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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八][外传·魔性之子]第九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n 3 16:20:08 2005), 转信
外传·魔性之子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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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第二天早上,广濑还不到六点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昨晚和高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躺下来睡觉时已经超过凌晨两点了。算一算,他睡不到四个小时。广濑茫茫然地起身,看到高里已经起床,而且已经整整齐齐地换上制服了。
“高里……你……”
“我要到学校去。”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
“外面好像没有人了。我想应该可以趁现在出去。”
高里带着微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的照顾。”
那正是他要离开这里的意思。
“高里。”广濑叹了一口气。虽然因为高里的存在,广濑也受到很大的困扰,但是广濑不想让他回那个家,回到那个母亲的身边。
“就算你回去,状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再说我也已经被锁定了,你离开这里只是会让我担心而已。”
高里低着头,没有回答。
“还是你想家了?”
广濑问道。高里抬起头来,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没有家可回。”
广濑点点头。
“就算我回去,也没有人会欢迎我。不管是对我父母或者对我弟弟而言,我不在对他们反而比较好。——对老师而言,不也是这样?”
广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是感到很厌烦。但不是对你感到厌烦,而是对那些等在外面的人。而学校那些人也让我感到厌烦。”
广濑说着,把背靠在墙上。
“可是那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并不希望你离开这里,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反而让我觉得比较安心。这是我个人的自我意志。换成是我,我也不想回那样的家。所以,我无法忍受你回那个家。”
广濑看着高里。
“我相信你也不想回去吧?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放学后仍然留在学校里的吗?”
广濑说完,高里慢慢地摇摇头。
“哪里不对?”
“因为我回去只会造成大家的困扰而已。”
广濑叹了一口气,搔了搔刚睡醒还不甚清楚的头。
“我不是很清楚你的思考回路。我当然不是觉得厌恶,只是很难去理解。”
高里歪着头,低垂着眼睛,好像在思索着要怎么措词。
“我不在,对我的父母和弟弟都好。因为我是一个有害、让人觉得不快的孩子,所以我待在他们身边只会造成他们不快。我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觉得我尽量不在家会好一点。”
广濑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觉得不快?你明知道他们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这是事实。”
“什么叫事实?”
高里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老师,我不会让人觉得不快吗?”
被高里这么一反问,广濑顿时无言以对。
“我从来不会觉得不快啊。”
“老师真是个怪人。”
“或许……吧!”
广濑说完轻轻地笑了。
“留下来吧!”
广濑说道,高里仍然摇摇头。
“我想休学。”
广濑定定地看着高里冷静的脸。
“为什么?”
“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不去上学会比较好一点。因为我混在人群中只会造成伤害,造成大家的困扰。可是,我却一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所以当国中的老师建议我参加现在这所学校的考试时,我便听从了他的建议。”
高里说着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想我是害怕。因为我一直活得很没有目标,所以害怕失去立足的地方。我就好像站在断崖的中间,因为两手没有可支撑攀抓的地方,所以害怕失去立足点。我想我是希望有一个叫‘高中生’的立场。”
“——所以?”
广濑低声问道。语气中似乎带着刺。
“我想休学离家出走,我混到人群中工作跟到学校去上学一样会造成四周人的困扰,不过我想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虽然可能需要不停地转换工作,不过我相信过这种生活的也大有人在……”
广濑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愤怒的情绪。他的怒气是针对高里的,然而并不是高里惹他生气。他气的是,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像一般人一样正常地活着?他更气的是,高里为什么要这么淡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呢?你到底抓住了什么?”
他自己企图松开脚底下的踏脚石。明知道两只手上如果没有握住什么东西的话,他铁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我想到罗莱马山去看看。”
广濑坐在高里面前看着他。“无聊。”瞬间他这样想着。看看南美的奇岩山,这样的欲望和许多人毫无目的地紧抓着立足点的欲望相交之下何其渺小啊?
高里露出微笑。
“很无聊吗?但是这是我在自己的现实生活的延长线上找到的第一个愿望。”
“你去得了就去吧。”
广濑不屑地说。
“你可以在经历过千辛万苦之后跑去看‘岩石迷宫’,发现那不是‘蓬山’之后再失望而回。”
高里瞬间露出非常悲哀的表情。
“……对不起。我乱发脾气。”
广濑自觉难堪,不禁垂下了脸。或许他只是不想直视高里罢了。
“能不能等我一下?我也要出门。”
广濑站起来,高里抬头看着他。
“想离开的话,总得去跟后藤老师说一声吧?我一起去。”
“你吓了一跳吗?”
“不。”广濑摇摇头。
“我想我大概是希望你能过安稳的生活。我希望你能走上幸福的人生道路。可是,什么叫幸福的人生,那是当事人才能决定的。”
广濑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我觉得有点遗憾的是,你不是主动放弃那样的生活,而是不得不放弃,所以,你为了希望才想要往前走的,是吧?”
