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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ulyrain ( 小呆笨笨), 信区: FairyTales
标 题: 我的妈妈是精灵(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Aug 11 20:29:47 2003)
六爸爸还是要离婚
那又是个普通的星期六早上,普通的太阳光,一直照到客厅的桌子脚那儿,照亮了
后面靠着的下大堆白纸,那是妈妈画画用的。妈给报纸画插图就用这个。
也是普通的九点半钟,客厅里的自鸣钟报了两段时间:咪哆来索,索来咪哆。楼下
21路公共汽车喘着粗气,经过红绿灯的街口,有时发出“扑”的一声长响,像一个
人放了一个大屁。
爸爸在客厅里叫我。
爸爸妈妈坐在客厅的长桌子前,他们叫我也过去坐好。他们的脸上很严肃,腰背挺
得笔直,四只眼睛认真也看着我。
爸说:“陈淼淼,你坐。”
就有这么严肃,这么吓人。他要说的是,他还是要和妈妈离婚。他只是等我考试结
束,不要影响我的前途。那时王老师的电话很有作用,可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
的决心。
妈说:“这是妈不好。妈不应该到人间来,不应该有一个孩子,这样伤了你的心。
妈很喜欢这个家,也喜欢你们俩,可我没办法,不是我要离婚,是爸爸,他不喜欢
妈妈是个精灵。”
爸说:“对的,是我。我不愿意和妈生活在一起。”
“妈妈到底有什么不好?”我实在是不明白。
爸爸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最后说:“我就是不能和妈生活在一起,我不要
继续演一个丈夫。”
我很习惯家里所有的事都和我有关,都围着我在做决定。刚刚发现原来他们中间还
有一些事,我说了不算。
我说:“那我怎么办?”
妈说:“你不要像李雨辰那样,衣服脏了不知道换。妈妈很早就开始教你这些事了
,妈不在,你一定会做得比李雨辰好。”
我说:“你呢?”
妈说:“我回自己的家乡去。”
我心里一直觉得妈会离开我,会像那天变成了蓝色的影子一样,抓也抓不着,现在
是真的了。
原来在我觉得自己是在幸福地长大的时候,爸爸妈妈已早就决定要分开,他们只是
在一起等我长大的那一天。
那什么时候我可以说是真的长大了呢?谁能说为什么就一定在今天上午九点半钟的
时候,就是我长大了呢?他们怎么算出来的?
爸说:“本来我们是想等你考上中学,再告诉你妈妈不是人。可你自己就知道了。
你是不怎么怕妈妈,这我高兴,我不想你恨自己的母亲。可你的感情也不能代替我
的感情,而且你也不一定什么都知道。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太多,没有意思。你只
要相信,我是你的爸爸,不会害你。”
这个意思是,要是我没有倒黄酒到妈妈杯子里,就一切都不会这么快发生了。是我
无意中犯下大错。
他看着我,拍拍我的头说:“陈淼淼,我知道这时你来说不容易,你先不要多想,
静一静,不要激动。”
我问:“要我怎么做呢?”
爸说:“你妈说了,什么也不用你做,因为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大人之间的事,不
是孩子的事。”
可这怎么是和我没关系的呢?我家就要散伙了啊,我就要和李雨辰一样了啊,我也
会天天做噩梦。我不要做倒霉的孩子,可我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叫我不要管,肯定不对。我为什么不管?这也是我的事,我会十分倒霉。我们
班上的同学听到谁的爸爸妈妈离婚了,都是用猜谜一样的眼光去看他的,要是他们
家里没有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离婚?
我决定去找李雨辰,她有经验。
李雨辰很奇怪地在阳台上低头看着我,她的脸在长长的头发里,像一只手背那么瘦
小。我从来没有这样*找过她。她一定看到我一脸的倒霉相了,马上说:“你上来
吧。”
李雨辰一个人在家,她家里有一股萝卜的臭气。要是她妈妈在家的话,绝不会让家
里有这种怪味道的。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头,就问:“你干什么呢?”
