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ryTale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myk (施肥/暑假倒计时), 信区: FairyTales
标 题: 一、壶中的小人们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5月25日16:00:40 星期六), 转信
一、壶中的小人们
一个寒冷的十一月的黄昏。
邮递员用力敲着一幢大建筑物的门。
“信——信——”
那家连信箱都没有。既没有门牌.也几乎没有窗户,只有锈住了的沉重的铁门.白
墙壁巳熏黑,房子里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想着,邮递员继续敲门。为什么?因为那信上写着:
东街 三——三——十一
菊屋酒店 收
而且,那建筑物,分毫不差是菊屋的酒库。
邮递员听说过,20年前,这一带有一家酒店,它的名字就叫菊屋。他还听说过,战
争时,这几只剩下一个酒库,别的都被烧光了,家属和店员纷纷四散,酒店倒闭了。
但是现在,信却寄到仅存的酒库。
从那以后,世间完全变了样,镇的样子,街道的名字也变了。但是,那信封上确实
写着现在的街名、门牌号。毫无疑问,就是这酒库。
邮递员再一次大声喊:“菊屋先生——”
然后,他把耳朵贴到铁门上。
里边发出咕冬咕冬的声音,接着,传来钥匙开锁的喀嚓喀嚓声。邮递员不由得往后
退,说:“哪个——信。”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邮递员眼前,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
老奶奶。
她年纪将近70了吧?不,腰弯得厉害,看上去象有80甚至90。她用力睁着小小的眼
睛说:“我呀,是菊屋的闲居人。”
邮递员吃了一惊,说:“真的吗?我听说菊屋的人早都走散了,这镇上一个人也没
有啦。”
老奶奶眯眯一笑。
“那还剩着一个人哪。”她说,“我在这酒库一直等着儿子的消息。都等了20年啦
。啊,现在好容易才盼来信。”
老奶奶接过信,象祈祷似地放进怀里。然后说:“您稍微休息一下吧。作为送来好
消息的谢礼,我请您喝珍藏的酒。”
邮递员觉得有点害怕,又觉得有点有趣。
酒库深处,朦胧地亮着一盏小小的灯,飘来酒和潮霉交混的奇异气味。
邮递员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这时想起,挂在自行车上的皮包巳空了,今天的邮递任
务已经完成,可以轻松一下了。再加上老奶奶一个劲地让,他就说:“那么,只呆一会
儿。”说罢,走进酒库里去。
库里好象洞穴一样.这是个长期不进光和风的无人问津的古老酒库。能住在这种地
方的人,莫非是妖怪或幽灵?邮递员战战兢兢地去注视老奶奶的脸。
但老妈妈脸上一点也没有可怕的地方。她稀少的白发,拢在脑后。打了一个小小的
髻。她眯细着眼睛笑着。在古老的大商店里,常会有这样的老奶奶。
“哎,请坐吧。”老奶奶说。
邮递员留神一看,眼前有一把交椅。库中出乎意料地成了临时客厅。古旧的圆桌子
,四把天鹅绒椅子,熏黑了的煤油灯,铁炉子。这些用具,好象冰浴着魔法的光,朦胧
地浮现在眼前。
邮递员坐在椅上,向炉子伸出双手烤火。
“现在,我请您喝暧和身体的酒。”
老奶奶说完,一直往里走,轻轻登上屋子尽头的酒桶,从高高的搁板上拿下一个壶
。那是只有20厘米高的陶壶。老奶奶珍重地抚摸着壶,走回来,小心地把壶放在圆桌上
.“这是我家珍藏的酒,叫做菊酒。”
“哦……”邮递员直眨眼睛,“菊酒,也就是说,是用菊花做的酒吗?”