广濑说着,打开浴室的门。
“几年后如果你决定要走了,跟我联络一下。——我会送你一把红伞。”
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高里好像松了一口气似地嘴角也绽开了一抹微笑。
Ⅱ
时间还早,学校四周没什么人影,学校的大门也还没开。广濑和高里从后门爬进校园内,坐在体育馆后方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发着呆。
他们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一边等着上学时间到来,然后溜出了他们的躲藏处。
广濑往高里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他送往教室大楼的方向。“看到高里时,那些同学会有什么感想?他们会说什么吗?会有什么举动吗?”广濑原本想要送他到教室去,可是高里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淡然,更让他看起来像个已经彻底觉悟的殉教者一样。
广濑沿着小路直接走向特别教室大楼,途中刻意地避开人们的目光。他在这里理所当然似地过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一旦过去了,学校又回归到把广濑视为外人的立场了。他在没有人气的走廊上走着,心里想着这件事。
※ ※ ※
走进准备室,坐在里面的后藤露出愕然的表情。
“你知道你的教育实习已经结束了吗?”
后藤问道,广濑点点头。
“我不是问过您,我是不是还可以偶尔来这里看看的?”
“说归说,可我没想到你今天早上回来。”
广濑轻轻地笑了。然后又恢复正经八百的表情。
“今天我是来担任护卫的——高里来了。”
后藤看着广濑。
“——是吗?”
“我交代他放学之后到这里来。他好像有事情要跟后藤老师商量。”
“商量?高里找我?”
“当然是找后藤老师,因为是要商量休学的事情,当然是找您啊。”
后藤一听,瞪大了眼睛。
“休学?休学要干什么?”
“大概是去工作。”
“是你煽动他的?”
“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决定的。”
“是吗?”后藤压低了声音。
“我班级里的空位子越来越多了。”
广濑没说话,于是后藤便问道。
“倒是你看了没有?”
广濑不解地抬起头来,后藤挑了挑眉说。
“今天早上上市的周刊有高里的报导。虽然没有直接将他的名字给曝光。”
“是吗……”
广濑陷入沉思当中。
※ ※ ※
预备铃响了,后藤出去参加朝会。回来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二十六。如何,很惊人的出席率吧?”
“二十六个人出席吗?”
“是呀!隔了一个假日,大家的心情大概比较平静一点了吧?唉,真是可喜可贺啊。”
“班上的状况如何?”
后藤又露出复杂的表情。
“大致上跟平常一样。高里跟以前一个样,其他的人也跟发生事件之前没什么两样。总之,就是一副‘躲得越远越好,不关我的事情。’的样子。”
广濑不解地歪着头。
“跟平常完全一样吗?”
“或许多少有点不同吧。因为当我打开教室门的时候,看到两三个从高里的桌边离开。”
广濑心头掠过一阵骚动。
“不会吧?”
后藤摇摇头。
“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在我的感觉好象是在闲聊。”
广濑心里很纳闷。
“闲聊?跟高里?”
“不要问我。待会儿你自己问不就知道了?总之,在我看来是非常平和的气氛。”
广濑陷入思索当中。他觉得事有蹊跷。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一场被认为是高难度的考试当中看到简单到可笑的试卷一样。
“对了,高里的家那边有联络吗?”
后藤问道,广濑摇摇头。
“没有。高里昨天企图跟他们联络,可是好像没人在。”
“嗯。”后藤低吟了一声。
“昨天高里的弟弟就读的学校有打电话到我家来。说他弟弟星期五、星期六都无故缺席。他们想问我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
“听说他父亲也连续两天无故旷职。后来好像是同事想起他们家次子就读的学校,才打去询问的,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孩子也无故旷课。有人想跟他们联络,可是人好像也不在家,所以才打电话到我这里来。”
广濑突然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本来以为他家人不接电话是因为不在家。那个母亲说过,他们都得关着雨帘过日子。广濑一直以为他们一定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刻意不跟外界接触的。但是,难道连父亲也不上班了?
“放学后我去看看。”
广濑说完,后藤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打算放学之前都待在这里吗?”
“上课期间离不开学校啊,因为大门前有那么多媒体守候着。反正我也想送高里回去,就顺便去看看。”
※ ※ ※
午休时间到准备室来的桥上等人一看到广濑就楞住了。
“广濑先生为什么在这里?”
最先开口的是桥上,广濑只好露出苦笑。
“人家还特别为你开了饯别会,真是不懂得感激的家伙。”
“就是嘛!我还沉浸在‘啊,打开这扇门再也看不到广濑老师的身影了。’的感伤情绪当中呢。”
广濑轻轻地戳了惺惺作态的野末一下。
“我是一大早来学校办一点杂事的,却因为外头那些鬣狗而没办法离开。”
“啊,原来如此。”
野末轻轻击了一下掌,然后说道。
“我上、放学时都会被他们逮住。他们好像还打电话到筑城学长家呢!一直问——把T同学摔落的意外经过告诉我吧!而且还打了三次之多喔!”
广濑苦笑着。
“要我告诉你他们打了多少次电话到因为可疑的意外而受伤的实习老师A的家里吗?”
桥上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真是不幸啊。”
野末把身子往前探。
“难道你家门外有人监视?”
“星期六、日外面始终有二、三个人守着。”
“哇!太不幸了……”
正说着的当儿,一个难得一见的人出现了。
“咦?老师怎么会在这儿?”
