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acrosoft (冒牌上帝),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鹰刀传说 第八卷 长风笑我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pr 25 14:34:49 2004), 站内信件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一章 情深转薄



------------------------------------------------------------------------------
--

  许是快到除夕的缘故,襄阳城东大街的很多店铺已开始售卖烟花爆竹之类的物品,偶
尔也会有贪玩的孩童迫不及待地将刚买来的烟花当街燃放,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此起
彼伏,将襄阳夜市装点地极为美丽动人。
  鹰刀背着“大夏龙雀刀”和藤原伊织手挽着手慢慢在人群中闲逛。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时的流丽光影不时闪耀在伊织绝美的容颜上,那惊心动魄的美感令
鹰刀有着一种刻骨铭心般地炙痛。
  分离在即。
  与满怀喜悦欣赏着襄阳夜景的伊织相比,鹰刀的微笑犹显僵硬、勉强。
  临时决定将交人的地点由蒙彩衣的巢穴——襄阳府衙改换成东大街,并不仅仅是出于
安全上的考虑,最重要的是自己想实现陪伊织游览襄阳城的承诺。当然,从实际情况看来
,这种走马观花式的游览显然与当初所承诺的颇有差距,可是,这已经是自己所能做到的
极限了。
  局势已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以温家目前的力量根本经不起花溪剑派的任何反扑,哪
怕是一次小小的突袭,都有可能使温府遭受重创。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自己还在伊织的问
题上分散精力,那未免太自私也太过分了。个人感情上的困扰和人命相比,孰重孰轻不问
而知,尤其是淡月也已搬迁至温府去了,使她不受到任何伤害也同样是自己的责任……

  然而想是这般想,真正要面对与伊织分离的现实,竟是那么的难。
  “小月……你想玩烟花罢?”看到伊织羡慕和跃跃欲试的神情,鹰刀突然说道。
  藤原伊织惊喜地回望鹰刀:“可以吗?我……我也可以玩吗?可是我已经是大人了,
像个小孩一样在街上玩烟花……会不会让人笑话啊?”
  鹰刀微笑道:“喜欢做的事勇敢地去做就好了,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
  藤原伊织粲然一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买罢!”说着,扯了鹰刀的袖子便
往街道旁的店铺中挤去。
  两人买了一种名唤作“彩菊”的烟花。这种烟花适合于在手中燃放,将它点燃,五彩
的光影刹那间便盛放于指尖,状如怒放于风中的菊花。藤原伊织围绕着鹰刀,舞动手中“
彩菊”又笑又跳,烟花绚烂中,她的笑脸是如此的纯真、快乐,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

  “好漂亮啊……”伊织欢快地喊道。她的裙袂在风中飞舞,她的笑容在唇角绽放,她
的眼神流露出无比的欢欣和喜悦。在这样的时候,怎能忍心与她离别?怎能忍心将她从快
乐之巅打入苦痛的深渊?
  街道上所有的人都停步驻足,带着一种欣赏的眼神注视着伊织,她就像是一个精灵,
一个带给人们快乐的美丽精灵,纯洁、可爱。
  鹰刀心中陡然一酸。
  再多给一点时间吧,一点点就好!这样的夜晚从今以后将不会再有了,能否给自己和
伊织多留一点值得记忆的东西?这样的要求不算很过分吧?
  鹰刀就这样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伊织。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一种想
将伊织拥入怀中,永不放手的冲动。
  可是,他只是抬了抬手臂,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襄阳城的夜市的确很美,美得让人心碎。
  ※        ※        ※        ※        ※

  “欢迎归来……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回到襄阳,奴家真的好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把柔媚的嗓音。语音尽管柔媚无比,可在鹰刀的感觉
中却好似有一把利刀在切割着自己的心脏。
  伊织,终于到了我们分手的一刻了……
  目光贪婪地将燃放烟花的伊织打量了一遍之后,鹰刀才依依不舍地转头向远处的蒙彩
衣望去。
  蒙彩衣穿着一袭菊黄色的女装站立在街道的另一边,和记忆中的她相比,似乎显得有
些憔悴。
  鹰刀警惕地环顾蒙彩衣四周,发觉龙泽秀行并没有同行,心中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口
中却笑道:“彩衣,多日不见,看起来你倒有些清减了……莫非有杨四这死胖子在,使你
对付温家的计划受阻,以致弄得憔悴至此?”
  听到鹰刀说话,藤原伊织才察觉到蒙彩衣的存在。当她的视线对上蒙彩衣关爱的目光
时,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瞬时间抓住了她,使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依偎在鹰刀身旁

  这个女人……自己以前一定认识吧?否则的话不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出现……不过,
这个女人真的好美,就是与白天看见的那个白衣少女相比也毫不逊色。襄阳怎么会有这么
多美女?那个白衣少女、淡月姐姐、还有眼前这一位,难怪鹰哥哥这么急着要赶回来……

  如此想着的伊织不禁紧紧抓住鹰刀的衣袖,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街对面的蒙彩衣

  “温家落在我的手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即便有杨四在,也还是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我又怎么会为此伤神?如果我说,我弄得这般憔悴是因为你的缘故……不知你信还是不信
?”蒙彩衣言笑晏晏,眼角眉梢俱是万般风情,令人怦然心动不已。
  从顾善那里收到鹰刀回到襄阳城的消息时,她曾经像个得知久别的情郎回归故里的初
恋少女一样,被那种欲见不见的心情折磨了许久,又是激动又是羞涩难安。就在她举棋不
定时,顾善的另一个消息促使她做出了来见鹰刀的决定,“失踪的月影小姐也和鹰刀在一
起,而且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似乎颇为亲密。”
  从正常的角度去推想,两个本是仇敌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在一起的,更别提什
么“关系亲密”了。究竟在伊织和鹰刀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鹰刀用了一些卑鄙无耻
的手段挟持了伊织,以图利用伊织来当作要挟己方的重要人质?
  正是基于这个想法,蒙彩衣迅速地从对鹰刀的挂念中解脱出来,重新站在敌对的立场
来考虑问题。
  无论如何,从鹰刀手中救伊织脱困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因为鹰刀有了伊织在手就会令
己方投鼠忌器难以施展,这对己方下一步的行动有极深的影响,尤其伊织是师尊的唯一爱
女……
  考虑到鹰刀狡猾如狐的性格,硬抢是行不通的,在这种情形下只能以智对智,所以蒙
彩衣并未知会龙泽秀行,而是孤身前往来见鹰刀。在现身之前,她偷偷跟踪了鹰刀和伊织
很久,希望能观察出一点端倪,可得到的却是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结论——与其说他
们二人之间是绑匪与肉票的关系,还不如说他们是一对正处于热恋期间的“情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虑良久也无法得到答案的蒙彩衣终于选择了正面相对。
  此时的鹰刀自然无法知道蒙彩衣这一系列的动作。他苦笑一声,道:“难道在你眼中
我真的是一头蠢到不可救药的猪?一遍又一遍被欺骗,然后一遍又一遍的相信你……彩衣
,彩衣,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又何必再说这种动听的话来哄我?”
  一丝不可察觉的黯然在蒙彩衣眼中一闪而过。她嫣然笑道:“鹰郎,我发觉你这趟归
来真的有所改变了,至少没有了以前的那种风趣。若换作以前,你心中虽然不信我说的话
,可嘴里还是会哄我开心的。”在没有确切地把握之前,她甚至不敢多看伊织一眼,以免
和鹰刀直接冲突,那样反而会适得其反。
  鹰刀眉头一皱,默然半晌,终于摇头叹道:“我还是原来的我,只是今天的心情不是
很好。”他顿了顿,低头对藤原伊织轻声道:“ 小月,她就是你师姐,你……过去吧。”

  无谓和蒙彩衣过多纠缠,当断就断,早点从伊织的问题中脱身出来,无论对谁都是一
件好事。
  “她……就是我师姐?”伊织吃惊道。她怔怔地望向街道对面的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
女人,耳中却像是听见了一句神秘的咒语,脑海中紧锁着记忆的枷锁骤然断裂,那道记忆
之门就此洞开……
  脑中一个闪回。
  飘舞着的粉红色樱花如雪片一样落下,樱花飞舞中,父亲伟岸孤傲的背影如山一样,
令人心生畏惧。在他的身侧,站着一对少年男女,少年拥有一张冷酷的面容,而少女的微
笑却是如此的温柔、甜蜜 ……“伊织,剑道的要旨在于心,只有心无旁骛专心一意方能掌
握每一剑刺出去的方向和力量。在修习上乘剑法的过程中是不允许有任何杂念的,包括感
情……”父亲厚重的嗓音震撼着自己的心灵,原来父亲是在传授自己剑法吗?但是,为什
么父亲叫自己伊织而不是小月?
  又一个闪回。
  “伊织,不要爬那么高啊,危险……”一位穿着和服的美丽少妇神情紧张地在树下呼
唤,在她的身后,父亲正微笑着默默望着那位妇人,眼底眉间俱是无限爱意。是的,那时
的父亲还是那么的和蔼……
  ……而那时的自己在干什么呢?“妈妈,不要紧的啦,伊织很厉害哦,伊织还可以爬
地更高……”一道稚嫩的嗓音在心底里回荡,隐约中,竟看见一个梳着小辫的女童正顽皮
地在一棵樱桃树上攀爬。妈妈?那个美丽的妇人是自己的妈妈?妈妈啊!
  ……
  藤原伊织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眼光也呆滞起来。她转头回望鹰刀,却发现眼前已是
朦胧一片,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鹰刀的脸庞,仿佛鹰刀正渐渐远离自己而去。
  又是一个闪回。
  自己正裹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服,脸上罩着金色的面具,在一座荒山中刺杀一个嬉皮笑
脸的青年男子……他,不正是鹰哥哥吗?我怎么会刺杀鹰哥哥?
  再一个闪回。
  自己在一座华丽庄园的屋脊上与一位手持青铜巨斧的美丽少女对峙,恶战之后败于对
方斧下。而这时,鹰哥哥竟然窜了出来与那位少女并肩而立……“我从来不杀女人,尤其
是漂亮女人。”鹰哥哥竟然这样对自己说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自己是他的亲人啊,他
怎么可能站在自己敌对的一方?
  又是一个闪回……
  一个又一个的记忆片段打乱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呈无序状态般纷至沓来,强灌入藤
原伊织的脑内,使得她的神经几乎为之崩溃。她看看远处的蒙彩衣,又回头看看身后的鹰
刀,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恶梦,一个无法醒过来的恶梦一般。
  “小月……”
  “伊织……”
  看出藤原伊织的不妥,鹰刀和蒙彩衣不禁同时喊出声来。
  “你们……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究竟是谁啊?是小月?
还是伊织?”藤原伊织痛苦地抱紧脑袋蹲下身子,无助地望着鹰刀和蒙彩衣,泪流满面。

  鹰刀一听,心中不由又喜又悲又怜。喜的是伊织终于可以恢复自己的记忆;悲的是恢
复记忆之后,两人势将成为仇敌,再也无法挽回;怜的却是,在恢复记忆的这一刻,那种
混乱、悲伤和无助的负面情绪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即便是一个性格坚韧的成年男子也无法支
撑,伊织她那纤弱的躯体又将如何承受?
  “鹰刀!你究竟对伊织做了什么?她怎么会这样?”蒙彩衣厉声喝道。若不是忌惮藤
原伊织仍然身处于鹰刀所能控制的有效范围,只怕她早已飞身过来将伊织带回到自己身边
了。
  鹰刀理也不理蒙彩衣,只是趋前一步,温柔地将伊织搂在胸前,右手轻拍她的后背,
想要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可嘴巴张了半天,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些什么?
  藤原伊织反手紧紧搂住鹰刀,哭泣道:“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好像想起
了很多事,可是……可是为什么跟你对我说的都不一样啊?鹰哥哥,你告诉我,究竟哪一
个才是真的?”
  “伊织……伊织……你怎么了?是不是鹰刀对你做了些什么?伊织 ……”蒙彩衣在远
处焦急地喊道,心乱如麻。很显然,伊织的神志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这让她很是痛心。

  “闭嘴!”鹰刀转头冲蒙彩衣怒喝道。伊织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混乱的情绪,最主要的
原因便是他的欺骗和谎言,对此,他愧疚无比。
  他吸了一口气,低头沉声对怀中的藤原伊织道:“小月……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可到
了现在,我不得不老实的告诉你了。我……我骗了你,我对你所说的,甚至没有一件事是
真的……真实的情况是,那日在香积寺我遇上了失忆的你,我撒了谎,编造了一个动人的
故事来欺骗你,为的就是希望你能帮助我脱困。”
  鹰刀的每一话都如同尖刃一般深深刺入伊织的心脏,鲜明而剧烈地痛感令她整个身体
都蜷缩起来,眼中却没有愤怒,也没有痛恨,有的只是悲哀,深深地悲哀。
  “不!鹰哥哥,你不会骗我的,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我们……我是你的表妹啊,你
说过要带我回家的……”伊织哭泣道。
  有很多事情,最困难的就是迈出第一步,一旦第一步迈出去之后,接下来就没有想象
中那么困难了。鹰刀也是如此。既然最痛苦的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脚步重
新来过的道理。
  鹰刀轻轻推开伊织,冷酷道:“不是,我骗你的。我们根本不是什么表兄妹的关系,
你是倭人,我是汉人,我们又怎么可能是表兄妹关系?”他顿了顿,唇边绽出一丝残忍的
微笑:“带你回家?我连你家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带你回家?”
  “倭人?我是倭人?”伊织难以接受地向后连退两步,拉远了与鹰刀之间的距离。可
在她心中,那种渐渐认识到真相的痛苦竟远远比不上被鹰刀无情推开时的空虚感。
  鹰刀摸了摸鼻子,继续用冷漠的语气道:“你的真名叫藤原伊织,扶桑京都人。我知
道的就怎这么多了,其余的你去问你师姐。对,她的的确确是你的师姐,这一点,我没有
骗你……”
  伊织向蒙彩衣看了一眼,喃喃道:“骗我的?一切都是骗我的?可是……”她突然对
着鹰刀哭喊起来:“可是,既然你已骗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为什么要叫我
明白真相?鹰哥哥……你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鹰刀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他默然良久,方摇了摇头,也不向伊织和蒙彩衣告别,便
转身向后走去。
  “鹰哥哥,你……你是喜欢我的,你是不会丢下我的,对吗?”伊织紧紧拉着鹰刀的
衣袖苦苦哀求道。
  背对着伊织,鹰刀默然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还用得着说吗?从你看着我的眼神我就可以感觉到,鹰哥哥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伊织哭道:“虽然你不肯承认,可是我心里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鹰刀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伊织的手臂甩开,冷笑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我没有
办法。不过你别忘了我鹰刀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女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玩具一样,玩过了
就算。更何况,我他妈的还没玩过你呢,你这样死缠着我有什么意思?”说着,用一种充
满嫌恶的眼神看了伊织一眼,向前便走。
  “不要……不要走!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啊,鹰哥哥……”伊织哭着向前追了两步,
可无论她如何喊叫,鹰刀竟连头也不回一下。倏忽之间,鹰刀的影子在人群中一晃,便失
去了踪影。
  伊织站立在风中,怔怔望着鹰刀远去的方向,心中的悲苦层层迭迭如浪潮一般涌来,
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她的身影是那样的脆弱,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去。

