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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阅读湘西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9 13:59:55 2002) , 转信
我对于自己想亲近的人或事,从来不太主动去接近,远远地关注似乎更符合我的心境,这
其中特别包括湘西。在没有到湘西之前,沈从文就是我心中的湘西。
相当一段时期,我沉迷于三位作家:贾平凹、沈从文、加西亚马尔克斯,应该说接触
沈从文比贾平凹早些,然后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商洲干朴的阳光,彪悍的民风,以及空气
里弥漫着触手可及的唿哨,让我执迷不悟,也许是生长在南方的缘故,让我对湘西的世界
,有着一种近乎天性的亲近感。麻阳、红傩神、辰溪、吊脚楼这些读起来很简单的名字,
对我来说,潜伏着无穷的传说和幻想。百年孤独我一直是把它当作小说来读,我喜欢马尔
克斯飞扬滂沱的思绪,他能把马贡多的故事演绎的真假不辨,孤独和英雄、美丽和死亡、
恐惧和蝴蝶,我觉得马尔克斯的天空四季都永无休止地下着霉雨。沈从文的湘西,我却把
她当成山、水、及森林来仰敬。
怀化是湘西重要的中转站,北上鄂京,南下云黔多为长途客,行李松散,衣着随便的
多是本土居民。由于晚点,火车到怀化的时候已是子夜,走出深冬的怀化站,雪没有象东
部平原那么绞绞如织地落,但怀化有一种让人无法捉摸的彷惚,望着怀化朦胧的灯火以及
在这种灯火下蠕动的旅客,年少的沈从文在刚入伍时于怀化镇的那段光景,毫无顾忌地冲
出我的思想:“白日里走到街上尽头去玩时,常常还可以看到一副动人的图画:前面几个
士兵,中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挑了两个人头,这人头便常常是这个小孩的父亲或
伯伯。”要不是友人的推搡和催促,我准会跌坐在沈先生的《怀化镇》里不能自拔。其实
,白日里的怀化已寻觅不到沈先生的踪迹,沈先生的怀化镇,已被工业烟囱和现代霓红灯
所占据。当我远离湘西,回到广告和圣麦乐充斥的浮躁都市,我无法忘怀在火车上碰到的
那个买冰糖的农民商人。
怀化至吉首,要坐一段道班车,车停麻阳的时候,挤上了一位紫色脸膛的精壮汉子,
他肩挑一担冰糖桔,他把一只箩筐叠在另一只箩筐上后,便悠然地倚在我对坐的窗前,用
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汗。此时,精壮汉子见我用漫无边际的眼光瞧着他,紫色脸膛突然厚实
地笑起来,问我:“你肯定是到湘西来看沈从文的?”我当时颇为惊讶,反问,你怎么知
道?汉子的眼神显出些微的狡黠,说:“我每天几趟去吉首,见过不少象你这样装束的人
,凡是到湘西的客人都是冲着我们的沈从文来的”。直到现在,我仍然还记得起那位农民
商人,说起沈从文就象谈论如何栽培冰糖桔那样熟悉和老道,其中还有不少沈从文的趣事
和逸事,我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碰巧,我只知道当那位农民商人用湘西乡音说“凡是冲着
沈从文来的都喜欢麻阳的冰糖桔,我们的沈从文好好喜欢冰糖桔”的话时,我由不得自己
慷慨大方地掏出钱买下一大兜麻阳冰糖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商人的精明和阴谋,打着名
人的旗号来推销自己的产品,但我至少明白,一个热爱生活热爱人民热爱故土的文学家,
无论时光多么久远,他德高的声誉和望重的形象,在百姓的心目中是不会轻易的被遗忘。
湘西通篇给人的感觉是雄山漫岭。吉首距凤凰只需70分钟路程,凤凰城地势峻急,民
居多依傍地形而筑。据史书载,凤凰古称“镇旱”,向来为兵家必夺之地,湘西人有崇武
风尚,”旱军“历来悍勇善战,曾是曾国藩组建的历史上著名的湘军的中坚脊梁。可能是
随岭脉建筑的缘故,凤凰的街道显得迂回逼厌。冬日的凤凰,氤氲、清寒而宁静,在落日
黄昏时节,当你站到那个巍然独在万山环绕的古城堡高处,眺望着沱江绕着吊脚楼汤汤而
去,似乎依稀想见当年角鼓火炬传警告急的情形。
沈从文故居,是栋极其简单的平房,墙壁是古老的薄砖灌沙斗,整座房子泛着沧桑世
事的青灰。循着青灰的木纹,隐约可见沈氏家族的鼎盛和富殷,萧条和没落。站在沈氏故
居前,我看到羊角之年的沈从文,提着装有几本经书的竹篮,摇头晃脑背诵古文的神情;
听到孩提时的沈从文与铁匠斗比蟋蟀大小的声音;看到羸弱的沈从文在古板
威严终身不得将军志的父亲管教下,那种少年独有的忧郁落寞我读沈从文,除了他的湘西
,还读他对人世间这本“大书”孜孜不倦的勇气和坚韧气,对人世间这本“大书”的豁达
与宽容。当我读到下面一段对话时,我的心灵常常被震撼。沈先生20岁那年跑到北京去做
他的文学梦,有天在前门外面酉西会馆的一间潮湿且长年放射霉味的小柴房,沈先生正用
旧棉絮裹住双脚,流着鼻血写他的小说,这时,
敲门进来一位清瘦、下巴略尖而眯缝着眼的中年人。
“找谁?”