是筑城。
桥上拉出一张折叠椅给他。
“筑城,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啊,还好啦。”
他坐到桥上为他张罗的椅子上。野末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倒了咖啡的烧杯。
“这真是好久没有享受到的服务啊。”
“Thank you。”筑城说完回头看着广濑。
“高里来上课了。”
“好像吧!”广濑暧昧地点点头。野末又把身子往前探。
“终于出现啦?什么感觉?”
“奇怪的感觉。”
筑城觉得无趣似地回答道。
“奇怪?又是因为T的关系吗?”
“当然是因为高里的关系,教室里的人对高里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耶。总觉得好奇怪哦。”
广濑问道。
“今天早上后藤老师说过高里的四周聚集了几个人,是吗?”
“就是说啊。那些原本不放过高里的人一看到他就围了过去,为以前发生的事情向他道歉,整个过程就好像一出编得很可笑的偶像剧一样。”
野末又进来搅和。
“高里,以前是我们不对,大家都误会你了。我们都是好同学,对不对?——讲这样的话吗?”
筑城笑了。
“大概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可不也相亲相爱地一起去吃中饭了?人数比早上还多呢!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实在觉得不太舒服。”
广濑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是不是因为他们察觉到T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筑城反问似地看着野末。
“那是坂田说的啦。他一直主张,T是个很特别的人,所以大家应该要尽量奉承他。上次还发表了一篇演说呢。”
野末说道,筑城厌恶地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是个怪胎。午休时间也一副跟高里特别亲密似地跑来找高里。我不认为是受到坂田的影响,不过反正看了就是觉得恶心。”
筑城说完看着野末。
“不过野末刚刚的表演倒是挺逼真的。那个样子真的就像是在奉承。”
广濑又陷入沉思当中。那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啊?他不认为坂田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是什么使他们改变态度的呢?
“对了,老师。”
野末抬起头来。
“今天周刊好像有刊出高里的报导。”
“嗯,我听说了。”
“听说星期六的运动报上还连名带姓把他报出来了。”
广濑点点头。筑城突然叫了起来。
“那会不会是坂田泄的密啊?”
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着筑城。
“星期四放学后,我看到坂田跟一个看起来像记者的男人坐在餐厅里面。他好像很得意似地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我听不清楚说话的详细内容,但是有时候就可以听到‘高里’这两个字。”
Ⅲ
高里是在放学后没有多久就到准备室来了。他先行了一个礼,然后走了过来,用很平淡的语气只说了一声“我想休学”。
后藤的态度非常淡然。
“休学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去工作。”
“有工作的地方吗?”
“没有。”
后藤投以真挚的视线。
“如果你不在乎距离远一点的话,我会帮你注意一下。既然你也准备好了,至少再忍耐一下直到九月份。”
后藤说完,高里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
会谈就此结束。
※ ※ ※
回去的时候由十时开车护送。一开始广濑坚决婉拒,可是十时说,“你看看聚集在校门前面的采访媒体,不让我送,我就打电话给后藤。”广濑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高里家的门紧紧地关着。或许是没人在家吧?附近看不到像采访媒体的人影。广濑下车向十时道了谢,他看到安装在铁栏杆制成的邮筒。报纸从狭窄的投入口中满了出来。
高里从外面打开门闩。面对着建筑物正面的窗户都拉下了雨帘。乍看之下就像没人在家的样子。
高里按了玄关的门铃,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连按了几次,房子仍然一片死寂。
“看来好像真的不在家。”
广濑说道,高里点点头。他带着难以释怀的表情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手摸上玻璃门。一边说着,“我回来了!”一边将门打开。
广濑之前曾经看过的玄关一片寂静,没有任何气息。放在正面的室内谢箱上的花也完全干枯了。这时候,有一股异臭突然扑鼻而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
广濑问道,高里也露出狐疑的表情。
“会是什么呢?”
“臭味吗?”
“嗯,好像是东西腐烂的味道。”
话声一落,高里倒吸了一口气。他畏缩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
心跳开始像连敲的钟声般地鸣动着。广濑一脚踏进玄关,一走进屋内,那股闷闷的臭味就更明显了。
“……妈妈。”
高里打开正门的纸门后,那股臭味就更加地强烈。事情非比寻常。广濑制止了粗暴地脱掉鞋子想跑上去的高里。
“你待在这里。”
高里摇摇头,冲到三叠宽的房间里去,广濑也自行跟了上去。打开位于三叠宽房间右手边的隔扇就是走廊。里面的空气是完全静止的,散发出一股浓烈得近乎粘稠的异味。
“高里,你还是别去的好。”
广濑一把抓住急于冲向走廊的高里的手臂制止他。
“我们还是把警察叫来吧!等警察来了再说比较妥当。”
“……可是!”
脸上没了血色的高里摇了摇头。突然某处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像是抚摸榻榻米的声音。
“是什么声音?”
高里说完便侧目倾听,然后走向走廊后方。“妈妈!”他叫着。突然响起一个仿佛挥动着笨重物品的声音。广濑和高里对望了一眼,先朝着走廊走过去的是广濑。
“高里先生!您在吗?”
