的是毛皮为红色的狼头,而且像老虎那样巨大。珠晶感到自己与对方漆黑的眼睛交接了视线。

顽丘握住了绑在右脚上的剑柄。

“……躲进树根下的间隙去!”

“可是……”

未等珠晶把话说完,顽丘就抓着她的头,硬按了下去。从像夹板似的被绑起来的鞘中拔出剑很不容易。那大概是褐狙,它现在直勾勾的注视着顽丘不动。

头顶上有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是酸与,它在徐徐降低着高度。

握着剑柄的手上几乎没有握力。运气好的话,酸与或许可以就这样挨过去,但问题是眼前的褐狙。

“珠晶……你听好,绝对不要从那里动。”

缩着身体,不要出声。

“安静下来后逃走——抱歉,朱旌帮我带给进泊。”

“……不要开玩笑!”

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年轻的和年长的,不管哪一种,未来和可能性更多的一方要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更高。

——现在这种情况,谁应该生存下去,非常明显。

顽丘握好剑——缓缓移动脚步寻找落脚点。刚踏出一步时,从那只褐狙和酸与都不同的方向又传来一声鸣叫。那声音酷似鸟的啼鸣。

又来了新手的敌人!顽丘心惊地脸上失去了血色的同时,褐狙就像因那声啼鸣而受惊了似的跳出树根间隙。来不及等顽丘挥出剑,褐狙便径直的腾空而起,撞开头顶的树枝跃入天空,朝酸与飞去。



为什么?问话的是缩着身体躲在顽丘旁边的珠晶。

是来了褐狙也要逃走的新手吗?顽丘环顾四周,但看不到任何生物的身影。头顶响起了骤雨般的响声,情不自禁抬头望去,知道了那是酸与发出的威吓声,同时也听到了褐狙高亮的咆哮声。

酸与扭曲着身体,而褐狙扑咬在它的喉咙上。

不用说珠晶,连顽丘也哑然的看着这个情形。妖魔之间为了食物和势力范围常常争斗,但眼前就有散发着血腥味的猎物,把猎物杀死后再争斗的话并不奇怪,但怎么可能无视猎物就相互争斗。

树叶间射下来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响起大粒的雨滴击打树叶的响声,赤黑的雨降落下来,紧跟着酸与翻滚着坠落了下来。褐狙依然咬在酸与脖子上,酸与的脖子被咬断了一半。

酸与扭动翻腾着身体,透过树梢照下来的光线中,鳞片闪烁着五彩的光芒。褐狙踏住它的翼,头部用力一甩。酸与的头被从身体上完全扯了下来。酸与长长的身躯跳动着,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时而突发性痉挛地抽动一下,但很明显它已经完全死掉了。

褐狙叼着酸与覆盖着鳞片的头部,朝顽丘他们看了一瞬。脖子上赤褐色的毛在日光照射下透着红褐色。褐狙像失去了兴趣似的垂下头,它的脚下,酸与的身体又抽动了一次,使得它的鳞片发出了闪烁。

珠晶推了推呆然注视着眼前情形的顽丘。

“……走吧,得逃走。”

顽丘无意识的点着头,这时听到小小的嘶啼声,然后意识恍然清醒过来。

不久前的啼鸣、刚刚听到的嘶啼——不过,刚才的嘶啼很像驳的声音,禁不住想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顽丘。”

珠晶伸出手,朝正在收拾酸与的身后指去。

树荫对面看到了人影。人影带着马——类似马的兽类。不,的确就是驳。扔下它时的鞍具和行李还照原样放着,它正被那人影带着朝这里走来。

牵着缰绳的人因为走在树荫下,看不清长相。

“……人……?”

珠晶呢喃着。是黄朱之民吗?这么想是因为,作为男人身形太细、作为女人又显得太硬的来者对眼前的惨状毫无畏惧,表现出极其平静的样子。

不是利广,也不是其他刚氏。能看的出来人影头上蒙着布。听说过,刚氏为了避风也常常怎么做。来者用一大块布从头卷到身体,从起缝隙处能看得到硬质的线条和锐利的阴影,那大概是甲胄的棱线吧。

人影牵着驳走来,没有表示出任何感慨的通过了褐狙的身旁,跨过了瘫在地上的酸与尾部。有一瞬间,透过树枝的班驳阳光掠过人影脸庞。可以看出,来者的相貌柔和而且相当年轻。

他牵着驳的缰绳,一直走到呆站在原地的顽丘和珠晶身边。

“……这头驳是你的吗?”

