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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unforgiven (企鹅背上的南极洲), 信区: ACZone
标 题: 始于现实,归于幻灭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Sat Jul 23 10:13:16 2005)
宫崎骏的《百变狸猫》源于一个真实的保护狸猫群的故事,无论现实中还是影片中的人们
,都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成功地和自然达成妥协,其实,要保护的恰恰应该首先是人类自
己。
电影的画面和音乐满是日本风貌,在这时而清新恬淡、时而浓艳惨烈的氛围中,我突
然觉得有一种东西异常熟悉,是什么呢?在看第二遍时,我终于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外
出三年寻找易容术导师二岩团三郎的狸猫文太一无所获的归来,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家乡
,扑倒在地,无比悲怆的嚎哭道:将山还给我!将故乡还给我!将田野还给我!
其实他基本没有参与狸猫们保卫家乡的战斗和由此而引起的争论,但作为一只狸猫,
他有着狸猫的心灵,他理解伙伴们的失败所在。相信我,他企图唤醒的决不仅仅是我们心
中的环保意识。一直幽默轻松的调子变了,因为这是一种深沉的哀叹,就是这种哀叹让我
熟悉。
川端康成有一篇著名的纪实体小说《名人》,记叙了日本最后一代世袭本因坊秀哉名
人的最后一盘棋,名人输了,继而重病、去世,但川端所哀叹的不仅于此,而是他所珍重
的围棋之心,是属于古老围棋精神、甚至民族精神的一种已经不适于当代,必然要被抛弃
的传统之道。
狸猫们相信和固守的也是一种道。如果只把这个故事置于环境和动物保护的层面上是
有些浅显的。狸猫们利用自己的易容术可以轻易的戏弄人与股掌之中,如果只按照胜负之
则,主战的狸猫们完全不必在最后被逼于死路,狸猫们可能已经胜利,或至少也可以把自
己的乡野多保留一些时间。
但火球六婆一直在告诫年轻的狸猫们,不要报复人类,也不允许他们滥杀无辜,他们煞有
介事地为死去的人类默哀,讨论是否可以留下几个活人以便仍能享用人们的美食。如果说
狸猫正吉是因为对人类的友好而一直不主战,那六婆所坚守的则是一种属于形而上的、更
高层次的“道”。狸猫和人类都是动物,人类本质的渺小、内心的软弱,与他们掌握着如
何先进的科学技术无关,而狸猫的变化之术也不过是大自然赋予这些弱小动物的自卫之道
,是人类不该去揭开的一层纱,纱后面是神秘甚至神圣。这层纱一旦落下,人类就应该以
最虔诚之心顶礼膜拜,并退回自己的领地(不要再说什么人类保护自然了,这种居高临下
、万物之灵的姿态挺让人恶心的),这并不是恐惧和迷信而是谦恭和尊敬,是对人类自身
欲望一种有效的控制和疏导,正是在这种精神的引领之下,大自然才至今都还没被毁灭光
。
当然,纱幕后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就像狸猫根本打不过人类一样。狸猫们信奉着高
手对剑、点到而止古老法则,更希望能与其他动物和平共处,但人们却早已忘怀了。面对
神秘和不可理解,由于自身欲望的膨胀,人类越来越软弱,因此越是进步的他们,也就越
来越恐惧,恐惧之后,会是更无耻的好奇和更残忍的掠夺、占有的冲动。
即便只是在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中,有些东西也是不可被逾越的。当然,你跨过去也没什么
,但你破坏的是一种因为有限度而朦胧的美。
话扯远了,还说电影。狸猫们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妖怪大巡行,而他们最后的彻底失败,也
在于此。巡行因三长老之一的隐神刑部神竭而死戛然而止,人们迷惑的立于街头,孩子们
遗憾的说:“演出结束了。”妈妈嘱咐道:“睡觉前别忘了刷牙。”——原来一切正常。
两位老者在小酒肆中对饮、聊天,“人类的幻觉真实厉害啊……只是疑神疑鬼罢了。”人
们也猜测:“一定是见到UFO了。”这些段落决不是闲笔。狸猫们煞费苦心、郑重其事的作
法,其实就是乞求自然母亲放下那道神秘的纱幕。可他们哪知道,人们早就不相信这些了
,不相信还有什么是自己不可以去破坏的,人们早已习惯要把一切纳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
式中——此前,传媒也把工地上的怪现象等同于歌手的丑闻和政界的贪污,不过是增添了
人们的谈资——更可悲的是,壮烈的妖怪大巡行在最后竟被说成“神奇乐园”招徕顾客的
噱头,人们能把它理解成作秀与广告,这种缺乏想象力和背叛传统的“单纯”,实在让人
类显得可怜又可笑。面对这样的局面,影片营造出来的是一种落差极大的类似黑色幽默的
讽刺效果。
到这一步,狸猫们已经有些类似卡夫卡笔下的“饥饿艺术家”了,人们也不过是把古老的
“饥饿艺术”看作马戏团中的把戏。伟大的艺术家和伟大的狸猫都只有徒呼奈何:可悲的
商业动物,你们怎么就不理解我所坚守的是什么呢?在人们看来,他们的神圣因为不合时
宜而显得无法理喻,也许疯狂,也许可笑。
屈原、王国维、茨威格、三岛由纪夫,都是这样的坚守者,谁也无权用简单的对错评判这
些灵魂,我们只能望着他们的背影唏嘘。我们不是大师,我们只能面对自己的生活,可即
便是如此简单的日子,我依然会惶恐,有些东西我们还在坚守、相信吗?甚或是还有资格
和心灵中的空位来坚守吗?!
话又扯远了。电影中狸猫变人的情节是一种潮流,单只是日本文学中不管是童话还是成人
作品中就都有不少以人的面目出现的动物——早有论者指出,现代幻想文学中更多的妖怪
、幽灵这些本该极端可怕的传统形象,都被变得异常可爱,甚至只有变成人的形象或讨好
于人才能生存。这是人类对幽冥世界一种无情的入侵,其实也就是对自己天性中属于自然
、淳朴的那些角落的无情摧毁。撒旦的诱惑和反抗没有了,《西游记》中大鹏金翅鸟即便
被佛祖坐在身下,依然对猴头冷冷的咬牙切齿没有了,《怪物史莱克》中的喷火巨龙竟然
爱上了一头饶舌的驴子,你以为这是爱情至上和最先进快捷的美式民主吗?呵呵……
狸猫们终于也只好走上逃避与蜕变之路,但在繁华的市井街头,潜藏着多少本该属于乡野
的被压抑的心灵啊,我们等待爆发。
电影中还有动人的一笔要提到:已是山穷水尽的狸猫们已经决定放弃了,但他们还要进行
最后一战。他们用幻术恢复了旧时的田野,草坡、杂树、水田、木桥,过世多年的亲人,
安详寻食的狸猫——这些属于过往的东西再也没有了,随着狸猫善于变化的传说,随着壮
观的妖怪大巡行,随着我们觉得必须抛弃、并且正在认真地抛弃的一切,消失了。当这些
幻像只能是在电影里出现在麻木的人类面前时,我想我也许明白了作者的本意。可能我们
真的无处可逃,但还有艺术,还有童话,还有梦想,还有孩子——虽然这一切,仍然,也
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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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鹅对我说:"难道你已经忘了么?"
我回答说:"是的,我想出去看看世界!"
这个时候,风正吹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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