走廊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尘埃。笔直通往后面的走廊的前头持续发出声响。一踏进走廊,那股异臭就更加强烈了。即使只用嘴巴呼吸,腐臭味还是如针刺般灌入喉咙。
广濑循着声音走向后头。走廊前方不远处的一边是镶着大型玻璃的垃圾口,另一边则是纸门。那扇窗的雨帘并没有被拉下来,只是罩着窗帘。阳光隔着色彩薄淡的窗帘布射了进来。
广濑站在前头偷偷地窥探附近的房间。率先看到的是两间相连在一起的和室,看起来像是起居室。声音又从房子后面传了过来。
走到尽头,走廊的路径一分为二。右边是盥洗室,声音似乎是从左边传过来的。
左转之后,广濑把手摸上第一个房间的拉门。
“这里是?”
广濑用手帕捂住嘴巴,因此声音是模糊不清的。高里愕然地回答道,“是我父母的房间。”
广濑轻轻地打开了拉门,还来不及完全打开,就有什么东西朝着他的脸飞了过来,广濑的脚底下睬了个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开了个细缝的拉门之间飞了出来。瞬间广濑摆出了防御的架势,然后他看出那些成群的小虫的真面目。
“……是什么东西?”
高里问道,广濑用目光追寻着那些在他四周飞窜的昆虫。
“是苍蝇……”
里面有强烈的臭味。广濑再度慢慢地把手摸上拉门。将原先已开了个缝的门推开。一打开门,里面是一周四叠半宽的房间,对面的窗户也没有拉上雨帘。窗帘虽然拉上了,室内却仍然洒满了明亮的阳光。有放着花瓶的架子和书桌。而连接着隔壁房间的纸门半开着,里面也一样洒满了阳光。
广濑不清楚房间里的样子,不过却可以看到铺着地毯的榻榻米。地毯上沾着四散开来的可怕颜色。粗肥的苍蝇在上头盘旋着。
高里发出近似苦闷呻吟声音的惨叫声冲进房间当中。广濑瞬间想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高里站在半开的纸门前面,愕然地看着房间里面。广濑则茫茫然地看着地毯,企图从那腐朽溃烂的颜色当中看出任何端倪。
※ ※ ※
他们在房间里看到了高里双亲的尸体,在另外一个房间是找到了高里的弟弟的尸体。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在睡眠中遭到突袭,死亡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正企图要从棉被当中逃走一样。无疑的他们都是横死的。
地毯上一长串的蛆将尸体蚀成了一副副的白骨。时值夏末,气温又高,腐烂的程度相当严重。然而连广濑也看得出来,那些尸体原本就没有维持人体的形态,不可能是自杀或意外。
警察把广濑叫了去。高里几乎失去意识地露出茫茫然的样子。警方前来要求高里去确认尸体,然而根本不可能认得出什么来。只在一只已经烂得像烂泥而失去了原有的形状的手上看到一枚金戒指,高里轻声地回答道,“我想那是我妈妈的结婚戒指。”
Ⅵ
他们到警察局去接受侦训。高里的家因为长时间封闭着,腐臭的味道非常强烈,根本没办法长时间待在里面。
回来时由警方开巡逻车护送。警察局四周挤满了采访媒体,一个看起来人挺好的便衣警察将他们送到停在后面的巡逻车边。他将上衣罩在低着头不发一语的高里头上,用后他对聚集在稍远处的门口前面的记者们说,“为未成年的孩子想想吧。”听起来像是充满善意,但高里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警方护送的犯人一样。
公寓前面只有两三个记者。其他的人大概都跑到警察局或高里家了吧。广濑故意被他们逮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高里则趁这个时候溜进屋里。
※ ※ ※
高里失神似地紧闭着嘴巴。广濑除了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之外,什么事也帮不上忙。
后藤是在天色黑了之后前来拜访的。看到前来的人是后藤,高里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除了行礼,他仍然不发一语。
“高里,可真辛苦你了。”
后藤说道,高里还是没有声音。后藤以仿佛看着让人心痛的东西似的眼神看着高里。然后回头对广濑说。
“警方说什么时候死的?”
“警察说大概是三天前的夜晚到凌晨那段时间。”
“意外吗?”
广濑摇摇头。
“目前界定为谋杀,尸体的样子非常凄惨。”
广濑不再说什么了。他所目击到的尸体看起来就像有人出于恶意,故意把人折腾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看到尸体所造成成的冲击确实不小,与其说是尸体,其实看起来更像是用人肉拼凑而成的粗糙的黏土作品的残骸。
“有调查员说那些尸体很像是被野狗或什么动物掠食过,详细的结果有待解剖。”
“是吗?”后藤嘟哝了一声,然后搜寻着自己的腰间一带。难得穿着西装的后藤的腰际并没有毛巾。后藤憎恶似地用裤子擦了擦手。
“家人只有父母和弟弟吗?亲戚呢?”
“父母双方的亲戚好像都住得很远,高里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似乎都没有往来。”
后藤点点头。
“葬礼呢?”
“交由警方去处理了,听说有些葬仪社和警方之间是有往来管道的。透过警方的介绍,全部都交给葬仪社去处理了。总之,解剖工作至少也要花上明天一整天的时间,守灵和葬礼的事宜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进行。”
“是吗?”后藤点点头说。
“外面相当安静呢。”
“嗯,我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并不知道高里就在这里。
后藤回头看着高里。
“高里明天起请丧假吧?”