她说:“在家伤心。”
她觉得自己考不上那个好班了。
我就说:“怎么会,分数又没有下来。”
我们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我横横心说:“我爸妈,他们要离婚。”
李雨辰把手搭在肚子上坐着,什么也不说地看着我。
可我看出来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高兴的样子,或者说是一种惊喜的样子。
我以为我会生气,可我心里却没有真正生气,我心里竟然有一点温暖。多么奇怪啊
,我觉得现在我才是真正跟李雨辰亲近了。
我说:“我怎么办?”
李雨辰说:“你不要同意。随便怎样也不同意,要不然就会像我这样。你以为他们
把自己解放出来,是为了更好的管你吗?才不是,就像我爸爸。他是为了解放他自
己。”
“我怎么能不同意?又不是我和人家离婚。”
李雨辰两眼放光,说:“你当然是有办法的,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就是最后他们总
归要问你,你想跟谁,他们总是要抢你的,那时你就说你谁也不要跟。你还没满十
六岁,不能自己生活,总要跟一个人,你谁也不跟,他们就不好解决了。你当然管
不了他们的事,大人总是要怎样就怎样,不用听别人的。你也可以谁都不跟,看他
们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他们的良心总也没有坏到这种程度。当然这是最后一步才
走的棋。”
好像她有许多步棋可以走一样。
李雨辰“噗”地吹了一下头发,说:“当然有,你知道将来我能当什么?我当离婚
问题专家,专教孩子怎么对付父母离婚,保证生意好。”
我拍拍自己:“看,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你先教教我吧。”
李雨辰从椅子上蹦起来,摩拳擦掌地说:“陈淼淼,你算是找对人了。”
说着,她去她房间里,拿出一大本旧画报来给我看。那上面是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关于离婚家庭和离婚孩子的剪报。她说,从她爸妈离婚以后,她就对别人家的孩子
怎么使父母和好的故事特别的注意,这是她生平第一本剪报,这方面的书也买了不
少。
一家人,爸爸妈妈离婚了,到底谁最倒霉呢?
李雨辰说:“当然是孩子最倒霉,他们都可以再找一个人,再爱上一个什么人,真
的,我看我妈妈现在就己经爱上什么人了。她老把自己打扮得像年轻女人一
样。可孩子永远也找不到两个人,可以真的像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我仔细想过了
,就是孩子最倒霉了,平白无故就比别人矮了一截似的。”说着李雨辰看了我一眼
,
“我知道,要不是我这样,你也不一定会和我做朋友。
你同情弱者。”
原来李雨辰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我脸上有一点热,我说:“我没什么坏心,是真的想要一个好朋友。”
李雨辰拍了我一下:“我没说你不好,真的,就是有时心里会想,别人对我好,是
在献爱心。我不那么喜欢别人对我献爱心。”
我想起来,这就是为什么妈接我们回家时,有时李雨辰会要买葱油饼给我们吃。她
喜欢平等。那时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人心里想的事可真是复杂啊。
我说:“我是真的想和你当朋友。”
李雨辰拍了我一下:“我们是朋友,我不在乎你那时候怎么看我,现在反正我们一
定是朋友。你心好,该有两肋插刀的朋友,我嘛,正好就是那个人。”
爸爸妈妈要离婚不是损人利己吗。他们结婚的时伥怎么不想想好呢!要是想不好的
话,为什么要生一个孩子出来?要是这种将来肯定是不能预料的,为什么还虫结婚
呢,他们可以不要结婚的。我以后就不结婚。
李雨辰说:“我是一长大马上就要结婚,我喜欢有家。”
可要是将来你和那个男人也不好了昵?孩子怎么办?