  鹰哥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我?
  “伊织……我们走吧。”蒙彩衣走上前来拥住伊织,柔声道。尽管到现在为止,她仍
然不明白伊织为何会如此依恋鹰刀,可至少她已知道鹰刀并没有绑架伊织。实际上,鹰刀
居然这么痛快地放弃手中的一张王牌,完全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也让她颇感庆幸。
  伊织木然地望着蒙彩衣,突然喃喃道:“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会与他相
遇?是命运的安排吗?”泪水再度涌将出来,如雨般落下。
  蒙彩衣无言以对,与鹰刀在天魔宫山下初遇的情形蓦然浮上心头。
  是啊!为什么会和他相遇?如果真的是命运的安排,那么,无论对谁来说都未免太残
忍了。
  就在此时,极远处似乎隐隐约约传来鹰刀一阵悲怆凄苦的歌声——
  “……满目菊花,转眼风吹雨打去,不如忘也,不如忘也……有道是,多情总是无情
好……”

 


------------------------------------------------------------------------------
--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二章 生存之道



------------------------------------------------------------------------------
--

  丝毫不敢沉缅于分离的痛楚,鹰刀飞速地朝长林巷的温府疾掠而去。他很想躲在某个
角落大醉一场,可是现实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赶快回至温府,做好
防守的准备。
  在汹涌的人流中施展轻功未免有些惊世骇俗。鹰刀转至街道一角,纵身跃上身旁的屋
顶,辩明方向后便默运玄功直线加速飞行。虽然依旧无法避免被人瞧见,可至少不会引起
骚乱,而这么做的最大好处是能更快的到达目的地。
  尽管他竭力想将心思转到温家的防务问题上,可一直到温府已遥遥在望时,他才绝望
地发现,眼前晃动着的依然是伊织满是泪水、凄绝哀怨的脸庞。
  伊织……对不起!
  “鹰兄好!闻鹰兄之名久矣,今夜方能得见尊颜,果然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突地
,对面的屋顶升起一道黑影,阻挡了鹰刀前进的方向。
  鹰刀一惊,脚步嘎然而止定在原地。此人悄无声息地冒将出来恰恰将自己前行的方位
卡死,时间把捏地恰到好处,就凭这一手已经让人不可小觑。
  他反手握住身后的刀柄,细细打量对方,却见此人宽肩厚背,身着一袭藏青色轻麾,
方脸浓眉,眼睛开合间精光暴闪,只是随随便便地一站,便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超绝霸气。

  鹰刀将目光定在那人身后的一杆红色的镔铁枪头上,心中不禁一阵紧张。
  当今之世,枪头为血红之色的唯有纵意山城城主、“枪霸”拓跋展翼手中的丈二红枪
——“破阵”。而这杆伴随拓跋展翼纵横江湖大半生的破阵枪也早已于九年前易主。
  “刺虎卞停?”鹰刀将大夏龙雀刀抽出刀鞘寸许,口中沉声道。
  卞停功高盖世,纵意山城的大半个基业可说是卞停一手创下,拓跋展翼谢无可谢,唯
有将心爱的随身武器“破阵”枪相授。这个典故无人不晓,是以鹰刀一见破阵枪立即便猜
到了来人是谁。
  既知对方是享誉大江南北的超一流高手,在不明是敌是友的情况下,鹰刀焉敢不小心
应付?
  将鹰刀的反应看在眼中,卞停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卞停。不知鹰兄可否与卞某
一谈?”
  鹰刀急欲回到温家,委实不愿与卞停多作纠缠以免误了大事。他试探性地向左侧跨出
一小步,却发觉自己的左脚刚提起来,卞停的身子竟在同一时间向右侧微微倾斜了一下,
显然已看穿自己左虚右实的前进路线。
  鹰刀自知不敌,放弃凭武力突破对方的意图,叹了口气道:“卞大将果然厉害!看来
我就是不想谈也不行了。有什么话就说罢,鹰某洗耳恭听。”
  卞停笑道:“我实在不愿做此等无赖行径,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鹰
兄海涵。”
  鹰刀心情本就不好,此时连虚伪的客套话都省了,讥笑道:“什么海涵不海涵的,这
个世界向来是谁拳头硬谁说话。今日你的拳头硬,你叫我停,我不敢不停,但到了他日我
的拳头比你硬时,你看我理你不理?”
  卞停也不生气,反而拍手笑道:“说得好!难得鹰兄年纪轻轻的,竟也有如此见识。
确如鹰兄所说,这个世界讲的就是实力!今日我实力高于鹰兄,鹰兄只有乖乖地听我说话
,到了他日鹰兄实力高于我卞某时,便该是我卞某人来求鹰兄了。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这就是生存的法则。”
  鹰刀微皱眉头,叹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卞大将如果还在这里大绕圈子不谈正题,
我鹰刀便是明知不敌,恐怕也只好硬着头皮闯上一闯了。”
  卞停笑道:“鹰兄稍安毋躁,我要谈的正是你我二人如何在襄阳求存的问题。”
  鹰刀心中一动,道:“此话怎讲?卞大将身后有纵意山城撑腰,襄阳城想来便来,想
去便去,谁人胆敢阻拦?而我鹰刀却是一介声名狼藉的江湖浪子,赤手空拳无财无势,又
岂敢与卞大将扯上关系?”
  卞停摇头道:“鹰兄过谦了。鹰兄孤身独抗花溪剑派的事迹早已传遍江湖,谁人不知
何人不晓?若说起近年来江湖中风头最健之人,除了你鹰刀还会有谁?像你这样的少年英
雄,谁敢轻忽视之?”
  鹰刀嘿嘿冷笑道:“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明白,卞大将若是希冀用这一碗迷汤便想将
我灌晕过去,只怕要失望了。”
  卞停呵呵一笑道:“不骄不躁,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相信假以时日,鹰兄必能成非常
之人。”他顿了顿,眼中寒芒闪现,继续道:“ 只是鹰兄如今四面受敌危机重重,又人单
势孤,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鹰刀笑道:“卞大将如此关心鹰某的近况,我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卞停微微笑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端看鹰兄如何选择了。”
  鹰刀笑容一敛,道:“卞大将的意思是……”
  卞停认真道:“我知道鹰兄混入襄阳日久,为的就是想借用温家的力量来抗击花溪剑
派。可是花溪剑派在一统江南之后,势力膨胀地极快,仅仅依靠温家的一派之力便想阻止
花溪剑派北上无异于痴人说梦。在这种情形下,我希望能和鹰兄谈谈我们合作的可能……

  鹰刀大手一挥打断了卞停的说话,道:“卞大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贵阀应该是
与花溪剑派有盟约的。就在上个月,贵阀还和澜涛雅轩联合出兵钳制关中,割断了关中与
襄阳的联系,为蒙彩衣突袭襄阳制造机会,而领衔联军主帅的似乎就是你卞大将……你不
会如此健忘罢?”
  卞停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否认此事,鹰兄会如何看我?”
  鹰刀冷冷道:“如果你否认此事,那你便不是刺虎卞停了。我只希望卞大将能给一个
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们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卞停看了鹰刀一眼,眼中露出激赏之意,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政治结盟讲的便
是利害关系,有利可图,大家就是亲兄弟,无利可图,立刻翻脸不认人。不瞒鹰兄,当日
我们之所以选择和花溪剑派结盟,并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是引狼入室之举,实在是有我们不
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鹰刀奇道:“苦衷?什么苦衷?”
  卞停道:“这就要从我纵意山城的来历说起了。我纵意山城原是漠北马贼出身,日益
壮大后,漠北的荒蛮之地已无法满足我们的需求。在二十余年前,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才杀
出一条血路南迁至河北直隶落地生根。到了河北之后,尽管我们已经尝试采用其他的方式
敛财,包括收取当地商家的保护费、开设妓馆和赌场等等,可是,昔日杀人劫货的生存方
式已经根深蒂固在每一个人心中,所以暗地里我们依然会出去做一些没本钱的买卖……”

  鹰刀冷笑道:“做强盗来钱最快,要是我,恐怕也不会改变。”
  卞停尴尬地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说,如果有的选择,我们也想做个清清白白的江
湖人。实际情况是,依靠正当的手段……我是说依靠收取保护费和开设妓馆赌场的手段,
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江北八阀中除了京师赵家有皇家俸禄可吃之外
,其他七阀有哪一派是干净的?谁没有在暗地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温家私铸兵器,
南宫家贩卖私盐,荀家私造战舰,这都是不是秘密的秘密,而何家相对来说就更隐蔽一点
了,他们与官府勾结私自调控商品价格来获取暴利,我还听说他们常常通过制造珠宝、字
画的赝品来获利……嘿嘿,说来说去,唯有我们纵意山城是明火执杖出来抢钱的。可这样
一来,我们也成了众矢之的,一辈子被人冠以‘黑道’之名无法‘漂白’。本来这也没什
么,黑道便黑道,只要有肉吃有酒喝,能开开心心生存下去,被人骂一声黑道我们根本不
会在乎。可是就算是黑道,也要有它自己生存下去所必须遵循的法则……”说到这里,他
顿了顿,道:“鹰兄也是黑道出身,当能明白黑道的真正生存之道是什么……”
  鹰刀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官府!”
  卞停拍手叹道:“正是官府二字!除非是打正旗号要造反,否则又有哪个黑道帮派敢
于和官府以硬碰硬?有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混黑道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官府对着
干,而实际上,官府如果真的下决心铲除你,根本没有一个黑道帮派能一直支撑下去。黑
道之所以存在,不是因为它可以强大到能和官府平起平坐,而是因为它屡禁不止,这股消
灭了,另一股又起来了,就像野草一样,一有合适的机会便能春风吹又生。所以,官府对
待黑道的态度就像一般人对待庭院中的杂草一样,既然无法彻底铲除干净,只能默许它的
存在,可一旦觉得某丛杂草长得实在太茂盛或者太碍眼,即使明知铲除之后第二年还会重
新生长,却还是要花点力气去铲除的!其实说穿了,无论黑道还是白道,真正在这个世界
上做大庄家的依然是官府。”
  卞停这一番精彩的论断准确地形容了官府与黑道之间的微妙关系,可说精辟之极,直
听得鹰刀大开眼界,暗暗点头。
  联想起当日在岳阳府衙所见到的四家结盟时的情景,鹰刀不禁恍然道:“卞大将是否
在暗示贵阀上次与蒙彩衣结盟是官府暗地操纵的结果?”
  卞停赞道:“鹰兄果然聪明,一猜便中。我纵意山城扎根河北,正在京师要地之侧。
天子脚下,禁忌极多,一些偏门生意就有些难以开展,而杀人劫掠的买卖更是要小心从事
,往往需要迂回至其它阀门的地盘内去动手,这就难免加大了行事的风险。我们刚迁至河
北时,由于积蓄尚多,一时倒也没怎么觉得,可越到后来越觉得步履维艰,官府今天要临
检明天要抽税,许多生意赚来的还不够给那些官差打牙祭。就这样一天天下去,再厚的底
子也要坐吃山空。面对这样的困境,我们在逼于无奈之下,唯有和官府寻求合作。”
  鹰刀不禁笑了起来,道:“黑道和官府合作?这倒是天下奇闻,传扬出去只怕没几个
人相信。”
  卞停愤然道:“你不信吗?听我说下去你便会了解了。世人都说我们黑道手段黑,可
我看官府比我们黑道更黑!我们向当地商家收取保护费不过是他们当月利润的一成,碰到
一些商家一时周转不灵,我们也会宽限些时日等他们生意好转时再去收取,因为我们知道
这些商家其实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如果逼死了他们,对自己可没半分好处。可是官府就不
同了。各种苛捐杂税按人头收取,根本不管你是赚是赔,一律照收不误,这种做法对一些
买卖好的商家影响倒不大,可对一些赚钱不多的小本生意来说真是要命。本来生意就差,
如果缴了税,那可就没钱周转了,生意肯定玩完,于是只能抗税不缴。一些性格软弱的,
官差去吓唬吓唬也就流着眼泪老老实实地缴了,若是碰到一些脾气强硬的,就不是吓唬吓
唬能了事的,但是官府又不能凭了抗税这一点杀人抄家,毕竟真的闹大了,对那些官老爷
也没什么好处……”
  鹰刀奇道:“这是为何?”
  卞停嘿嘿冷笑一声,道:“这还不明白?因为有许多名目花巧的苛捐杂税是这些官老
爷们瞒着上边私立的,为的就是中饱私囊。这种事万一被一个不怕死的刁民捅了上去,钱
赚不到事小,弄不好恐怕还会丢了他们的乌纱帽。可是,到嘴的肥肉不吃他们又不甘心,
于是这种差事便落到了我们的头上,由我们出面去劝那些强硬的抗税户老实缴税……你也
知道我嘴里的‘劝’是什么意思了……”
  鹰刀怒道:“怪道人们常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个官老爷果然都是些
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卞停不屑道:“这算得上什么?还有比这更不堪的呢!七年前黄河大决口,沿河两岸
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朝廷下令各州各府开仓放粮,各地灾民人人奔走相告争相庆贺。可是
,与这些灾民比,更高兴的却还是各州府的官老爷们,因为他们大发国难财的机会来了…
…”
  鹰刀摸不着头脑,奇道:“这就让人想不通了。开仓放粮对灾民是件大好事啊,只怕
那些官老爷没什么油水可捞。”
  卞停摇了摇头,道:“鹰兄太不明白官场中的黑暗手段了。要知道各地粮仓均有粮官
督管,若是四海升平,这些储备的粮食说什么也不可能到这些州府的官老爷们手中,可是
只要一发生灾事,朝廷决定开仓放粮,那么这些粮食就必须要经过这些官老爷的手才能发
放到灾民手中。有了这一转手,就等于老天平白地送了成千上万的白花花的银子给他们…
…”
  鹰刀疑道:“莫非他们趁机私自倒买倒卖这些粮食发财?可是赈灾所发放的粮食肯定
会有个数目,他们高价卖出再低价买进,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周转不来的,真要那么干,只
怕瞒不了人。”
  卞停微微一笑,道:“又何必倒买倒卖?粮仓储存的都是谷物,他们只需将一半的稻
谷变成大米,再将米运出售卖换钱,另一边却在稻谷中掺以稻壳、沙石之类的物品,只要
总重相同便可以了。这些事只要一宿的功夫便可办成,随后立刻将掺了沙石的粮食发放到
灾民手中毁灭痕迹,一切都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鹰刀道:“那些灾民吃了有沙石的粮食难道不会上告吗?”
  卞停哼了一声道:“告?向谁告?州里府里早已串通一气,告到哪里都一样。再说,
灾民们都已饿得两眼昏花,只要有口饭吃,谁还顾得上粮食里有沙还是有石?”
  鹰刀叹了口气,道:“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卞大将你又从哪里知道的这些隐秘?”