“对。”老奶奶点点头,“是那样的。用葡萄做的是葡萄酒,用梅子做的是梅酒,
跟这个一样。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酒呀,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稀奇东西呀。”
“哦,它的气味特别吗?”邮递员用一只手拿起壶,想嗅嗅气味。壶意想不到地轻
。
“这、这里头不是空的吗?”邮递员扫兴地叫道。
老奶奶捂住嘴,象个淘气孩子似地咯咯笑着说:“所以,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
酒。”
“您不会骗我吧!”邮递员不高兴了。他认为老奶奶是在耍弄他。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老奶奶把手放在邮递员肩上。
“您可不要吃惊啊。”她在他耳边小声响咕,“现在,马上要开始一件有趣的事了
。”
说罢,老奶奶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布,摊开在壶的旁边。那是一块镶着花边的手绢。
角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心形的刺绣。
准备好后,老奶奶对壶这样唱了起来:
造菊酒的小人,
这歌有特别的节奏。比方说,象南岛的鼓声……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放下一个细细的绳梯,直达到手绢的边上。
接着,一个小小、小小的人从壶里慢慢出来了。
邮递员屏住气息:“小、人……”他声音沙哑地嘟哝着,瞪圆眼睛,盯着那小人从
梯子上爬下来。
那是个胖胖的男小人。系着很大的围裙,穿着黑色长靴,仔细看去,那长靴背面,
连锯齿形的胶皮都有。手戴白色棉布手套,头戴有些散开了的麦秸帽子……一切都和真
人一模一样。
“这就是造菊酒的小人。”老奶奶小声说。
小人蹦地跳到手绢上,仰面朝上,双手围住嘴,做出叫喊什么的姿势。
这一次,从壶里出来个女小人。接着,又出来三个孩子小人。
小人一家,都一律是围裙和麦秸帽子,还有黑色长靴。
(天哪,这真了不起!)
邮递员完全看呆了。
下到手绢上的五个小人,从围裙兜里,取出极小的绿苗,开始种植。大概是要在这
手绢上培育什么奇异的植物。
象在变戏法,小人们陆续不断地从兜里取出苗来。眼看着手绢上,成了一片绿色的
旱田。
“这些都是菊花苗啊。”老奶奶低声说。
“真奇妙哪……”邮递员叹了口气,“手绢上居然能做出菊花田……”。
还没喝酒,邮递员就兴奋了。他突然变得快乐得受不了。
象孩子时期把玩具兵摆在桌上时的那种心情,象在沙坑里做成小小的线路和隧道,
在那里跑电车时的心情。啊,自从别了那小小的世界以后,过了有多少年呢?邮递员的
每天,所有的日子,都是骑了红色自行车在镇中跑,只偶尔在星期天,躺着看看天空而
已。
(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想过关于小人的故事啦。可是……
果真……果真有真的小人,我可从没料到有真的小人啊。)
邮递员的心里有点激动。
不久,菊苗长大了一些,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地辍着罂粟种子那么大的花蕾。
“那花蕾,要开花的。”老奶奶低声说。
眼瞧着,花蕾开花了。那边一朵,这边一朵……恰如在高高的天空,俯视着夜镇陆
续亮起了灯火。
白菊、黄菊、紫菊……
很快,手绢上面成了五颜六色的菊花田。
这时,五个小人一齐脱下帽子,摘起花朵来。摘下的花,全存放在帽子里。帽子满
了后,他们飕飕地爬上梯子,把花倒进壶里。这是相当费力的工作,但小人们却快活地
劳动着。
“唔,他们是勤快的劳动者呀。”邮递员十分佩服。
“是啊,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小人,是酒的精灵嘛。”老奶奶得意地说。
“酒的精灵……”
“对。比方说,酸奶酪里有酸奶酪的精灵,面包里有面包的精灵,还有,即使在米
糠酱里,也有小人在劳动。跟这一样,这些人,是菊酒的精灵啊。他们总是穿着粗布衣
服干活儿,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如果这些人想穿漂亮的衣服,或者想过游玩的日子
,他们就不是酒的精灵了,就会失去造酒的力量,变成一般的小人。”
“原来是这样。这些事,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
邮递员叹了口气。
一会儿,手绢上的菊花全被摘完,五个小人捧着帽子,正要按次序回到壶中,回到
那装满菊花瓣的壶中——邮递员想:往后会怎样呢?
