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ryTale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kale (空水澄鲜), 信区: FairyTales
标 题: Re: *********发篇我小时候很喜欢的故事——红奶羊****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Fri Sep 9 18:10:38 2005)
九
又过了两个月。
时令已进入深秋。几场西北风一刮,树叶掉了,草叶黄了,清晨醒来山峦草原都落了一层
亮晶晶的雪霜。对红崖羊来说,深秋和冬天是食物匮乏的困难时期,只能到沼泽地去寻找
芦苇根和啃吃榆树皮,实在没有办法就嚼食干涩无味的枯草,半饥半饱,在夏季养得膘肥
体壮的红崖羊过完冬天便会掉一身肉。食物质次量少,自然影响产奶,本来四只羊奶胀鼓
鼓的,像源源流长的泉,喂饱黑球还有富余,现在,后面一对乳防都萎缩干涸了,前面两
只乳房虽然有奶,却稀薄如水,寡淡无味。黑球正在长身体,自然吃不饱,常常饿得哇哇
直叫。按常规,红崖羊都是春天交配,夏天产仔,秋天断奶。这是适应气候变化牧草盛衰
的最佳选择。应该给黑球断奶。可是,黑球断奶后吃什么呢?它不肯去吃青草,一断奶不
就是逼着它去杀戮弱小动物吗?茜露儿宁肯无限期延长哺乳期,也不愿意看见黑球变成一
只恶狼。它尽量让黑球滞留在它的乳房边,有时,它的乳汁流干了,贪婪的黑球还使劲吮
吸,疼得它真想把黑球蹬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蹄,叫黑球小半天不得翻身!但一想到不能
让黑球变成食肉的狼,它就忍痛哺乳,奶汁里搅混着殷红的血丝。
生理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也是不以羊的意志为转移的。终于有一天造成,茜露
儿前腹部两只乳房也萎缩干涸流不出一滴奶来了。中午,黑球已经饿得直咬自己的尾巴。
下午,茜露儿带着黑球逛进一片白桦树林,希冀能捡到几枚鸟蛋给黑球充饥。突然,一头
浑身雪白的小绵羊从树林里钻出来,从它和黑球面前奔过去。这头小绵羊也许是迷了路,
也许是淘气从牧羊人的羊圈里溜出来的。一刹间,黑球两眼发亮,下巴扭歪,耳朵尖竖,
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咕噜既像是诅咒又像是欢呼的声响。茜露儿的心揪紧了,产生了一种
可怕的预感。还没等它想出制止的办法,黑球已经像支黑色的箭朝小绵羊扑去。黑球的扑
击迅猛有力,一眨眼功夫已经凶狠地用两只狼爪把小绵羊按翻在地。小绵羊在狼爪下徒劳
地挣扎着发出咩也咩也绝望的惨叫声。
茜露儿急忙赶过去,咩,咩咩咩咩!放开你的爪子,放开你的爪子!
可是,身上没有奶,叫破喉咙也不灵啊。
黑球仿佛聋了似的,对茜露儿的规劝和哀求不予理睬。它疯狂地将尖尖的狼嘴刺进小绵羊
柔软的颈窝,叭,响起喉管被咬断的脆响,鲜红的羊血爆溅出来,黑球伸出舌头贪婪地吮
吸起来……
茜露儿赶紧把头扭开。它不忍心也不习惯观看恃强凌弱的屠杀场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
风飘进它闻惯草叶馨香和野花芬芳的鼻孔,熏得它直想呕吐。它只好跑到老远的一座蚂蚁
包背后,把羊脑袋埋进一丛衰草间,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不烦,鼻不闻阿弥陀佛。
太阳西斜时候,黑球兴高采烈地回到茜露儿身边来了。茜露儿用厌恶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黑
球,刚才还空瘪瘪的肚皮凸出来,浅灰色的唇吻间还粘着几丝残血。油亮的狼毛由于廝杀
而显得有些零乱,却生机勃勃。看来,可怜的小绵羊已经被它囫囵吞进肚去,白桦林里只
剩下一副羊的骨骸和皮囊了。
欧咩叽,欧咩叽——黑球兴奋地在蚂蚁包上下蹿跳着,无师自通地哼起了狼歌。茜露儿是
