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ryTale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julyrain ( 小呆笨笨), 信区: FairyTales
标 题: 我的妈妈是精灵(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Aug 11 20:27:09 2003)
等我醒来,太阳深深地晒满了整个屋子。楼下的南京西路上传来汽车的声音,还有
那个站在路中间的警察嘴里的哨子声音。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之一,只要他的哨
子一响,再心急的人也只好停下汽车。
妈坐在地板上望着我。她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有一点瘦,眉毛淡淡的,里面藏着
一粒红色的痣。她穿着一件很大的T恤,当然是“梦得娇”。白色的大T恤上,绣着
一朵浅蓝色的小花,那种蓝色,就是昨天妈妈变的颜色。
我赶紧抓住自己的被子:“爸爸快来!”我叫。
爸爸还是睡着没有醒,他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
“你别怕我,陈淼淼,”妈说,“我不伤害人的。”
她拍拍自己的手给我看,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指甲的长短也很正常。
可这并不真正说明什么,就是狼也懂得先装成一个外婆呢。
她又伸出舌头来给我看,舌头上没有滴着血。
妈妈说:“我说什么你才能相信我呢厂她想了想,说,“我们身上是凉的,有一点
像冰激凌的意思,不过不甜。可人的身上是热的,特别是喝了酒的人,酒在他们的
身体里到处着火,我们遇见人;就像冰激凌遇见太阳,只有我们怕人,怎么可能吃
人。所以你真的不要怕我。”
妈妈是另外一种人,就像爸爸说的一样,他们是那种蓝色会飘的人,住在另外一个
空间里的,和故事里的仙女、人鱼住在一起。他们是一种比人还要脆弱的人,风都
能把他们吹跑。可是平时我们人不能到他们的地方去,而他们,在一天里的一个特
定的时候可以到人间来,他们会走,也会飞。说起来,他们比人要高级一些。
所以妈妈他们是那种比我们真正的人要高级,可是也要脆弱的人。
“真的?”我问。
“真的。”妈妈用力点着头,“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都不能再
说‘真的’,因为骗人的人最喜欢特别再说一声‘真的’,所以我不说真的,可是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看我的眼睛。”
妈妈把她的脸伸到我的眼前,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像一只睡着了的小熊一样温和和
诚实。
她这样看着我说: “我的孩子,你千万不要怕我。我会做许多事,那是别的妈妈
不能为孩子做的,我都能为你做。”
“你会什么?”我问。
她伸手往前一抓,再把握着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在我面前张开来,妈妈的手里
面,出现了一个我一直吵着要买,可是爸爸不同意给我买的电子小鸡。
“怎么样?”妈一脸既小心又得意的样子。
妈把电子小鸡递给我,起身到抽屉里找了一张上百块钱,把钱叠成一只小小的纸鹤
,她把它放在手心里吹了一口气,说:“天皇皇,地呈皇,到淮海路上白色和蓝色
的大百货店里去一次吧。”说着,她把小纸鹤往窗外一扔,钱做的小纸鹤顿时就像
剪刀一样扎向前去。
妈转身对我说:“不能白拿人家伊势丹的东西,不劳而获和偷没有什么两样,都是
不好的。我是一个好人,就是别人不看见的时候也不做坏事。”
我紧紧地捏着手里那滑滴响着的小鸡。从前看《阿拉丁》,看到他有下个神灯可以
帮他,看《木偶奇遇记》,皮诺曹有仙女帮着,心里真的是羡慕。没想到我也有下
天发现自己有个这样的妈妈。
妈妈坐在一边,突然没有声音地笑了出来,比人们说的那种微笑要笑得更厉害。她
的脸上全是笑,眼睛在闪闪发光,脸上在闪闪发光,淡淡的眉毛像马一样地飞围两
边,她美滋滋地向我闭了闭眼睛。她一定猜出来我心里正在想什么,她一定是在为
我心里想的那些念头高兴。
忽然,妈妈把手伸到自己的眼睛上,往里一抓,她的眼眶里就开出一朵蓝色的花来
。她手上的眼珠儿变成了卞小团蓝色的橡皮泥,她把它放在手心里捏捏软,然后揉
一揉,搓下搓,拉一拉,做成一朵小小的蓝花,可我看到,花蕊里长着一只眼睛,
正在一眨一眨,妈妈说:“天皇皇,地皇皇,到静安寺那里的小学校里去一次吧。
”
那朵花就飞走了。
妈妈说:“有人在一个大房间里把青蛙切开来,许多孩子在看,,青蛙有血流了出
来,很凉,很新鲜,像最好的冰淇淋。”妈响亮地咽了一下口水,“真想不到,你
们也这样对青蛙。”
我说:“不是我们,是生物课的老师。将来一定会有无数青蛙的灵魂来找他,杀死
他。我最恨杀青蛙了。”妈妈也知道,我最喜欢的小动物,不是狗,也不是猫,而
是绿色的青蛙。
妈妈看着我,不再说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说:“你那小朋友李雨辰正在做英文作业呢,我的天,她怎么
咬铅笔头!”
