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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st (洛之秋·有一種 榻榻米 的稻香 叫做禪), 信区: ClassicMusic
标 题: 谁能为此曲——向阿炳致敬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Apr 10 10:42:28 2002) , 转信
『关天茶舍』谁能为此曲——向阿炳致敬
作者：云-在-青-天 提交日期：2002-4-9 18:05:00
胡琴是从西域传入中土的乐器，在乐器谱中排名卑下，是引车卖浆者流的俗乐，距庙
堂远，离江湖近。二胡的音色凄苦沧桑，宜于荒村野店，一灯如豆，萧萧雨歇。金庸在《
笑傲江湖》中让莫大先生操二胡，以写其悲凉落寞。同门的刘正风是喜爱琴萧雅乐的，二
人喜好不同，互不往来，足见雅俗之别。
二胡曲《二泉映月》是阿炳（华彦钧）的心血之作。阿炳是位民间艺人，双目失明，
一生坎坷。
五十年代初，杨荫浏等音乐工作者到无锡，找到数年不操琴的阿炳，录下了《二
泉映月》等作品，弥足珍贵。不久，阿炳即离开人世。
据说，阿炳的胡琴很特别，用很粗的老弦和中弦，音色苦涩枯寂，而且不用千斤
（千斤是琴把上扎住琴弦的绳子，用来定把位和音高的），全凭手法手感演奏，这是高难
的技艺。阿炳的弓法与众不同，有一股拗劲，象古体诗。
阿炳的录音现在很难听到了，我们听到的多是闵慧芬、蒋凤之等名家的演奏，或
者改编的民乐合奏或管弦乐曲。老实说，我不太喜欢合奏的。合奏虽然和声丰满、层次清
晰、音色多样，但是，过分的精致，繁复的修饰，象景泰蓝，或者晚清妇女服饰上的镶边
，显得小家子气。
还是一把胡琴好啊。
不衫不履，落拓不羁。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相交遍天下，知心能几人？人
即是琴，琴即是人。人琴合一。
《二泉映月》的开头有一句短小的引子：
0 6 / 5 6 4 3 / 2 —/ （第二个小节线上有个任意延长符号，2上有颤音记号）
一般音乐辞书的解释是：从头便是断肠声。
演奏效果是这样的：（略带激昂地）0 6 / 5 6 4 3 /（停顿、延宕2~3秒钟）颤
弓奏出： 2 —
听起来象是：欲言又止，泣不成声。许多年，许多人就是这样演奏的。
我有一点疑惑，是不是有点夸张，故弄玄虚？
如果平实、沉稳、不动声色地奏出：0 6 / 5 6 4 3 / 2 —/
是不是更显得饱经风霜、心如止水、渊挺岳峙、棉里藏针？
假设一下，让骚人词客挑一件称手的乐器——
陶渊明是要挑（无弦）古琴的，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东坡会选萧吧？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稼轩当用古筝，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铁骑渡江初；白乐天是要弹琵琶的，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太白才高，不用乐器，绣口一吐即半个盛唐；至于二
胡，还是请少陵野老来细细地苦吟：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岁暮阴阳催景短，天涯霜雪霁寒宵。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仿佛是为二胡度身定造的句子，沉郁雄奇。
《二泉映月》有两个基本的乐句（主题）。
第一主题在中低音区洄旋，像是沉思、回忆，呼吸绵长，英气内敛。舒缓从容的
节奏，潜藏着引而不发的自信和自尊。
应当是中年以上的男子，着青布长衫，乱发黑须，困顿倔强。总是在路上，心事
茫茫，前路遥遥。长亭短亭，千里万里。相遇或者分离，追寻或者逃避。避名如避仇，隐
身亦隐心。
酒是要喝的，愈烈愈好。草草杯盏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长安城小而壶中天
长。郁积于心的旷世忧愁，用酒滋润，以琴抒发。
第二主题递进到了高音区，长久的羞辱或压抑，凝结成冰，纯青透明。青光弥漫，剑
气森森。
穷途而哭，死便埋我，谁知你的真意？你知道自己的宿命。你醉意朦胧，步调腾
云，笔直地朝那个期待以久、命中注定的结局逼近。你目光如电，仰天长啸，震古烁今。
顾随说辛弃疾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云：千古骚人志士，定是登高远望不得