声音也很年轻。

顽丘点了点头。然后那小个子男人——不如说是少年点点头,把拿着驳的缰绳的手向顽丘伸出来。少年的动作极其平静,与此相比,驳则用力的甩着脑袋。顽丘的手没有接住缰绳,驳自己低下了头,把下巴架在顽丘的肩头。这是驯服驳时,它常表现出的希望得到顽丘赞赏的动作。

顽丘把手放到它脖子上,轻轻拍了拍。

“……难为你……平安………”

不知道它是否明白自己被扔下的事,驳不停的蹭着顽丘。

在驳那带着优美弧度、因为淋浴着淡绿色日光而折射出绸缎般光泽的脖子上,顽丘多少次地拍勒又拍。

“是黄朱之民?”

人影的语气始终无比平静,语调中即不是责备也没有赞赏。

顽丘点点头。

“……多谢。是你救了它吗?”

“因为用黑绳栓着,我想它主人的处境大概相当危险——受伤了吧。”

啊啊,想起来这一点,顽丘用拔出的剑身支撑着身体,放开驳,在园地坐了下去。

“就是这样。总算得救了。”

请问……珠晶指着正在悠然的进食的妖魔,张口问道:“那应该是妖魔吧。我们在这里不慌不忙地说话不要紧吗?还是说那是你的骑兽?”

不,男人摇摇头。

“不是骑兽,不过我们认识。”

“和妖魔认识吗?”

“对。”

经过交谈,在眼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后,明白他的确很年轻。大概不比珠晶年长多少。

“你也是黄朱?”

“不是。也许这么说比较妥当。”

“难道说我们是拜你所救了?那可真要感谢你。”

嗯,他的回答很冷淡。

“流了血,移动一下为好。”

说着,他朝顽丘伸出手。

“你的脚不便,骑乘上去吧。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伸出了手,因为这个动作,盖在他肩上的布露出了开口。

珠晶看到后吃了一惊。

虽然陈旧了,但应该是件非常好的皮甲。发着清澈光辉的是挂在肩上的玉。缀连着玉石的五色披巾反射着漂亮的光芒,自右肩开始排列着延伸到左边的肋下。虽然极其漂亮,但不可思议的是看起来不像装饰。

玉的披巾——

之间抬起了脸,睁大眼睛望向朝顽丘伸出手的人的侧脸。

顽丘伸出手,然后也同样地睁大眼镜停止了动作。



你难道是……

珠晶几次想问出口,但又把话吞了回去。

珠晶让顽丘乘上驳,手牵了缰绳步行前进在它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去拉他的手,他只稍稍回了一下头,并没有要特别甩开的样子,拉起了珠晶的手。他的手非常柔软温暖。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和犹豫地走出了森林。珠晶本以为他要但他们去的是黄朱之里。但他绕过了山丘,分开下面茂密的灌木走进去,眼前是一道细细的河流。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太阳倾斜的时候进入了一处岩石场地,然后看到一棵长在岩边的松树,三人走到了从那棵树根部涌出泉水的旁边。

对这个安全的场所如此熟悉的样子看来,似乎他对黄海的事情很精通。但知道安全的场所、并且象是在频繁利用这一点,这和黄海的守护者不相称。

“那么果然,你难道就是……”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开始变暗的树林中,松树下,比周围还低一些的泉畔提早进入了傍晚。朱晶总之让自己先动起来,摸了好久,终于解下了驳的鞍具,让它把脸伸到泉里喝水。

“……太好了。”

抱着饲料弯下脖子,感觉恨温暖。

你没是真的太好了。抱着它的脖子心里这样呢喃着,眼角微微有点变热。把脸埋在它脖子上蹭了蹭,珠晶转过身跑回靠着岩石坐着的顽丘身边。

“不要紧吗?疼不疼?”

“啊啊……”

顽丘回答道,但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要撒谎为好,伤成那样不可能不疼。”

笑声很有人的味道,珠晶更加困惑了。

“姑娘,你去给他洗一洗伤口先取好饮用水。”

是,回答后,珠晶抱着水袋放进水里,重新灌满泉水。放下水袋,再去拉顽丘的手,顽丘站起来,回头对他说道。

“真君……”

少年般的男子升着火回过头,等着下面的话似的望着顽丘。

“衷心……表示感谢。我、还有驳都由衷的感谢您。”

“这话对天讲吧。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珠晶呆呆地看着他——他被称呼“真君”后回答了。

“犬狼真君……”

他跪在火的旁边看向珠晶。

“……看起来只像人啊……”

听到珠晶的呢喃,他笑了。理所当然地笑了。

“我可从来不记得自己变成了不是人的东西。”

“我本以为真君不是人。”

“如果说仙不是人,那也没有错。真君只是天仙而已。”

“天仙?”