  卞停微笑道:“因为出苦力的事都是由我们做的。这些官老爷要销赃赚钱,非要通过
我们不可,否则那么大批量的粮食谁能接手?只有依靠我们作中介,转给一些粮食大商家
,这样他们的钱才赚得安心,赚得安稳。”
  鹰刀讥笑道:“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与官府合作啊!瑰大将,我向来敬佩你是个英雄
人物,想不到你居然为虎作伥,替那些黑心的官老爷们赚昧心钱……真是让人失望。”

  卞停听后,眼中微泛怒色盯着鹰刀,鹰刀却坦然不惧地望着卞停,毫不退却。过了许
久,卞停竟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我做出如此行径的确不算英雄所为……可是,
我也没有后悔过这么做。
  拓跋大哥和众位兄弟将山城托付与我,我就要担起这个责任,为了能让每一个山城的
人吃饱穿暖,我也只能这么做。”说话间,语气竟有一种深深的凄凉悲怆之意。
  在其位谋其政,卞停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倒也怪他不得。想到这点,鹰刀不禁有些
体谅卞停的处境,可心理上还是颇为反感。他吁了一口气,道:“对于山城的人来说,卞
大将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无可厚非,只是……只是苦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了。”
  卞停沉声道:“穷苦老百姓忍饥挨饿,为官为富者夜夜笙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
。有很多事即便我们纵意山城不做,还是会有其他的人去做……真正的首恶还是那些官老
爷,而不是我们。说起来,那些官老爷真是欲壑难填,不光是赈灾的粮食,还有寒衣布匹
,甚至连军队的武器盔甲都敢拿出来倒卖……当然,居中经手销赃的都是我们。可是真要
算起来,如果说我们犯的是杀头的罪名,那些官老爷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杀十次头都不够…
…”
  鹰刀想了想,道:“正因如此,你们才会越陷越深,只能和他们肮脏一气了……”

  卞停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们落在官府手中的把柄太多了,只要随便找一个理由
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派遣大军对我山城进行围剿。我山城尽管人多势众,却也难以抵抗
朝廷的正规军队,所以他们若是发下话来,即便我等不愿,也只能听命行事……”
  鹰刀道:“这么说来,花溪剑派北上一事果真有官府在暗中支持?”
  “岳阳结盟的那一次正是出于官府的授意。”卞停嘿嘿冷笑一声,继续道:“据我所
知,官府又岂止是暗中支持而已,简直可以说是主谋!”
  鹰刀疑道:“主谋?”
  卞停点了点头道:“自花溪剑派袭击无双府揭开一统江南的序幕以来,有哪一次大的
动作没有官府的参与?无双府一战出动了神机营;与天魔宫的洞庭湖一战,双方共动用了
几万帮会子弟,秀水驿更是被烧成一片火海,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当夜官府没有派人弹压,
事后也没有追究;而我纵意山城与蒙彩衣结盟对付温家一事也是官府在居中牵线……从这
一连串的事看来,花溪剑派的每一次行动都有官府的影子存在,可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疑
问,花溪剑派凭什么可以借用官府的力量?”
  鹰刀听得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疑问他不是没有想过,实际上,他很早就
对此心存疑虑,只是他的性格向来是想不通的事便不会去深究,所以并没有对此刨根问底
。而今猛然听到卞停如此细细剖析,隐隐约约间,只觉自己正在触及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黑
潭,一个足以将任何人都吞没下去的黑潭。
  卞停虎目深深注视在鹰刀的脸上良久,沉声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
王臣。历史一直在不停地证明着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有官府参与的事件,它便应该是当然
的主角!花溪剑派算什么东西?顶多只能算作一条朝廷的走狗而已。”
  鹰刀阴沉着脸,半天作声不得。过了许久,方道:“你的意思是说,花溪剑派所做的
一切也都是官府在暗中指使的?官府为何要这么做?”
  卞停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在我想来,朝廷培植花溪剑派统一中原武林
有弊有利,有利的是便于管理藐视法纪和官府的武林人士,尤其是各州各府少了武林帮派
的制肘之后,能更有效率地盘剥当地百姓;有弊的却是,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谁敢保
证花溪剑派在一统江湖之后不会更上一步公然造反?与此相较起来,一个散乱的江湖对朝
廷的统治更不具威胁性,可说是弊远远大于利了。这一点,只要是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便能
想清楚想明白,可奇怪的是朝廷依然支持花溪剑派一统江湖,这其中究竟藏有什么隐秘就
不是你我可以猜测得到的了。”
  鹰刀想了想,大为沮丧,道:“如果卞大将所说当真,和花溪剑派作对就是和朝廷作
对,那我们还有什么戏可唱?”
  卞停哈哈一笑,道:“鹰兄莫非是怕了?”
  鹰刀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傻子,岂有不怕的道理?只是我与花溪剑派前有灭帮之
恨后有杀妻之仇,早已誓不两立,我就是怕,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和他们拼下去!卞大
将,难道你就不怕吗?”
  卞停冷笑一声,道:“我纵意山城本就是漠北马贼出身,既然朝廷容我们不得,大不
了依旧到漠北当马贼去,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们却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地回去,朝廷若
要我们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卞停眼中精光四射杀气奔涌,身上再度浮现出当年在漠北纵横披靡的赫赫神
威。
  鹰刀赞道:“我鹰刀孑然一身别无牵挂也就罢了,卞大将家大业大,却也有此决心,
当真令人钦佩!”
  卞停呵呵笑道:“鹰兄莫非是取笑我吗?不瞒鹰兄,我之所以下此决心也是不得已为
之。当日我纵意山城与蒙彩衣结盟时,我本有意委屈求全,可时隔不久,当蒙彩衣发觉我
纵意山城已无利用之处后,便立即毁弃前约,翻脸不认人。这件事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即便我再怎么听话,再怎么卖力,到头来恐怕依旧会落个‘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的结局。官府支持花溪剑派北上图霸中原,实际上连我们纵意山城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我如果再替他们卖命,那就太傻了。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胜过日
后被人一网成擒!”
  鹰刀笑道:“卞大将倒是坦白的很。”
  卞停浓眉一轩,重提旧议道:“说了这么多,鹰兄对我的解释还满意吗?现在是否可
以谈谈我们的合作?”
  鹰刀点了点头,道:“当然满意。最重要的是,我想不出和你合作对我有什么不利之
处。”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以卞大将的说法,我们将要对抗的不仅仅是花溪剑
派,还有朝廷,那么即便我们合作,恐怕也是螳臂挡车之举……我倒无所谓,不过一死而
已,而卞大将你,真的认为值得吗?”
  卞停呵呵一笑道:“鹰兄此言差矣。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被人欺上头来也不
敢反抗的话,我卞停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天地之间?再者说了,事情也没有鹰兄想的那么悲
观,虽说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朝廷,可到目前为止,朝廷毕竟没有正面跳出来喊打喊杀,而
是在借花溪剑派的手来行事,而这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鹰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喜道:“卞大将所言不差。官府始终不出面,必定有它不
能出面的理由。换而言之,虽然花溪剑派的背后是官府,是朝廷,可因为它不能出面,所
以我们要对付的还是花溪剑派本身,只要我们将花溪剑派打压在江南,甚至摧毁整个花溪
剑派,那这场仗就还是我们赢了!我怎么这般笨,竟然没有想到这点?多谢卞大将提醒。

  他说是这么说,内心却知道自己之所以反应迟钝,实在是依然没有从与伊织分离的哀
伤中走出来的缘故。
  卞停微微颔首,笑道:“对极了。只是我还要再说一句,我们面对的花溪剑派已不再
是以前的花溪剑派,我们每一次对付花溪剑派的举动都要将官府的力量一起计算进去,这
样才不会使我们犯上与无双府、天魔宫等门派相同的错误。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有
击败他们的希望。”
  鹰刀凛然道:“正是。无双府和天魔宫之所以会败在花溪剑派的手上,就是忽略了官
府的力量,我们断断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卞大将,你可有对付花溪剑派的良策?”
  卞停沉吟道:“兹事体大,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须得从长计议。
  依目前的形势来说,襄阳是敌我双方必争之地,长江水运系统更是事关成败的关键,
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先保住襄阳和长江水运。而据我所知,蒙彩衣已与温家达成结盟协议,
其目的便是慢慢蚕食温家,依靠政治手腕巧取长江水运系统,对此我们不能不防。”
  鹰刀呵呵笑道:“果然不出杨四所料。说起来,还不得不佩服杨四啊,居然能料敌先
机,真是想不通他的脑袋是什么东西做的……卞大将,此事已在我等预料之中,蒙彩衣如
果想用这种手段兼并温家,那她恐怕就要失望了……”他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目前温家
几乎真空的状态,不由大喊一声:“糟了!我们快去温家……”说着,人已如离弦之箭一
般向前疾掠而去。
  卞停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究竟什么事?”
  “到了温家再说,迟恐有变……”
  鹰刀的声音遥遥传送过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人影已如一颗黑豆般大小了。

  卞停摇了摇头,长袖一拂,微笑着紧随鹰刀而去。

 


------------------------------------------------------------------------------
--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三章 温府同盟



------------------------------------------------------------------------------
--

  温府依旧灯火通明,大门前的几名护卫都是熟面孔,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常。鹰刀见
此不由长吁一口气,知道温家暂时无事,便放下心事。
  他与卞停二人从黑暗处走出,向门前走去。
  “林爷,您可来了。大小姐已久候多时了。”见到鹰刀,在门前的一个护卫连忙打了
声招呼。这几个护卫专门负责大门的守卫,对鹰刀这个大红人自然十分熟悉。
  鹰刀点头了点头,道:“大小姐在何处?快领我去见她。哦,对了,这位是我的朋友
,能否让他与我一起去见大小姐?”说着,指了指身旁的卞停。
  那护卫逡巡了卞停一眼,忙道:“林爷的朋友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小姐和淡月
小姐在大厅等您呢……老张,你带林爷和他的朋友进去。”
  鹰刀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淡月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而温家如今又是一派混乱的局面,
若是被她瞧在眼中,只怕又要担忧伤神了。这般想着,心中不禁甚是焦虑。
  他与卞停紧随着那姓张的护卫往内院走去。一路行来,虽见各处均有护卫巡逻,可巡
逻队伍稀稀落落毫不严整,甚至有些人还在队伍中嘻笑玩闹,全然不知危险已悄悄逼近。
若说想依靠这样的防卫力量保卫温府,那只能是笑谈了。
  鹰刀苦笑着摇了摇头。暗想,以杨四的谨慎,应该想得到他们突袭花溪剑派之后,温
家本部必然会遭到报复,可是为何他没有对温家的防守作稍微象样一点布置?此时的鹰刀
自然不知,温家真正的核心并不在温府而在隐龙战舰上,温府只是一个幌子,即便被人捣
毁,对温家也无实质上的影响。
  “张大哥,现在府里的情况怎么样?”鹰刀拍了拍前行带路的护卫的肩膀,低声问道

  那护卫受宠若惊,恭谨地答道:“回林爷。自昨夜大公子暴病而亡起,府里就有些乱
糟糟了。老爷和二公子也无故失了踪,现在府里的一切都是大小姐在打点,只是大小姐向
来不大理事,这一时之间哪里能够理得清楚?”
  鹰刀早已猜到是这种局面,也不在意,他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继续问道:“那你知道现在府里的护卫共有多少人吗?”
  那护卫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原本这府里的护卫共有百来余人,分为日夜两班值守。
只是……只是经过昨夜的变故,很多人都走了,剩下的大概只有五十多人了罢!”
  五十多人?为免太少了啊!鹰刀皱着眉头问道:“变故?什么变故?”
  那护卫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卞停欲言又止,终于道:“据说……我也是听人说的,究
竟是不是真的我并不知道……据说大公子并不是得暴病死的,而是二公子胁迫孟老三下毒
毒死的……”
  鹰刀打断道:“孟老三?孟老三是谁?”
  那护卫道:“孟老三是惜月楼的护卫之一。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好
赌,想不到……昨夜大公子死了之后,老爷大发雷霆,为了逼问元凶,接连杀了好多人,
连小莲那个小丫头也无辜受到牵连,等到孟老三扛不住出来自首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
了十几具尸首了……嘿嘿,孟老三害死了这许多人,最后自己也自杀了,随后老爷便失了
踪。大家都说,老爷是受不了这种刺激才失踪了的……虽说事后老爷给每个死去的人抚恤
金三百两银子,可经过这件事之后,很多人都心冷了,纷纷离开这里另谋生路。毕竟,再
多的银子也换不来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这淡淡地一番话说来,直听得鹰刀毛骨悚然。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是何等血腥,更可
以想象那些护卫是为了什么而离开温家的。
  卞停突然开口说道:“你家老爷绝对不是因为受不了刺激才失踪的,必然是另有要事
才不得不离开。”
  鹰刀看了他一眼,道:“何以见得?”
  卞停微微一笑道:“虽说二子相残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件惨绝伦寰的大悲伤事,
可温师仲何等人也?昔日他带领七十余族中子弟从关中来至襄阳,赤手空拳地打下一片江
山,这样的人怎会禁不住这一点点挫折?再说,他失踪前还记得发放抚恤金,这就说明当
时他的神志还是十分清醒。所以,我敢断言温师仲绝对不会是因为受不了刺激而失踪。”

  这人好生厉害,仅凭护卫的片言只语便可做出准确的推断,这可不是一般的智慧!世
人都说纵意山城的一大半基业都是卞停打下的,看来倒也不是虚言。
  鹰刀不置可否,不再说话,默默地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三人穿过庭园来到大厅。从
外边看去,厅内烛火通明,声音嘈杂,熙熙攘攘地似乎挤了许多的人。鹰刀大奇,这大半
夜的怎么有这许多人在大厅内?
  “二位爷,你们暂且歇歇,我进去通报一声。”那护卫回身道。
  鹰刀连忙阻住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进去。你回吧,你去和你们的头儿交代一声,
这几天只怕有些不太平,大家伙儿警醒着点。”
  那护卫答应一声,转身慢吞吞地去了。走了几步,嘴中突然极小声地嘟囔道:“这不
废话嘛!谁不知道这些日子不太平,还用得着交代?他奶奶的,一龟公也敢在老子头上指
手画脚,还不是仗着背后有老爷和大小姐撑腰……”
  他却不知鹰刀和卞停二人俱是当世绝顶高手,即便他说得再小声,照样瞒不过二人的
耳朵。
  卞停不禁一瞥鹰刀,微笑不语,眼中满是笑意。
  鹰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肚子恼火无处可发,只得自嘲道:“真他妈妈的辣块大西
瓜,这龟公的帽子一戴上竟然摘不下来了。我这不是自己找骂吗?”说着当先跨进大厅。

