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ryTale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julyrain ( 小呆笨笨), 信区: FairyTales
标 题: 我的妈妈是精灵(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Aug 11 20:31:09 2003)
八小孩学坏并不容易
我们的计划好像有点作用,爸爸虽然没有松口,可也没再提这事。
李雨辰说不能松气。有一段时间,她的爸爸妈妈看她不理他们了,也闷住过一段。
李雨辰以为事情就算过去了,慢慢原形毕露,该吃的吃,该玩的玩。然后突然有一
天,爸爸晚上对她说,明天要领她去法院,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大人在没事的时候,总把孩子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可是其实心里并没有真
把孩子的要求当一回事。他们总是更多地听他们自己的,而不是听小孩子的。
李雨辰说着,用手指点了我一下:“不过,我刚刚也在想,你的心真好,陈淼淼,
你懂得为别人着想。可是心好的人会吃亏。吃亏也不是好事,何况是大亏。你也要
为自己想想。”
我问: “那你说怎么办?我当然也不要自己倒霉,我也想当一个幸福任性的孩子
,一直这样到长大啊。”
“总是要你爸爸亲口说出来‘不离婚’这两个宇,
才算结束。”
李雨辰说所有的人都说,一个坏孩子并不是自己就可以坏起来的,与家庭有关。特
别是离婚家庭的孩子。晚报的记者到上海市少年管教所去调查,说许多孩子都是因
为父母离婚以后变坏的。所以那记者吓唬所有要离婚的父母,想想他们那些马上要
变坏的孩子。
还有一个女歌手吸毒,也是因为小时候她的父母就离婚了。
李雨辰点点自己的鼻子说:“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也许是寂寞,也许是没人管,也许是将来变得像那个女歌手一样吧。一
个小孩,会怕许多事。
李雨辰点点头:“是怕自己变坏。我不要做坏孩。他们是没有前途的。我每天写日
记,都要检查一下自己什么地方可能不好,我最怕自己不知不觉就变坏了,我知道
没人愿意自己当坏蛋,他们也都是没有办法。”
李雨辰说着,缩起嘴唇来看着我,那是很委屈、是很倔强的样子。可慢慢的,她的
眼睛亠点一点充满一大包眼泪。她一眨不眨地睁大着眼睛,透过了她的眼泪,宣誓
一样地看着我。又过了好一会儿,李雨辰的眼泪慢慢地退了回去,它们一滴也没有
流出来。
这时,我才敢开口说话。我说:“李雨辰,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比所有的人都有出
息。实际上,没有什么人像你一样,真的很自觉。”
我真的是这么想,像我,实际上是一个不好不坏的孩子,许多人都是这样。因为我
们不可以学坏,但心里并不真的想要把自己变得多么好。因为不怎么有动力。我想
,也许我爸爸妈妈真的离婚了,我也会像李雨辰一样,最后比许多人有出息。因为
别人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多。
李雨辰说:“我就等着这一天。”
李雨辰教给我一个新招,就是装变坏了,当小流氓,让爸爸急一急:“家长最怕的
是这个。”
怎么才真正算是小流氓呢?抽烟吗?骂下流话吗?夜不归宿吗?”我说。说着自己
也笑起来,我从来没做这样的事,听起来很刺激。
李雨辰说:“对,这些怕是都要学,要不然他们也不相信。你爸爸已经知道你在想
法子阻止他们离婚,你这次得装的很像才行。还要学打扮。晚报上说女孩子变坏的
标志,就是突然讲究打扮,喜欢与众不同的奇装异服。”
不管说到什么,李雨辰总是把晚报抬出来。李雨辰说,不是晚报,也没人跟她说这
些事。别人说的都很空,都是泛泛而谈。
我们俩在一起讨论了好久,都很兴奋。我们从小到大和人讨论的,总是怎么能做得
好一点。或者是自己么样超过别人,成为最好的。可现在,我们按照李雨辰的那些
小小的剪报,讨论怎么能装坏孩子。从前我们总是在想,要好好地做一个好孩子,
真不容易。但现在我们才发现,要真正做个坏孩子,也不容易。一时,没有抽烟和
骂下流话的需要,真要是夜不归宿的话,们能到哪里去。听上去真的是不可能做的
。
我们一直说到李雨辰的爸爸下班回家来。他长的像李雨辰,也有一张快乐的大嘴。
他站在走廊里换拖鞋,把公事包往地上一扔,
“哦,小朋友来了。”
他给李雨辰三十块钱,让她去红甜心吃面。
“你呢?”李雨辰拿了钱问, “我帮你带点什么回来?”