高里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我衷心地为你感到难过。你要振作一点。”
高里仍然用丝毫不带表情的点头动作回答后藤。
※ ※ ※
后藤回去之后,高里终于开口了。这个时候广濑才恍然大悟,让高里茫茫然失智的不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家人。高里问广濑,“果然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广濑瞬间答不出话来。
要说加害者,高里的家人是最伤害高里的加害者。如果要受到报复,那么高里的母亲理应是第一个牺牲者。它们是不可能放过她的。它们之所以等到今天,只不过是因为某种因素使然。家人虽然是高里的敌人,但是高里需要他们。他们可以保护他,保障他最低限度的生活所需。而现在,他们已经失去必要性了——那里因为有广濑的关系。
广濑想起来了。三天前的晚上。那天晚上正是发生跳楼时间的日子。当天晚上,广濑听到了声音。
——你是国王的敌人吗?
他记得自己回答了某些话,但是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现在他想起来了。广濑回答——不是。
——我不是敌人。
当天晚上,高里的家人就死了。这种因缘巧合具有任何意义吗?可不可以解释成,它们接受了广濑不是敌人的事实,而高里的家人因此已经没有必要存在,所以前去加以肃清?
那么——广濑定定地看着凝视着他的高里。
——那么,国王是?
看到高里那对无助的眼神,广濑摇了摇头。
“至少不是你的责任。不管是谁下的手。”
不管犯人是不是那些东西。
“因为你是被害人。”
“……是吗?”
广濑很明确地点点头。
“高里,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高里低下了头。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他终于开始落下泪来。
Ⅴ
第二天早上,广濑给敲门声吵醒。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松开了门链打开了门,突然眼前出现一支麦克风。
房子前面的诵道上挤满了人群。
“听说高里就在这里。”
广濑不容分说,立刻将门关上。他听到背后“让我们和高里讲话!”的喊叫声像漫天狂滔一般席卷而来。一样被吵醒的高里隔着洞开的玻璃门不安地看着这边。广濑心想,被发现了。是警方泄露的?还是其他的某个人?想必这种骚动状态将会持续一阵子吧?
电话一旦开始响起就几乎没完没了。因为按照预定计划,警方那边会打电话来,所以广濑不能把电话线拔掉,他抱着头不之所措。为了盖住外面的喧闹声,他把电视机打开,早上的大杂烩电视节目几乎清一色都在播放着同样一件事。
“孤苦无依的他目前投靠在原为实习老师的学校学长家里。”
带着深刻表情这样通报的女记者的背后便是广濑的公寓。广濑不耐地转换了频道,结果又看到自己的名字。
在尽是要对采访的电话当中,开始混杂着各种不同的电话。有大学的朋友、不是很熟识的人、还有包括后藤在内的与高中相关的人,和广濑的母亲。
广濑的母亲责怪他之所以会被卷入这样的事件当中是因为他拒绝父母亲的监督,在外面过自己的生活的关系。
“电视上播出了你打开门的样子。总而言之,你马上回家来一趟。”
“现在不行。”广濑说,于是母亲说道。
“至少把那个孩子赶出去,你根本没有必要照顾他的。竟然还被他牵连而卷入这种事件,连名字都被报出来了。”
广濑径自挂断了电话。
公寓的房东和附近的邻居也打了电话来。几乎都是来抱怨诉苦的。他们说,“我们没办法过平静的生活,想办法解决那些记者吧!”甚至也有完全不相干的人打电话来。有表示我不骂你、赶快把高里赶出去的女人,也有威胁说藏匿高里会遭天谴的男人,更有对高里表示同情、激动、疑惑、指责、弹劾的人。
也有二年六班的学生打来的电话。全都是忏悔和激动的话。
“从小他的身边就不断发生意外或死亡时间。有人说是他降祸,也因为如此,导致亲子之间的关系恶化。”
中午的电视节目中有着这样的报导。广濑关掉了电视。然而一关掉电视,他又被一股屋外的人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什么离谱的事情的不安所攫住。他忍受着这种不安一阵子,到了某种程度之后,他再也忍不住,然后又打开了电视。他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傍晚时分,附近的人前来拜访。大部分都是要求广濑想办法解决这些采访媒体的人,当中甚至有一个女人喋喋不休地骂着,自己的孩子在学校中发生意外,该不会也是因为高里的关系吧?
警方打电话来,表明解剖过程不顺利,遗体可能要到明天中午以后才能交回来。广濑打电话给葬仪社,把事情说分明,然后就关掉了电话铃声。他拉掉响铃线,让电话不再没完没了地响着。
这期间,高里一直低着头坐着,时而对广濑投以欲言又止的眼神,可是几乎什么话都没说。
当天晚上,房子四周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对着广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造成您的困扰,真的很抱歉。”
广濑心想,高里只会道歉。
“不是你的关系。”
广濑说道,高里默默地摇摇头。
“造成我麻烦的不是你吧?”