  二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却见厅内挤了约有二十多人,大都是府中的管事和下人,正围
着温婉儿吵吵嚷嚷地说话。温婉儿抱裘横卧在一张躺椅上,左手抱着一只紫金暖炉,右手
却支着头,一脸的憔悴疲惫。
  “小姐,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该支下来了,可帐房的老余却说没有老爷点头,他不敢放
银子。你看是不是去言语一声……”
  “小姐,从江西运来的那三船丝绸、麻布是京城许家紧赶着要的,眼看着期限就要到
了,可船到了通州,通州府硬是派人给扣住了,你看是不是派个人过去打点一下,否则耽
误了日子,我们这趟买卖就赔大了……”
  “小姐,寄放在我们东城货栈里的货已压了好几天了,人家货主急着要提走,可货单
和钥匙向来是顾总管拿着的。我都找了顾总管一天了,楞没找着人,你看……”
  “小姐,……”
  ……
  场面的确颇为混乱,偏偏温婉儿对这些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只听着众人嚷嚷,竟没
了半点主意。
  鹰刀看着实在不象话,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前方一道温温婉婉的嗓音响了起来,竟然
是一直默不做声陪坐在温婉儿身旁的淡月。
  “本来我一个外人不应当说些什么,可是眼看着你们闹的实在有些不象话,我不得不
说几句。大家伙儿都知道如今温老爷不在府里,可这么一大家子还是要维持下去的。不论
什么事情都要分个轻重缓急,能缓几天的事就缓几天,实在不能等的,也该排好了队,一
个个的回……难道温老爷在的时候你们也是这般闹哄哄的一起上?还有,婉儿姐姐向来不
经手生意上的事,可各位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手头上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要回
婉儿姐姐一声,备个案,其他的还和老爷在的时候一个样!当然,如果有哪个人想要趁着
这时候弄巧,中饱私囊,日后温老爷回来了总有查出来的一天,到那时丢了饭碗,老婆孩
子可就要怨你们一辈子了。我想大家伙儿在这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温老爷过去待你们
怎么样,大家心中应该有个数,只要大家能同心协力闯过这道难关,温老爷回来后定然不
会亏待了你们……”
  淡月娓娓而谈,嗓音虽然不大,但条理清楚抓住了要点,一下子便将厅内众人说服了
。当下便有一干人等退出大厅去了,剩下的约有十一二人也依言在温婉儿面前排好了队。

  卞停微微一笑,赞道:“这丫头倒真是个人才!”
  鹰刀得意地笑道:“我鹰刀的女人岂是一般人可比的?”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淡月身体虚弱受不了这混乱的局面,却想不到她竟然颇有大将之风
,临阵不乱,着实让自己在卞停面前长了一回脸,心下甚喜。
  鹰刀排众而出,高声道:“大小姐辛苦了。我鹰……林思若在此听候差遣。”说着,
在温婉儿椅前躬身一礼。
  温婉儿一惊,抬眼看到日思夜想的人果然站在面前,不由又喜又怨,这些时日来的担
惊受怕和疲倦辛劳登时涌上心间,眼泪刷的一下便流了下来。
  她从躺椅上翻身下来,向前冲了一步想要扑到鹰刀的怀中,可立时意识到周围还有许
多的管事和下人,便强忍住冲动。口中颤抖着说道:“你……你可回来了。走了这些日子
,也没有半点消息,你……
  你还回来作什么?由得我和淡月妹妹在这里算了……”
  温婉儿此言一出,其中的情意早已暴露无疑,厅内众人纷纷低下头去窃笑不已。虽说
府中早有大小姐和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龟公关系不清不楚的谣言,可谣言毕竟只是谣言,
哪有这现场表演来得精彩,来得令人驰想翩翩?年纪大的人不过在心中感慨一下罢了,一
些年纪轻的可就不怎么服气了:“他妈的!大小姐又有钱,脸蛋身材也是绝顶的美人,那
皮肤更是嫩得能掐出水来。这龟公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居然能攀上大小姐这道高枝……莫
不是这龟公在妓院里耳闻目染地学了一流的床上功夫,才弄得大小姐神魂颠倒,拜倒在他
的胯下?”一时间各种肮脏的想法充斥在各人心中,并凭空杜撰出许多鹰刀和温婉儿私会
花园、月下偷情的风流场面。各人心中的场景或有不同,但有一个画面却是大同小异——
鹰刀赤裸着身体,挺着胯下巨大的本钱在得意淫笑……
  鹰刀嘿嘿干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带了一位朋友来,有些事想和大小姐商量
……能不能找个清净的地方细说?”
  温婉儿扬脸看了一眼卞停,为难道:“可我这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呢……”

  鹰刀对温婉儿使了个眼色,口中道:“这里的事可以先让淡月顶一阵子,可我的事非
大小姐不能作主,所以……”
  听到鹰刀如此一说,温婉儿心知必有大事,便也不再犹豫。她回头对淡月道:“如此
就劳烦妹妹了,我去去便来。”
  淡月点头道:“举手之劳罢了,就怕我做得不好。”
  温婉儿当下便领着鹰刀和卞停向右首偏厅走去。当经过淡月身旁时,鹰刀悄悄贴近淡
月耳语道:“好淡月,先前一番话说得棒极了,我倒不知我们的淡月还有这等本事,我该
如何奖赏你呢?”
  淡月甚是开心,笑道:“一时间的莽撞之语,不想竟替婉儿姐姐解了围。爷不怪我多
事便好了,哪里还敢要什么奖赏?”
  鹰刀微微一笑,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捏了淡月丰满的臀部一把,轻笑道:“得了便宜还
卖乖,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我先去了,办完了事就来……你身体不好,也别太操劳了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犯不着拼命。”
  淡月嗔笑着捶了一下鹰刀的肩膀,道:“这点子事哪里能累着我了?爷,你快去罢…
…”
  鹰刀招了招手,将站在躺椅后的碧桃叫到跟前叮嘱道:“碧桃,看着点小姐,别让她
累着了……”
  见碧桃微笑着点头答应,鹰刀这才跟上卞停去了。
  三人来到偏厅分宾主坐下,早有丫鬟上了清茶。温婉儿挥退下人,对着鹰刀道:“鹰
……林大哥,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现在府里的情况……”说着,拿眼瞧了一下卞
停,欲言又止。
  鹰刀道:“我们就是为了替大小姐分忧而来,大小姐无须避忌。这位是纵意山城的卞
停卞大将。”
  温婉儿虽然不大过问江湖上的事,可卞停的赫赫威名总是听说过的,不禁讶然惊叫一
声,离开座椅拜了下去,道:“不知是卞大叔驾临寒舍,婉儿方才礼数不周,还望卞大叔
海涵。”
  卞停忙站起身来回礼:“卞停山野粗人,哪里当得起如此大礼,贤侄女快快请起。”

  鹰刀笑道:“二位就别多礼了,形势紧急,谈正事要紧。婉儿,我刚回到襄阳,很多
事还不太清楚,你把府里的情况慢慢说一遍来听听,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温婉儿柔顺的点了点头,开口欲说,突然悲从心来,不禁呜咽道: “鹰大哥,我……
我大哥在昨夜里死了……”家里连着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大哥身死,父亲和二哥又不知所
踪,一时间所有的重担都需要她独自一人承担,这对于一直处在温室中长大的她来说,所
承受的压力早已超出她的负荷,身心疲惫之极。如今,总算鹰刀及时返回,使她感觉到有
了可以依靠的肩膀,脑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放松下来,不由泣不成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停止了哭泣开始慢慢诉说。只是很多细节她也不甚了了,再
加上她的情绪仍然激动,一些话未免有些颠三倒四让人难以理解,好在鹰刀和卞停均非常
人,在脑中将温婉儿所说的重新组合分析,倒也猜了一个大概。
  等到温婉儿说完,鹰刀又将他分析出温师仲有可能主动去袭击花溪剑派的推断说了一
遍。
  卞停一听不由长叹一声道:“怪道我收到消息,说昨夜里东城码头有几条花船结队离
岸向下游而去,动向颇为古怪,原来是温师仲的手笔。唉,尽管我明白在这种局势下他也
是无奈之举,可究竟太鲁莽了一些。”
  鹰刀点头同意,道:“就算是非要主动出击不可,也要先稳定好后方再动手啊?这下
倒好,这里整个一个烂摊子,叫人如何收拾?温师仲毕竟刚经历了丧子之痛,行事鲁莽些
倒也怪他不得,只是杨四这死胖子这次也这么没头脑,那真是教人不大想得通了。”
  “如果杨四真的如你们所想,那我倒也轻松自在了。至少我不必像个傻瓜一样躲在暗
处照顾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自偏厅一角传了出来。
  鹰刀和卞停赫然一惊。二人俱是高手,耳朵灵便之极,来到偏厅这么久,竟然没能听
出这偏厅还藏有别的人,不由对望一眼,大觉脸面无光。
  香风拂动,金丝网兜着满头青丝的南宫渐雪外披一袭白色的轻盔软甲,身负“战神斧
”,施施然飘至厅心,眼睛滴溜溜的在卞停脸上一转,微笑道:“晚辈南宫渐雪拜见卞大
将。”
  ※        ※        ※        ※        ※

  烛光摇曳,光影投射在厅内四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温婉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玩弄着手中的丝帕,一脸的茫然。与热火朝天地商量着
诸项事宜的鹰刀等人相比,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外人,仿佛鹰刀他们所谈论的根本就是别
人家的事一般。
  “温家现在的防守简直形同虚设。我进来时已经问过了,整个温府仅有五十余名护卫
,而这些护卫都只是普通好手,质素较低,毫无组织纪律性可言。如果想用这批人来应付
花溪剑派的反扑,那只能是笑谈。卞大将,南宫姑娘,你们两位可有什么好的良策?”鹰
刀侃侃言道,满心期待地望着卞停和南宫渐雪,希望他们能主动伸出援手。
  南宫渐雪撇了撇嘴,道:“你不要看我。上次我好心帮你们对付蒙彩衣设在沈园的伏
兵,结果你和杨四却在背后弄鬼,害得我无端损失了六十多名手下,没法向族人交代。这
次我说什么也不当那个傻瓜了。”
  她旧事重提,鹰刀竟连半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没有,反而腆着脸央求道:“渐雪妹妹
,我知道你不会这般忍心。既然你都已答应杨四过来保护淡月和婉儿……”
  南宫渐雪打断道:“你给我打住。首先,请不要肉麻的叫我什么妹妹,我受不了。其
次,我答应保护淡月和婉儿两位姑娘是我私下里个人的行动,与我南宫家无关。要想动用
我的族人替温家卖命,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鹰刀见南宫世家这边没什么希望,便转向卞停道:“卞大将,你向来古道热肠侠肝义
胆,不知……”
  卞停喝了一口热茶,微笑道:“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我的人早已于半月之前便从
关中边境撤回河北,此时再去调派,只怕已然来不及了。”这当然是一大谎言,实际上他
在襄阳尚有一支百余人的武装力量,只是他老谋深算,又怎么可能在没有好处的前提下平
白替温家出力?再说,他心中另有打算,并不想在此时与蒙彩衣正面为敌,提前暴露自己
手中的实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妈妈的辣块大西瓜,都他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嘴里说得一个比一个漂亮,真要他
们出力时,便推三阻四躲得远远的。同盟?同个屁啊!
  鹰刀转头回望温婉儿,却见她迷惑地望着自己等人,似乎全然不知大家究竟在说些什
么,心知即便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叫她出去帮淡月处理家事的好。便柔声
道:“大小姐,你对我放心不放心?”
  温婉儿又似撒娇又似埋怨道:“你说的什么话?对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还会
害我不成?”
  鹰刀笑道:“那就好。这边的事我来办就好了,你还是出去帮淡月吧!如果有需要定
夺的事宜,我会出来向你请示的。”
  温婉儿嗔道:“请示什么?江湖上的事我一窍不通,你帮我拿主意便是了。卞大叔,
南宫姑娘,你们慢慢商量,我先出去了。”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向门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贴近鹰刀耳语道:“你刚回来,也别太操劳了。我出去吩咐
下人炖点燕窝粥,呆会儿记得出来喝。”
  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情喝什么燕窝粥?唉,这位大小姐……
  鹰刀在心中苦笑一声,却也不忍拂其美意,便笑着点头答应了。
  待到温婉儿出去,鹰刀立时阴沉下脸,怒道:“两位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好了大家共
同进退,可真有事需要出力时,你们却撒手不管了。我可要提醒两位,如果温家真的完蛋
,只怕你们两家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温婉儿不在,鹰刀去了顾忌,便索性撕破脸面摊开来说话了。

 


------------------------------------------------------------------------------
--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四章 刺蒙



------------------------------------------------------------------------------
--