红崖羊,听不懂狼的语言,但从黑球得意忘形的表情间不难猜出歌词的大意:
血浆比奶浆更好喝,
咬断小绵羊的脖子是多么舒服;
我的爪子和牙齿同样锋利,
不吃肉我宁肯饿肚皮
茜露儿沮丧到了极点。现在它才明白,黑球是标准的狼种,绝不会因为吃了几个月的羊奶
就变成羊的。是的,黑球为了能吃到它的奶,为了不失去它母性的庇护,为了取悦于它,
曾学着像羊那样甩尾晃脑,学了羊的腼腆恬静,甚至还是欧咩欧咩发出非狼非羊叫声。但
这些它费尽心血传授的羊道是多么脆弱,一旦有一头小绵羊从面前经过,黑球就爆发出了
被压抑的全部狼性。黑球第二次尝到了屠杀的甜头,高兴得在茜露儿面前打滚。
茜露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黑球已经开了杀戒变成了一只凶恶的狼了。狼最爱吃羊,黑球
刚才吃的就是小绵羊。绵羊和红崖羊同宗异族,除了皮毛红白差别外,长相大同小异,都
有一股膻味。过去是因为黑球尚小,不明事理,误把它茜露儿当作母亲。纸包不住火,真
相总有一天会败露的。对狼来说,有奶就是娘,无奶便是羊,当黑球再长大些一经发现它
茜露儿是狼的食谱上名列首位的红崖羊,一定会毫不犹豫扑上来把它撕碎吃掉的。继续陪
伴在黑球身边,就像呆在定时炸弹旁边一样危险。应该趁黑球狼的意识还没彻底觉醒前,
赶快离开,它想。
十
宝石蓝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茜露儿领着黑球回到了日曲卡雪山北麓的断崖上。黑球
蹲在石缝口一块悬空的平台上,向着月亮,发出一串婴儿啼哭般的嗥叫。世界上所有的狼
都有这种奇特的习惯。也许是在向月亮倾诉自己的孤寂,也许是在向月神宣泄对世界的仇
恨。茜露儿身为红崖羊无法理解狼向月亮发疯般嗥叫的内在意蕴,但有一点它是明白的,
黑球从生理到心理都在迅速狼化。
黑球叫累了,便趴在茜露儿身边,不一会儿就呼呼睡熟了。黑球到底还是只幼廊,睡着睡
着就把脑袋拱进茜露儿温热的胸窝,也许是为了取暖,也许是出于幼仔对母兽的一种依恋
。
茜露儿在目睹黑球扑食小绵羊后,对黑球的温情便已烟消云散,它现在心连心对黑欺压只
有憎恨,一种世世代代遗传积累下来的羊对狼的本能的憎恶,它轻轻摇动了身体,黑球睡
得很沉,没惊醒。它悄悄抽身站起来,想趁黑球熟睡之际离开断崖。刚走了两步,它又犹
豫了,就这样离开黑球了吗?黑球很快就会长成一只大公狼的,会像世界上所有的恶狼那
样肆无忌惮地闯进羊群进行血腥的屠杀。不,黑狼较之那些普通的狼对羊群的威胁和危害
会更大。黑球吃过自己差不多半年的羊奶,身上会永远保留一股羊膻味,黑球熟识一整套
羊的生活习性,会像羊那样搔首弄姿,甚至还会用假嗓子吊出可以混淆视听的欧咩欧咩的
叫声。黑球完全可能利用这些特长骗过善良的羊的鼻子、耳朵和眼睛。这将是一只地地道
道的披着羊皮的狼!茜露儿脑子里突然跳出前年喀纳斯红崖羊群在尕玛儿草原遭遇的惨祸
。那是一只狡黠的老狼,唇吻间的胡须都老得焦黄了。老狼从老死的红崖羊身上剥得一副
羊皮囊,披在身上,在暮色苍茫间混杂进羊群,突然露出狰狞面目,趁羊群惊骇混乱之际
,一口气咬断了七头羊的喉管。可怜的珊珊,已快临产了,结果肚子里的宝贝变成老狼的
一道甜点心;可怜的杰亚,刚做了新郎,就变成新鬼;可怜的小羊羔索索,来到这个世界
才三天……完全可以顺逻辑推断,自幼经过红崖羊奶汁文化熏陶的黑球,将会比那只狡黠的老狼对
δ伤购煅卵蛉汗钩筛蟮耐玻
要是不久的将来果真发生这样的惨祸,那它茜露儿就是恶狼的帮凶,残害自己种族的罪羊
。它无法回避和抹杀这样一个铁的事实,是它用自己的乳汁养育了红崖羊最凶恶的天敌—
狼!要是当初黑狼一死,自己马上狠心离开黑狼就好了,它想,黑球一定会饿死,世界上
就少了一只吃羊的狼。恨自己身上软弱的母性和母性的软弱才使这样轻易离去的,它应该
设法弥补自己的罪孽,铲除祸根。
黑球躺卧在石缝外狭窄的平台上,头朝外尾朝内,已经睡熟了,假如它走过去,用脑门顶
住黑球的屁股,黑球不会惊醒;即使惊醒,看见是它,也不会在意的,茜露儿想。平台光
秃秃的,很滑稽,它只要屈起四肢使劲朝前蹦挺,就能将正在熟睡中的毫无戒备的黑球—
