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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nslot (衰衰网虫─→颓废书生·转型中......), 信区: ClassicMusic
标  题: 大提琴家麦斯基专访(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5月16日10:41:26 星期三), 转信

【以下文字转载自 Music 讨论区】
【原文由 champaign 所发表】
（《今日艺术》2000.1）

    经过不懈努力，麦斯基给了我一小时专访的机会。99年11月6日11点30分，我
和翻译张科民准时到了他的房间，麦斯基显得疲倦。他说：“昨晚和阿格里奇聊天
，一直到今天早晨，所以觉没睡够。”
    我问：“都聊什么呢？”
    麦斯基说：“什么都聊，天南地北。就是不聊音乐。”
    “不聊音乐？”我很奇怪，“可前天你们俩演出的奏鸣曲音乐会相融得那么好
，对音乐没有共识怎么可能呢？”
    麦斯基说：“也许我俩对音乐感受的波动是一致的。到中国演出，
我们事先根本没有排练，但演出时，我想要什么，她全知道。”麦斯基边说边哼边
用两手逐渐抬高，手指又互相交叉，表达的意思是合作得天衣无逢。他说：“我认
识阿格里奇有24年了，一开始合作就很融洽。我俩都是喜欢说话的人，但在排练时
却不说话，我们用音乐说话。我是很幸运的大提琴家。阿格里奇说我是钢琴圈里
最受欢迎的大提琴家。”
    我问：“你现在用的这把大提琴你说是一见钟情。你对阿格里奇，
是不是也一见钟情，并打算永远不换了？”
    麦斯基笑着说：“是的，是一见钟情。我很愿意永远与她合作，如果我能花得
起那么多钱的话。阿格里奇不喜欢整天演出，她也不需要。她很忙，我和她，没很
多机会，一年也就几次，所以迫不得巳，我也与其他的钢琴家合作。要是真能够永
远同她合作，那真是太好了，这等于整天吃好吃的，太奢侈了。但是，我还是有很
多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作品没有演出或录音，是因为等待，等待与阿格里奇合作，
但我不知是否要永远等下去。”
    麦斯基醒过来了，他嘴唇润红，像涂了唇膏。我细看，那是天然的血色。他目
光清澈，双手交叉着。我发现他手大而厚。
    我问：“你的手超出常人，这是不是你能有今天的重要条件？”
    麦斯基：“我的手很普通，不大也不小。我认识很多手比我更漂亮的大提琴手
。我相信，手不是最重要的。我的手，同98%的人手一样。只有很少的人有很好的
手，更少的人有不好的手。手只是工具，头脑让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你看，麦斯
基将两手合什，左手指明显长于右手，“我的左手比右手长半个厘米，多出来的是
趼子，因为我练琴开音乐会比别人更使劲”。
    我摸了摸那长出半厘米的指头，感觉不光是硬趼，还有厚而软的肉。但麦斯基
的意思我明白了。后天的训练，会改变手指的机能甚至形状。
    麦斯基说：“你根本想不到，8岁以前，我的手指是黄的。”
    我问：“黄的？”
    麦斯基说：“小时候，我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子。我五岁半开始抽烟
，从我爸爸那偷来，还抽那种粗粗的哈瓦那雪加，有一次，差点没死了。正好我8
岁那年，开始学大提琴，就把烟戒了。我父亲去世是肺癌，和抽烟有关。伯恩斯坦
早逝也和抽烟有关。”
    我问：“有一段时间，你的手根本就没机会摸大提琴，你是怎么过
来的？”
    麦斯基说：“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时期。当时无法顾及拉不拉琴，只
有生存的渴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现在回过头来看，能够支撑我活下去的还
是音乐。虽然他们不让我碰大提琴，不让我听任何音乐，但他们拿不走我心里的音
乐。这就是我拉琴总强调要从心里流出来的原因。音乐帮助了我度过那段艰苦的日
子，虽然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但从没感到遗憾，任何经历对我都有好处，但这不意
味着我还想再来一次，18个月，足够了。假如我蹲10年大牢，那音乐就真的弃我而
去了，18年月后，我还可以重头再来。我有了这段蹲牢的经历，有莫斯科音乐学院
的学历，这种多重复杂的生活可以滋养我的音乐。我总能从我的生活中，提炼一种
