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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min (千禧龙), 信区: Travel
标  题: 也谈西藏___入藏
发信站: 大红花的国度 (Tue Jun 13 19:26:10 2000), 转信

入  藏
  

  1997年7月12日—8月6日,我在西藏23天。行走在雪域高原上的每一天,多有感动。我想,终有一天,我会再回到我青藏高原的家。
                                                      ───题记


    西藏是全国唯一不通铁路的地区,所有的运输与联系全由公路承担。为了安全考虑,我们进藏选择了路况最好,行车最安全,也是唯一终年有客运车的青藏公路。于是我们由敦煌穿越大戈壁和盐湖区,抵达了入藏前的最后一站,青海省第二大城市,青藏线的起点——格尔木。
  格尔木很大,也很空旷。下午4点多的时候已现出它的落寞来了,到晚上8点多太阳落山的时候,这座海拔超过2000米的西部城市已经完全沉睡了。这儿的人很安静地生活,既不平淡也不绚丽,他们就象戈壁滩上的太阳,有光有热却既看不到美丽的日出也看不到迷人的日落。从他
们的脸上甚至看不出民族来。为了入藏我们在格尔木备足了水和食物,当我们背着巨大的旅行包,提着沉重的大塑料袋,走在格尔木空荡荡的大街上时,格尔木人的冷漠终于再也掩藏不住了。回沪后和一个朋友谈到格尔木,他说他们的冷漠缘于一种对自身的不能认同。因为在这个城市里的
人都是过去几十年由各地迁来的,对格尔木而言他们永远是外乡人,对他们而言格尔木没有他们的根。
  从格尔木到拉萨的车是下午1点发,可等到1点20分大客车依然懒洋洋地躺在下午炎热的太阳下。挤了一车的人和行李,几个男人正爬在车顶捆着堆成小山似的包裹,一边一个浓眉大眼的魁梧大汉看不出民族,夹一枝烟,大声地吆喝着。驾驶室是空的,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到司机。
  看看一车人镇定又闲散的样子,心知这样的晚点在这海拔2000米以上的地方是不足为奇的,除了等待别无选择。于是干脆下车找人聊天。车外的人都很忙碌,只有那个大汉将军似地双手叉腰。
  “这车几点开?”
  “马上。”大汉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并不友善。
  “到拉萨要多久?”
  “36个小时。”看到我一副旅行者的装束声音缓和了一点,
  “这么快──”
  可能我的声音里有太多的惊讶与喜悦,他终于转过脸打量我:“第一次去拉萨吧?”
  “第一次。就想去看看青藏高原。”我认真地点头。
  大概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滑稽,那大汉咧开嘴笑了,扭头冲车顶的人喊一声:“下来吧。”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走喽,孩子!”说完自顾自朝驾驶室走去。(他就是司机?)于是,几分钟以后我们的车就行驶在通往拉萨的路上了。
  说青藏公路路况好主要是指路面铺有沥青,其中二份之一的路又是穿行在戈壁和高原平地上,很少发生塌方和泥石流。然而长达1900多公里的青藏线的另二份之一却没有这么幸运:从昆仑山到唐古拉山一段,平均海拔4500米,沿沱沱河一带坑坑洼洼的,车轮很容易陷进泥里去
。我们的车走这一段的时候正是深夜。车窗外是浓浓的黑暗,天是丝绒般的深蓝色,裹着一轮明月,朦胧的光穿不透高原沉沉的夜色。天边的星星和前方的车灯交互闪烁,是青藏路上一道流动的风景。一路的水声和远处不时传来的刹车声与这夜融合得恰到好处。于是,我枕着这夜,终于沉
沉睡去。
  醒来已是“白天”。(在高原上几乎没有清晨和黄昏,一天里只有两个时间:白天和黑夜)车窗外不时掠过绿色的帐篷,绿色的军用卡车,还有绿色的挥动着铲子的工程兵。很远看见我们的车他们就开始挥手,当车驶过他们的身边时,他们便仰起被高原的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大声地喊
着:“嗨!”──这种交流方式是这片土地特有的,以后我们在西藏的二十多天里,坐在各种各样的车上和路边各种各样擦肩而过的朋友用这种方式交流,它是高原人民热情友好的表示。在我走出西藏回到上海冷漠地走在同样冷漠的人群里时,我常常想起那挥舞的手,那响亮的“嗨”声。
  西藏多驻兵,而青藏线因为路况好,运输繁忙成了驻兵最多的一条路。然而奇怪的是,每次我举起相机,我的镜头竟然都错过了他们,仅有的一张合影是车到安多兵站休息时和路边一伙年轻的工程兵一起照的,面对相机他们的笑和高原的太阳一样灿烂。
  傍晚时分车停在当雄县。因为听说离拉萨不到200公里,同行的几个人显得格外兴奋,决定告别饼干和矿泉水,在当雄吃我们入藏以来的第一餐。正在研究菜单,一个藏族小男孩走过来,衣服破旧肮脏,戴一顶藏式毡帽,眼睛很亮。他伸出手,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副理所当然的