“跟飞仙差不多——这么说也行——只是稍微活得久了点,原本不过是人。”

“哦……”珠晶惊奇地注视着他。

“……真君真的是玉京的人吗?”

“怎么说呢……”

“不是吗?”

“别问了。”顽丘阻拦道。

“本来天仙是不得和人接触的……所以最好不要问这样无意义的问题。”

“啊,是,……对不起。”

珠晶道歉后,专心地清洗起顽丘的腿。

“世上真是有许多让人吃惊的事呢……”

珠晶随意地说,然后望着真君问:

“这样行了吗?不,请问这样可以了吗?”

“不用那么拘束。”

他露出似乎在苦笑的表情,在顽丘腿边蹲下,制止了顽丘想拉过行李的动作,自己取出一个小竹筒。

“拿块新布来。”

珠晶慌张地从行李中取出一块新的毛巾。

他接过来,把竹筒的水浸在布上,然后用布敷在伤口上。盖上竹筒的盖子,他把竹筒交给珠晶。

“看到他觉得难过的时候就让他喝下去。虽然不多,但是到伤口愈合为止应该够用。”

“请问,这个……”

制止正要问的珠晶,他向顽丘问道:

“你看起来不像刚氏啊。”

“那个,我不是。”

“……你?”

“对,是的。顽丘虽然是朱氏,但是,那个,我请他作为刚氏……”

“真乱来。”

珠晶对他淡薄的语气感到稍微有些生气。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要去升山?”

“因为我认为我有王的器量。”

“……好大的自信啊。”

“老师说过,对自己抱有自信是件好事。”

“过大的自信会自毁其身……你理解王是怎样的存在吗?”

珠晶感到脸上涌上了热血。

“你那是什么意思……!”

黄朱也好,这个天仙也好。

“请不要因为我是孩子就认定人家什么也不懂!如果我不懂王是怎么回事,就根本不会来什么黄海!”

“你理解,然后仍觉得自己有王的器量?”

“嗯,是啊,你看不出来?”

“那么,”他用冷淡的目光看向珠晶,“今后的路就用自己的力量走过去吧。事先告诉你,妖魔正朝这里来。我在的期间虽然不会袭击过来,但我一旦离开这里,可以肯定它们会沿着河流过来。”

珠晶瞪着淡淡地说完话的对方。

“这样啊,不愧是当上了天仙呢,不把人当人看。”

“玉座不是小孩子的玩具。那不是用来坐,而是要去背负的东西,如果真的理解背负起王的责任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谁也不会说自己有王的器量。”

“我当然理解。要背负起国家是吧?国民的生命都负担在王的肩上是吧?选择左还是选择右,成千上万的人就会随之死亡或者哭泣是吧?”

“你认为自己能完美地做到?”

珠晶叫喊着:“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顽丘睁大眼睛注视着珠晶。

“珠晶,你……”

“我是孩子,复杂的国政什么的,我根本丝毫不懂。来到黄海,就连自己一个人不靠别人帮助也走不下去。既然这样,我又怎么可能能背负起他人的生命啊!反正我最多也只能拼命学习,去上学,想做个小小的官吏就难如登天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如果真的有王的器量,就算不来这种地方,麒麟自己也会来迎接的啊!”

“既然明白这点,为什么还要来升山?”

“因为我想这是我的义务!”

长长的黄海之旅,一路上只是不断地感到自己有多么无力。

“我是恭的国民。如果我是冢宰,就制定让全体国民一等到扬起麒麟旗就都去升山的法令!”

珠晶的父亲没有升山的打算,因为他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

“王肯定在哪里。是谁虽然还不知道,但就因为那家伙说着‘黄海远啊,可怕啊’畏缩不动,在这个期间,就有人在不断地死去!”

听说哪里有妖魔出没,就带着一副忧心冲冲的表情感叹“真可怜啊,真残忍啊”。

“国民全体如果都去升山,就一定会有王在。可是有人却不这么做,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在自家的窗户上装上铁栏杆,隔着栏杆感叹世道真愚蠢!”

“珠晶……”

顽丘伸出手。

“‘不去升山吗?’这么问别人,对方就笑了。带着一脸‘你还是孩子,不懂做王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黄海是多么可怕的地方才敢那么说’的表情。说我是孩子,是小姐出身,不知道世道的艰难,然后就笑——脸上露出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些的表情!”

