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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oxu (蓦旭), 信区: FamilyLife
标 题: 我的姥姥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10日17:38:39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发信人: tsumatsci (推导公式中), 信区: FamilyLife
标 题: 我的姥姥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May 18 18:20:29 2001)
发信人: Tharu (中华牌小铅笔头儿), 信区: Memory
标 题: 我的姥姥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Sat Apr 21 20:09:08 2001) WWW-POST
转了一圈才发现好象应该发在这里,但已经在PKU版发了,要紧吗?我这
就D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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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姥
我的姥姥是个女强人,她几十年前对金钱的洒脱态度和敢于冒险的商
业精神,我至今仍达不到.但姥姥一生没有正式职业,从保姆到无照小
商贩到有照小商贩.
我的姥姥思想很保守,十九岁上就死了丈夫,后来终生都没再嫁.但姥
姥也很前卫,二十岁时一个如花的年龄,一个新近守寡的小女人,不顾
家人的反对,收养了在村口儿拣到的我妈.
我的姥姥没读过一天书,写不全自己的名字,只会那个歪歪斜斜的”王
”字,和一个最多也只能说是形似的”梅”.中间那个字,只能以叉代
之.但姥姥培养出了我妈,一个名校大学生,知识份子,按姥姥的话来说
,是”比她当保姆那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有出息”.
我从来不知道姥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怎么死的.好象和日本
人有关,又好象是得了重病.姥姥从来不愿提,就是说起,也只是淡淡的
说自己是克夫的命.所以在这方面,姥姥是个深受封建贻害的农村女人
.后来解放了,分了土地,姥姥也得了一块自己的田.但带着当时还很小
的我妈,姥姥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能力耕种这块地.她也不愿意永远寄人
篱下.于是年轻的姥姥,不顾亲戚的愤怒和劝阻,毅然卖掉了农民视为
生命的土地,拿着那笔不多的钱,带了我妈进了城.后来那些分下去的
土地又被公社收回了.农民们又没有了自己的土地.姥姥总是说她很幸
运.幸亏当时卖了地.可我觉得姥姥不只是幸运,切身自问,我知道我自
己就不会有姥姥那时的胆识和魄力,还有独立的精神.
进了城,姥姥就给人家带带孩子,洗衣服,做饭.辛辛苦苦地养活自己,
还有我妈.我妈上学,总是不能按时教出学费,姥姥就帮老师洗衣服,让
人通融几天.那一段的历史我不大清楚,我妈也不爱提,只听我妈说那
时很穷,她特别想吃蛋糕,但姥姥从来不给她买.有一次我妈病了,发高
烧,姥姥给她买回来一饭盒的蛋糕,但她却不想吃了.姥姥也舍不得自
己吃.后来我妈病好了终于想吃的时候,蛋糕却已经不新鲜了.
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姥姥在城里也认识一些人了,于是立志一
定要找一个保姆的活,还一定得是高干家.我姥姥很能干,也很会搞人
际关系,居然被她找到了.姥姥和妈妈搬到那个高干家里,帮人家带三
个孩子,做饭,打杂.人家管饭.所以我妈在最需要长身体的几年里,有
窝头吃,还吃过几顿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黄羊.我妈在她那代人里,真是
算发育很好的,虽然我姥姥只是个保姆.
我姥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还大病过一场,在妈高二那会儿.不过话说
回来了,那时候医院真好,有钱没钱没关系,只要有病,人家就给治.我
姥姥病了很久,还做大手术,欠了医院天文数字的医药费.虽然现在看
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我姥姥没有一分钱的积蓄.所有的人都劝我姥
姥让我妈工作.对于穷人家的孩子,上大学本来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更不要说在这种非常时刻,虽然我妈学习很好.我妈是个好孩子,吵着
闹着要工作.但我姥姥就是不同意,她的观点是”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
没出息,得念书,要不以后还不是象我一样”.所以我妈继续读书,医院
无息贷款,我姥姥每月按能力还一小部分.现在的我是个懒孩子,也经
常吵着闹着不想读PhD了,我妈也总是说,”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出
息,得念书,要不以后还不是象我一样”.
再说我妈考大学的事.我妈是纯正无产阶级的孩子(我姥姥何止是无产
啊,还欠一屁股的债),学习又好,所以基本上是指哪打哪.那时候哈工
大巨hot,也很革命的一说,是我妈心目中的理想学校.我姥姥没文化,
不懂这些,但她不知从哪听来的,坚持认为什么电子的东西以后一定好
.我妈于是没上哈工大(这里没有任何说哈工大不好的意思,也不是吹
捧某大.我个人是有些偏见的,我妈不上某大不就遇不上我爸了嘛,那
不就没我了嘛).我妈上的系后来成了计算机系.当然,我姥姥一辈子也
没摸过计算机.我妈也不是什么计算机牛人,主要是她才上了一年的基
础课,就文化大革命了.不过他们系的前几届的确是涌现出一些牛人的
.