“我先躺一会儿再说,累死了。”她爸爸说。
李雨辰悄悄跟我说:“是他要出去和人吃晚饭,不好意思说出来。好多次都是这样
的。”
我和李雨辰一块出来。黄昏时候的路上都是回家的行人。他们路过一家夜总会,里
面的灯下站着下个高高的小姐,穿着大红旗袍,像蜡人一样笑着,十分钟都不变脸
。这可把我看呆了。每次我都是白天经过这里,那时这里的门关得紧紧的,我从不
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说:“天都快黑了,我得回家去。”
李雨辰说:“先陪我去吃面好吗?我买便宜一点的,三十块钱能买两碗了。”
我说:“我妈要着急的。”
李雨辰笑笑说: “你不是开始要变坏了么?忘啦?你现在可以什么规矩都不遵守
的。”
她伸手拉着我的胳膊,我说:“你大概也想我陪你一块去吃面吧?”
李雨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不过也有帮你破坏规矩的意思。你想去吗?”
我说:“其实我很想。”
李雨辰常来这地方,我们马上就找到了桌子。坐下以后,李雨辰斜过身体往桌子上
看,然后点点我这一块桌子说:“他没擦干净,你先不要把手放上去。”
店堂里那么多人,就是没有我们这样,只有两个来吃面的人家的小孩子都跟着大人
,人家是幸福的家庭。他们叫了满桌子的小菜,爸爸还喝一瓶啤酒,小孩也有人帮
着剥虾。我不看他们,就别过头去问李雨辰:“我得骂下流话,这是变坏最主要的
一项。可我从来没骂过这种话。”
孪雨辰说:“我也没有。”
“咱们先试试?”我犹豫,可也很兴奋。这可是天大的事,哪家爸爸妈妈也见不得
女孩子有这么脏的嘴。
李雨辰忍不住想笑出来,可她硬板下脸来,很严肃轧吨:“试试就试试。”
她看看我,张着嘴,可说不出来。她就说: “你先说。”
我也说不出来。
今雨辰说:“你总归听到过那种小流氓骂过的,对吧?”
我点头,就是听到他们骂,听到一次,心里就抖一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骂
。
乍雨辰说:“那自们谁也别不好意思,一二三,
这比较公平。
李雨辰叫了一二三,我们很轻地骂了半句。
操——那——
听上去,那声音和语调,就像是在叫“妈——妈——”是那种奶声奶气的小孩在叫
。
可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笑起来。
李雨辰也笑起来。我们俩笑成一团,把小壶里的醋都抖得倒出来了。
旁边桌子,坐着一家人,也有一个女孩。她妈妈瞪了我们一眼,一定是嫌我们太疯
了,她妈妈的眼睛里有一种看不起我们的样子,像刀一样飞快地扎过来。
李雨辰故意又再笑大声土点,可她的脸一下子就气红了。
李雨辰拿筷子点点醋,放到嘴里吸着,然后用筷子点着我说:“陈淼淼,你一定不
能真的变坏,你不要成了真的,那我肯定不理你了。”
“不会的。”我说。
“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个人一定要互相监督,不可以变坏。我们俩将来都一定
要做上海最出色的人,让所有的爸爸妈妈都对自己的小孩说,你要是能像李雨辰和
陈淼淼一样,我们就高兴死了。”李雨辰说着狠狠白了旁边桌子的那个女人一眼,
“气死这个女人。”
我说:“对。”
李雨辰说:“还要气死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
我说:“对。”
面来了,那碗大得像个小脸盆。我们俩用汤碗小心的碰了碰,像电影里的绿林好汉
。我们发誓要做一个真正的好孩子。
回家的路上,我们在一家小店里买到一包香烟。店里的人看着我们有点奇怪,但到
底什么也不问,也不说小孩子不可以买烟这种话。最后,那个人递给李雨辰的叫候
,还笑嘻嘻地说:“下次再来啊,我们这里比外面便宜。”
李雨辰点着这家店说:“以后等我们当大官了,要记得把这家店关掉,他们害孩子
。”
我没心思想这么以后的事,我还从来没不说一声就这么晚回家的。妈妈一定会着急
。我心神不定地催着李雨辰快走,李雨展说:“你要装得忘记了时间啊,乖孩子。
”
走到电报大楼下面,我看到妈妈站在我家阳台上,楼下的霓虹灯照花了她的脸。她
已经看到我了,马上向我招手。
李雨辰低声嘀咕了一句:“你妈也挺可怜的。你今天就不要装坏了吧,明天再说。
”
我说:“我就说,你一个人出去吃饭害怕,我啼你去吃饭了,好吗?”