。登了望了，总不免泄漏消息，光芒四射。不见阮嗣宗口不臧否人物，一登广武原，便说
：“一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陈伯玉不乐居职，壮年乞归，亦像煞恬退，一登幽州
台，便写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况此眼界极高、心肠极热之山东老兵乎哉
？
两个主题交叉变奏，层层递进，仿佛两个自我的争鸣：进还是退？出或者处？顺守或
者逆取？豹隐还是龙飞？眷恋或者决绝？坚持还是放弃？To be, or not to be？
寒冰掌，火焰刀。柔若无骨，刚可断玉。冰炭同煎，阴阳相激。真气鼓荡，太极
无极。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
希望中得救。……”
一步一步的追问，抉心自食；一分一分的逼近，电闪雷鸣。
追问有没有答案？逼近有没有结局？
结局就是开始，答案就是问题。
——如入火聚，得清凉门。
小泽征尔来华，听了独奏的《二泉映月》，泪流满面，只说了两个字：深啊。
是啊，太深了。
《古诗十九首》之五：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
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
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阿炳录音的时候，这个曲子其实并没有名字，是杨荫浏先生为之取名为《二泉映
月》。也许，《二泉映月》有无限多种解释的可能。以武侠解，以诗词解，只是许多可能
中的一种。
阿炳没有上过什么学，从小跟随在道观里做乐师的父亲学习音乐。他平生创作了
七百多首作品，留存人间的仅有六首。阿炳只有一张一吋头像存世：礼帽，墨镜，短髭，�
Ф倬笄浚辉忌阌�1938年春，时年45岁。这是有关人员从堆积如山的档案资料中找到的，取
自日本侵华时期阿炳的“良民证”。
华彦钧——这位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艺术家，行吟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胡
琴萧瑟，竹杖等身，倾听人世的喧哗，肉博暗夜的空虚。
潜入内心。
殊不知——人心里，卧虎藏龙。
2001.3.
作者：龙无首 回复日期：2002-4-9 18:36:56
无论何时，只要阿炳的歌一涌入我之心，我就感到人生是深邃哀凉的，但在这种直入
心髓的哀凉中，又能获得一种超越的安慰，这种对人世间一切苦难、一切绝境的超越是这
样的深隽、顽强和坚韧，以致使我感到它完全可以与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激情澎拜、
壮丽辉煌的超越相提并论，它们是两座以同等高度峙立的雄峰，令所有在苦难与绝境中奋
斗的心灵，能够长久地获得悲哀清醒之后的勇气和力量。
作者：槿木 回复日期：2002-4-9 20:38:20
这样好！音乐与文章
作者：zaikongzhongfei 回复日期：2002-4-9 20:39:28
饱经沧桑后的哀而不伤，听他的时候不会泪流满面，却早以受了内伤
作者：聂采葛 回复日期：2002-4-9 20:47:18
好文 痛快！！！
作者：獒拉 回复日期：2002-4-9 20:52:57
听之悲伤,读之郁闷.
怀才不遇,伤人者自伤.
作者：风之肩 回复日期：2002-4-9 20:56:44
----为之一叹！
作者：pumpkin 回复日期：2002-4-9 20:59:37
拿阿炳跟贝多芬比就象拿鱼肠剑跟M16比，有些不伦不类。
俺个人觉得《二泉》尚无资格跟《第九交响乐》相提并论。
作者：素处以默 回复日期：2002-4-9 21:16:19
你是谁？
可是逃兵？
作者：云-在-青-天 回复日期：2002-4-10 8:04:18
ZT:
送交者: suifeng 于 April 08, 2002 22:23:24:
琴弦与心弦的共振, 泉水与心海的交汇.
音乐和文学作品一样, 欣赏时常常会有“再度创作”
很显然《二泉映月》又遇到一知音与创作高手，这
很难寻。
一般现在有专门的“二泉”琴，比普通的二胡低五
度， 二胡从丝弦到钢丝弦，这是一大创新，再加上
后来刘天华先生借鉴小提琴的演奏法，大大丰富了
二胡的表现力, 二胡才从街头走进音乐厅, 才在世界
范围内广为人知. 但有时也常想, 是不是也有负面影
响？毕竟那不是二胡的本来面目, 同样, 日本的古筝,
虽也有很多人对它进行改革, 但终究还是未成气候,
现在依然是老半天 叮一声, 咚一声, 很有中国古琴
的一些味道, 这是他们对传统的尊重.