“是吗……”

“让我来说的话,在身边就有人不停地死去,却还能挂着一副事不关己嘴脸的人才不通世理呢!死亡也好,痛苦也好,根本没有谁真正明白。这难道不对吗?”

“没错。”

“说什么‘黄海是可怕的地方,怎么能乱来’……哪里乱来了!连我都一横心就来了!”

顽丘抱起蹲下来的孩子。

“……不用哭,你已经很努力了。”

珠晶站起来,用袖子擦擦脸。

“……不打算升山的话,就像黄朱那样说‘我们不要什么王’好了。看到妖魔出没也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去看待的话,就学会和妖魔打交道好了。考虑好怎样保护好自己,被袭击的时候怎么做……”

“……的确如此。”

“就连黄海的人都能生存下来了,没有在恭就活不下去的道理。举国狩猎妖魔,保护通过恭的旅人,所有人都成为朱氏或刚氏就行了。”

“那可不错。”顽丘苦笑道。

“顽丘,现在的你很可恶,知不知道?”

“是吗?”

“脸上写着‘不跟哭的孩子顶嘴’呢!”

“是事实吧。”

“哼!”

珠晶把头甩向一边。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如果你是王,想怎样做?”

珠晶转过头面向天仙。

“这种事,如果发生了……是啊。万一我是王,那就说明这个国家里没有比我更像样的人了,那样的话,我也就只好做了。”

“就是这样,”说着,他似乎露出了笑容,“你如果成了王,就可以为所欲为地过着奢侈的生活。众多下官匍匐在你的脚边对你礼拜。”

“真愚蠢。我至今为止也是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呢。家是气派的住宅,一直被人当作聪明可爱的小姐,被人小心翼翼地、视若掌上明珠般地崇拜着。”

“然而你却无法容忍荒废……为什么?”

珠晶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种事,当然是因为只有我自己过得好,就会睡不安稳啊。”

“是吗……”

“国家变得富饶、安全,所有人都能穿上绢制的衣服,能吃上可口的食物。这样以后,我每次更衣吃饭时,心里就不会产生别扭的感觉了。那时当然就可以放心地尽情奢侈了。”

“是吗?”他露出微笑,“好了,趁现在吃饭吧。”



“好好想想,这真是很久违了的饭呢。”

珠晶放下碗,满足地笑道。看着这个,顽丘微微苦笑。

黄朱的主食称为百稼,是把各种谷物炒过后磨碎而成的东西,体积较小。因为凭着这个就能活下去,所以成了黄朱的主食。但味道方面不怎么好。

不过回头想想,珠晶对此从未发过牢骚。

“……这种东西能没有怨言地吃下去的小姐,或许也只有珠晶了。”

“是吗?不过我也不会说它好吃。”

“在家里吃的东西应该更好吧?

“那倒是,”珠晶缩缩肩膀,“总是盘子摆满一桌,真可谓山珍海味……不过,在庠学里听到别人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后,回来后吃饭就根本没有味道。”

珠晶叹口气接着说:

“……但即使我不吃,那些饭菜也只会成为家畜的饲料。而且又不能在街头分给别人,我一说不想吃,就会被斥责为奢侈。但又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所以最后还是得吃——是啊,感觉很难吃。不是味道,是心情上的。”

“是那样吗?”

“看吧,归根到底,明知道世上有人在饿死,却不得不吃下很多美味佳肴的人的心情,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眼前摆着满桌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肚子也饿着,喉咙却堵塞着吃不下东西。这种经验你有过?”

“确实没有。”顽丘苦笑着。

“贫穷的确很辛苦。但有食物却咽不下喉咙的感觉一样也很辛苦。当然,我不会因此而饿死,但甚至想过自己干脆也变成那种说不定会饿死的身份有多好。”

顽丘张开口,没等话说出来,珠晶就蹙起眉头。

“拜托,后面的话不要说出来。不然我又要禁不住发火了……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正因为你是没有饿过肚子的大小姐才会那么说。’想这么说对吧?”