李雨辰说好。偷偷望着阳台上的妈妈,说:“我觉得对不起她。其实我们都是想帮
她的,是吗?”
话是这么说。
妈什么也没说我。她在电梯口接到我,就说: “快洗手,准备吃饭。”妈妈的脸
在电梯灯下,看上去很苍白的样子。她本来喜欢漂亮,常常把头发梳成很复杂的一
个髻,还要插上有粒红珠子的金步摇,今天却只是随便扎了一把,长长的黑头发从
肩膀那里搭下来。
妈看起来还是很伤心的样子。我不敢说我和李雨辰吃过了,只好去洗了手,再吃饭
。我吃也吃不,真的吃不下去。
饭桌上,谁也不说话。爸爸吃的少,妈妈吃的少,因为不说话,谁要是用汤勺碰了
碗,那就成了惊天动地的响声,能吓得人一跳一跳的。可大家都不抬头,低着头吃
饭,小小心心的,不敢让勺子再发出声音来。
我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饭,全堵在嗓子眼里。我很想喝汤,可不敢盛。要是我碰出响
声来,他们都会拾头看伐的,我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爸站起来,拿过我手里的碗,盛了一碗汤放纵我面前。仓盆的手指甲剪得平平整整
的,他真是一个外科医生。
可这是不寻常的,从来都是妈妈给我盛吃的东西。我看一眼妈,她正捧着她的小蓝
边碗,非常专心地吃饭。
吃完饭,妈站起来收拾桌子的时候,说:“只要你们两个人觉得好,我做什么都可
以。我也可以走,回我的家乡去,很容易。真的。精灵本来是没有感情的,所以不
会像人那么难过,真的。”
妈的睑上有一种笑′容,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爸爸看看我,我也看看爸爸,我们都没说话。李雨辰说得对,现在好像是我和爸爸
的矛盾了。说起来奇怪,爸爸妈妈要离婚,弄到后来变成了孩子和爸爸的矛盾。现
在我们都自私,都一步不让。
我抽了平生第一支烟,整个嘴全是苦的,而且还臭臭的。我真不知道人怎么会喜欢
抽这种东西的。按照和李雨辰商量好的,我在我家厕所里抽,针对爸爸一回家,第
一件事就是洗手的习惯,我一直等刭爸爸下班,才进厕所间去抽烟。因为害怕,我
没把烟真正吸进肚子里,而是让它们全装在嘴里,然后张开嘴,把烟放出来,看到
自己嘴里像失火一样,居然有一股股烟冒出来,真是奇怪。
果然,爸一进家门就抽鼻子,他先跑到厨房去看锅底,看是不是有什么黏在锅底烧
起来了,然后从厨房追到客厅,从客厅跟到我房间,我虽然不怕,可一颗心还是咚
咚乱跳起来。爸堵在门口,压低了嗓子问:“你干了什么?”
我不吭声。
爸凶起来,压低了的声音好像狮子吃人以前,在喉咙里呼噜响的那种声音:“你吸
烟?”
ˉ 我还是不吭声,本来我应该说:“是你逼的。”可我害怕。
爸说:“你要讨打了,是吧?”
我就哭了,我也压低了声音哭。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和爸爸都怕妈妈听见,我们都不愿意她难过。
爸爸向我伸出手来,我只好把抽屉里的香烟拿出来,递给他。他两手抓住香烟盒,
把它拧成麻花,转身就走;
然后我听见抽马桶的声音。
我很难过,可我还是得一不做,二不休。所以,过了几天,我等到一个妈妈不在的
机会,向爸爸要钱。
爸爸奇怪地望望我,他从来没见过我这么不要脸,
被他骂了才几天,不光目己主动和他说话,而且还伸手要钱。
他放下晚报,坐坐端正,正式地清清嗓子,问我:“干什么用?”