我妈一工作就给我姥姥寄了钱,让我姥姥赶快还医药债.我姥姥收到汇
款之后立马儿去了家具店(那时我姥姥有了自己的简易房,小小的一单
间),
100块钱花掉了99元,买了新床,柜子,大衣柜,和桌椅.外加雇车拉了回
来.我妈后来又寄钱,让赶快还债,我姥姥就攒着,够了就买了个黑白电
视.我妈气得要命要命的,要在她,还完债前恨不得连饭都不吃.我象我
妈,每笔信用卡都是即到即还,不管APR有多低,稍微欠人一点小钱就坐
如针毡. 我姥姥却有超前的消费观念,在那个还不知信用卡为何物的
年代.
后来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我妈有了我,又从外地调了回来(靠我大字
不识的姥姥一趟一趟地跑各大机关),我爸也回到了城里.家里渐渐也
有了些闲钱,虽然完全不宽裕.姥姥说她想做小买卖.我觉得我姥姥骨
子里就是经商的料,她虽然不识字,却认的数字,心算极强.可是我妈现
在好歹也步入知识份子的行列了,80年那会儿,小商小贩儿可一点都不
招人待见.我姥姥要是去大街上卖东西,那可太给她丢脸了,再说我们
也不缺那钱.我姥姥那时和她吵的很凶.我觉得我姥姥也不是缺钱,大
概是觉得自己这点才能不能就埋没了.
我姥姥终于开始卖糖葫芦.别人都是穿了一大堆去卖,我姥姥就不,讲
究着呢,给糖葫芦也分了三流九等.最大最好挖了核儿,有一大长串,又
蘸了EXTRA糖的当然是给我的,另外卖给陪年轻女孩逛公园的男青年们
.很高的价格,很高的利润.以下各档分别减少葫芦数量及糖量,最低一
档只有两个,不挖核儿,十分便宜,是卖给自己放学回家的小学生的,主
要竞争对手是冰棍儿.我那时还小,不知道姥姥这小本生意的盈利状况
,只知道后来我们那路口儿卖糖葫芦的老太太越来越多后姥姥就QUIT
了,只偶尔做一些在家给我吃.她说人多卖不出好价儿了,红果成本又
高了,不值.
姥姥又陆续转行做了一些别的小买卖,大多是背着我妈.有一度姥姥看
好流行服装生意,经常在我妈下班回来前和另一老太太 粥止竟�,后来
被我妈发现了,就不了了之.那时候还是在动物园那些衣服摊子红火之
前.
我妈和我姥姥是性格上非常对立的两类人.我贼象我妈,只是近年来才
逐渐理解了一些我姥姥的金钱观.但我仍然没有我姥姥的魄力.
小时候我和姥姥极亲,但到小学高年级时,就有些瞧不起姥姥的那些小
商人气息了,虽然姥姥赚钱给我买的零食我照吃不误.姥姥身体一直不
好,在我初二那年,心脏病发作故去.她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我
爸妈上班,我在学校.姥姥死的时候我没哭.想想那时候,真是没心没肝
儿.看篇席慕蓉的散文还能哒哒地掉下几滴眼泪来呢.
我小时候,姥姥喜欢听京戏,但更喜欢听我的原创,其实也就是小学老
师摊派下来的变相作文,所谓的”日记”.一年级的时候,是完全的纪
实风格:某年某月某日晴,今天我得了双百,我很高兴; 某年某月某日
晴转多云,今天伯伯带我去公园,公园很美丽,我很高兴;…姥姥听得津
津有味,还感叹”什么时候也写写姥姥”.后来我的确写了,”今天我
给姥姥读日记,我很高兴,姥姥也很高兴”.姥姥听得脸笑成了菊花.长
大了,便再也没写过姥姥,要写学习雷锋,要写老山前线的英雄史光柱,
要写爸爸勤奋工作,科研又有新成果,要歌颂老师献身事业,不惜牺牲
自己的休息时间为我们加课,小学五,六年级每天上到华灯初上,…上
了中学,可写的内容更加丰富,有引经据典的淡淡忧愁,有惊世骇俗的
看透红尘,当然也有那个永远一身黑衣的酷男生…总之, 再也没写过
姥姥,甚至在姥姥去世的时候也没写过.那个年龄,对死人和死亡的恐
惧和不知所措超出了理智的亲情.
姥姥没有丈夫(有过,很快死了);姥姥也没有土地(有过,很快卖了),所
以没有人为她植过树,当然今天也不可能亭亭如盖.姥姥一生清贫,没
享过几天福,也没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物质的东西,包括亲生的骨肉
.所以今天在这里我也只能以此文为念.姥姥,今天我终于又写你了,我
很高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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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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