说着,珠晶把头甩向一边。

“我一想把食物分给吃不上饭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施舍。说没吃过苦的小姐没有援助别人的资格。觉得别人很可怜,想给别人做点什么的时候,就被说我在自鸣得意。明明如此,还指责我生活奢侈。‘你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是吧?’被这么说了,我只能说‘没有,因为我家很有钱’,然后高声大笑。不这样做就不可原谅。”

“……原来如此。”顽丘只能继续苦笑。

“时而我想说‘菜谱是不是再弄得朴素点?’可即使这么说也毫无意义。因为即使把食物的奢侈程度减低,也只是父亲积攒的金钱再增加一点,不会因此让贫穷的人能吃上饭,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着,珠晶深深叹了一口气。

“的确,我是没有吃过苦。吃的穿的一直都很奢侈,住的又宽敞又气派,窗户上全都加上了铁栅栏,杖身也有很多……可是家的外面不断有人死去,即使认为他们很可怜,我也没有对别人说可怜的权利。那种时候也必须这样说……”

珠晶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指。

“为什么你们连杖身也不雇?”

从驳的身旁和篝火的旁边传来两人极力压抑的笑声。珠晶看了看两个方向,叹气道:

“……所以我想至少要去当官吏。我想做了官吏多少可以为他人做些事情,然后罪恶感或许就会稍微减轻一些。可是学头被妖魔袭击,学堂因此关闭了……我想得太简单了。上学学习,成为官吏,然后行使有益的政治,可好好想想,那是有王在位时才有意义的事啊。”

“因此就想当王了?”

顽丘问道,珠晶摇摇头。

“不是,我希望别人能成为王的。再怎么说,十二岁的孩子也不可能当得上王吧。真成了那样才可笑呢。有个通晓事理的人成为王的话,妖魔就不会再出现,也就不会再发生饥荒了对吧?所以我向各种各样的人询问,‘你升不升山’,可是完全不被理睬。反而被人说‘小孩子天真烂漫真好啊’。”

“不过,”珠晶歪着脖子继续说道,“有发牢骚埋怨自己贫困、恐惧、辛苦和嫉妒他人的工夫,自己拉着周围的人去升山不是更好吗?我想只有当自己升山之后才有资格发牢骚。不去升山却光在感慨——仔细想想,升山不才是自己的事吗?

顽丘注视着正侧着头,表情严肃地诉说着的少女。

“为什么谁都不想成为王,为什么王不出现?一边这样愤懑,一边认定自己不可能成为王,根本去不了蓬山——这不是和别人一样了吗?所以,我想自己先去。去了黄海再回来,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别人说‘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再发感慨怎么样?’被嫉妒也好,被羡慕也好,那是我就可以说‘我的生活虽然很富裕,但我做了自己该做的’。然后就不必勉强自己去做官吏,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篝火的旁边传来这样一个平静的问话。

“我想成为骑商。”

珠晶笑着说。

“我喜欢骑兽。所以觉得当朱氏也不错。‘你这种小丫头懂什么黄朱的心情’,这种话不要跟我说。我听够了。成为朱氏,离开恭,随心所欲地和骑兽呆在一起,如果在什么地方遇见熟人,听到对方说起‘因为没有王,生活很凄惨’这类的牢骚,我就冷冷地对对方说‘想要王的话,自己先去升山怎么样?’”

呵呵呵。从篝火边传来按耐不住的笑声。

“其实王什么的有没有根本无所谓。‘有王在的话什么都会好起来’,大人们虽然这么说,但是什么事情怎样变好,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啊。”

“……是吗?”

“虽然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但我父亲做着生意,我上着学,府第也好,店铺也好照样开门开张,大家姑且都照样过着生活。所以我想就算没有什么王,大家不是也能照样生活下去吗?”

珠晶询问似的歪起脑袋,篝火旁的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是那样吗?”

“王不在的话,世间会变得那么糟糕吗?”

“会一直糟糕下去。”

“……那确实有点让人为难。”

珠晶犯愁似的在胸前抱起了胳膊。

“出了恭,就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了——要是恭又遭到让人产生罪恶感的变故就不好了……”

顽丘望着自言自语擅自计划着将来的珠晶,靠在驳身上躺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敷上药的关系,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柔软的睡意。

感觉着背后驳身体的温暖,顽丘迷迷糊糊间想到,珠晶似乎适合做朱氏。她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朱氏——不过,恐怕不会发生那种事。

珠晶来到了南方,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黄海,没有水的海洋。

有鸟焉,其名为鹏。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振羽鼓旋风,寰弧翱翔。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图南之翼……)

把企划大事业称之为张开图南之翼,因此,把包含了王的升山之旅称为“乘上鹏翼”。

(……那也不坏……)

顽丘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大概,那比做朱氏更适合她。



两个人和一头骑兽凑在一起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后,出发的准备已经作好——天仙似乎没有睡觉。

出发前,珠晶被指示重新包扎了一次顽丘的伤口。解开敷在伤口的布,不仅珠晶,连顽丘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伤口结了疤,甚至新长出的新肉也已经在伤口处微微隆起。

珠晶望了望给她竹简的天仙。

“好厉害……”

他对低声感叹的珠晶笑了笑,和昨晚一样给顽丘的伤口作了处理。

“记得你说过天仙不得与人接触的是吧?”