“买衣服。”我说。
“买什么衣服,你会买什么衣服?”爸爸问。
“总是我自己喜欢的。”我说。
“你的衣服妈会买的,不用你操心。你管管好自己就行了。”爸骄傲地说。
“我现在不要妈买衣服了,反正她也要走了,我要自己买衣服。”
爸像上次一样,默不出声地看着我,然后,看着我点点头:“好,可以,我给你钱
,你去买。”说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来给我,“你去买,你去买,我倒
要看看你能买出什么你喜欢的样子来。”
我说:“一百块钱不够。”
爸什么也没说,吊起一个嘴角来笑了笑,好脾气地说:“好,现在改革开放,孩子
是应该穿贵的,再给你三百块钱,是你资助希望工程小孩一年的学费,你自己去用
吧。”
我握着钱,看了一眼爸爸,爸爸端坐在沙发和晚报巾间,像我们家的老钟一样,不
动声色地看着我,甚至还笑了一下。
我和李雨辰到南京西路上,按照音乐电视频道里的那些装束吓人的外国歌手的样子
,买了一件黑色的小背心,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还在一个小首饰店里买了一个化人
骷髅形的戒指。我的手指太细了,戴什么样的戒指榔嫌大,手往下一伸,戒指就掉
下来,卖戒指的女孩子给我找了根男孩子当项链的牛皮绳子,说:“你干脆把它当
挂件吧,也很酷。”
她自己就是“酷”的,涂了银色的嘴唇膏,像吃了生带鱼的猫。
她建议我们还要再去买一双厚底鞋,而且走路时,脚尖要往里面撇,像人家小时候
生过软骨病的人,走路内八字一样。她说这也是时髦的。
我们只有“噢”的份。
我们俩回到李雨辰的家,把行头都穿戴起来,我真的太瘦,背心一包,牛仔裤再一
包,像根霉干菜。
李雨辰不满意地看看我,说:“现在又不是要好看,而是计谋。”
我就这么穿着回家去,一进门,我以为妈一定会吓一大跳,谁知道妈正端坐在椅子
上等我。她的脸上有一个眼睛上开着朵蓝花。我往头上一看,果然还有一朵长着眼
睛的蓝花,像小蝴蝶一样跟着我慢慢飘过来。
妈过来抱着我,轻轻地摸我后背,她什么也没说。
爸爸看着我笑了一声,说:“不错不错!蛮节约的。”
我气死了。
晚上我听见妈在房间里说:“爱和恨一样,都是心里才会有的胶水,把人和人黏在
一起。”他们为了向我表达绝不和好的决心,从那天起一直开着门睡觉,一个人睡
床上,一个人睡沙发,象分了男女生宿舍一样,所以他们现在说话我能听见。
爸爸说:“那你要我怎么说!大人和孩子,其实真的不能互相理解。”
妈说:“她也有她的道理。”
爸说:“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上,都是有道理的。"
是的,大家都有自己的道理,可就是道理和道理放在一起,就矛盾了。这时候怎么
办呢?
走投无路以后,我和李雨辰决定要夜不归宿了。
我自己不敢这么做。李雨辰虽然可以陪我,但我们也不到李雨辰家去睡觉,妈的眼
睛是会飞的小蓝花。是她知道我在李雨辰家,不会让爸爸真的担心的。我,一定得
让他们真正相信我是夜不归宿,他们才会怕。
黄昏时候我和李雨辰离开家,在马路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天渐渐地暗下来,显得南京路上的霓虹灯很多很亮。我第一次注意到,虽然大家都
急急忙忙地走来走去,可大家都是回家去,一颗心里想的全是自己的家。他们手里
拿着菜,拿着水果,熟食店里挂着的鸡鸭,一个一个被拿下来了。还有从蛋糕店里
买回来的点心什么的。那下定是明天早上的早饭。所有的房间里都亮起灯来,好多
阳台上都有人弯着腰在收衣服。因为大家都回自己家去了。
我心里有点不安,要是大家全都回家去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一定很吓人。
我们要是碰到真的小流氓了,怎么办?他们一看就知道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人。
“我们不要睬他们。”李雨辰说。
但这肯定没有用,他们会杀掉我们。我们一定得到什么房子里面去,而且还要是灯
光很亮的地方。
我们先找了肯德基炸鸡店,这里面灯很亮,也很,可他们12点关门,最吓人的事,
总是在12点以后发生的,故事里都是这样的。我可不能12点以后再到大街上去。
我们又找到一家唧啡店,他们门外的牌子上写着到半夜4点。从大玻璃窗外看进去
,桌子上铺着绿白格帕臬布,已经有人坐的桌上还点着一根小蜡烛,很浪漫的样子
。
今雨辰说,4点以后天会亮了,没什么吓人的了。
我们刚刚推开门,坐在酒柜子前面的人就对我们摆手,说不满18岁的小孩不可以进
去。
今雨辰不甘心,说:“我们来问问你们是不是真的四点关门。”
那人说是。
那个人穿着烫得笔挺的衬衣,很胖,头发一起往后梳着,像日本电影里的黑社会老
大。有点吓人。
我碰碰李雨辰,想叫她快点走,我觉得这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雨辰小声对我说:“不能让他看出来我们害怕。”
然后,她大声说:“不来就不来。”
我和李雨辰就打算往外走。可那个人又叫住了我们。说:“来,过来一下。”他又
粗又白的手指上有一个很大钻石戒指,在灯下一闪,发出很亮的光。
李雨辰警惕地问:“干什么?”