高里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带着严肃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的存在终究只是个麻烦,可是我又害怕死亡。”
“高里。”
广濑语带安慰地说道,高里便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后立刻又把视线垂了下去。
“我知道要是没回来就好了,至少要是能回得去就好了。”
说着他又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请原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广濑叹了一口气。他非常能理解高里的想法。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他该生存的世界在别的地方,所以没办法和这个世界妥协。
“你不用道歉。造成麻烦的是那些媒体和那些爱起哄的人,不是你造成的。”
广濑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太没有说服力了。如果广濑不和高里扯上关系,他就不会被卷进这场纷争当中,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被解决的根本问题。广濑心想,高里一定也很自责吧?但是他万万不能就这样丢着高里不管。
冷气虽然开得很强,但是屋内的空气却又闷又沉重。广濑说,“把窗户打开一点好吗?”于是高里站了起来。他将窗帘微微拉开,打开窗户。这时一个声音弹了进来。
“你就是高里吗?”
广濑一跃而起,跑到窗边。紧临着窗外的堤防上方有一个拿着相机的男人。广濑一把抓住高里的手臂,将他从窗边拉开。连续响起几声快门的声音,广濑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的时候,声音又响起。
“竟然把自己的父母亲也咒死了!”
高里的脸顿时一片苍白。广濑拍拍他的肩膀,不停地拍着掩面叹息的高里的肩膀。他诅咒自己没有能力再多为高里做些什么。
Ⅵ
隔天过了中午,遗体解剖完之后被送了回来。警方了解这个状况后,特地开了巡逻车来接人。
“知道死因了吗?”
提出这个疑问的是高里。同行的刑警歪着头说。
“这个嘛……结论好像是遭到动物袭击。我想待会儿他们会做详细的说明,不过好像说是被狗或其他什么动物所杀的。”
他不解似地说。
“可是房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动物遗留的踪迹,而且门窗都里从内部上锁的,也看不出有多大的空隙可以让那么大的生物穿进去。”
他们被带往某所大学,在那里听了负责解剖的人更详细的说明。
“从齿形可以推定下巴的大小……。从下巴的大小来看,我们只能推测出应该是比狗大很多的大型兽,譬如老虎或狮子之类的动物。”
法医教授狐疑地歪着头说。
“我请了专科的兽医来看过,可是他说不像是猫科动物的齿形,从某方面来说,比较像犬科动物的齿形。结论是没有特定的对象。现在也只有靠警方的搜查来解决问题了。”
法医也露出感觉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 ※ ※
遗体就这样被送到火葬场去火化,没有保持原有形体的遗体根本没有保存的必要性。高里就这样抱着三人的骨灰回到家里。
葬仪社安排了住家附近的寺庙,守灵和葬礼都在那边举行。为了配合调查工作,高里暂时不能住在家里。搭着葬仪社的车来到寺庙时,看到牌楼前有几个媒体工作者,正殿里有几名弥客等着。
弥客几乎都是从远方赶来的亲戚,看起来时真的没有什么来往,高里必须一个一个询问对方的名字和血缘关系。
到这个时候,广濑真的没有办法再为高里做什么了,他坐到正殿的角落等着,这时包括后藤在内的几个校方人员到场,会场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后藤等人到达后不久,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摩擦事件。问题在于谁来领养高里?一开始,大家都闪的远远的,拒绝领养他,可是又想起这附近的土地因为这几年的大力开发,地价正急速上升中。高里家到祖父母一代都是务农,似乎拥有许多农耕地。祖父母过世后,所有的土地不是出售就是出租。卖掉的土地应该都变成了现金,而出租的土地也可以变成金钱。这是他们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收养他。”他们非常节制而坚决的争闹不休。高里带着漠然的表情看着他眼前上演的丑陋的一幕。
广濑看不下去,走到院子里。夜风变得好凉爽。后藤从后面追了上来。
“真是的——真受不了。”
“是啊……”
后藤坐在钟楼旁边。
“一开始相互推诿,接着又开始争闹,你看着吧,等到他们想到那些传闻时,只怕又有的推了。”
后藤带着戏谑的口气说道,但广濑却笑不出来。
“或许吧!”
“——怎么了?怎么反倒是你伤得比较重?”
广濑没有回答。
人不是野兽。就因为不是野兽,所以才会那么不单纯,那么丑陋。
“到底是怎么了,嗯?”
“……我今天和高里一起去火葬场了。”
后藤看着广濑。
“我们一直等到遗体烧成骨灰。高里为死者哀悼,而我为遗族感到忧心。——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表现得那个样子啊。”
“广濑。”后藤叹了一口气。
“外面那些人也一样,被人传闻降祸什么的,会有人觉得高兴吗?他们怎么就是搞不懂呢?如果觉得害怕,就闪得远一点就好了。大可无视这个人的存在,或者断绝往来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刻意牵扯其中呢?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呢?”