“说了。”

“现在的,不算相当的接触吗?”

他微微一笑。

“算是吧……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在黄海放浪,难以掌握尺度这一点玉京也很清楚。”

玉京……珠晶呢喃着。‘那个不能说,所以你问也没有意义’,不是这么说过吗?

就像不知道珠晶的困惑似的,他笑着站了起来。

“到蓬山还有一点路程,加油吧。”

“那个……多谢你的照顾。”

“这之后是最后一段难关——是从乾到蓬山的路程中,走起来最艰难的岩石沙漠。精神不要松懈为好。”

珠晶放下本来打算给驳装上的鞍具,抬眼瞄着那人。

“还是……不会来送送我们吗……”

“喂!”正在整理行李的顽丘劝阻道。

天仙轻轻笑着转过身,说道“不送”,声音很平静。

“妖魔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说已经聚集而来了吗?你昨晚这么说的吧?既然昨天明白,那现在还在不在你也应该知道吧?”

他回过头。

“昨天那是撒谎。”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恶毒的人呢。”

珠晶瞪着他说。

“认为我恶毒的话,那么请你记住一点:所谓祈祷,若非发自真实的声音就无法传达得到。”

珠晶微微注视起那张柔和的脸。

“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才行,否则姑娘你就得不到上天的庇佑。”

“天仙真是会作弄人呢。”

“那么,我果然不是人咯。”他笑道。

“不过,你撒的谎如果变成真的了怎么办?没想过至少要把我们送回升山的路上去吗?”

“没有必要。因为我感觉不到有那个必要。”

“真薄情……明明有受伤的人在。”

“有受伤的人而我不在,所以妖魔不会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很少遇见人的。”

珠晶歪起脑袋。

“天仙考虑的事情真是完全搞不懂。”

“我是说你遇到了侥幸。”

他微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遇到了你,所以我把运气都用完了?”

“不是。不明白也不要紧。走吧,应该会有天帝的庇佑的。”

珠晶不解地歪起头,看到了顽丘的脸——顽丘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有时,大人这种东西真难以理解。”

他笑了笑,然后顺着河往下游走去。

“对了,请问……”

珠晶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追了几步问道:

“……天仙本来是人吧?”

“是的。”他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那么应该有名字的吧?真君是号对吧?”

他点点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蒙在头顶的布拿了下来。

“我忘记了,从这里往后就是沙漠,有这样的东西为好。”

他把布解下扔了过来,露出了下面身穿披甲的身资,阳光从松树的树梢间射下来,他身上的玉石微微闪烁着光芒。

“……这个?”

“你没了半只袖子,那样子到时会晒肿。”

“谢谢……你的名字叫什么?”

“知道有什么用?”

“哎呀,人与人遇到的时候,互通姓名可是基本的礼节哦。”

说着,珠晶微微侧起头。

“我是珠晶,他是顽丘。不过驳还没有名字。顽丘说让我给它起名字也行——如果用你的名字,你会不会不高兴?”

他轻轻一笑。一阵风吹过,他略微带着青色的黑发飘扬起来。

“更夜。”



“本来黄海雨水就不多,但这么久不下也是很少见的。事先灌好水真是赚了。”

“哦……”

越过松枝远远地能看到前方显露出锐利棱角的山丘。珠晶明白他们暂时先要走到那里。

“喂,顽丘知道怎么回到路上吗?”

听到拉着缰绳的珠晶的问题,顽丘一边往驳身上加鞍具,一边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知道路谁还担心什么水的问题?”

“……不认识路吗?”

“我们可是胡乱逃回来的……不过里在那边,大致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但我毕竟不是刚氏。”

珠晶握紧缰绳。

“看来就算威胁真君,也要让他送我们就好了……”

“你啊,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没有顽丘那么厉害。你觉得我们能和利广、刚氏他们遇到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总有办法的。”

说着,顽丘把得到的布认真地叠了起来。到需要用到这个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有能遇到天神的好运,刚氏程度的问题也应该不在话下。”

“是啊,我真是个有强运的人呢。托我的福,顽丘也得救了是吧?”

珠晶一边绑着行李,一边笑着说道。

顽丘先登上了鞍,朝她伸出手。

“已经走到这里,不管怎样你也能到达蓬山。我看你应该早点想想到达之后的事了。”

“王不行的话我就当黄朱。顽丘,你打不打算收弟子?”