李雨辰说:“我下定牺牲自己,保住我的家,让我的孩子健康成长,而且我要生三
个孩子,不要一个孩子。”
她说回想爸爸妈妈离婚的那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少做了许多事,要不然也不会有这
种局面出现。有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她一个人,又是小孩,所以想不周全。要是家
里有三个孩子的话,三个臭皮匠,也成了一个诸葛亮了。报上说,许多孩子都用自
己在大人心目中的地位来让爸爸妈妈重新和好的,报纸上总结说,大人其实是很愿
意为自己的孩子牺牲什么的。“别人能做到,为什 么我就没有做到呢这是李雨辰
一想起来就非常后悔的地方。
而她当时被吓昏了,什么也没有做。还因为妈妈吵起架来的凶样子生了她的气,在
法院问她希望跟谁的时候,随手就指了指爸爸。
李雨辰说着用拳头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全世界的人我最笨。”
后来,李雨辰就一直在想,要是爸爸妈妈开始离婚的时候,她能做什么。有时她觉
得这办法好,就记在一个大本子上;李雨辰说:“这就叫化悲痛为力量,不让别的
孩子再倒霉。”
所以,李雨辰说,现在在我的问题上,我们可以把他大本子上的方案,一个一个试
过来。
我们俩商量着,要像报纸上的那些小孩子常常做的那样。他们常常要装病。他们的
爸爸妈妈本来不那么来得及多关心他,因为小孩生病了,就不得不在一起多关心他
一点,他们就有了共同语言了,话越说越多,然后胱发现原来他们关心的还是同样
的事,就又和好了。
李雨辰说,那些孩子这么做是对的。因为要是你病得要死,爸爸妈妈一定会急,会
为自己自私地不为个要死的孩子多想想而后悔,他们就说不出要离婚的话了。
“你放心好了,其实小孩也不是那么容易会死的。”李雨辰安慰我说,“你爸你妈
平时不大声吵架,要是你病了,他们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我说好吧。我可以洗好了头,就站在空调风口那里吹,妈说过这样做最容易感冒的
。我们按相反的做。
我说:“谢谢你啊,李雨辰。”
李雨辰装做漫不经心地说:“咱们是朋友嘛。”
我看看李雨辰,可她不看我,我想她是不好意思,她一碰到什么要流露感情的时候
,就说:“啊呀,肉麻来。”
我真喜欢李雨辰。
ˉ 可世界上的事永远是这样,要是放在从前,我听到李雨辰的这句话,会很高兴
,可今天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之一,我听到李雨辰说什么都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心
花怒放。可李雨辰就正好今天说了我从前那么盼望听到的话。这个世界,它总不能
让人像想象的那样,十全十美。
不过,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心情己经好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也不是没
法子的人,况且还有参谋。于是,我带着李雨辰家微微发臭的萝卜气味走进我的家
。我绝不会像李雨辰那样让爸妈离婚的,我想,我要让我家重新变成幸福美满的一
家人。
当天晚上,等爸爸妈妈睡下以后,我就偷偷起来。客厅里有一个空调,我到那里着
凉去。可走到客厅里才发现爸妈房间的门,从我记事开始,第一次整夜开着。那扇
门大大地开着,屋里亮着小灯,爸躺在沙发上看书呢。他把沙发翻开来,当床睡着
,弄得房间里看上去乱糟糟的。
妈自己躺在大床上,侧着,看上去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
个精灵。
爸看书看得那么专心,没发现我。他抽着烟,灯光里那淡蓝色的烟雾笼在他的头上
,轻轻地摇荡着,不散开来。
爸爸没有睡着,我就不敢开空调,只好假装是到厕所去。
坐在马桶的木头圈上,我突然想到,是不是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害怕让我看到他
们是分床睡的,他们的感情肯定是好不了了呢?或者说,他们就是想让我知道他们
不会好了,是存心开门的。从前天大热时他们也不开门,现在天并不那么热,他们
倒开门了。爸爸妈妈很狡猾啊。
我心里对爸爸说:“这没有用。”
可我还是得生一种病出来。感冒不成的话,我还可以拉肚子。
我们家是喝纯水的,因为爸爸说上海的自来水质量很差,要是不过滤,不烧开,喝
了肯定会生病。
所以我用刷牙杯子接了满满一大杯自来水,一口气喝下去,喝了一嘴的漂白粉味道