“请问沈从文先生在哪里?”
“我就是。”
“哎呀你就是沈从文你原来这么小我看过你的文章,好好地写下去我还会来看你的。
”
中年人是郁达夫。之后不久,郁达夫在《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中,曾感慨万端
又大泼冷水地记述了这个青年身处绝境的惨状。凭我对世事的经验,我现在仍无法理解郁
达夫当时的真正用意。沈从文没有在梦想中倒下去,他用沉静大度、优美从容的天纵才气
,在文学的山岗上留下一片美丽的森林,这片森林就象湘西的武陵源,吸引着世界的目光
。
在经历湘西苍山莽原时,有一种景观让我眼热心跳,那种景观与山体与森林沐浴风雨
,这种景观打发着群山的万古寂寞,经受着日月雷电的洗濯,这种景观就是黄墙黛瓦的庙
观。在城市边缘的半山腰、村镇之间的平地,一座或几座庙观往往煌然而立。我拜谒过镇
江的金山寺,和吴江东山的尼姑庵,江南的庙宇,由于承担太多的旅游功能而被热闹化,
嘈杂的歇脚声打散了江南庙宇的萧静与庄严,而湘西的庙观却弥蒙着浓重的自然宗教情绪
,耀黄是湘西庙宇给人的远观感受。湘西的庙宇大则占地几十亩,雕梁画栋,辉煌鼎盛,
整日香烟飘绕罄声持续,小则几块砖石砌起来算数,内供观音或者土地神,外插几面彩幡
。湘西人有敬神守法的传统,但就因为敬神,人们对湘西好象仍有一种误解。早在半个世
纪前,沈先生就对人们一谈湘西就是“男人杀人,女人放蛊”观念作过勘误,但到现在,
特别是身居都会的人们,说到湘西,脑海里出现的就是满脸横肉的土匪形象,可见人们由
于相互之间的不了解,人的观念是多么的顽固循旧,人的心灵距离是多么的遥远和苍白。
我到吉首郊外鸭溪的竹圆庵请了一回神,请神其实就
是许愿。我从小心态天生不羁,总是逃离束缚和管制,但当我双手合十虔诚如佛地跪在黄
布蒲团上时,我顿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澄明、安宁和顺从。我看到许多请神的人们神情满足
地走出庵门,我也看到庵里尼姑们勤快的脚步,以及青衣青帽里透露出的强烈生存气息,
我感觉到湘西人的敬神,不是迷信,是崇敬;不是盲目,是一种对生存和生活强烈的理念
和信念。敬神是湘西人的一种特质,一种美好的特质。在我走出沈从文故居,与一位神态
清明,手脚灵敏的阿婆的一段对话,
至今仍在我耳畔回响。
“阿婆您今年高寿?”
“八十有三。”
“您每天卖罗卜干能赚多少钱?”
“十几块钱。”
“您这样忙上忙下累不累?”
“累啥?我每月能赚300 多块,很好哩,就是累了去庵里请请神,
精神爽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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