那个人把头从酒柜台里面伸出来,凑近我们,他的头发梳得又黑又亮,像鸭屁股一
样扁扁地一直拖到领口,还有香水味道。他说:“你们两个小孩,要管我们什么时
候关门干什么?”
今雨辰说:“不怎么,我们做社会实践。”
那人“嗨”地一声笑起来:“不得了,现在的小孩实践怎么泡咖啡馆?”
逭过来一个端了杯子的年轻小姐,穿了红色的T恤,还戴了一个棒球帽子,她抿着
嘴,朝我们笑: “你们是哪个系来实习的?”
我听出来了,这是在笑我们没到做社会实践的年龄,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去中山
公园玩,也叫社会实践。我们凡是不是在学校里,通通就叫社会实践。
“不是和妈妈吵了架,想出来逃夜的吧。”那个人突然盯着李雨辰说。
“不是的。”我马上说。
那年轻小姐拍拍我们:“好啦好啦,快回家去,别再到咖啡馆里来,这不是小姑娘
来的地方。看天黑了,碰到真正的坏人。”
柜台里的那个人从柜台里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水,推到我们俩面前,说:“听大人
的话,快回家去。你们这种小姑娘,人贩子最喜欢了,一人喝一杯特饮,就快回家
。就算你们到咖啡馆里实践过了,在吧台上喝了特饮了呢。”
那个人打扮得像电影里的坏人,可其实却是好心又唠叨的,我们坐在他柜台前面的
高脚凳子上喝水的几分钟里,他不停地说: “我告诉你们,火车站不可以去,那
里是全上海最混乱的地方,看把你们卖到山东乡下去给瞎子当童养媳妇,苦也苦死
了。
“夜排档的地方也不好去,上海五花八门过夜生活的人都到那里去,没几个是好东
西。小姑娘,要学好是难,可要学坏,一分钟也不要,老母鸡就变鸭。
“夜总会更加不好去,就是那种霓虹灯上写了KTV包房的地方。
“反正不做坏事的小孩,一晚上要想在外面过,是没有地方好去的。夜生活是我们
这种坏人过的,我们是大灰狼出身,除了税务局和卫生局,什么也不怕。可你们,
应该九点钟上床睡觉。”
李雨辰推开杯子,说:“谢谢你噢。”
我也说:“谢谢你。”
他说:“我一看到你们俩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知道你们不死心。现在的孩子,还是
不要生的好,什么地方能管得住。110知不知道,真的出了什么事,马上打110,找
謦察叔叔,找党。”
小姐又瑞着空杯子走过来,对那个人笑着说: “你这么不放心,干吗不送她们回
家?你当一次雷锋叔叔。”
他摆摆犬手:“我要送她们回家,她们的妈妈一看吧,马上先把我拖到警察局去,
我这种样子,不像是个绑匪?”
