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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黑色的5月10日──K2登山队玉珠南坡山难亲历记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Oct 29 15:07:44 2000), 转信
发信人: Guobo (探索者~爱拉练), 信区: BraveHeart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May 19 03:15:23 2000)
主题:黑色的5月10日──K2登山队玉珠南坡山难亲历记 所属组别:
黑色的5月10日
──K2登山队玉珠南坡山难亲历记
阿宾
5月6日16时,我们K2登山队的一行8人(我、小董、小余、张宇、海亮、老高、女队员
戴维)及在玉珠北坡登到5700米下撤的杭州人任玉昆乘格尔木司机小刘及老王驾驶的"少
林"19座中巴,从青藏公路偏入玉珠南坡下的戈壁滩。17时,车子还在滩中打着转,西面
的乌云赶了上来,起风了,渐渐地有四、五级模样,雪也降下来,能见度降为不到一百
米,17时30分,因失去前进的参照,我们只能就地扎营。我们怎能知道,当时就在玉珠
峰顶,广州绿野队的五名队员正挣扎在死亡的边沿。
5月7日早上7:00钻出帐蓬,地上的雪有一寸多厚,风已变小。雪鹏及小董、余、海亮、
老高、张宇、我同去作适应行军,近9时出发,两小时后,比我大一岁的阿昆(32岁)用
塑料袋扎住那双几乎连登山鞋也谈不上的皮鞋口追上了我们,他背着一只小背包,里面
有一只睡袋。中午11时,雪鹏发现前方2000多米处有一辆"依维"柯,别人都走不动了,
所以只剩下他、我及阿昆上去看个究竟。车上,只有两个青海司机,他们告诉我们,五
个广州人从西宁就雇了这辆车,昨天下午他们在顶峰碰上暴风雪,现在(中午12时30分
),上边只有两人能联系上,其余三人失去了联系。此刻这两青海人正在很着急地等着
山上的消息。我们决定返回时,阿昆告诉我及雪鹏一个决定,即现在就上山,希望我们
借他冰镐及冰爪。这时风仍有三、四级左右,把天上的雪扯动得很快,雪鹏明智地拒绝
了他。"给你是把你害了",雪鹏说。阿昆看了我们一眼坚定地转身走了。我们在背后叫
他,他扔一句话:"我决定自己上"。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雪鹏告诉我,今天是阿昆
的生日,他将生日与登顶疯狂地联系在一起的梦想使我震动,因为在人欲横流的现实社
会里,要承认自己有梦想,也需要太多的勇气。
下午三时回到营地,头很痛,一直躺到18时,海亮给我送来了茶及半只馍,这个42岁的
健硕的外科大夫此时反应得也很历害,但我开始感觉到我们之间彼此的默契。
晚上九时多阿昆回来了,我心里松了一下。他是乘广州队的依维柯回来的。原来是两个
广州队的从山上下来,碰上他,他们要撒回格尔木,开车将他送至我们营地附近。我心
想,那广州队不是共五人吗?另三个人呢?
5月8日早上6时30分,风几乎全停了。到8时30分,我们顺利地将营地移到了广州队的营
地,这才是真正的位于4950米的南坡大本营。我的头痛好多了,玉珠峰清淅地呈现在我
们眼前,它显得有些臃肿,但很近,我还是轻易地下了个结论:它是我的。
上午10时,全队人员开始向冰川右上方的5100米处运送高山装备,然后返回BC。准备明
早轻装走到这里再将装备往上运到C1,如果天气好,后天冲顶。雪鹏将这两天的计划很
有条理地公布了,我将被编入体力看来不错的A组,即我、海亮、小董(领队之一)、小
余,如果我们背上所有的三顶高山帐及本组的食品于明天下午2时前冲到C1的话,可以
丢下所有装备先行突顶,否则就和B组一起次日突顶--雪鹏给我们承诺。
5月9日,早上8:30分我们A组出发,天很蓝,风二级。我们于10时到达5100米处,然后加
背上存于此处的装备,四人按小董的意思结了组,由碎石坡的山脊上向上攀登。因背包
有16~17公斤,大家走得艰苦,小余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中午14时多到C1,风变大了,
有四级,主峰一会现一会隐。小余让我们放弃突顶而建营,我觉得这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我们到了16时尚未能搞好三顶帐蓬。这中间的耽搁是因为小董在离我们营地东南面
300米处发现了一具尸体。小董独自回来后没说什么,默默地整理着固定帐蓬的冰镐。我
想应是广州队失踪的三人中的一人,便独自去看了。这是一个1.70~1.75高的男性,侧
卧在雪面和碎石交接处(此处坡度几乎为零),穿和我一样的哥伦比亚红色登山服,Ko