后藤没有答话。
话一旦出口,广濑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们是因为被生下来所以活着。我们不能放弃生存所以才努力的活着。我们谁也不喜欢这样啊。我们无法清楚理解别人的道理,这种人建立起来的世界让人觉得不舒服。可是现在又不能说离开就离开——”
“广濑。”
后藤带着劝慰的语气叫了一声,可是广濑没有理他。
“其实不回来倒好,可是我们却回来了。如果能回去那边多好,可是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回去。这个世界不讲道理,而且充满了恶意。我们根本没办法融入其中。”
“广濑。”
后藤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对着回头看着他的广濑露出了苦笑。
“我说广濑啊,我觉得你还是别用‘我们’这种说法比较好。”
广濑窥探着后藤的表情。
“在我看来你跟高里是很不一样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广濑皱起了眉头。
“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跟高里并没有像到可以归为一类。再我看来,你这样对高里做感情上的转移并不好。”
“后藤老师。”
“自从你跟高里扯上关系后,就渐渐的变得厌世了。至少我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嗯,或许吧。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不过,要是在以前,你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说自己无法融入。以前你好像对于这种事很难以启齿。”
广濑斩钉截铁的说。
“跟高里没有关系。老实说,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
后藤深深的叹了口气。
“大约是我国中的时候吧。”
顿了一会,后藤突然说道。
“有个女孩对自己的同学说自己是捡来的孩子。”
广濑听不懂后藤话中的含意,后藤对他笑笑。
“她一直坚信自己是被捡回来的,现在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可是,其实她看起来跟她的父母长得很像。尽管如此,一直到毕业,她仍然坚持这种说法。”
广濑不明就里地听着,后藤看着他说。
“你听着,每个人都觉得这里并不是自己真正归宿。我想任何人都说过——我想回去。人们也会说,没有地方是我可以回去的处所。因为大家都想从这个世界逃走。”
后藤凝视着交握在膝盖上的手。
“这不是真正的世界,这不是真正的家,这不是真正的父母——”
他轻轻的顿了一下。
“你以为只要从这里逃出去,就会觉得有一个让你舒服的世界。你以为会有一个为你而准备,一切配合你的需求,享有如图画般幸福的世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的,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广濑。”
“后藤老师。”
“那是闲谈逸事,广濑。人活着的时候会觉得很痛苦,人人都想找个地方逃进去。这我懂,我明白你想逃进去的心情。这样你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我也不能说这是坏事。——可是,人必须生活在现实当中,人必须得面对现实,在某个地方找到妥协点。即便是无罪的闲谈逸事,也总得在某个地方画下休止符。”
对广濑而言,这是一段很可怕的话。
“……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个梦。”
“那个孩子也真的相信自己是被捡回来的。”
后藤说完便垂下了眼睛。
“你说过你不会憎恨别人,对不对?你说过你从来没想过某人就此消失。”
“——我是说过。”
“我觉得那是骗人的,你梦想回到那个世界,以获得心灵的慰籍,好让自己不去憎恨他人,那只是互为表里的事情而已,广濑。”
“……表里?”
广濑皱起眉头。他记得后藤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后藤点点头。
“表和里。你那个想法有另一面的含意在。我想回去,这里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们把这种想法倒过来想的话就等于是希望一切都消失。”
广濑瞪大了眼睛。
“让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全都消失。将不属于自己梦想中的世界整个消灭掉。——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后藤说完看着广濑。
“想要自己不喜欢的人消失和梦想一个没有对方存在的世界,这两件是到底有什么不同?那只是表里的不同罢了,你应该了解我得意思吧。”
“我不想了解。”广濑心里想着。“我不想了解这种道理。”广濑摇摇头。
“不是梦,我确实看到过那个地方。”
“是梦。”
后藤斩钉截铁的说,广濑便瞪着他。
“那么高里又怎么说?如果只是梦,那么那一年当中,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一年当中,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吃什么赖以维生?他回来时身高长高了又是怎么回事?”
后藤点点头。
“我不相信那个世界。我不相信魂魄不灭的说法。同样的,我也不相信神隐什么的。高里小时候失踪了,这或许是不争的事实。可是那并不是什么神隐。就现实而言,乍见之下莫名其妙的事情接二连三不断地发生。我认为高里大概只是被绑架,在被带走的地方过了一年,只是他已经记不得了。”
广濑觉得自己找到了后藤论调的漏洞。
“那么那些又是什么?待在高里身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在高里四周的人相继死亡是出于偶然吗?”
广濑半带着夸示胜利的语气说着,后藤静静地点点头。
“广濑,就是这一点。那正是高里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尽管我的理性再怎么否定高里,但是却仍有某些部分我没办法否定。所以我说高里是个异质的人。”
“可是……”
“至于你的梦,我可以全面否定到底。我没办法证明给你看那纯粹是梦,但是你也不能证明那不是梦吧?这就是你跟高里不同的地方。不要被高里牵着走。你可以同情他,但是不要做那种认为你们是同胞的美梦。”
“美……梦……”
“我不能完全否定高里的梦。在我看来,你似乎一直紧追着那个梦不放。你让高里背负起你自己的梦想,要求高里为你证明那个世界是存在的。这样对你并不好啊,广濑。”
广濑凝视着后藤,说不出话来。
“人是污秽而卑鄙的生物。那是我们人类背负的宿命,只要生而为人,就没办法逃开这种宿命。没有人是没有自我的,没有人是没有自我欲望的。”
广濑低下了头。他心里想着,“原来这个人也不了解我啊?”
他果然不是我的同志。这个人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人而已。后藤无法理解广濑,而广濑也无法了解后藤。“好遥远的距离啊。”广濑心想。“世界为何离得那么远啊?如果能回得去的话,好想回去。回到那个开满白色花朵的乐园去——。”
“那只是表里。”后藤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想要回去?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终究是无法了解广濑的。所以他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就意味着追求死亡吗?
不是想死,是想回去。
——回去的话,那边的人是否能了解我呢?