神情刺痛了我,递过去一元钱再也不忍看他闪烁的大眼睛。同车的藏族青年扎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轻轻地说:“麻烦要来了。”未及问他就见门外又进来三个藏族孩子,领头的一个看上去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对着我们直直地跪下去,一边的小女孩小男孩靠过来,伸着手。三个人都没有表
情,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阿姨叔叔,给钱给钱。”──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懂得汉语,他们会说的这唯一一句话是用来谋生的。正在犹豫要不要给时扎西大声地用藏语对他们喊了几句,然后很坚决地一直摇头,终于三个孩子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我们,走了。扎西的朋友、另一个藏族青
年强巴告诉我们,这样的孩子近年来在西藏越来越多,若给了一个就会有一群围住你,怎么也赶不走。──后来在拉萨大昭寺外果然遇上两个很脏的藏族女孩,蛮横无理,竟然抱住我们中的一人不放,很让人惊讶。那一次终于冷漠又粗暴地赶走了她们,却在她们的身后流出泪来。
  扎西和强巴是在南京河海大学念书的藏族青年,强巴住在红山下,紧临布达拉宫,扎西的家在美丽的雅砻河谷的琼结县。他们的衣着举止已经很汉化了,可是一路上听他们谈西藏的景,西藏的人,西藏的宗教,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不仅依然有着藏民族的外貌,他们的心也永远和雪
域高原连在一起。后来接触了不少文化程度很高,曾经走出过高原,或在其他地方呆了几年十几年的藏族朋友,他们都和扎西与强巴一样愿意永远守着这片土地,他们也为外面的世界惊叹,但你只要注视他们的眼睛──那藏民族特有的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是眷恋,是热爱,是心甘情愿的奉献
。这不仅仅是出于民族的爱,这是出于人性的最真的情感。走出高原以后我一直以为,在文化上,在精神领域中西藏就是西藏,它属于藏族人民,只有藏民族才是这片雪域高原的主人。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他们生存着,繁衍着,经历过天灾人祸以后他们依然挺立在西部,挺立在雪域高原上
,凭借着这个民族的强大的凝聚力和神圣的宗教力量他们生存下来了。这个民族太善良,太真诚,又太有坚韧不拔的精神了,我完全可以说,无论人类的将来会怎样,他们──藏民族──作为青藏高原的主人将是不灭的!
  太阳将落下的时候我们的车驶入了拉萨河区。车的左侧是陡峭壁立的山峰,右侧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清澈湍急的河水蜿蜒向前,远远的河那边竟开着成片成片金黄色的花,山坡上的青稞窜得老高把灰色的山染成了绿色。不时可见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帐篷边悠闲踱步的黑色牦牛,白白
胖胖的高原羊。暮归的藏族汉子牵着马,勤劳的藏族妇女背着青稞在山坡上走得飞快,她们鲜艳的玫瑰色的头巾在风中飞扬,为高原又增添了一点亮色。我们一车的人都禁不住对着那美丽的人大声地喊:“嗨!”而她呢,大大方方地笑着,干脆取下头巾拿在手里对着我们用力地挥舞……
  我把整个身体扑在车窗上,不住地挥手,向着近处的人和远处的黑点,大声地对着山上的人,路边的人,屋前的人喊着:“你好,你好,你好──”他们平静地仰起脸,露出纯洁又慈祥的笑容,扬着手中的头巾和马鞭。看着他们渐渐模糊的脸我的泪一次又一次湿了双眼。后座的扎西了
解地轻轻拍了拍我,我注视着这个藏族青年深深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来西藏?”这个缠绕我一年的问题终于在走进西藏、贴近拉萨的刹那有了答案:回家。
  回家的感觉一点一点漫过全身,闭着眼睛我也知道这儿有一个玛尼堆,那里经幡飘扬。我知道我这个流浪的人终于又回到了西藏的怀抱,所不同的只是今天回家的我已不是胸前挂着绿松石,牵着年迈的“嫫拉”(藏语:老太太)的手听转经筒的声音的孩子了。
  生命太神奇了。我几乎不敢相信在这个夏天的某个夜晚我竟然已经在西藏了,我的脚下踏着的竟然是拉萨的土地!在我张开双臂和拉萨拥抱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的西藏之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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