不,是恶狼,从几十丈高的断崖上抵摔出去。黑球—不,是恶狼,只来得及在半空中发出
半声惨嚎,就会被摔成肉饼。
为羊除害,它的行为是正义的,它想。
它蹑手蹑脚回到平台,克制住激烈的心跳,把脑门顶在黑球的屁股上。黑球没醒,它咬紧
牙关,刚要用力蹦挺起来,突然,断崖左侧那条羊肠石径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
,一对绿莹莹的可怕的兽眼像两点鬼火迅速朝它站立的位置飘来。一股豺的咸腥腥的恶臭
气味直冲羊鼻。
豺也是红崖羊的天敌。
赤褐色的豺虽然体格比狼瘦小一圈,也没有狼的雄姿风采,肢短颈细,走起路来缩头耸肩
,相貌丑陋,但凶残却不亚于狼,且智商高于所有哺乳类动物,因此在人类比喻邪恶的字
典里,恶名声排在狼的前面,谓之豺狼。
茜露儿惊得将脑袋从黑球的屁股上缩了回来。它想撒腿逃命,但两面悬崖一面峭壁,唯一
那条通道已被豺封死,无路可逃。它一步步朝后退缩,退到花岗岩平台边缘,已无路可退
,再退一步就要堕入深渊了。
豺很快就踏上了平台。
孤豺吃孤羊就像人类吃豆腐那么容易。
豺已闻到了茜露儿身上那股羊膻味,发出一串奸笑似的吠叫。茜露儿四肢发软,跪在平台
边缘悚悚发抖。
黑球被惊醒了,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看面前的豺,又扭头望望缩成一团的茜露儿,似
乎悟到了什么,欧—朝老豺愤怒地嗥叫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身体,挡在豺和茜露儿中间。
月光下,豺楞了半天。豺一定是在为一头母羊身边躺着一只幼狼而吃惊呢。豺使劲翕动那
只粉红色的肉感很强弹簧豺鼻,嗅闻黑球。黑球身上混合着一股狼的腥臊和羊的膻味,豺
脸上露出了困惑弹簧表情,像掉进了云里雾里。
欧呜伊—豺发出恐吓性的吠叫,让黑球闪开!豺感兴趣的是鲜美的羊肉,而不是吃了会卡
脖子的狼肉。
茜露儿没指望黑球来救自己。黑球虽然是狼种,但还年轻,站起来只及豺的肩胛高。狼爪
还没长锋利,狼牙还没长硬实。但出乎茜露儿的意料,黑球在豺的恐吓面前没一点惧色,
反而先下手为强,勇猛地朝豺扑了过去。
这真是一场食肉兽之间惊天动地的血腥厮杀。豺咬住了黑球的耳朵,黑球叼住了豺的尾巴
,棕红色的豺毛和黑色的狼毛在月光下飞旋。豺在体力上和智力上都占绝对优势,很快,
豺就骑压在黑球身上,在黑球的左前腿上咬了一口。黑球惨叫一声,血从尖齿形的伤口漫
出。黑球仰面躺在地上,疯狂地踢蹬四肢,好不容易才从豺野蛮的爪牙下挣脱出来,浑身
狼毛零乱,一条腿也微微有点瘸了。
茜露儿战战兢兢地目睹了这场性命攸关的拼斗。黑球领教了豺的厉害,不会再继续横拦在
它和豺之间了,它想。力量对比很悬殊,黑球不是豺的对手,黑球一定会夹起蓬松得像扫
帚似的狼尾巴逃跑的,它想,对任何动物来说,保全自己的性命都是最重要的。
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侧转身子,绕到黑球左侧发出驱赶性质的吠叫声。很显然,豺是有
意让出一个缺口,让出一条生路,怂恿黑球逃命。它不想和狼纠缠。它想快点吃到羊肉。
受了伤的黑球并不退缩,对豺让出来的缺口连看都不看,仍然像个勇敢的小卫士一样护卫
在它茜露儿的面前。
豺被惹恼激怒了,恶狠狠朝不识抬举的黑球扑了过来。豺和狼搂抱成一团互相厮咬。黑球
咬住了豺的脖子,可惜它的狼牙还不够犀利,力气也还不够大,无法麻利地咬断豺的喉管
。豺咬住了黑球的肩胛,拼命甩动豺颚,仿佛是要把黑球身上的肉活活撕扯下来。黑球疼
得大幅度扭动身体。一豺一狼在狭窄的平台上翻来滚去,滚了两下就差不多滚到平台边缘
了,石块泥屑落下断崖,好半天深渊下面才传来物体砸地的沉闷的巨响。
豺很快意识到胡乱翻滚的危险,竭力想往后缩,往安全地带滚,黑球却仍拼命往平台边缘
靠。黑球虽然幼小,却不乏和豺一起滚下断崖堕入深渊同归于尽的勇气。
黑球和豺小半个身体都吊在平台外了。深渊冒着一股阴森森的冷气。茜露儿一颗羊心紧张