  卞停微笑道:“温师仲既然敢于袭击花溪剑派,必然是倾巢而出。所以这温府实际上
也是一个空壳,守与不守都是一个样。鹰兄又何必着急?”
  南宫渐雪也道:“卞大将所言极是。费心力来维护一个空壳,未免不智。”
  鹰刀双眉一皱,慨然道:“难道我不知道此时的温家已是一个空壳吗?我如此坚持要
保全温家,自然有我的理由。”
  卞停呵呵一笑,道:“愿闻其详。”
  鹰刀沉重道:“我先说一则小故事,你们听后就会明白了。大家都知道,我自小便是
一个孤儿,在被我义兄收留以前,我一直在街上流浪,依靠乞讨过活。在南昌府,像我这
样无依无靠的孤儿有很多,我只是其中的普通一人。那一年,我十三岁,和平常一样,我
早早地便来到了南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沿街乞讨,一路走来,倒也讨了几个冷馒头,心里
很是满足,知道若是省着点吃用,这一两天内是不用饿着肚子了……”
  卞停也是苦孩子出身,听了这一段倒也没觉得异样,可南宫渐雪出身于世家豪门,听
见鹰刀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诉说凄惨往事,不禁甚是动容,不知不觉间眼中已流露出一丝怜
悯之意。
  鹰刀继续道:“也许是我高兴得过了头,一不小心竟撞到一个人身上。我赶忙道歉,
可对方却是穷极无聊的街头混混,这种人平日里没事也要欺负我们这帮野孩子一下当作取
乐,这下有了理由,哪里还会轻易放过我?那混混当即便扇了我两个巴掌,并劈手夺过我
好不容易讨来的馒头扔在地上,我当然不甘心,忙蹲下去拣……”
  南宫渐雪不禁叫道:“那馒头沾了沙子,还能吃吗?”
  鹰刀看了她一眼,道:“馒头虽然沾了沙子,可剥去表皮还是能吃的。谁知那混混又
是一脚将我踢倒,狠狠地将地上的馒头一个个踩碎,这下可真的不能吃了。本来若是往常
,我或许就忍气吞声地走开了,毕竟馒头已经不能吃了,对方又是身高马大的成年人,我
年小体弱哪里是他的对手?可也不知怎么的,那天我就是不走,一股子邪劲上来,暗暗发
狠,就是馒头的碎渣子我也拣!于是,我继续蹲下去,一小块一小块地拣起来,捧在手心
……”
  卞停叹了口气,深知那时的鹰刀已被激起反抗之心。
  鹰刀继续道:“那混混见我如此,又是诧异又是气恼,又是两脚将我踢倒,我手里好
不容易拣起的碎馒头也撒了一地。我不理他,重新站起身子去拣碎馒头。就这样,我刚把
碎馒头拣起来,那混混便将我踢翻,我就继续去拣……这样来来回回也不知经过多少回,
我早已被他踢得遍体鳞伤,头上、脸上的血把我的眼睛都蒙住了,可我偏偏不肯认输,铁
了心肠要将馒头拣起来。我也知道这些碎馒头就是拣回来也不能吃了,然而我心中却想,
今天我便是死了,也要把馒头拣回来。”
  “那混混当街这么欺负我,早已引来了众人围观,一开始大家都因为怕事而不敢出声
,到了后来忍不住了,纷纷出言指责那个混混。终于,当我最后一次将碎馒头拣回来时,
那混混居然住脚不踢了,反而用一种很佩服的语气对我说:‘小兄弟,我不是因为有这么
多人骂我而停止打你,而是因为你是个好样的,你有种!我服你了。从今往后,你在这里
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听他如此一说,我知道这次终于是我赢了。虽然我为此断
了两根肋骨、头也破了、血也流了,可我知道从今往后这条街上的混混再也不会欺负我。
不为别的,因为我敢于拚命,我维护了自己的尊严,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厅内一片默然。卞停固然为之动容,南宫渐雪更是热泪盈眶,只是她说什么也无法将
故事中那个坚忍不拔的铁血少年跟眼前的人联系起来。印象中的鹰刀一直是个嬉皮笑脸的
臭猴子,虽知他年少时的经历颇为坎坷,可哪曾想到竟是如此凄惨。
  过了许久,鹰刀方道:“这下你们该明白我为何极力坚持守住温家了吧?”
  卞停点了点头,道:“明白了。现在的温家就好比那个碎馒头。”
  鹰刀道:“正是!面对花溪剑派这种强大的敌人,我们必须要有一种寸土必争、永不
屈服的信念。这里是襄阳温家的本部,是温家的象征,一旦失陷,势必会给己方的士气以
沉重的打击。尤其重要的是,别的门阀并不知道这里已是空城,如果这里被花溪剑派轻松
毁去的话,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无限估高花溪剑派的实力,并因此产生畏惧心理。
所以说,我们守住温家,就是要告诉花溪剑派我们并不是好惹的,也是告诉江北各派,花
溪剑派远远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么强大……”
  卞停奋而起立道:“你说的不错!现在的温家虽然是一个空壳,却具有非凡的战略意
义。我们不能放弃它!”
  南宫渐雪却秀眉微蹙道:“话虽如此,可温家目前的状况实在非常糟糕,我在襄阳的
人手仅有二百余人,最多只能抽调一百五十人协助防守。花溪剑派这次吃了大亏,报复起
来必然猛烈,要想靠这么一点人来防御……恐怕太难了吧!”
  鹰刀笑道:“不,你错了。我们目前所面对的敌人并不是花溪剑派,而是襄阳的蒙彩
衣。温师仲突袭花溪剑派之后,必定会加速赶回来保护襄阳本部,从时间上计算,大概明
天凌晨时分便可以回到襄阳,就算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最多延迟到明天午时。而在这
一段短暂的时间内,花溪剑派本部人马是不可能从遥远的浙西赶至襄阳的。所以我们目前
所要应付的只有蒙彩衣。以我的推断,自沈园一役之后,蒙彩衣手中的人最多也不过一、
二百人,从实力上看并不比我们占优。唯一要考虑的是如何用我们手中有限的兵力来防守
这所宅院……”
  南宫渐雪道:“就是这么说啊!大家都知道守一座院子与守一座城池的差别,在正常
的攻城战中,守城方与攻城方的兵力对比只需要一比三或许就够了,可是守一座院子,只
怕要将攻城战的兵力对比调换过来,起码要三比一。关键是温家宅院根本就无险可守,一
点击破就全线崩溃……”
  卞停微笑道:“也不是这么说。双方交战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人和姑且不
论,仅仅地利这一点便对我方有利。我们考虑的防守范围不要仅仅局限于温家宅院,而应
该向外延伸,作多层次、立体的防御部署。”
  “首先,温家大宅几乎占据了整条长林巷,它的前门入口在长林巷的中段,而大宅后
方与城内一些达官贵人的房舍毗邻,以目前花溪剑派与官府之间的关系来看,蒙彩衣必定
不会为了攻击我方而牵连无辜,以免官府无法善后。所以,我们第一道防御网便是派重兵
扼守长林巷两端,只要长林巷两端守住了,那温家大宅就没事了。”
  “万一守不住,那也要尽量将战斗的重心保持在长林巷这近三里长的巷道内。所以,
第二道防御网便是派弓箭手凭借高墙的地理优势向巷道内狙击射杀敌人。除了这两层防御
措施,我们还可以做一件让蒙彩衣想不到的事,这才是这次防守战的关键所在……”说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得意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听他的细细部署,鹰刀和南宫渐雪只觉每一招都是出人意表、行之有效的妙棋,不禁
信心大增,谁知他还有更厉害的,两人不由对望一眼,心痒难搔下纷纷催促他快说。
  卞停哈哈一笑道:“消极的防守只能是将主动权拱手让给别人,为智者不取。若真想
安然无恙地渡过这一个夜晚,我们一定要主动出击……”
  鹰刀心中一动,喜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先下手为强,主动袭击蒙彩衣,令她自顾不
暇、分身乏术?果然是妙计!”
  卞停摇了摇头道:“不!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来说,用于防守已是勉强,再分兵去袭击
蒙彩衣简直是送死。尤其蒙彩衣借住在府衙,我们若是大举出动,无异于造反!我的意思
不是去袭击蒙彩衣,而是去刺杀蒙彩衣!”
  “刺杀蒙彩衣?”鹰刀惊叫一声,不由呆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的要非杀她不可吗?
  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只觉颇有不舍之意。卞停接下来说的话,他几乎连半个
字也没听进耳中。
  “蒙彩衣的策划组织能力众所周知,可说是敌方阵营中最优秀的首领,无论是现在还
是将来,她都能带给我们极大的威胁!若是没有蒙彩衣这个杰出的指挥者参与袭击行动,
我方防守的压力将会大大减低。而杀了蒙彩衣,无异于斩断花溪剑派的一条臂膀,这对我
们将来对抗花溪剑派将会更有利……”
  彩衣、彩衣,虽然知道你我终有刀兵相向的这一天,可来得也太快了。或许,这就是
无法抗拒的命运吧!
  “好!就这么办,我们去刺杀蒙彩衣!”鹰刀厉声喝道。
  他的脸色如常,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也笔直如枪,可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他决定出手之
时,他的眼中竟泛出一丝迷茫和苦涩。
  月上中天,已是近三更时分。
  襄阳府衙。
  鹰刀和卞停二人悄悄潜入府衙后院。经过商议,由南宫渐雪指挥其族内战士防守温府
大宅,而刺杀蒙彩衣的计划便由鹰刀和卞停二人执行。
  尽管府衙内巡夜的官兵甚多,可二人俱是当世绝顶高手,一路高伏低趋地潜行过来,
倒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路过一座假山时,鹰刀一把拽着卞停躲了进去,低声道:“这府衙也忒大了点,也
不知蒙彩衣究竟宿在何处。我们这般一路瞎找,终究不是个办法。”
  卞停点头道:“你说的是。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鹰刀低笑道:“办法不是没有,就是看起来有点笨。我们想办法抓几个官兵来问,不
就知道蒙彩衣住在哪里了吗?”
  卞停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果然是个笨办法,而且是不大可行的办法。巡夜的官
兵有严格的纪律约束,每一条巡逻的路线以及巡逻队的人数等等都是经过特别安排的,且
两组巡逻队交错之时还要互相清点人数、喊口令,这口令每天都会不同,为的就是防止敌
人冒充、渗透进来。我敢担保,只要我们一动手抓人,他们立刻就能从巡逻人数上推断出
有人混进府里来了……蒙彩衣的智计武功俱是上上之选,要杀她,唯一可行的办法是趁其
不备时全力出手一击,若是有人阻上一阻,或是被她提前察觉,都会被其脱逃。到那时,
再要杀她就难了。”
  鹰刀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此说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
  卞停微笑着摇了摇头:“当然行不通。再说了,花溪剑派与官府合作是何等机密之事
,几个小小的官兵只怕连蒙彩衣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更别提她的宿处了。”
  鹰刀抓了抓头皮,道:“那怎么办?我们连她的窝都找不到,还刺杀个屁啊?难不成
她还会自己送上门来?”他顿了顿,试探道:“要不我们别刺杀她了,索性在这府衙大闹
一场,只要将蒙彩衣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在这里,温家那边就不会有太大的压力,这样我们
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对于他来说,委实不愿直接与蒙彩衣面对面的生死相搏。
  “蒙彩衣就像是卡在我们喉咙的一根刺,一天不除,我们便寝食难安。别忘了,与花
溪剑派相抗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温家这次面临的灾难只不过是一个序曲,真正困难的还在
后面。而我们杀了蒙彩衣,不但能帮助温家渡过这次难关,更重要的是除掉了敌方阵营中
一颗重要的棋子,打乱了敌方的部署,为我们自己赢得了喘息的机会。”卞停只道鹰刀不
了解其中的利害,是以耐心地解释。
  鹰刀苦笑道:“今夜非杀她不可?”
  “非杀不可!”卞停斩钉截铁道。
  沉吟半晌,突地,他脑中灵光一闪,微笑道:“你方才说得不错。既然我们找她不到
,就让她自己送上门来好了……”
  让她送上门来?
  鹰刀望了一眼卞停,却见他的眼中正闪过一道狡黠而得意的光芒,心中不禁大为懊悔

  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多那个嘴干什么?
  同一时间,襄阳府衙,怡然阁。
  怡然阁位于后院深处,紧靠府衙的后围墙而建,是座两层高、别致典雅的建筑。蒙彩
衣之所以选中此处作为起居之地,看中的不但是这里清静幽雅,最主要是出入方便——只
要有需要,随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怡然阁二楼越过围墙离府而去。
  围墙之外便是一条由北而南纵贯襄阳城的人工河道,在河道两旁,各有一条宽约三丈
许的青石大道供人行走,河岸旁更是种植清一色的垂柳。
  从怡然阁二楼窗口直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座石拱桥横跨过河道,连接东西两岸。此桥
正是襄阳城内颇为著名的“众安桥”。
  怡然阁二楼,蒙彩衣站在窗口,目光穿过黑夜望着前方。窗外,淡淡的月光洒在河面
上,闪烁出一道道粼光。
  在她的身后,顾善正用一种非常拘谨的语气在作汇报。
  “据可靠消息,此次袭击我公安、夷陵两地堂口的是温家一直隐藏着的秘密战队。由
于准备不足,我方遭受了重创。具体的伤亡人数是多少,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保守估计
两地堂口总伤亡人数至少在六百左右,是除洞庭湖一役外最多的一次……”
  “六百?”蒙彩衣的城府再深,此时也不禁惊叫转过身来,脸色极其难看。
  顾善点头道:“温家先用虚兵骚扰公安城,诱使夷陵去救,却在离夷陵十五里地的‘
羊肠道’设置陷阱,结果我方一时不察踩了进去,夷陵派来增援公安的六百余人几乎全军
覆没,仅生还七十三人。再加上公安城损失的人手……大概伤亡总数正是六百左右。”

  蒙彩衣沉声问道:“温家的人伤亡情况如何?”
  顾善看了看手中的资料,答道:“公安城这一边,温家死了约二十人左右,夷陵这一
边……由于对方退走前已经清理过战场,所以无法统计对方伤亡的确切人数,据‘羊肠道
’一役生还者的估计,对方大约也死了有四五百人……”
  蒙彩衣冷笑道:“只怕这个数字不对吧!人家打的是伏击战,若还要死这么多人,无
论如何说不过去。而且温家那一边负责指挥这场战役的很有可能是杨四这位兵法大家。以
杨四的用兵,他们最多死伤百人。”
  顾善嘿嘿一笑道:“这个数字有水分,大家都知道,反正死无对证,只好由着他们胡
说了。”
  蒙彩衣叹了口气,道:“统计不出对方的伤亡人数,就无法正确估计温家现有的实力
,这对以后的行动是很不利的。顾善,这方面的工作希望你能督促本部去做一下,尽快给
我一个确切的情报。”她顿了顿,又问道:“对于这件事,老爷子怎么说?”
  她口中的“老爷子”指的正是荆悲情。昔日为了名正言顺地围剿天魔宫,荆悲情不惜
假死来引诱鹰刀等人上当,甘愿退居幕后,故而在以花溪剑派为首的“血剑盟”内部,均
以“老爷子”称之。
  顾善微微一笑,道:“老爷子要我转告姑娘八个字,‘天赐良机,好自为之’。”

  蒙彩衣默认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么说,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全面开战了?”
  顾善想了一下,还是谨慎的道:“老爷子智深四海,小的怎敢胡乱揣测?不过据说小
花溪那边已经开始集结人手了,大少爷……哦,是掌门,刚刚还飞鸽传书过来说要我们这
边趁着温家还没有回援的空档袭击温家大宅,先给敌人一个下马威。”
  蒙彩衣冷笑道:“他这算是命令我吗?温师仲既然敢去袭击公安和夷陵,必然是倾巢
而出,只怕温家大宅早已是个空荡荡的宅子了。为了个徒有虚名的空壳而大动干戈,白白
暴露了我隐藏在襄阳城内最后的武装力量,这笔生意究竟是否划算?唉……算了,既然荆
流云喜欢这么做就由他吧,至少打击一下敌方的士气也好。”
  顾善低下头来,不敢看蒙彩衣的脸色。
  蒙彩衣的言语无意间泄漏了花溪剑派内部一些权力斗争的端倪,在这种敏感的问题上
,他自然不会胡乱表态,以免惹祸上身。
  这是一种小人物的生存哲学,当某一位高层人士私底下抱怨另一位高层人士之时,你
千万不能附和或者反对,最好装作没有听到,因为这些根本不关你的事,你若是插手其中
,最终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不过顾善非常庆幸自己能听到蒙彩衣的抱怨。一直以来,蒙彩衣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
的从来就只有美丽的外表和硬壳一般坚强的内心,你很少能从她的行为举止去判断出她内
心的真实想法。
  无法揣摩上级的心理,对任何一个下属来说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无法逢迎上级的喜
好,就代表了不能做到上级心目中的最好。这样的话,在上级心中,你便永远不是一个值
得重用的人才。
  而蒙彩衣能在自己面前发出抱怨,首先说明了蒙彩衣也不是一个神,她也有心理脆弱
的时候,其次,还说明了在蒙彩衣心中,自己至少可以算得上是她的亲信之一了。
  如果说将来要在荆流云和蒙彩衣两人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选择后者