新的办法去理解音乐。对我来讲，生活就是音乐，所以我从没觉得这段经历是个浪
费。”
    我问：“在被关押期间你都在十什么？”
    麦斯基说：“还能干什么？干最脏最累的活。我   杌医Ｒ惶�1
0吨。由于我没有任何建筑方面的技术，所以只能干这种别人不干的活。”
    我说：“就用这双拉大提琴的手和泥？”
    麦斯基说：“他们是故意的，就是想用这种惩罚性劳动毁我的手，
还美名其曰：“建设社会主义。苏联社会主义最终没有成功或许是我的错。”麦斯
基摊开双手，耸耸肩，笑着说。
    我问：“我想知道你因为什么入的狱，你介意吗？”
    麦斯基说：“不介意。我家是犹太人，我姐姐向以色列正式提出移
民，他们以为我也要跟着去。而那时，我刚跟俄罗斯特罗波维奇学琴。他们猜测我
跟老罗学完，拿到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文凭，然后离开苏联。所以他们就采取任何手
段阻止我拿到毕业文凭。我其实对文凭没兴趣，我只是想跟老罗学下去。当时我的
学习成绩和品德学院无法开除我，就是我姐姐离开了也没有理由开除我。所以，他
们就随便想了个办法，在街上抓了我。”
    我很惊讶：“难道就用莫须有的罪名？”
    麦斯基说：“前苏联有个笑话：两个蹲大牢的朋友，15年后重逢。
甲问乙：“你干了什么？被判15年？乙说：“什么都没干”。甲说：“不对，什么
都没干只判12年。”我蹲这18个月大牢，确实什么都没干。在那时候，要想把一个
人投入监狱里是不用找理由的，或者说，总能找着理由的。”
    我说：“你的这段不平常的经历造成你的情感与众不同，这对你理解音乐是不
是有一定帮助？”
    麦斯基说：“没什么特殊的。有的音乐家也没劳改，平淡的人生，
但照样能很深地理解音乐，非凡地表现音乐。做为一个音乐表演者，关键是要会解
密。作曲家将自己的感情通过暗号埋藏在乐谱里，演奏家要懂得这些暗号，将作曲
家潜藏在音符下的所有情感解放出来，有一位音乐家说过：没有一个人的情感在音
乐里找不到。关键是看你怎么找。你用中文读一首美好的诗，对我来说只是一些奇
怪的声音。因为我不知道中文的秘码，因此这首诗的美好在我这得不到解放。同样
，乐谱对于不识谱的人来讲是死的，对于表演者来讲，就能把这僵死变成流动的音
乐，让欣赏者从中找到自己的感情。”
    我问：“目前世界上活跃的音乐大师前苏联人和犹太人居多。而这
两样你都占了，能谈谈为什么前苏联和犹太人容易出音乐大师？”
    麦斯基说：“我不相信这个结论是真的。因为很多音乐大师既不是
犹太人也不是前苏联人。但我还是愿意就你的话题做一点分析。犹太人是少数民族
，受了长时间的压迫。他们要想成功，就得更加刻苦努力，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行
。生活上的压力，迫使他们成功。这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我
解释不了。犹太人在生意上、艺术上比别的民族出人头地，别的方面不行。比如在
体育上就不行。虽然我拿以色列户照，但我不是虔诚的信徒，我总说我不是俄国生
的，我出生在拉脱维亚，我是在俄国长大，受教育，后来到了以色列，但是其实这
27年来，我一直在欧洲生活，我是很欧洲化的人。我老婆是美国人，是好美国人，
女儿生在巴黎，儿子生在布鲁塞尔，我用意大利的大提琴弓子，是法国的，德国、
奥地利的弦，开日本的车，穿中国的内裤，去过世界各地旅游，所以，我是很国际
化的的。至于为什么前苏联出音乐家多，和当时的社会结构与教育系统有关。在那
个时代，苏联人没有在经济上成功的希望，医生，是很好的职业，但不等于就能赚
到很多钱。当时只有两种办法可以出人头地，要不入党，在党里有地位，要不就去
当运动员、音乐家，代表国家，给国家争脸，还可以出国，赚钱。这样，家长更愿
意让自己孩子去学音乐和体育，其实全世界都有不少天赋好的孩子，只是他们实现
自我的机会很多，所以并没有音乐这座独木桥，再有，苏联国家很大，所有天赋好
的小孩都集中在莫斯科，但是竞争很激烈，出来几个著名的大师，又有成百上千个
被淘汰掉，我们不知道罢了。而且那个时候电视、游戏机等娱乐设施很少，也就玩
玩国际象棋，练琴的时间就多一些。西方人常开我们的玩笑：为什么苏联国际象棋
好？因为没别的事可干，天又冷，只能下棋。那时的音乐教育也有问题：一个是孩
子很小就送进专门音乐学校学习音乐，而轻视其它的科学文化课。二是很多规矩定
得太死，阻碍了学生个性的发展。规定7岁要学这，8岁要弹那个曲。有的小孩，
能力很强，为什么非要平均呢？”
    我问：“你还记得罗斯特罗维奇怎么给你上课吗？”
    麦斯基说：“罗斯特罗波维奇很少具体教我怎么拉琴，他更多的是