演奏者们竟技, 过分放纵感情, 很常见. 你对<二泉>
开头的处理方法我也常常用, 音乐也讲究一个层次,
开头就那么激动, 后面就没有余地了, 有时那种,“干”
“白”的收敛更能表达内心激动，就象平静海面下暗
流涌动。同样的二胡曲《豫北》的开头也可这样处理，
那有名的托斯卡咏叹调开头这样处理也更能表达作品，
更能抓住听众。
我觉得，陶渊明当然是笛子比较合适，悠然见南山，
牧童短笛随风来，真正归去就不会焚香操琴了，
舟摇摇以轻殇，风飘飘而吹衣，放心与乡野，自然应
是一支竹笛在手，或梆笛清脆，或曲笛悠悠，和着童
稚嬉语。
古琴当属那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王维，山路
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东坡的气势一支箫怎能敌，怎么说来着？要关东大
汉，抱铁面琵琶唱大江东去才相配，进则《十面埋伏》
《霸王解甲》凭古吊今，解甲归田参佛，一曲《绿腰》
也可舒胸臆。白居易听琵琶可，自己弹不得，云自无心
水自闲，长箫，竹笛均相宜。
稼轩是古筝可，琵琶更佳，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弦解语，
恨难说。少陵野老，一把胡琴没的争，潦倒新停浊酒杯，分
明怨恨曲中说。
要说到那鬼怪能手，还能有比埙更合适的？
作者：云-在-青-天 回复日期：2002-4-10 8:33:32
ZT：
送交者: 悠云 于 April 08, 2002 03:48:26:
八几年到过无锡
下车直奔二泉。彼时已是傍晚，无甚游人，华月初上，万籁无声。
那一方小小的泉池，波光潋滟，映得池边“二泉映月”四个大字，
好象活动了起来。我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阿炳的琴声，从天空中
传来，似有似无，如泣如诉。
曾听过阿炳的二泉映月，厚重，苍凉，而决无炫技。现在回想起
来，喜爱二胡，大概就因了阿炳的此曲。另一样儿喜爱的中国乐
器是唢呐，单是那黄昏时分的山庄，一缕唢呐声伴着袅袅炊烟，在
空中飘荡，就足以让人感慨万千了。相比之下，专业的吹手却少了
这一份生活气息。
作者：jixlan 回复日期：2002-4-10 9:05:49
据说，小泽征尔第一次听二泉映月时说：“这么伟大的乐曲时要跪着聆听的。”然后
常跪在地，未及听完，便已泪流满面。
后来，小泽来中国，专程去无锡拜谒阿炳墓。
作者：南城游子 回复日期：2002-4-10 9:36:30
前面的“哀而不伤”说得好！
我觉得“0 6 / 5 6 4 3 / 2 —/ ”，分明是一声轻轻的幽幽长长的叹息，而不是“
欲言又止，泣不成声”，“从头便是断肠声”。好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陷入沉思，然后
是转入对自己身世的回忆，其间情感几经起伏，终于金石迸裂般地爆发，最后又复归于平
静。
这样的音乐的确应该跪着去听的。《二泉映月》可以跟任何伟大的作品媲美。
作者：牛二 回复日期：2002-4-10 9:42:27
我拉二胡的时候，全宿舍的人都跪下了...
作者：寂寥永远 回复日期：2002-4-10 9:44:47
以前自己有一盒阿炳全集，后被同学掠走，以后就再也没碰到过，无奈，只得买了一
盒民乐，也有二泉，但怎么听都不舒服，还是怀念阿炳，老想着把它再从同学那要回来
作者：scdzy 回复日期：2002-4-10 9:47:05
难得的音乐和文章，音乐和文章同样激动了我的情感。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作者：云-在-青-天 回复日期：2002-4-10 9:59:57
有的音乐辞书说，二泉有三个主题，那段高音的
555 53 /23 21/61 32 /1---/
是第三主题。这段是比较激愤的情绪。
如果这样，文章就要修改一下了。：）
作者：苏bk 回复日期：2002-4-10 10:30:08
也许很浅俗,我说我也是无锡人
但是更骄傲,<二泉映月>是属于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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