  尽管当年加入花溪剑派时曾发过永远忠于帮派的誓言,可正所谓从善如流,这个世界
讲的就是实力,蒙彩衣无论是个人的实力还是魅力都远远高出荆流云不止一筹。而荆流云
最大的本钱只是他有一个好父亲。可惜,那位好父亲终有苍老的一天,不可能永远庇护着
他。所以从长远来看,选择蒙彩衣才是正确的抉择。
  誓言?算什么东西,简直和屁一样可笑。
  而实际上,顾善并不完全了解蒙彩衣的抱怨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意味。与其说蒙彩衣是
不满于荆流云以命令的方式来指挥自己的行动,不如说蒙彩衣更介意这次行动的本身。

  只要袭击温家大宅的行动一展开,她和鹰刀便彻底走上正面敌对的道路,不是你死便
是我亡!这一点是她极力想要避免的。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整个形势的变化逼使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这使她心里非常难过

  她也是女人。有许多女人一生都是为爱而活的,虽然她不是那种女人,可毕竟她也是
个女人……
  这才是蒙彩衣一时情绪失控的真正原因所在。
  蒙彩衣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轻叹一口气,道:“就按荆流云说的办吧!这次的袭击
行动就由龙泽秀行负责,我就不参加了。你去转告他,尽量不要滥杀无辜,不要牵连温家
附近的住户。那里一带都是达官贵人的聚居地,如果伤害了他们,官府方面就难以交代了
。你去吧……”
  顾善答应一声去了。
  蒙彩衣转头去看桌上的油灯,只见火苗忽高忽低,将自己孤独的身影扭成一个丑陋的
形象投射在地上,突然间,她非常痛恨自己。
  也许该喝点酒。
  她忧伤地打开一坛酒,也不用杯子,就那么举起来仰头便喝。晶莹透明的液体流过咽
喉,顿时化作一团火焰燃烧炙烤着她的脏腑、炙烤着她的灵魂。
  不一会儿,酒坛中的酒便已干涸。
  “原来,我这么能喝酒。”望着空空的酒坛,蒙彩衣嗤嗤笑道。
  她推开酒坛,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来到另一道门前,推门进去。
  房内很黑,没有灯光。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黑暗中,不闻不动,宛若一具没有生命的
雕像。
  “刚才,我作了一个决定。”蒙彩衣轻轻走上前,拥住那人,沙哑着嗓子道:“我觉
得你也应该知道。”
  那人依然没有反应,仿佛一切都是蒙彩衣在自言自语。
  “有人好像说过,快乐的事分享给别人,自己便会越快乐;而痛苦的事分享给别人,
自己的痛苦便会减轻。所以,我决定要和你分享,因为我怕自己一个人承受不了。”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我刚刚作出袭击温家大宅的决定。明天……不,也许不用等到明天,鹰刀便会来取
我的项上人头!咯咯,我真想看看他举起刀向我砍来时,他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哀伤…
…还是快乐……”蒙彩衣咯咯笑着说道,眼中却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那人身体猛然一震,缓缓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如纸,竟然是伊织。自从与鹰刀分手之
后,她便一直不吃不喝,默默独自静坐在这里。
  “伊织……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感到很痛苦?是不是感到很伤心?因为你爱上的
那个人,竟然是我们的敌人……”蒙彩衣已经从伊织的眼中看到了痛苦、看到了哀伤,可
是她觉得还不够,她希望伊织更痛苦一点,这样自己的痛苦或许便能减轻一些。
  “原来师姐跟我一样,也爱上了那个不该爱上的人。我是因为失忆……可你,又是为
了什么?”伊织说话了。她的眼中不仅仅有着痛苦,还有对蒙彩衣的怜悯。
  我又是为了什么?
  蒙彩衣低声问着自己,眼前骤然闪过与鹰刀相处时的每一幕情景,不禁心荡神驰难以
自己,一时浅笑、一时垂泪,完全迷失在过去的记忆中。
  想到神伤处,体内经脉突然紊乱起来,只觉喉间一甜,一股甜腥的血液从口中喷出。

  伊织哭着紧紧抱住蒙彩衣道:“师姐、师姐……我们一起回扶桑吧!我再也不想待在
这里了,这里实在太疯狂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蒙彩衣微微一笑:“伊织,你能保证回到扶桑就能忘记鹰刀、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
  忘了他?忘了一切?这怎么可能做到……
  伊织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
  “既然不能忘记他,那么我们到哪里去都一样。”蒙彩衣喃喃道,眼睛失神地望着天
空:“因为,这就是命运,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当这句话说完,蒙彩衣又恢复了常态,淡然而冷静。

 


------------------------------------------------------------------------------
--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五章 媚术却敌



------------------------------------------------------------------------------
--

  襄阳,众安桥。
  卞停站立在桥上。背后枪囊中的破阵枪已接好,反手握于身后。这是一个最有利于出
枪的位置,随时可以从右胁下将破阵枪运劲刺出。
  而在桥洞之下,鹰刀正隐藏于该处,只要自己一出手,鹰刀便跃身而出,阻截蒙彩衣
的退路。
  即便蒙彩衣能侥幸逃脱自己的致命一击,可后路一被截断,以自己和鹰刀的联手之势
,必能取其性命。
  这是一个绝杀的阵势。唯一担心的是,蒙彩衣究竟会不会赴约?对于这一点,他实在
没有几分把握。
  由于曾经和蒙彩衣结盟,双方一直在用一种信鸽来传递消息,故而他知道该如何与蒙
彩衣联络。
  正因为有了这一渠道,他才可以用商议要事的借口,将蒙彩衣约出来进行刺杀大计。
虽说,上次在天水楼的谈话已经使双方之间心存芥蒂,彼此间必然怀有一定的戒心,可毕
竟没有正式翻脸,那一层联盟关系依然存在,只要自己约其见面,蒙彩衣于情于理都不应
该拒绝。
  然而,这仅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揣测,万一蒙彩衣识破自己居心险恶避而不见呢?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等待中过去。卞停右手抱枪站立在那里,低眉垂目,如一个入定的
老僧一般纹丝不动,没有半点焦躁不安。
  这时,城东方向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喊杀声。
  蒙彩衣终于还是动手袭击温家大宅了!卞停轻轻叹息一声。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在桥洞下隐蔽的鹰刀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不由运功传声过去,
道:“莫要轻举妄动!那边的事南宫渐雪自会应付,我们杀了蒙彩衣之后再去支援也不迟
。”
  鹰刀也传声过来,语气似乎颇为不满:“他妈妈的辣块大西瓜!若是蒙彩衣不赴约而
去指挥袭击战,我们岂不是在这里空等一场?卞大将,你说蒙彩衣究竟会不会来?”
  卞停苦笑一声,老实答道:“我也不知道。”
  此话刚说出口,却听见远处的青石路上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卞停不由喜动颜色,再
度传音给鹰刀,道:“小心隐蔽,人来了。”
  一男一女两条人影从黑暗中慢慢踱步而来。女者身材曼妙曲线窈窕,行走间款款动人
的姿态有若凌波微步,袜不生尘。
  不是颠倒众生的蒙彩衣还有谁人?
  尽管蒙彩衣艳光四射令人眩目,可卞停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她身后的男人。
  此人身形魁伟,穿着一身名贵的黑色玄衣,身后背着一把奇异的阔剑,头上戴着一顶
黑色斗笠,压低在额际,使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然而,这样魁伟的人走起路来却有若狸猫一般轻巧,几乎听不到任何足音,浑身更是
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可以想见,此人绝对是一个足以和自己匹敌的绝顶高手!
  卞停暗暗心惊,口中却长笑一声道:“蒙姑娘,你终于来了。”
  蒙彩衣在桥下站定,距离卞停足有五丈之遥。而那个神秘男人也同时在她身后的三尺
处停住脚步。
  蒙彩衣咯咯一笑,道:“卞大将见召,奴家焉敢不来?”
  从她的声音听来,全然找不到之前在府衙与伊织一起为情而苦时的伤心、黯然。相反
的,她似乎还很愉快。
  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脸颊上的泪痕犹在,眼皮也有些红肿,脸色更是苍白如
纸。
  她便是这样一个女人。就如顾善所言,你永远也无法从她的言行举止来判断出她的内
心,她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自制力和深沉如海的城府。
  卞停笑道:“蒙姑娘莫非是怕我吗?不过是商谈点小事罢了,怎么还带了一个保镖?

  蒙彩衣微笑道:“卞大将是有妇之夫,我们孤男寡女单独见面,若是传扬出去多有不
便,所以还是有外人在的好。我这也是为了卞大将着想,免得嫂夫人为此大吃飞醋。”

  蒙彩衣巧妙地将矛头引向男女之事,令卞停驳无可驳,不由一阵苦笑,道:“蒙姑娘
口舌之利,卞某甘拜下风。好了,闲话少说,我卞停此次约会姑娘只为了有一件密事相告
。”
  蒙彩衣秀眉一皱:“密事?”
  卞停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传于他人之耳,还望姑娘屈尊前行几步。”
  蒙彩衣想了想,警惕道:“究竟是什么要事需劳烦卞大将亲自转告?”
  卞停淡淡道:“此事与温家有关。据说温家今日突袭了贵派……”说到这里,他故意
顿住不说。
  蒙彩衣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两步。突然,她身后男子的嘴皮动了动,蒙彩
衣便又退了回去。
  她笑了笑道:“卞大将大可传音于我,相信以你的功力,当没有人能截听了去。请说
吧,奴家洗耳恭听……”
  卞停暗叹可惜。只要蒙彩衣能再向前走几步,便进入了自己枪势展开的范围,到那时
,即便她身后的男子上前保护,相信她在仓促之下也难逃自己集全身功力的致命一击。

  卞停哈哈一笑,道:“蒙姑娘何须如此防范卞某?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曾经是盟友…
…”
  蒙彩衣冷笑一声,道:“不是奴家防范卞大将,而是卞大将对奴家心存不轨。既然大
家是盟友,谈话之时,卞大将又何须将破阵枪从背后枪囊中解下来握于手中?这不是心存
不轨,又是什么?”
  卞停暗呼糟糕!想不到蒙彩衣心细如发,仅从这一点便推断出自己有杀她之意。
  此女不除,终为祸患!卞停更加坚定了杀蒙彩衣的决心。
  他长笑一声,道:“既然蒙姑娘不愿过来,那卞某只好过去了!”说着,他向前跨了
几步,在跨出最后一步时,右足猛的在桥上一点飞身出去。
  既然双方已撕破脸面,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血红色的枪茫暴涨,破阵枪自胁下穿出,如游龙一般直刺桥下的蒙彩衣。
  真气奔涌如潮。
  一枪既出,有去无回!
  这一式是“纵意十八针”中最为霸道的一招,名为“惊雷式”。
  “纵意十八针”枪法为拓跋展翼所创,此枪法招术细腻使枪犹如使“针”,尽可随心
所欲施展,故名为“纵意十八针”,虽然仅有一十八式,然每一式都蕴涵着无数变化,繁
复无比。
  “纵意十八针”中,其余十七式均以细腻见长,变化多端、攻守兼备,唯有这“惊雷
式”是全攻的招术,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枪式一出见血方回,将长枪的攻击特性发挥
得淋漓尽致。
  昔日“枪霸”拓跋展翼传授此“惊雷式”时曾言道:“此招一出,便要将生死置之度
外,精气神合于一体注于枪尖,锁定敌人,不是敌死便是我亡。所以此招没有后手,也没
有变化……因为你已毕全身功力于此招中孤注一掷,又哪里还有余力去顾及后来的变化?

  飞行的途中,卞停厉喝一声:“动手!”
  话音未落,桥底一条人影弹出,卷起一片如雪刀光袭向桥头。刀气纵横,大开大阖,
正是隐蔽已久的鹰刀。
  卞停手中夹杂着强大真力的破阵枪撕裂枪尖周遭的空气,发出一道道“嗤嗤”声响,
气浪如潮涌一般推向蒙彩衣的喉间。眼看着这气贯长虹的一枪即将命中目标之时,卞停突
觉眼前一花,蒙彩衣已失去踪影。
  “叮”的一声,破阵枪的枪尖撞上一个硬物,却是一柄宽阔的巨剑。那玄衣人竟然在
千钧一发的一刻,硬生生将蒙彩衣拽于自己身后,并右手拔剑挡住了卞停的必杀一击。

  若纯以功力而论,那玄衣人与卞停相较甚至还稍胜半筹。可卞停这一招“惊雷式”堪
称枪法中最凌厉的杀招,其声势之威足以开山裂石。
  再加上卞停蓄势良久,在精气神攀上最高峰时方使出此招,那玄衣人即便是有所准备
,全力接下此招也要颇费一番手脚,更何况他在分出力量保护蒙彩衣的情况下仓猝接招?