fol黑色高山靴,但只有一脚上有冰的,怀里露出半只小摄影包。有一只手伸出来,没有
戴手套,手已呈惨白色。他的脸被雪埋住,四周除了小董和我过来时的脚印外,已没有
其它任何痕迹,冰镐扔在离他头部前两米的地方。
南坡也能死人?我想到震惊和难受,面对只有书上才能看到场景使我手足无措。我想也
许雪鹏会告诉我们怎么处理。他多大?有孩子吗?生前经过多少痛苦的挣扎?他的亲人知
道了吗?我从几个角度拍了照,准备下山后交给广州队的人。小董已在叫我去帮忙了。
夜里风又大起来,出帐小解时是十二时三十分,有很亮的上弦月,风雪几乎将我打倒。
5月10日,早上6时多我先起。风雪在凌晨2时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制止住了。阳光普照,
风两级。
约9时,我们才全部准备好出发。除雪鹏留守C1,拿一台对讲机指挥外,(阿昆也跟上
了C1,但无装备,只能和雪鹏一起留在C1,好在雪鹏承诺他一定会找机会带他冲一次
顶,所以此次他没能进入冲锋队也挺安心的样子),我们7人全在一条30米的绳子上(小
董领头,戴维、小余、老高、我、海亮、张宇)。才走几十米,老高已跌到好几次,是
已失掉平衡了的高山反应。雪鹏将他从结组绳上解下,扶他回C1的帐蓬。然后我们六人
继续。
愈往上,坡度愈大,雪不是很硬。到了接近5700米时,坡度30度,小董给大家首次演示
了一下用冰镐进行滑坠保护的要领。我及另一两人也试了一下。然后我们又继续攀登,
这时已接近中午12时,小余明显不行了,走路脚都站不直,一停下就坐着起不来,戴维
也是。我是首次登雪山,觉得自己状态很不错,不愿失去突顶的机会,就建议小董是否
能分组往上冲,否则进展太慢(队员体力参差太大),下午七点也到不了顶。但小董的
意思是咱们一个队的,要上一起上,要下一起下。又过了一会,小余和戴维更不行了,
我又跟小董说了两次,他坚持说:"时间晚点没关系,他们体力差也就走慢点,绝对不会
滑坠,因为只要结着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时间接近下午14时,小董终于不再坚持,
因为这才到5750米高度。小董截出一段结组绳(约10米),带小余和戴维下撤。早在中
午1时换上老高的装备赶上我们的阿昆,现在加入了我们的"终极冲锋队",我们结组的顺
序是我打头,后是海亮、阿昆,尾是张宇。我想有阿昆的加入真好,他一定不会让我们
轻易放弃。和小董分手前,他告诉我们碰上亮冰面时从左边绕上去。
我们四人后来的上升速度较快,下午14时40分,已冲至5900米高度,这已是顶峰的颈部
,角度也变成了40多度。对讲机在我手上,雪鹏每半小时和我通话一次了解我们的情况
,其实当时能见度极好,他在C1,一直可以看着我们上升。一会儿到了亮冰带前,我们
开始向左(西)边绕,这时起风了,很快地就有三级的样子,西北边的高层发灰,而且
风是从山下往山下刮,将雪层向下剥离。我们愈向左绕,冰面亦愈向左扩大一点,雪鹏
开始催我们说时间不够了,因为我们的原计划是登顶后还要留出足够时间下撤到C1,并
撤营后直撤回BC。下午15时,风还是三级的样子,只是灰色的云离我们近些了,颜色
也变深了些。雪鹏和我又通了一次话;"你们上到那儿了"他问。
"我们上到6000米,不过据阿昆的GPS,这里已是6080米,尚有100米。"。
"老高不行了,他的反应很厉害,站不起来,你们怎么样?"
"再给我们半个小时,应该可以上到顶峰"。
其实这时,我们自己预计甚少尚需1小时以上。
刘说"……好的,那快加紧,不过不论如何,15点半不论上到那儿,一定要下撤,否则不
够时间了。"
雪鹏是对的,如果他没有给我们限时,我们一定能登顶,那么我们之中几乎可以肯定没
有人能生存。
我和三个同伴商量,张宇说可能要变天了,而海亮则希望能下山照顾他的好友老高,只
有阿昆的眼睛仍旧灼热,然而他也同意了下撤。我知道今天已无机会突顶,我给我们的
位置和每个人拍了几张照片后,回头望了眼主峰,眼泪冲了出来,感到心里一直撑着自
己坚硬的某种东西被抽掉了,身上有点发软,而地势却绝不许我坐下休息了。
我用对讲机将我们要下撤的决定告诉雪鹏,但呼叫多遍,无回应,我们的坏运气开始了
(事后知道,雪鹏和小董送老高下撤BC,将对讲机留给不会使用的戴维)。
要下时方发现,我们的四周,全是亮冰面,冰面是50度,很硬,冰爪只能吃进一点点,
雪已被风吹到山下去了。我感到极没有把握,相信其余三个首次登雪山的队友和我的感
觉一样。
我们商量结果是仍由我打头往下走,这是5月10日的下午15时整。别人还未动,张宇先向
一边让一让,我看到他突然全身一震"啪"地撑在冰面上向下滑去。海亮和阿昆基本未来
得极做什么动作,也被拖倒,我却有较充足的时间做出了保护动作 ,但一点用也没有,
先是被拖到,然后冰镐尖在我眼前拉起一线冰屑,我们只停顿了一点点,然后以更快地
速度向下滑去,而后还出现了翻滚,我觉得滑了很久,后来意识有些模糊时又被什么狠