没错。
——互为表里。
一直以为只要逃离这里,就会有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世界。就会有一个有人能够了解自己,一切都配合自己的世界存在。
想回去。这里不是自己的世界。因为没有人可以了解我。——消失吧。只要这样的世界消失就没有问题了。能够了解我的人在另一个世界。
——到底有哪里不同?又有什么不同?
广濑低垂着头。
泪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广濑。不要抗拒我们。”
后藤深沉的声音响起。广濑无法回答。
“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何其卑劣。”
广濑垂着头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这样自言自语道,突然间,他产生一个疑问。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疑问,小到甚至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似违和感的感觉。对什么事物有什么样的违和感?他用手抵在额头上,开始思索着。
※ ※ ※
她在深夜里醒了过来。躺在棉被里集中起意识好一会儿,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她缓缓地眨眨眼,觉得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没有睡意了。看看枕头边的闹钟,还睡不到两个小时。她转头一看,看到丈夫仰躺在旁边的棉被里。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一阵子她一直睡不着。不安感总没有办法平息。今后他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那个孩子……
刚出生的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众人期盼中的长子。婆婆是一个非常严格的女人,总是严厉地要求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个孩子特别地冷漠。尽管如此,那个孩子还是长成一个没有特别固执,个性又非常温和的孩子。虽然聪明,但是生就率直而温和的性格。他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可以察觉出婆婆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只要她躲起来哭,他一定会跑来身边,用他的小手安慰她。
——都是那次的神隐的关系。
她身边只剩下差长男一岁的次子。那个时候心中有多悲叹啊?次子因为祖母的教育方式而渐渐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有着小小的狡诈,很会察言观色,更严重的是生性粗暴。然而为人父母的也不会因为这样而不加以疼爱。因为他是她亲生孩子。尽管如此,在知道那个孩子失踪时,她心里也清楚,她宁可不见的是次子。
孩子后来是回来了,但是却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使尽各种办法想让他找回那失去的一年,然而孩子的记忆却抗拒着她。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龌龊就是缘于这样的关系。一开始是次子受伤,然后隔壁家的孩子发生意外。他回来半年之后,她就觉得奇怪。不只是她,连附近的人似乎都有这样的想法。过了一年之后,这已经成了一件当地有名的传闻了。每个人都对他们白眼相向,和附近邻居之间的关系渐渐地走进死胡同。
就在那个时候,听到了所谓的降祸的传闻。那个孩子从此被排拒着,而受到欺凌的反倒是次子。当时次子和长子就读同一学年,然而却只有次子在学校里饱受欺凌。念国中时,次子被同学殴打,导致耳膜破裂。和加害者的父母碰面时,她都还来不及责问对方,对方倒是先发制人了。他们说,“因为哥哥的关系,害得很多孩子都受了伤呀。”她把怒气往肚子里吞。她不得不硬吞下去。欺负次子的孩子并没有死亡。如果真要降祸的话,最好降祸给那个欺负次子的孩子——她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然而,长子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管是成绩或品行都比次子好。次子接受过好几次的辅导。三年级进行升学辅导时,老师建议他选择成绩最低的高中,而长子却被建议去就读近郊的明星学校。
——还会发生的。她心里想着。
还会有人因为那个孩子而死亡的。这已经是第几个人了?
当她就着躺着的姿势捂住脸时,听到枕头旁边有个小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气息。她抬头看着枕头旁边。在黑暗中,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白色的纸门,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收回视线时,她再度听到气息声。听起来和狗喘着气时的声音非常像。
她一坐而起。半转过身看着枕头旁边。现在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粗重的吐息声了。她凝神定视,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站了起来,想去把灯点亮。当她举起一只手想摸索着找寻点灯开关时,脚却突然像被什么夹着拖拉住一样。她尖叫一声倒了下来。被夹住的脚产生脉搏似的疼痛感。
“怎么了?”
丈夫带着惺忪的声音问道。她被自己面临的问题给整个摄住注意力,根本没办法回答丈夫。
她想确认自己的伤口,却看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脚踝。这时候她才知道,疼痛感并没有和严重的伤势成正比。
她寻找自己的脚踝,视线往前一扫,只看到一片漆黑。她发出惨叫声,结果却只是痉挛般的呼气。
“什么事?”
丈夫总算睁开了眼睛,移动了身子。同一时间,黑暗中有东西蠢动,袭上丈夫从棉被底下露出来的肩膀。丈夫也发出惨叫声,从棉被中滚出来,滚到榻榻米上。一个沉沉的顿重声响起,一只手臂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将雨伞上的水滴洒落般的声音。大概是血水敲击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吧?
像黑夜一样漆黑的生物在丈夫后头追着。她愕然地看着。有东西覆在丈夫身上,使得丈夫发出几度惨叫声。惨叫声一次比一次微弱,间或夹杂着咕噜咕噜,让人感到不快的声音。
那个黑影倏地一起身,她终于看到丈夫的模样了。他的腹部被撕裂,他一直很在意的大肚楠已经变成一个大洞了。然而,丈夫的身体仍然不断地痉挛着。
黑影再度面对着她。
——我早就知道。
她自言自语。
我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那个孩子给杀了。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一直希望杀了那个孩子。
黑影靠了过来。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视野完全变成一片漆黑。
或许是那团黑影压到她身上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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