  那玄衣人闷哼一声,护着身后的蒙彩衣连退五步,吐出一口鲜血。头上的斗笠更是被
卞停的枪劲绞成碎片,纷纷自头顶落下,露出一张略带一丝邪异之气的面孔。
  这张面孔粗看起来似乎有些苍老,可再一看又觉得颇为年轻,若是去除那道狭长的疤
痕,也算得上颇为英俊。
  那玄衣人还未立定,鹰刀的刀光便已紧接而上疾斩过去。他几乎与卞停同时发招,却
因为功力稍逊,再加上那玄衣人战斗经验丰富,与卞停一触便退,退走的路线也极为巧妙
,是以等到他的刀势完全展开时,竟然已来不及截住蒙彩衣和那玄衣人的退路,只能从正
面进攻。
  那玄衣人不敢大意,手中阔剑一舞,护住全身,口中却怒道:“鹰刀!我总算找到你
了!”
  刀剑相交!鹰刀手中的大夏龙雀刀锋利无匹,只听一声刺耳的声响过后,那玄衣人手
中的阔剑竟被鹰刀削去一小断。
  与此同时,鹰刀却惊叫一声:“老魏,怎会是你?”
  鹰刀口中的“老魏”正是为寻《割鹿玄典》,而被他耍了个半死的无极玄宗宗主魏庭
谈。
  既知是魏庭谈,鹰刀心知仅凭一己之力绝难突破他的防护网狙杀蒙彩衣,便乘势收刀
后退,跃至卞停身旁站定。
  而卞停却因为方才一招耗尽全身功力,一时之间也难以组织下一轮攻势,是以仅用精
神力遥遥锁定魏庭谈和蒙彩衣,防止二人脱逃,并不急着动手。
  就这样,四人进入了一个对峙僵持的状态。
  魏庭谈舔了舔唇角,眼睛一扫鹰刀手中的大夏龙雀刀,闪过一丝羡慕与贪婪,口中却
对身后的蒙彩衣道:“你只说要防备卞停对你不利,可没说鹰刀也会搀和进来……”
  躲在他身后的蒙彩衣沉默着。
  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我也没想到他会和卞停联手,更没想到他……他真的
会来杀我……”这番话说将出来,戚戚切切,竟似有些许哽咽。
  事实上,当看到鹰刀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便已碎了。她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
支撑着自己站在那里。
  生与死,命中注定要和他各站一边,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魏庭谈嘿嘿冷笑一声,道:“这二人都是当世高手,我以一敌二,没有半分把握。蒙
姑娘,我们先前的条件恐怕要重新谈过了。”
  鹰刀一听便知魏庭谈与蒙彩衣之间是雇佣关系。想来是魏庭谈为了找自己而到襄阳,
准备来个守株待兔,却被蒙彩衣看中他高明的武功,用金钱或者其他什么条件雇佣了他。

  鹰刀哈哈一笑,道:“老魏,你堂堂一派之主沦落到替人当杀手的地步,本身就够丢
脸了,谁知你还跟个无赖似的坐地起价,这种没道义的事就是街上的小混混也不屑于去做
了,你究竟还要脸不要?”
  见鹰刀说得有趣,卞停也不禁哈哈笑出声来。他笑虽然在笑,可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紧
盯着魏庭谈和蒙彩衣二人,一直寻隙进攻。
  体内真气已然回复至颠峰状态,手中的破阵枪重又回归于胁下最佳的运劲位置。
  然而,尽管魏庭谈在方才交手一招中已负有轻伤,阔剑更是被鹰刀斩去一小截剑尖,
可此人不愧为宗师级武学大家,在自己和鹰刀二人环伺之下,居然仍能保持一个完整的真
气防护网,使自己没有半丝空隙可乘。
  在这种情形下若要杀蒙彩衣已没有方才那般容易了。因为只要魏庭谈能将自己和鹰刀
阻挡一息时间,蒙彩衣便能趁机脱逃。而以魏庭谈的武功,这一点当能轻松办到。
  方才那倾尽全力的一枪未能建功,便代表了刺杀蒙彩衣的最佳机会已然溜走了。若今
夜还想将蒙彩衣的命留在此地,唯有寄希望于魏庭谈的大意和疏忽。
  当然,魏庭谈和蒙彩衣也绝对不敢主动逃跑,因为自己和鹰刀已将他们二人锁定,只
要他们一动,自己或者鹰刀任何一人都能缠住魏庭谈,而另一人便可利用这个时机将蒙彩
衣斩于刀下。
  就这样,双方突然陷入一个微妙的僵持阶段。
  卞停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事情突然变得如此尴尬,实在是让人心有不甘。不过
应该承认魏庭谈此人的武功确实高得让人惊异,当今之世,能在那种情形下接住自己那一
招“惊雷式”的,当不会超过十人,想不到他竟然也是其中之一。
  或许只能说蒙彩衣今夜命不该绝吧!
  卞停在这边盘算,魏庭谈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深知若是轻易被鹰刀的言语激怒,吃亏
的一定是自己,故而尽管心中又恨又恼,却也不敢动手出击,给鹰刀这满口胡柴的臭猴子
一个教训。
  魏庭谈冷冷说道:“鹰刀,你且莫张狂,你我之间的旧帐总有一天会跟你算得清清楚
楚。”
  鹰刀呵呵笑道:“别啊!咱老哥俩好不容易见回面,要算帐的话就在今晚好了。天清
月明、水波荡漾,正是算帐的好时间、好地点。我说老魏,来来来,咱哥俩这就好好的将
那笔旧帐算个清清楚楚,千万别跟我客气。”
  魏庭谈双目一翻,连看也不看鹰刀一眼。
  鹰刀并不泄气,继续又说又笑,极尽挑逗之能事。他看准了此时的魏庭谈奈何他不得
,哪里还会客气。
  可无论他如何挑逗,魏庭谈还是充耳不闻,就当什么也没听见,鹰刀不由颇为心焦。
这样僵持下去对己方并不利,温家大宅那边的动静眼看着越来越大了,显然战事已到了吃
紧的时候,也不知南宫渐雪那丫头能不能守住。
  “老魏,你不是急着找我要经书吗?怎么,真见了面,又不敢动手了?”
  不得已之下,鹰刀只得搬出《割鹿玄典》来刺激魏庭谈。
  他深知这本经书是人人欲得之而后快的宝物,若是直说书名,只怕会引来无穷后患,
无异于惹祸上身,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只简单地以“经书”二字称之,相信魏庭谈必能意
会。
  “你……”魏庭谈这才有些急了——《割鹿玄典》事关重大,鹰刀居然在大众广庭之
下说将出来,如何令他不着急?
  鹰刀笑了笑,道:“只要你不蹚这次浑水,我立刻便将经书的下落奉上。”
  魏庭谈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下,却猛然清醒过来,怒道:“你说的话,我连半个字也
不会相信!在洛阳、你耍得我还不够吗?我若是再信你,那我真是一头蠢驴了。”
  鹰刀悠悠道:“就算我以前都是骗你的,可万一这次不是呢?究竟如何取舍,就看你
自己了……”
  魏庭谈“哼”了一声,道:“你会如此好心将经书白白送我?打死我也不信!”说是
这么说,可他的语气已没先前那么强硬了。
  鹰刀心知魏庭谈已经有所意动,正要再加把劲,却听见蒙彩衣幽幽怨怨的嗓音响了起
来。
  “鹰刀……你真的那么想杀我吗?”
  人影一闪,蒙彩衣从魏庭谈的身后跨了出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卞停和鹰刀二人的攻
击范围之内。这样的举动反而令鹰刀和卞停不知所措起来。
  这个女人,她究竟想干什么?
  鹰刀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真的那么想杀我吗?”蒙彩衣再度问了一句。
  她清澈的眼光无畏地直视着鹰刀,有一度竟令鹰刀感觉到了晕眩,脑中乱哄哄的,无
法思想。
  如梦魇一般,鹰刀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问了自己一句话。
  我……真的那么想杀她吗?
  圣女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蒙彩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的痛爱一番。
  卞停诧异地看着蒙彩衣,仿佛第一次发觉蒙彩衣竟有如此动人的一面,眼中不由闪过
一丝赞叹。杀意急速地在体内消退,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怜惜。

  “如果你真的想杀我……那么,请动手吧!我绝不反抗。能死在你刀下,我没有半分
遗憾。”
  蒙彩衣轻轻向前走来。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似乎都在使用全身的力量。可在众人
眼中,她的身影却是如此轻盈,轻盈得便像是风中的羽毛。
  她在鹰刀身前五尺处站定,缓缓伸出纤纤玉手将鹰刀手中的大夏龙雀刀平端起来置于
自己娇嫩的颈项处。
  刀光如雪,使她本就洁白如玉的脖子显得更加苍白,而寒冷的刀气也在她娇嫩的肌肤
上激起一层小疙瘩。
  “只要你轻轻的一用力……你的愿望便可以达成。还迟疑什么?快动手吧!”蒙彩衣
深情地注视着鹰刀,喃喃说道。
  鹰刀的身躯一阵颤抖。从下决心刺杀蒙彩衣起,途中他不知曾经动摇过多少次。
  杀还是不杀?这样的疑问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徘徊。
  直到蒙彩衣出现在桥头的那一刻,他突然想通了——这是命运的安排,无法抗拒,就
是今晚蒙彩衣没有出现,终有一天自己还是会与她重遇于相同的场合。
  毕竟,蒙彩衣的的确确是己方大敌,除掉她,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都有好处。

  然而,当蒙彩衣主动站到自己的刀下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无法下手。
  持刀的手僵直无比,手背上青筋暴起,鹰刀甚至觉得自己在流汗。
  蒙彩衣嫣然一笑,故意将脖子向刀刃处靠了靠。鹰刀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将刀向外
移了一寸。
  蒙彩衣笑得更是迷人,脸颊上满是红晕,眼中激射出一道喜悦的光芒,轻声道:“我
就知道,你根本舍不得杀我。我……我好欢喜,原来你心中也有我的影子存在。”
  体内的天魔气反常地鼓动,不停地冲击鹰刀的经脉。
  鹰刀突然收回长刀,沮丧道:“我……我不是舍不得杀你,而是我下不了手。”
  他顿了顿,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一样,又道:“我鹰刀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可叫我动手
杀一个手无寸铁毫不反抗的女人,还是做不出来的。卞大将,要不……你来动手?”
  他妈的,你这么一说,叫我怎么动手?难道你是英雄,我便是狗熊?
  卞停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蒙彩衣道:“蒙姑娘,要我们今夜不杀你也可以,除非
你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蒙彩衣一对美目依然注视着鹰刀,口中却道:“什么条件?”
  卞停道:“你和你手下的人立刻停止攻击温家,撤出襄阳城。”
  这个条件非常苛刻,可说是漫天要价了,端看蒙彩衣如何落地还钱。只要蒙彩衣能做
到停止攻击温家,那么今夜并不算白来一趟。
  谁知蒙彩衣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便答道:“可以,我回去后立即下令。温家在这次袭
击中若是受到了什么损失,我也愿意在金钱上作出赔偿。”
  鹰刀与卞停面面相觑大感意外——蒙彩衣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鹰刀诧异道:“你真的答应?”
  蒙彩衣幽怨道:“我知道我骗过你很多次,我说的话你多半不会相信。但是这一次,
我绝对不会再骗你,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鹰刀犹豫半晌,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我相信你。蒙姑娘,你可以走了……”卞停突然说道。
  蒙彩衣并没有走,却低声问鹰刀:“你呢?你信吗?”
  鹰刀看了卞停一眼,叹了口气道:“卞大将都信你,我就更没有理由不信你了。你…
…走吧!”
  蒙彩衣趋前在鹰刀脸上轻轻一吻,道:“谢谢你。我……去了。”说着慢慢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魏庭谈身旁,才向鹰刀和卞停二人抱衽一礼以示告别。
  就在她转身离去时,鹰刀突然问道:“伊织……她还好吗?”
  蒙彩衣顿住身形,悠悠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说,她会好吗?如果你真的希望她好
,你还是……忘了她吧!”
  鹰刀心中一痛——蒙彩衣说得对,还是忘了伊织吧!这样对她,对自己都好,就当那
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目送着蒙彩衣渐渐消失在来时的路上,鹰刀知道这并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面对蒙彩衣
,但愿下一次再见她时,两人不再刀兵相向。
  “好厉害的媚术!”身旁的卞停突然道。
  “媚术?”鹰刀疑道。
  卞停笑了笑,道:“其实蒙彩衣从魏庭谈身后站出来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施展她的
媚术。我们当时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魏庭谈身上,是以被她趁虚而入,一下便令你我二人
中招了。嘿嘿,厉害!”
  经卞停的提醒,鹰刀回思方才发生的一切,果然觉得蒙彩衣的一些言行举止颇有反常
之处。
  譬如她向自己面前走来时,步伐似乎特别地慢,可在自己的感觉中偏偏又是那么轻盈

  又如她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小心、那么的谨慎。尤其是当自己
将刀从她脖间取下之时,自己体内的天魔气便异常鼓动,天魔气天生便有辨别一切魔功的
神效,它有如此反应,显然是受到了媚术的影响。
  又……又被蒙彩衣这个死婆娘给骗了!
  鹰刀怔了半晌,大为沮丧,道:“既然你知道她是在施展媚功,为何还要放她走?”

  卞停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后来才察觉到的,那时她已经走回到魏庭谈身边,就算
不想放她走也不行了。嘿嘿,此事如果传扬出去,你我二人的脸面真是没处搁了……”

  鹰刀愕然,过了一会儿突然暴笑起来:“连你卞大将也会中招,我鹰刀也就不觉得丢
脸了。哈哈……”
  口中这般笑着,他却将手中长刀收回后背,脚尖在地上一点,向温家大宅的方向激射
而去。看起来,他不但不再沮丧,反而竟似颇为得意。
  这小子,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是条汉子!卞停赞叹一声,紧跟着鹰刀去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此时的鹰刀正在低声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蒙彩衣没有施展媚功,自己那一刀能否砍得下去?

 


------------------------------------------------------------------------------
--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六章 长林巷战



------------------------------------------------------------------------------
--

  襄阳,长林巷。
  南宫渐雪忧愁地盯着远方,等待即将到来的恶战。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那个臭猴子说服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力活?
  可以想像,今夜一战下来,自己又将损失一些人手,真不知道到时该怎样跟族里交代

  无论如何,今夜一战之后,自己一定要拿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否则日子就难过了。

  可是,要从那个臭猴子嘴里挖点有用的东西出来,好像真的好难啊!南宫渐雪感叹着
,总觉得自己正在做一桩稳赔不赚的生意。
  长林巷长达三里,南宫渐雪调派了一百五十人过来防守,怎么安排都觉得人手太少,
捉襟见肘。
  最为令人不满的是,她曾提议将温府内仅剩的五十余名护卫也一同布防在外,却被鹰
刀振振有辞地一口拒绝。
  “且不说温府内本身也需要一些人手保护妇孺孩童,就算真的将这些素质低下的护卫
掺杂到你的人手中,我想他们也只会帮倒忙。我们是打仗,而不是打群架,多一些废物掺
和进来只会破坏战斗群体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导致战斗力下降……”
  当然,鹰刀这番话也有他的道理,可自己就是不甘心。凭什么自己身为义务帮忙的人
要在外边拚死拚活,而真正的事主却可以躲在乌龟壳里逍遥自在?
  鹰刀这个臭猴子和杨四这个猪头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们合作,自己真是倒
了八辈子霉了。
  “布——谷,布谷——”
  在距离长林巷两端的稍远处,担任侦查任务的斥候突然传来有大批敌人来袭的信号。

  紧接着,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呼声也从该处传来,显然是己方斥候在发出信号时不慎
暴露了自身位置,以致被敌方的先锋小队发觉而发生了正面接触。
  至于这几声惨呼究竟是己方的人发出的,还是敌方的人发出的,除了他们自己,谁也
不会知晓。
  看来,敌方指挥袭击战的统领深谙用兵之道,知道在大部队进攻之前应先派遣先锋队
探路,绝不蛮冲蛮干。
  好在此次防守战的防守体系出自卞停这兵法大家之手,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仔细的推敲
,甚至具体到巷口两端应设置什么障碍物、障碍物后应埋伏多少刀斧手、围墙上弓箭手该
如何布置和站位,以及何时进、何时退等具体的防守战术该如何视实际战况而实施……