得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只要再使半把劲,豺和黑球就要一起完蛋了。在这节骨眼上,豺终
于气馁了,胆怯了,松开了豺嘴,抽回豺腿,退出了格斗圈。这时,豺刚好站在平台边缘
,惊魂未定,气喘吁吁。黑球也一翻身站了起来,位置刚好在内侧,没有停顿也没有喘息
,张嘴又朝豺咬去。豺本能地退后了半步,不料一脚踩在一块碎石上,一滑,从断崖上翻
落下去。
深渊下传来一声绵长凄厉的豺嚣。
断崖上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黑球轻轻走到茜露儿身边,举举狼爪,又甩甩狼头,像是在安慰茜露儿不要害怕。然后,
它蜷伏在茜露儿身边,伸着懒腰。
茜露儿看见,黑球浑身伤痕累累,特别肩胛处那块伤口,被豺牙咬掉了一大块皮,露出白
生生的肉,即使创口愈合,恐怕也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了。茜露儿用羊舌轻轻舔着黑球肩
胛上半月形的创口,还用脸颊轻轻梳理着黑球零乱的狼毛。
黑球大概是累坏,很快进入了梦乡。呼噜咕叽,睡得好香好沉。
现在,茜露儿又可以轻而易举地用脑袋将黑球抵翻进深渊了,但它放弃了这个血淋淋的念
头。
月亮沉下了山峰,启明星升起来了。茜露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最后一次舔舔黑球的脑门
,留下母性的温情与祝福,离开了断崖。
不管怎么说,黑球是狼,它是羊;羊和狼是不能生活在一起的。
十一
老天爷帮了大忙,茜露儿刚离开断崖,就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雪遮盖了气味涂掉了蹄印
,黑球醒来后想追踪也失去目标了。
它整整跑了一天一夜,翌日东方天际显出鱼肚白时,它已站在日思夜想的神羊峰前。玫瑰
色的朝霞笼罩在酷似羊形的石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被涂抹上一层嫣红的色彩,远远望去
,活像一头健壮的咯纳斯红崖羊。
转过一道山岬,前面怪石嶙峋的石窝里传来它十分熟悉的羊咩声,一股好闻的膻味也随风
飘来。它陶醉了,恨不得一步钻进它朝思暮想的羊群中去。但它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它
在狼窝呆过,和狼共同生活了半年,它身上一定沾染着一股狼的腥臊味。红崖羊的嗅觉是
十分灵敏的,哺乳类动物是靠鼻子来思想的,它如果就这样回到羊群,会惊吓到同类,会
被视为异类的。必须先洁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它想。它来到一条小河边,河面洁着一层
亮晶晶的薄冰。它咬咬牙跳进寒冷彻骨的河里,薄冰碎了,在它的腹部划出一道道伤痕。
它冷得浑身发抖,感觉麻木了,血液仿佛要冻凝固了,但它仍嫌不够,一次又一次在小河
里徒步行走,用温热的身体把薄冰撞得七零八碎。还一次又一次把热胀的羊头钻进冰水里
。冰水能洗去它身上那股令羊恶心的狼味,能洗去半年来的屈辱和羞耻,能洗去不堪回首
的往事,它在小河里浸泡到太阳落山,这才爬上岸来。羊毛上结了一层冰凌,寒风一吹,
冷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还达了七个喷嚏,但它终于使自己还原了红崖羊的本味。
茜露儿重新变成喀纳斯红崖羊里一头美丽的母羊,每天跟随着羊群到尕玛儿草原觅食,又
回到神羊峰休息。渐渐地,它把自己被黑狼掳掠又哺育狼崽的传奇式的经历给遗忘了。这
是生活中的一段不愉快的插曲,它应当忘掉的。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FROM: 202.118.230.57]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218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