老奶奶把嘴贴近手绢,呼——象要吹熄蜡烛般地吹出一口气,于是,小小的菊花田
,消失得无影无踪,桌子上只有古旧的壶和白手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手绢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角落的蓝色心形的刺绣,象个小点似地浮现着。
老奶奶把手绢整齐地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她准备了两个酒杯。接着,她指着壶
,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
“哎,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是菊酒啊。”
老奶奶静静地拿起壶,往两个酒杯里,咕嘟咕嘟地斟上了酒。
确实,确实,那是酒,是香喷喷的、粘糊糊的饮料。
邮递员象被施了魔法,完全傻了。老奶奶慢慢地喝干了满杯的酒,然后闭上眼睛说
:“这可是好酒哇。喝上一杯,心就清爽了。哎哎,你也别客气,喝喝看。”
邮递员被逼让不过,提心吊胆地喝了酒。
(那是上等的酒。)
忘记是哪一天,在局长先生家里,享受了法国的葡萄酒,这酒比那酒要好得多。
稍微有点菊花的香味。)
喝完一杯,闭上眼睛,一片菊花田浮现了出来。花上边,照着和暖的秋天的阳光…
…忽然,邮递员觉得,自己现在就坐在菊花田正当中。五颜六色的花上,风儿唰——地
吹过。
“不错,我头一次喝这样好的酒。”
邮递员非常赞赏,连着喝了五杯。
但是,不论怎样喝,消逝在壶中的小人再也没出来。
“小人上哪儿去啦?”
“他们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至少,这壶里装着酒的时候,人的眼睛绝对看不见
他们。壶空了时再叫他们,他们又会出来造新酒,不过,他们一天只劳动一回。”
老奶奶快乐地笑了。接着,她象想起了从前,怀恋地说:“菊屋的人们,每逢有了
庆祝事,就要喝这酒。正月,婚礼,节日……还有……啊,对,对,儿子在这里时也是
这样。”
老奶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为了重建烧掉的菊屋,儿子才出门的。从前,这一带一直是菊屋的士地,这样的
酒库排列着十几个。没想到,战争结束,留神一看,就剩下了这一个酒库,其他都归别
人所有了。
于是,儿子出外去挣钱。走时,他对我说:‘妈妈,希望您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一
定要回来重建菊屋。’我呀,相信儿子的话,就在这儿等着,真的。啊,今天是多么好
的日子啊!那孩子终于来信啦!”
老奶奶嘭地一敲胸脯,取出刚才的信。
“哎呀哎呀,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用手指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叠成四层的信纸。那儿用大字写着五六行什么。老
奶奶迅速地看完后,“呵”地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站起身:“这可不得了!”
“怎么啦?”邮递员吃惊地站了起来。
老奶奶没牙的嘴呼呼地喘着气,说道:“希望我马上去。
他赚了好多钱,财产一大堆,希望我去帮他料理。那孩子总是这样。”
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地围着桌子打转转,嘟哝着:“不管怎么说,我现
在必须马上去。”
“现在马上去?究竟去哪里……”
“特别远的地方呢……”
J老奶奶考虑了一会兀,猛一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邮递员,这样说:“我说你呀,
当我不在家的期间,能不能代为保管这个壶?”
,“啊?”
事情过于突然,邮递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奶奶忽然小声嘀咕说:“我呀,也许
一个月就回来。也许不凑巧,要一两年不在家,不在家期间,放在这里,要被偷走了可
了不得,所以,能不能把这壶放在你家里?”
“唔,这个——要是光放……”
邮递员支吾着。老奶奶不容他多考虑,马上接着说:“作为报酬,您喝多少菊酒都
没关系。刚才那样,叫出小人,让他们做新酒,你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真的吗?”
“啊,真的呀。我一眼就对你中意了,所以,我才放心地求你。这是幸运的酒哇,
喝了它,肯定有好运。不过呢,”老奶奶突然用极其严厉的目光注视着邮递员的脸,补
充道,“有两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邮递员点点头,等待老奶奶的话。
“第一,造酒的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就是说,小人的事必须保密。”
“不错。那很简单。”
“即使对自己太太,也不能让看。”
“我还没娶媳妇哪。”
邮递员笑了。他觉得这样的事,简直太容易做到了。
老奶奶继续说。
“第二,你绝不许考虑用菊酒赚钱。”
“赚钱……就是不许卖菊酒吧?”
邮递员是个正直的人,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对。约定就这一些。打破它,会出大事。没准儿,会给你带来不幸。”
说罢,老奶奶把壶交给邮递员。邮递员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然后,向老奶奶道了
谢,走出酒库。
当酒库的门,在后面砰地关上的时候,外边仍然是黄昏。
大楼的那边,红红的夕阳,熊熊地燃着,市内电车,载着满员的乘客跑着。
邮递员把壶放进空皮包里,跨上自行车,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绿信号灯的方向
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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