撞了一下右肩,突然,我们竟然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发现海亮在最下仰面躺着,阿昆和张宇在海亮上方的同一水平线,我在最上
方。我们四人当时位于南坡东面冰川的斜上方,如果再滑下一点或是东偏一点,我们将
落入冰川上,那里的角度是70度,高度又有三、四百米。海亮的外侧有些雪,我们停下
的这里有30度坡,但就这几米的小段坡救了我们。张宇和阿昆都清醒,但暂时说不出那
里受伤。张宇告诉我海亮不清醒了,我看见了海亮很可怜,他的眼闭着,身上无明显伤
痕,嘴里说着胡话,好象还在骂人,谁动他就用脚踹谁。
我检查了自己,发现右手已抬不起,左手一摸右肩,凸起了一块骨头(后来知道是锁骨
关节的韧带断裂而导致错位)。这时风变大了些,有四级以上,我看了表,下午15点10
分,高度5820米,我们下了180米的垂直距离,而且这种"下法"很省时间。对讲机仍联系
不上C1,和阿昆、张宇商量,都感到无法亦无经验在这样的冰面上移动海亮,(海亮是
个大块头,80公斤,1.80米)。当时我们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C1的两顶高山帐,我们
商量的结果是我下到C1,找领队上来救援。
解开铁锁脱绳后,我先向上十几米,那里有阿昆的冰镐,我去拿下来给他。然后向西横
移了两百米后开始下行,这样即使再次滑坠亦不会落到冰川上。我是用左手拿冰镐,这
一段到5600米都已成极少雪的硬冰坡了。路上脚陷于一个二十公分宽的裂缝,但我没有
时间去研究它。我是15时20分出发的,16时10分到了C1,进帐蓬之前我望了眼山上,他
们三人有点不太清楚了,因为风吹起了雪,阳光已没有了。
发现雪鹏、小董都不在,戴维和小于都无体力及救援经验,我又是个"半残",一时心里
很急,因为到17时30分时,风已变大到了七、八级。我在17:30和山上最后一次通话时告
诉他们雪鹏应马上就能回来,然后就上去,同时也开始叫他们想想看自己选择求生方式
。七、八级的风可是足有-30℃的低温。当时我就知道,失去意识的海亮回不来了。海亮
其实是头部可能碰了一下,但他碰上的这场致命的大风雪。42岁的他曾跟我说过,他有
13岁的女儿……
18点钟,雪鹏回到C1。我象抓到救命的稻草。知道情况后,他只喝了水就出去了。我望
着帐外,能见度已不到二十米,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横飞的雪粒和狂啸的风。
十分钟后,雪鹏就被风打了回来,而且,在这样的能见度中他也不可能搜雪到他们三人
。19时4人帐蓬被风吹炸了铝合金杆,我们只有四人全钻进旁边的小两人帐,然后绝望地
等着风停。
5月11日,半夜13时30分,风小些了(仍有五级),雪鹏戴上头灯要了我的SUUNTO表出去
,他脱下自己的手表给戴维,说如果他不能回来,就将它转交给"春暖",我想那应该是
一个女孩的名字。近凌晨4时,雪鹏回来,他很疲惫,他伤心地说他未能找到他们,他上
到5700米。
早上6时,张宇爬回帐蓬,他的手被冻得已伸不开。我们给他涂了药,让他靠在我们三人
身上恢复体温(他一直在打颤)。根据他断续的口述我们得知,约17:40他只能和阿昆离
开海亮(用冰镐和结组绳将海亮固定住),两人没有结组,走了十几步后,一阵风他闭
上了眼,睁开眼后阿昆已消失在身边。
我们C1的4人(我、雪鹏、戴维、小余)下撤,不是受伤就是已疲惫不堪,只能选择先
将活着的伤者送到格尔木,而根本无人无力去救援海亮、阿昆,包括去处理广州队在C
1的尸体,上午10时30分风小了些,我们下撤,中午12时回到5100米外,得到小董和司机
小刘的接应,下午5时回到BC,6时撤BC,晚上11时回到格尔木,并将冻伤严重的张
宇和高山病的老高送进医院。
下到BC时,我方想到,阿昆有个大16开黑色的笔记本,他一有空就往上记些什么,那
本笔记本在C1,可能尚在那破帐蓬附近,那里面一定有他登山的最真切的冲动想法,可
能永远也找不到了,就象我在宾得相机里的两卷胶片,它们应是和海亮长眠在一起,里
面有我们四人最后在一起的十多张相片,这些东西很重要,而且死者的亲属也都有权利
得到……
至5月13日张宇已无生命危险,雪鹏及小董已于13日上和格尔木方面的人进山搜寻。下午
,我离开格尔木回柳州,治我的肩骨,心中已没有欲望,身上亦没有力量,可能我还剩
下眼中梦想的光,乘车穿过寂寞的戈壁,带着一身青紫的伤痕和疼痛,我回到我家乡,
回到我比戈壁滩更为寂寞的时代中。
版权所有:970524 原作 提交时间:19:13:20 5月18日 >> 给作者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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