我说:“那是因为她做得心里恨死了。”李雨辰算是我目前的好朋友,我们住得近
,天天一起上学和放学。她和我不是一个小组,却一起坐在第四排,所以,我们中
间只隔了一条通道,等于是同桌差不多。她是个瘦小的女孩子,我发现她的眼睛像
是小兔子一样,眨得飞快。我虽然不能说是她的知心朋友,可我知道她这样做是什
么意思。她虽然是班上的好学生,可也不喜欢做作业,她和我一样讨厌那么多的作
业,可我们不得不做,
所以,她的铅笔头,全都被咬得像漏斗一样凹进去了。
“那她一定是个天才,被学校的功课压制住了,天才的力量就从牙齿里面跑出来,
只好咬铅笔头。”妈妈说,“她怎么还是那么脏?”
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她爸爸过,所以跟没人管的孩子一样。其实这也是我目
前和她比较要好的重要原因。从前我喜欢和班上最出色的同学做朋友,我总是发现
他们都很自私而且很容易看不起人。所以我要找一个倒霉蛋当朋友,我想这样的人
应该是自卑的,对我的关心,肯定心里很感谢。然后她就对我忠心耿耿。我很希望
帮助别人,只是想要帮一个对我真正忠心耿耿的人,我才能信任,才会放胆和她做
朋友,不会在帮助她的时候心烦,不会老想着:凭什么老是我帮你,你就不能帮助
我?我从前就一直老这么想的。
“爸爸妈妈离婚的小孩都是这副模样的。”我说。
“那要是你的爸爸和我离婚了,你也会这样?”妈妈说。她那留在脸上的眼睛静静
地看着我,又像玩具熊那样,又软,又暖。
“你们不会的。”我说。
“要是会呢?”妈妈坚持问。
“不知道。”我说着去推了推她,“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妈妈叹了口气,又说:“你们王老师烫着脚了,她在帮你们班的小朋友热袋装奶,
热水一下子溅到脚上,她一只脚在地板上跳。”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妈妈的眼睛飞到我们班上去
了,她在家里就能看到我们班上所有的事。这真的是太奇妙了。
于是我问:“你能到男厕所里去看看吗?”
妈妈吓了一跳,说:“千什么?”
我说:“不干什么,就是觉得奇怪,我从来没看到过男厕所是什么样子的。”
妈妈摇摇头说:“陈淼淼,你是一个下流坯。”
我忍不住笑,学校里什么地方我都去过了,就是没去过男厕所,我真想知道里面是
什么样。
妈妈说:“一长条像水沟样的,白色的瓷砖,矮矮的木头门。”
和女孩子的差不多。
妈妈严肃地说:“男孩子要站着尿尿这样的事,是不可以叫以告诉你的,女孩子一
知道这种男孩子的事,马上就会变成大人,就再也不会长高了,我可不想你是个那
么矮小的人。”说着,妈妈哗地眨了一下眼,脸上的花就又变成了眼睛。
妈妈真的神了!和皮诺曹的仙女,阿拉丁的神灯一样。而更好的是,他们拥有的是
宝物,坏人要抢,宝物是没有感情的。到了谁的手里,就为谁服务,而我有的是自
己的妈妈,要是她真的是不吃我的怪物,她会永远向着我,不会被抢走。
妈妈看着我,脸上全是笑。她的笑容像一块抹布一样,一把一把,把妈妈的脸擦得
闪闪发光。这时候,我才发现妈妈的脸原来是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她的脸像好久都
没有擦干净的玻璃一样,有一点灰灰的不爽气。这在从前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现在
,妈的脸明亮得在闪光,才能发现从前不是这样的。就像是那种灰灰的玻璃,它也
是透明的,可当你把它擦得发光了,才会发现原来看上去透明的玻璃,其实也是脏
的。
妈高兴的脸,是多么好看啊。
“那你还会偷着做什么和人不一样的事呢?人家小鬼盖思波不光会变东西,还会飞
。”我说。
妈冲我眨眨眼睛,就冉冉地升了起来。她的脚浮到桌面上来了,又浮到大吊灯那么
高了,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开始飞起来了,一动不动就能飞起来,而不是像小鸟那样
,得使劲拍翅膀。妈妈升到了天花板那里,微微笑地看着我。然后在空中翻了一个
跟斗,平平的,像敦煌仙女一样静静地浮在我的头顶上。
我大叫一声:“爸爸!”