顽丘再一次苦笑:

“你不是有双亲在嘛。”

“有倒是有。”

“……不喜欢他们吗?”

一边往河流下方走,顽丘一边问道。

“并不讨厌。不过,没办法尊敬他们。他们是在窗户上装上栅栏,雇上杖身,这样就满足的人。问他们升不升山,就笑着回答说自己只是一介商人。”

“那不是很不错的商人吗?”

“生意倒是做得很大。给连樯的官吏许多贿赂,趁着荒废扩大着经营,召集浮民做家生,利用家生几乎不用花钱的劳力,从穷困人手里买下谷物,然后到被饥荒蹂躏的里去高价出售……我不喜欢这种人。”

“是吗……”

“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能过上比别人好的生活,恩情我也不是感觉不到。不过,到了十八岁,得到了给田,我会离开家。兄长们把土地卖掉去帮父亲做生意了,但那种事我决不会做。”

低声说着,珠晶转过头,抬头望着顽丘说道。

“如果要成为顽丘的徒弟,不用等到十八岁也行是吧?”

“要想做徒弟,连现在的你也太大了……比起这个,是不是考虑一下成为王以后的事情为好?”

“能成为王的话啊……”

珠晶仰望着顽丘呢喃着。

“这样怎么样?顽丘把我收为弟子,但如果事情顺利,顽丘就做我的臣下。”

“在连樯都有人因为妖魔袭击而死去,但看到乾以后,我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因为连樯没有任何针对妖魔的防备啊。如果全国都作好像乾那样的防备,人们哪怕只知道一半黄朱对付妖魔的方法,受到的损害应该也会少许多。”

顽丘笑着:

“你担心那种事情做什么?王登基以后,妖魔就不会再出现了。”

“就是像你这样,都这么说,所以至今为止谁也没有做好对付荒废的防备,我想这一点才是败因。王在的时候,想着‘没有关系嘛’,大家只知道拼命赚钱。真正应该考虑周到,必须做好防备的是王驾崩以后的事情啊。”

“的确如此。”顽丘苦笑着回答。

“我成了王的话,首先刚氏就要失业。因为所有人就要成为朱氏,朱氏太多,骑兽的价格就一定会下跌。所以事先成为官吏的话会比较合算哦!”

“我不是做官吏的材料。”

“那么,我再把你当刚氏继续雇下去。混乱的国府一定是有着众多比妖魔还要恶劣的人妖跋扈的地方。你要做我的护卫,然后偶尔到黄海来,为我捕捉骑兽。就是捕捉骑兽,升仙之后也一定能轻松许多——至少被蹴爪抓一下受的伤会马上愈合,不至于遇到这么凶险的情况。”

“好吧,我考虑考虑。”

真不知道她是像孩子还是像大人,想到这里,顽丘在心里笑笑。因为愤懑于荒废而考虑去升山,刚到这里时还是彻头彻尾的孩子,但却真的让她办到了——这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对了。”珠晶呢喃道,“先要在乾县捕猎,把那些坏心眼的朱氏抓起来。”

听到这个,顽丘放声大笑起来。

“喂~~~~~~”

就在这个时候,珠晶听到有呼唤的声音传来。抬头朝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从不远处的山丘斜坡跑下一头骑兽,很明显是驺虞。

“好厉害,是星彩啊。利广真的来迎接我们了。”

“我们离开遇到人妖的地方相当远了,真难为他能找到这里。”

“是啊,不会是我们留下了什么气味吧。”

珠晶笑着举起手。驺虞跨越剩下的斜坡腾身飞起,降落到驳的身边。

“看来你们坚持住了。”

利广笑道。珠晶轻轻挺起胸口。

“那是当然,因为有我在嘛——利广也没事呢,遇到刚氏了?”

“虽然珠晶不在。”

“那你可真是运气好。”

放声笑了笑,利广从鞍上下来。轻轻拍了拍驺虞的脖子。星彩收到指示,高高地飞起来,降落在山丘顶上,向山丘这边和另一边仿佛对比似的看着。

“刚氏?已经到了那边?”

听到珠晶问,利广笑着点点头。

“真难为你找到这里啊。我刚刚还说是不是我们留下了什么气味了呢。”

“啊啊,”利广笑道,“是啊,气味,是有气味。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呢,所以就径直来了。”

珠晶歪起脑袋,转头看了看骑乘在她背后的顽丘,顽丘也是歪着头一脸的不解。

利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珠晶内心困惑着,下意识拉着利广伸出的手下了驳。利广接着催促着顽丘也下了骑兽。

“伤口怎么样?”