大家都笑起来,我们也笑了。
我们很愿意留在这个咖啡馆里,看上去吓人,可其实并不吓人的地方很有趣,可人
家不让我们呆着,就只好出来。出了门,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我肚子饿了,也很想回家,可不好意思说出来。
李雨辰说:“我们先找一个地方吃晚饭,坐下来吃饱了,就会想出好主意来。一般
来说,人肚子一饿,心里就想回家。”
这次,我们找到一家永和豆浆店,吃大油条去。然后我们一起发现,这家豆浆店是
24小时开着的,而且符合我们所有的要求:灯亮,人多,服务员小姐都是年轻人,
高高兴兴,客客气气,也不对我们两个女孩子占一张长桌子大惊小怪的。
我们买好吃的东西以后,服务员就对里面大炉子前的人大叫:“小笼包子一客,油
条两根。”
最棒的是,我们头顶上,还吊着一个电视,虽然属于逃夜的少女,可我们连今天的
《成长的烦恼》也没有漏看!这真正叫作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送油条来的人,还认认真真地对我们说!“小姐慢用。”
“小姐”真的高兴死了。
七点钟,我们过得很快活,一边吃一边看电视,没人管。两个小孩一块吃饭,看电
视,议论故事里面的事,这差不多就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事。
八点和九点,也很好。我们看了超时的电视,看台湾人大声的哭,大声的笑,和他
们说的那种文雅的普通话差得好远啊,还看了许多条广告。里面的冰激凌广告最好
看,最难看的是旭日升茶,那两个男的让人竖汗毛。没人管。
十点和十一点,还算可以。我们多喝了许多冰豆浆,所以没有像想象的那么困。
十二点,李雨辰的眼睛越来越小,可她一直撑着,后来她的两只眼睛像兔子一样红
了。我觉得自己对不起李雨辰,心里又很感动,我真的找到亠个好朋友了,t要是
没有她,我现在的日子会多么恐怖啊。
李雨辰努力睁着红眼睛说:“陈淼淼,我知道你有多难过,所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过这么难过的日子,我们是朋友,同甘共苦是应该的。”
我重重拍了她一下,她也重重拍了我一下。
然后,我们的日子就难熬了,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脚就庥了,很难过。我望了望
玻璃外面的街道,看到有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亮着小红灯,从街口慢慢地开过去,街
上没有人,马路中问有一些看上去是蓝色的雾气。大家都睡在床上,只有我们是睡
在有一股油条味的桌子上,手也压得麻了。
等我们最后被人叫醒,是一点多钟的时候,服务员在我们俩的桌子前头围了一圈;
里面有一个人说:“你们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说:“我们要到四点才能走。”
他们问:“为什么?”
李雨辰说:“四点天就亮了。”
有个女孩子说:“根本就不亮,是最黑的时候。”
他们亠定要让我们回家去,说小孩子不可以在店堂里睡觉,可我们那时已经不敢走
到这么黑的街上去了,外面街上空空的,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说:“我们怕。”
他们就打110电话,找警察来送我们回家。我们还没想要怎么说,他们就对警察说
: “这两个孩子迷路了。”
他们把我们说得太好了,我们马上不响,做出迷路的样子。
警车开得比飞还要快,马上就要到家了。
一个警察陪我回家。
院子的树上有野猫的亮眼睛,它听到警察的大皮鞋的声音,“刷”地一声跑掉了。
我们的院里在夜里居然停了许多汽车。
大楼里的电梯已经关了门,謦察到旁边小房间里叫电梯间阿姨出来。电梯间胖阿姨
噢噢地应着,好像是做梦里的声音。可她一看到我,马上就醒了,冲我拍了一下巴
掌,说:“你这小赤佬到哪里去了?急得你爸爸妈妈上上下下十次也有了,到处都
找过了,你妈吓得魂也没了,眼泪水下雨一样地落下来。你这个小姑娘真的不知道
轻重噢。你爸爸到警察局报案去了,现在的小孩怎么可以不见啊,就一个小孩,大
人不要急死的啊。你这种小赤佬真的不懂事噢。”
原来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去警察局了。
我应该说点什么,也应该想点什么,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觉得自己虽然说是站着
,可己经睡着了。
然后我看见电梯的灯下,有爸爸的脸,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妈妈拉着我,也没
说话。上楼的一路上,就是电梯间的阿姨代替爸妈来骂我。
等爸妈千恩万谢送走警察以后,爸爸站在客厅屮间,背对着餐桌上一动没动过的晚
饭,眼睛深深地望着我,说:“陈淼淼,你听好,你什么也不用再干,我再也不提
离婚这件事,我保证永远不提。”
爸爸的话让我醒了一分钟,我们胜利了,李雨辰。”我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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