妈对我“嘘”了一声,制止了我。
她像小鸟喝水一样从空中凑近爸爸,很近地看着爸爸睡得死死的脸,对他的脸做了
一个大大的鬼脸。那是在爸爸醒着的时候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可现在爸爸只是一脸
诚恳地对着妈妈的鬼脸深深地呼吸着。
我笑出来。
妈妈先很深情地对着爸爸的脸亲了又亲。再装爸爸的样子闭着眼睛很陶醉很害羞的
样子。爸爸醒着的时候,就是妈妈,也从来不敢这么放肆。
我笑死了。
爸爸动了一下,妈吓得一抽,像烟一样升到上面去。 她用手指指吊灯,说:“又
有那么多的灰,我的天,今天要擦灯了。”
我赶紧说:“别。一点也不浪漫了。”
听到我说这个,妈妈的脸笑开了花,可是她还是忍看笑,对我吐了吐舌头:“陈淼
淼,你可真是个懒虫,将来不知道你自己的家会有多脏。”
妈满房子飞着,像真正的飞机一样,还会俯冲和上升。可是她嘴里不停地说窗帘箱
里有蜘蛛网了,要打扫了;又说画镜线里装满了灰什么的,太像一个烦人的妈妈。
于是我说:“妈,你能带着我飞,才叫本事呢。”
妈这才停下嘴来,她看了看我,飞过来抓着我的手,她的手指现在是温暖的,太好
了。她把我抱在她的怀里。她的身体像最软的鸭绒被一样包围着我,她的身上有的
不再是昨天的那种冰箱里的腥气味,而是一种从前的那种切开的黄瓜气味,虽然是
凉凉的,可是不冰,
而且很清香。我心驻一下子高兴起来。
渐渐,我发现自己的小床变得小了,而且窄了,我看见睡在床边上的爸爸像一个大
虾。
然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得见大橱顶上的东西,大橱顶上有一些灰白色的
灰尘,还有妈妈画坏了、却舍不得扔掉的画。
接着我看到大吊灯那些向上张开的白玻璃灯罩里真的全是灰,最后我的头被什么东
西顶住了,硬硬的,再一看,那是我家的禾花板啊,我这不是在飞吗?!
我是在飞。
妈妈带着我穿过走廊,我摸着天花板一路向前,我们像两只乌离开了鸟窝一样,离
开了爸爸和我的小房间,飞过客厅,飞过客厅的桌子,那里还有昨天闯了大祸的那
瓶绍兴黄酒。昨天我还吓得要命,我多傻呀!
我们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飞来飞去,我和妈加在一块,是很大的一块东西。一不小
心,就碰到大吊灯。它就吱嘎吱嘎地摇晃起来,妈马上惊叫:“别把它碰掉了!”
我可不管。我喜欢看大吊灯被我碰的摇摇晃晃的,然后灯绳上的灰,像吃馄饨时候
爸老要撒的黑胡楸面一样撒下去,一直洒到妈妈的大床上。
妈在我身后心疼地大叫:“你这孩子怎么是这样的啊!”
我能像小鸟一样的飞吗?
像鸟一样飞在我们这条南京西路上,“哗”地飞到东,叉“哗”地飞到北,看看美
发厅的霓虹灯上脏不脏。
从气窗里看下去,帮着到我们大楼下面南京西路和陕西路交界的地方,那个吹哨子
的年轻警察正笔直地站在路中间的圆台子上指挥交通,他看到一个会飞的女孩子会
怎么想?前几天我飞跑过马路的时候,他还对我们大叫:“小人不要命啦!”然后
过来一把抓住我的书包带子,像拉羊一样把我拉过马路去,所有的汽车全在他的哨
子声里停下来,看我示众。现在如何,“小人”在他的头顶上飞!
我说:“我要飞到外面去。”
印;说:“不行,不可以。人家要看到的。”
我说:“妈妈!”