“托珠晶强运的福,情况不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利广呵呵地笑着说:

“我不是说了,发生了很大的骚动。”

说着,利广慰劳似的拍拍驳的脖子。

“你也平安啊。”

“说起它……”

听到顽丘说话,利广转过头。

“看来我还是和驳比较合得来。把驺虞换给你不要紧吧?”

珠晶憋着笑意说:“那样不行哦,那头驳比较特别。”

嗯?利广催促珠晶继续说下去,顽丘则加以制止地说“不要问!”。

“它得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名字,所以朱氏的顽丘是不可能让给你的。”

“哦?”

“我说了……”顽丘的话刚起了个头,山丘上星彩漂亮地甩了一下它的长尾。

“……来了。”

利广眯起眼睛望着那里。可以看到山丘的另一边出现了沙尘。很快,鹿蜀出现在山顶的棱线上,跟着后面出现了骑兽群的身影。

望着随着星彩轻轻飞过陡峭的斜坡的那团人群,珠晶愣住了。

顽丘也惊呆了似的抬头看着逐渐接近的人群。穿着鲜艳的人群,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衣着鲜艳的人夹杂在服装朴素单调的刚氏中间——人群里夹杂着穿着各种颜色襦裙的女子。

走进的骑兽约三十骑,中间最特别的是有位长相没有印象的男子腿下跨着妖魔而不是骑兽——那很明显的是妖魔。男子金色的长发,在苍天中反射着光芒,闪烁着明亮的黄铜色。

不仅是顽丘,珠晶也久久发不出声音。

“顽丘,那是……”

“……大概就是吧。”

珠晶转向利广。

“为什么麒麟会来啊……?”

“你不觉得理由只有一个吗?”

“一个什么?”

顽丘望着接近的那团人群,轻轻苦笑着。

“……当然是来迎接了,果然如此。”

“迎接?为什么?”

“那还有什么为什么?”

“可是要迎接谁?”

利广笑着。

“我是奏的出身,还有顽丘是……”

“我出身于柳。而且驳应该是黄海出生。”

“可是……”珠晶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利广拍拍她的肩膀:

“很不巧,这里出生在恭的只有一个。”

“怎么会……”珠晶呢喃着,求助似的看向顽丘。

“我……怎么办?”

顽丘拍拍一脸呆然表情的孩子的后背。

“把天神、麒麟都卷进来,你现在还想说什么?”把一国卷入的强运。

原来如此,原来指的是这回事。

“去吧!”

珠晶被顽丘一推,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困惑着回头看过来。靠在驳身上的顽丘伸出手指,利广脸上带着微笑,催促着珠晶往前走。珠晶点点头走起来,迎向走下山丘的一行。

有刚氏在。近迫在里面。神色惶恐的是钲担。那些不认识的女子是蓬山的女仙吧。

在呆呆站在原地的珠晶面前,已到达的人开始纷纷下骑兽离鞍。已下了骑兽的人们也开始纷纷在原地下跪。如果面前站着麒麟,人们下跪的原因倒是可以明白,可为什么女仙也好,刚氏们也好,都在朝着自己跪下来呢?

降落在那里的人们全部都跪了下来,然后眼前只剩下了那位带着黄铜色长发,相貌无比和善的男子。

他稍微注视了珠晶一会儿,然后眯起眼睛,柔和地露出微笑。这位面带喜色的男子也从乘骑上降了下来。他看起来身体很结实,但动作上却感觉不到有体重一样,而且脚踩到地上时完全没有发出声响。

“那个……”

男子走近不知所措但正欲张口说话的珠晶面前,再次露出了微笑,然后也跪了下来。

“恭迎御驾……”

声音也意外地让人感到有点软弱。

“那个……是迎接我……?”

“是的。”

微笑着抬头看向珠晶的男子脸上,带着遇到了无上的侥幸的欣喜表情。

“……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

“我从蓬山就看到了王气。”

珠晶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的脸孔。

一瞬间在脑海里回想起了自己一路艰苦跋涉到这里的遥远而漫长的距离,珠晶情不自禁地扬起了手掌。

听起来生痛的一个响声,令周围的人们一同惊愕地缩起了身体。

“那为什么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来,你这个大笨蛋!”

那个麒麟惊呆地抬头望着珠晶。

少女尚且年幼的脸颊上泛起红潮,双肩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那张脸上突然展开了笑容。

然后他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当场深深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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