。
然后我抽了水箱,回我的房间里去。我想我会拉肚子的,照爸的说法,我肚子里这
会儿有半肚子的细菌了。
我躺在床上,放平身体,这才觉得,今天这一天,真的好长啊。
这时,我肚子里咕噜一声响,我想,那是细菌已经各就各位了。我就等着肚子疼,
想起来我己经好久没拉肚子了,只能想起来从前我拉肚子的时候疼得坐在马桶上哭
,可到底是怎么疼的,却已经忘记了。
我心里希望这次生病不要太疼,好心应该有好报。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半夜了。我的肚子一点也没有疼,也许这次自来水里的细菌正
好不够。
我听听,那边屋里传来爸爸断断续续的打鼾声。他们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
我起床,走出屋子。在客厅里,我望见月亮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撒了一地白光,爸
爸侧着身体睡着了,妈妈也侧着身体睡着了,他们的姿势其实很像,可是他们却要
离婚。
我在客厅餐桌的小抽屉里摸到空调的遥控器,把空凋“滴”的一声就打开了。里面
的冷气马上吹过来。我把温度开到20度,很冷很冷,然后再到浴间去把头发冲湿了
,落汤鸡一样地跑到空调的风口里吹。不一会儿,浑身就像冰棍一样凉,从头发上
滴下来的水,可以说比冰还要凉。它沿着脖子流到背上,我整个后背就起了鸡皮疙
瘩。
然后,我关空调,放好遥控器,听到我们家的钟在报时,是半夜三点。我还从来没
有在这时候起来过呢。
离开客厅的时候,我到窗台那里去望了望街道,平时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南京西
路,现在没有人,也没什么车,黑脸的警察也回家睡觉去了,红绿灯好像也不工作
了,只剩下一个黄灯一闪一闪的,像什么人在眨眼睛。我想看看这时候会不会正巧
让我看到一个小偷在偷东西,听说下半夜的时候小偷就起床来偷东西了。可我等了
好一会儿,没有看到。
我回到床上再躺下去,头发湿湿的贴在头上,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爸在听早新闻,播音员说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又打起来
了,他们那里总是在打仗。我摸摸头,体温摸上去很可疑,摸摸肚子,也一点不疼
,就像每一个普通的早上一样。想要生病,凭良心说,也不是容易的事。
妈进来叫我起床,看到我正把手捂在额头上,倒吓了一跳。她扶着门框,说:“淼
?”
我摸着额头说:“我就是试试是不是有点热。”
妈说:“这样怎么试得准?要用水银尺来量。”她转
身就走了。
等妈拿着盛体温表的绿塑料盒进来时,后面跟着爸爸,妈把体温表放到我嘴里的时
候,爸爸在旁边握住我的手,把我的脉。爸的手指洗得真干净,指甲雪白的,像听
诊器一样准准地压在我的脉上,我假装无辜的样子,其实心里早早就泄了气,让我
装病,可不是好主意,只能吓唬不是医生的家长。我和李雨辰都忘记了,不要说装
病,就是真病,我爸爸也不怕,他就是干这个的,他怕什么。可见别的孩子一试就
灵的招数,也不是每个人都合适的。
一分热度也没有,心跳也正常。
爸爸妈妈站在床头,四只眼睛望着我,他们好像有点手足无措似的,他们是想明白
我想干什么。
我说:“我觉得头昏。”
妈说:“当然!你的头用得这么厉害,要是螺丝的话,早就磨没了。你就睡觉吧,
好好养养。”
爸说: “起来活动活动,有时小孩子早上低血压。也会头昏,不要紧的。”
我只好起床来,一路洗脸,刷牙,叠被子,一路琢磨自己。我真的是头不昏眼不花
,肚子里咕咕叫,那是饿了。也许病也有一个潜伏期,我得耐心。
可整整一上午,我都是好好的。最后连妈都松下一口气来,说:“你吓着我了呢,
淼。”
ˉ我翻了一眼妈,没理她。自从他们跟我说了离婚的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
奇怪,有点不能像平时那样说话了。爸坐在桌孑对面,看着我不说话。
我们三个人各自坐着,很奇怪,很别扭,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肯定和从前不同了
,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笑,怎么说话,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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