妈说:“真的不行,在人的世界里,就得像人一样生活,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不同
的,这是我们到这里来以前宣过誓的,要不就不能来。”
说着,妈轻轻地把我放下来,我又回到了地面上,原来会飞的人,也是有规矩约束
着的,所有的世界上,投有什么人是真正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妈也下来了,咚地一声坐到地上,看着我,很遗憾的样子。
我看着妈妈,她是奇妙的,是我的,虽然她不能做所有我想要的事,可已经很了不
起了。
妈妈望着我说: “我也爱你,陈淼淼。你救了我。我一想到你,心里就开始冒胶
水出来,那是世界上最结实的胶水。”
什么?
妈说:“你要知道!这种从心里流出来的胶水是人的世界里最好的东西,透明的,
黏糊的,让你的心越来越结实的。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把它叫做感情。这是我们的世
界没有的东西。你给我那么多,还有你的爸爸。”
妈妈那个空间里的人,因为从来不会生气,也不会高兴,不会吵架,也不会爱。因
为他们没有感情,所以他们不用说话,也没有语言,他们整天就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们的风全是流动的音乐。不过对他们来说,等于是风,没有什么好喜欢的,因为
他们的心里没有爱,也没有恨,他们的心是用最轻水晶做的,什么也没有。
他们那里的人,都是为了找到一种感情来到我们这个空间的。他们党得我们人间的
感情,是胶水,把一个个人,都紧紧地黏合在了一起。
妈妈也是为了要把自己和我们黏在一起,来到我们这里的。妈妈说:“所以,我们
坐班车到人间来,要来这里的人很多,我等了好多天,来了以后,我们大家都躲在
没人的红砖老教堂里,那里很安静,虽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可也合我们的胃口。
教堂里的小天使也是我这样的人,我们总是要在那里适应人间的强烈的热气,大多
数人都变瘦了。
我们在黄昏时候出来,太阳下去了,我们就飞到
外面的大树上玩,在没有人爱上我们、或者恨上我们以前,我们怕晒太阳。不过,
许多时侯,人总是先爱上我们,再恨我们,恨比爱要复杂一点。
“黄昏的时候,我们大家拉着树叶子荡秋千,唱歌。树下的人听不见我们唱歌,也
看不见我们。只以为是树
叶子在风里响。那就是和我们没有缘分的人。
“要是有人抬起头来找,或者停下脚步听,那些人要么是诗人,要么是想要爱上什
么人的那种心里寂寞的人。这样的人在里面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不过这种人是
对自己的感觉最怀疑的人,他们其实是感觉最好的人,可是他们永远也不敢像最蠢
的那种人一样,一张嘴就能肯定自己感觉不错。所以他们犹豫着,看来看去。
“而我们,就在树上看他们那若有所思的人间的脸,评论他们里面谁是好看的人。
这是爱上一个人的前提。我们常常就爱上了那几张迷惑地望着树叶子的脸,因为迷
惑就是一种感情,它们会像箭一样向我们的心扎过来,
然后,我的心就会有一些黏黏的东西流出来,把感情一点一点地黏住。
“我就是这样爱上了爸爸。那时爸爸还是一个大学生,每个星期六大学放学的时候
站在大树下面等车回家去。他上的是第一医学院,可却学着写许多现代主义的诗歌
。爸爸那向上望过来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黏的东西。”
妈妈说着,脸轻轻地红了,那种红色,一点点地盖住她的脸,她的眼皮,她的额头
,就像昨天蓝色盖住了她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妈妈是怎么好起来的,我觉得他们真好,我做他们的孩子,
真的是很幸福。
妈妈的心重了,就从大树上落了下来,变成了一个人间的女人,她在大树下面的车
站上认识了爸爸,然后就恋爱了,就结婚了,就生我了。妈妈的心就更加黏了,因
为还有我,我有时觉得自己比总是很严肃的爸爸更爱妈妈,我常常要紧紧地抱着妈
妈才行。
妈妈的这些话,让我想起安徒生的人鱼公主,在故事里,她也很想当一个人。妈妈
说她从前漂到大海深处去的时候,看到过人鱼公主,她现在也没有朋友,因为她最
后还是没能得到一个人的感情,没有人爱上她。人鱼公主现在生活得不那么快乐,
比起来,妈比她要快乐多了。
“那棵树在哪里?”我问。
“在49路终点站,教堂的前面。以后我带你去看看,那是你的爸爸妈妈相爱的墓碑
。”妈妈微笑着说。
“不要瞎三话四。”我学着爸爸的样子说。妈妈实在是不会说我们的话。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声音,是爸爸站在门口,他严肃地看着我们。
妈妈看着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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