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短处，不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听说我赢了几个比赛，他帮
助我如何在社会上与别人交往。我们上课经常聊天，他说他的学琴演出经历，谈他
的艺术理想，倾听我的想法。”
    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手艺传给学生？”
    麦斯基说：“我想干的事很多，比如，我还想当指挥。但我没有干
，我牢记老师的话，时刻意识到自己的弱点，把劲留下做最好的事上，我不可能把
其它事也做得很好，所以我不教学生。我很幸运当一个独奏家，室内乐演奏家。我
从没有教学生的经验。我有两个最伟大的教师，可他们从没跟我谈怎么拉大提琴，
或者说我从不记得怎么学拉大提琴的，所以，我就不教。其实怎么拉琴，我知道得
真的不多。假如非让我搞教学，怎么也得10年以后。我要琢磨。现在还是让别人、
教得更好的教吧！最近8年来，我试图开大师课，在意大利，西班牙等音乐学院，
然后我就不搞了。因为没有时间，而且我不是全方位的医生。比如，有人手断了，
却找心理医生，那还不耽误治疗？比如我会做很好的巧克力，可别人不需要，他们
只需要米饭、面条、但我却不会做，我只会做饭后甜点。这不是很好的东西，但做
起来却很难。”
    我理解麦斯基比喻的意思是他不善于教初级的学生，当学生巳无技术上的问题
，跟他学，主要是学味道，然后再独创自己的风格。
    我问：“你对年轻一代的大提琴家有什么评价？”
    麦斯基说：“我觉得很多年轻人听得不够。因为老参加比赛，竞争
激烈，教师让学生技术掌握得很好。为了比赛，他们可以更快、更响、更清楚。这
固然很重要，但有了这，更容易忘掉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音乐。乐器只是一个工
具，工具是为了达到目的，这个目的就是音乐。绝不能反过来，因音乐表达他们的
技术和乐器。再有，一些年轻人模仿力很强，能学一些大师的样子，但他们没有
想过，前辈大师为什么要那样拉？我这样拉最好，但对你可能不是最好。所以我希
望年轻的音乐家要多动脑子，别一味地模仿前辈大师。”
    我问：“你怎么评价马友友和王健？”
    麦斯基说：“我不认识他们。王健，我听过他的唱片，是室内乐的
。没什么说的，是个好大提琴家，有机会，听听他的现场演奏。马友友呢？是个有
名的大提琴家。虽然他是中国人，但生在巴黎，接受的又是美国文化，所以他99%
是美国人。他的音乐品位是美国品位，这和欧洲级品位是不一样的。比如，他出的
唱片，封面上马友友的名字比巴赫的名字大很多。再比如，在另一个封面上，他可
以躺到钢琴上，我不反对商业化，我也很想普及古典音乐，但不能牺牲了基本精神
和原则。当然，我这不是对马友友，也许是唱片公司要这样的，为了让唱片卖得更
好！”
    我问：“以你半百的年纪，你能简单地概括你的人生哲学吗？”
    麦斯基说：“有一个古老的说法，用一个杯子去鉴别一种人，这个
杯子盛了一半水，乐观的人会很高兴：呀，还有一半水呢！悲观的人会很伤心：有
一半是空的。我呢，就是前一种人，永远庆幸有半杯水。生活永远是这样，有好有
坏，看你怎么看。你可以永远排斥现实，不习惯，也可以抱着好奇心，接受现实。
这样才能将心灵弄得丰满丰富。我总觉得，世界会更美好，有一天，能接纳更多的
不同民族、宗教、吃、穿。音乐也是这样，我虽然搞古典音乐，但从不反对摇滚、
爵士什么的。流行音乐简单，大众易于接受，深奥的人就喜欢深奥的音乐，这完全
可以并行不悖。我在苏联长大，小时候，牢记一个口号：不是朋友，就是敌人。这
是很危险的。”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麦斯基还没有送客人的意思，因为他还在不停地说，我
们也不好离开，但他说的与我的采访无关。他说电脑。他最近迷上了电脑，一空下
来就玩。说着，进里屋拿出一个精巧的笔记本式电脑，然后麻利地打开，不断地跳
动各种画面。他给我留下了网址信箱，他说：“这样，我们就能天天交流。”

    摄影/撰文赵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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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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