  有了这样严实可靠的防守体系,相信敌人每跨进长林巷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笑的是,当卞停将这一系列方案细细解释出来时,南宫渐雪尽管听得非常认真,只
差用笔墨去恭谨的记录了,却还是觉得昏头晕脑的。
  她并非是完全的兵法白痴,也曾努力研究过《孙子兵法》、《孟德新书》之类的书籍
,但将书籍上的所有文字倒背如流与在实际中灵活运用完全是两回事。
  卞停这一套立体型防守体系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高深了,实在令她难以全盘吸收和消
化。
  因此,她索性将手下几个队长叫来,让卞停直接面授机宜,逐个分配任务,以免自己
转述时错漏了什么,那就大糟特糟了。
  卞停在布置完毕之后,还特别提醒了一点。
  “这一套防守体系用于两军交战,可说是固若金汤,可是用于江湖上的帮会冲突,却
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因为帮会冲突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武功高手的破坏力有时会对
整个战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冲突的规模越小,武功高手的决定性作用便会越大,甚至有
可能使战事的结果完全颠倒过来。”
  “举个例子来说,帮会冲突中,当某一方完全掌握战斗的主动权时,另一方突然杀出
一位绝顶高手。普通的刀剑箭石对这种高手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但是他却可以用个人的
力量去强行攻下一个左右战局胜负的制高点,并牢牢地控制它。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就是这位高手以一人之力赢得了整个战事的胜利。”
  “像这样的例子在大规模的两军交战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在帮会冲突中却屡见不鲜
。因此,我要特别提醒你注意,若想打赢这场防守战,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干掉敌方队伍
中,可以影响战局的武功高手!”
  回想到卞停对自己的特别嘱咐,南宫渐雪不由懊恼地看了看长林巷左右两端——究竟
敌方的高手会出现在哪一端?若是两端都有高手出现,那自己还不得累死?
  都是些混蛋!杀一个女人要出动两个男人,却留下自己一个女孩子独力支撑大局,现
在的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没风度?
  尽管委屈得想哭,可南宫渐雪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坚叔,麻烦你去守住那一边。若是有敌方高手出现,你就示警通知我,我自会过去
接应。记住,千万不要硬撑,该退便退,若你有什么损伤,我就没法向爹爹交代了。”她
回身向黑暗中的一人说道。
  那人缓缓从黑暗中踱了出来,羽扇纶巾、鹤发童颜,举手投足间颇有飘逸出尘之姿,
正是“庐隐”主人柯坚。
  “庐隐”是南宫世家设置在襄阳城,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秘密机构。南宫渐雪在无人
可用的情况下,不得不将柯坚请了出来。
  她这么做,无疑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柯坚真的在这一战中负伤或者死亡,那么“庐
隐”便彻底瘫痪了,这样的后果即便是南宫渐雪也无法背负得起的。
  而往好的方面去想,就算柯坚在这一战中完好无损,可他隐秘的身份也很有可能暴露
给他人知晓,这将对“庐隐”以后工作的开展极其不利。
  可是,除此之外,自己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出此下策?这件
事如果传到父亲的耳中,父亲一定会勃然大怒吧?
  南宫渐雪的脑中闪过父亲盛怒的脸庞,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七小姐无须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在屋子里已经坐得太久了,有这样的机会,正该出
来活动活动。”柯坚笑道。
  柯坚年轻时本是皖北巨盗,为人愤世嫉俗、颇有些偏颇之处,是一位介于正邪之间的
人物。
  这种性格自然极易激起一些自命为侠义之士的白道武林人士的反感。有一次,皖北的
一家富户遭人劫掠,家中的一个女眷也同时被盗贼奸杀,不知怎的,这一桩无头公案竟无
辜栽到了柯坚的头上,一时间白道武林纷纷出手围捕柯坚。
  柯坚自然不甘心代人受过,怎奈根本无人会听他辩解,无奈之下他只得且战且逃,当
逃到秦淮河畔时,终于被困。
  他自知再无生机,悲愤之下大战群雄,决意与这帮不辨黑白的白道人士拚个同归于尽

  他一人单剑据守秦淮河畔的半月亭,依靠地势之利和群雄浴血死拚,从午间一直周旋
到傍晚,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敌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混淆在一起将半个亭
子都染红了,他犹然不肯认罪受缚。
  就在他完全绝望准备自刎而死之时,南宫苍穹碰巧路过,及时出手镇住群雄并解救了
他。
  彼时南宫苍穹虽然还未继任阀主之位,但为人豪侠仗义颇具侠名,兼且秦淮一带均是
南宫世家的地盘,有他出面保住柯坚,旁人哪敢有什么异议?
  南宫苍穹救了柯坚,可柯坚并不领情。
  他冷冷的问道:“我是一个人人喊杀的采花恶贼,你为什么要救我?”
  南宫苍穹笑道:“我相信你没有做过那件事。如果你真的做了那件事,你的眼神不会
如此倔强和骄傲,你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与人拚死相斗!”
  此言一出,柯坚不禁热泪盈眶,因为南宫苍穹是第一个相信他是无辜的人。
  他不禁又问了一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呢?”
  南宫苍穹正言回答他道:“如果那件事真的是你做的,我将会是你第一个要面对的敌
人!不过我相信这件事绝对不是你做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
  柯坚在南宫家养好伤之后,南宫苍穹极力要求与他一起去查明奸杀案的始末。
  有了南宫世家强大的实力作后盾,调查进行得很顺利,案情也渐渐水落石出,却原来
是皖北某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冒名而为。
  洗清冤白的柯坚向南宫苍穹道谢,南宫苍穹却笑道:“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你,我只
是希望证明自己的眼光是对的而已。”
  柯坚被南宫苍穹的胸襟和气度完全折服了,自此甘心投身于南宫世家门下,为南宫苍
穹效命。
  多年以来,柯坚出生入死东奔西走,为南宫世家解决了无数难题。
  南宫苍穹常常对着他感叹:“一直以来,你总是觉得欠我良多无法报答。可在我看来
,实在是我南宫家亏欠了你啊!你为我南宫家做了那么多的事,已经不是我所能报答得了
的……”
  不能否认南宫苍穹这番话里多多少少有笼络人心的成分,可也的确包含有很多的感激
在里面。
  因此,南宫苍穹赋予柯坚极大的实权,在某一个时期,柯坚甚至成了南宫家仅次于南
宫苍穹的权威人物。
  柯坚人生阅历丰富,深知功高震主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南宫苍穹的几个子女已渐渐
长大成人,再这么下去难免会令人心存芥蒂。
  于是,他主动请辞离开淮阴,甘心到襄阳来挂一个主管情报的闲职,一来他的确具有
情报分析的特长,二来可以避开族内凶险的权力斗争。
  南宫苍穹多方挽留不得,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柯坚之所以不惜犯忌冒险帮助南宫渐雪,并不仅仅是出于喜爱南宫渐雪这个初出茅庐
的小侄女,最重要还是怀着一种报恩的心理。
  虽说这几十年来他为南宫世家做了很多事,可他永远记得是谁在他山穷水尽、走投无
路的情况下解救了他。只要是南宫家的事,即便会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
惜。
  “坚叔,对不起。如果有的选择,我绝对不敢劳烦你的大驾,可是……总之,你千万
小心。”南宫渐雪愧疚道。
  看出南宫渐雪心中的疑虑和担心,柯坚正言道:“小雪,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只要你认为所作的事是正确的,就不要担心你爹爹那边会怎么想。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便
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庐隐暴露了就暴露了,大不了将来重建一个。而我,在襄阳孤零
零地待了这么多年,早就觉得有些气闷无聊,正好趁机出来热闹热闹,将来到了你爹爹那
边,我自会说是我自己要求参战的,与你无干。小雪,你爹爹对你的期望极高,这次委派
你过襄阳来,正是为了锻炼你独自行事的能力,你千万不要让你爹爹失望啊!”
  一直以来柯坚都谨守自己的本分,尊称南宫渐雪为“七小姐”,可此时却不惜犯禁用
长辈的语气来“教训”她,这其中的苦心南宫渐雪岂能不知?
  南宫渐雪不禁感动地握住柯坚的手,沉声道:“多谢坚叔!小雪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去吧!”
  柯坚微微一笑,将手抽出来,俯身躬行下属之礼,肃然道:“谨遵小姐号令!柯坚去
了。”说着,身体轻轻一晃,已飘然向后掠去,消失在长林巷长长的甬道深处。
  望着柯坚远去的背影,南宫渐雪挺了挺腰背,往长林巷的另一端飞行而去,心中却在
默默发誓:“坚叔,你就看着吧!小雪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
  “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从长林巷口的围墙上铺散过来。试图向前突进的己方部队,在留下四五
具尸首之后便不得不又退了回来。
  第一次大意突进时,遭逢到对方出其不意的强劲攻击后的损伤,再加上这几轮的小心
试探的结果,己方已在巷口留下了多达二十多具尸体,这样的伤亡情况和顾善所介绍的“
温家已是空壳”这一情报明显相悖。
  正因顾善错误的情报令自己作了大胆突进这一错误的决定,以致于这次的袭击战有了
一个非常糟糕的开端。
  龙泽秀行在肚里暗暗骂了一句,懊恼地将飞行到眼前的箭矢拨飞,眼睛却紧盯着站立
在巷口的一位老者。自第一轮遭逢到敌人的暗算之后,这位老者便出现在巷口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清冷的月光挥洒下来,在那老者的身上镀了一层银白。淡淡的笑意荡漾在他的眼中,
那是一种充满自信的眼光。
  青灰色的长衫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褶皱。银白色的长发梳理得也很
整齐,在发髻的顶端还戴着一顶纶巾。
  长剑斜指地面,握剑的右手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在他的腰间甚至
还插着一把小小的羽扇。
  从外表上看来,他就像是一个处于长期养尊处优生活中的老学究。
  他当然不会是老学究,尽管看起来像是老学究。
  感受到那老者凛然不惧的超然气势,龙泽秀行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温师仲?”龙泽秀行问道。
  那老者摇了摇头,答道:“柯坚。”
  龙泽秀行点了点头,右手一动,窄锋短刀已滑至手心。
  很显然,如果不解决掉眼前这个碍手碍脚的老人,自己的队伍将陷入被动的局势,再
也无法从这巷口突进半步。
  “不管你是谁,挡我者,死!”龙泽秀行冷冷道。
  刀光如雪。
  双手握住刀柄,龙泽秀行冒着急掠过来的箭雨跃至半空。
  “十字斩!”
  怒喝一声,龙泽秀行终于挥出了这次袭击战的第一刀。沛然的刀气斩断所有阻挡自己
的箭雨,向前方的那位老人头顶压去。
  面对如此惊涛骇浪的一刀,柯坚的瞳孔不由一阵收缩,因为他看出敌方年轻首领的武
功明显比自己高出一筹。
  即便如此,他依然毫无惧色。自从当年在秦淮河畔半月亭的那次血战之后,他便从没
有怕过。
  柯坚长啸一声,向另一个战场的南宫渐雪发出警示之后,手中长剑卷起一团青光,迎
面向挥斩过来的龙泽秀行的咽喉刺去。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敌人有可能斩下自己的头颅,但同样的他也逃不开自己的致命
一剑,比的便是谁更不怕死!
  有那么一瞬间,柯坚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秦淮河畔,又回到了半月亭。
  听到柯坚的长啸声,南宫渐雪知道柯坚正面临强敌的攻击,一时间心内焦躁不已。

  然而,尽管心中的焦躁如火燎一般,她此时却也不敢赶去支援,因为在自己这边同样
也遇到了敌人的攻击,在没有解决这边的问题之前,她如何敢贸然去支援柯坚?
  卞停设计的防守体系果然有效。
  围墙上的弓箭手将敌人的进攻击退一次又一次,即便有些敌人幸运地冲过箭雨,其队
形也早已打乱。
  待到这些游兵散勇冲到巷口时,埋伏在第一道栅栏后的二十名刀斧手便席卷而出,在
并不很宽阔的甬道中列成方阵屠宰对方。
  敌人一退,刀斧手便退到第二道栅栏之后,由第二道栅栏后的一组人替补守在第一道
栅栏后。
  这样轮次交换,己方的刀斧手便可得到充分的休息和处理伤口的时间。
  与守方的井然有序相比,攻击方的情形看起来便十分的不妙了。只要冲入守方弓箭手
的射程范围,迎头便是一阵箭雨,将他们弹压得寸步难行。
  不顾伤亡拚死冲进巷口后,遇见的又是列成方阵的刀斧手们无情的屠刀,这样几轮下
来,着实损失了许多的人手。
  也许是看到这样凌乱的进攻除了使损伤更重以外毫无意义,担任指挥重任的“水隐”
稻本一郎和“木隐”中田眷不得不决定亲自出手。
  作为伊贺流最杰出的忍者,他们似乎更喜欢自己亲上战场杀人,而不是躲在队伍后面
指挥。
  稻本一郎和中田眷将指挥进攻的任务交给他人之后,便混入下一波进攻的队伍中。他
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在下一波进攻时,亲自打头阵,解决围墙上的敌方弓箭手。
  “嘟——嘟——”
  又一轮进攻开始。
  稻本一郎和中田眷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漫天箭雨洒将过来,均被他们用刀拨开,两人
组成的强大真气网几乎覆盖了一丈见方,掩护着在他们后方的战士们向前冲击。
  有了他们二人的掩护,这一轮攻击己方损失的人手明显下降,队形保持得也相对比较
完整。
  待到冲到离围墙尚有五丈左右的距离,稻本一郎和中田眷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厉喝
一声,两道人影转变方向朝围墙上跃去。
  在飞跃的途中,扣在手心的十字镖电闪而出,刹那间便有几名弓箭手哀叫一声跌下墙
头。
  “贼子敢尔!”
  就在他们即将扑上墙头的那一刻,突然一道青光闪现如泰山压顶一般攻来,两人大吃
一惊,腰身一折向下坠去,饶是两人见机极快,却也觉得头皮凉飕飕的,原来头顶发髻已
被来人削去一片。
  二人在地上站定,摸了摸脑袋颇觉庆幸。
  抬头看时,却见前方墙头上威风凛凛地站着一位手持青铜巨斧、身披白色战甲的少女
。正是等待多时的南宫渐雪。
  “有本小姐在,你们两个鼠辈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留下命来;二是夹着尾巴滚蛋……
”南宫渐雪骄傲的俯视稻本一郎和中田眷,唇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感受到南宫渐雪的鄙视,稻本一郎和中田眷不由愤怒地怪叫一声,倾尽全力再度向墙
头扑去。
  一直以来都是鹰刀那臭猴子风头出尽,这次也该轮到自己登场发光了吧!
  南宫渐雪微微一笑,手中战斧划出一道诡异的光芒向下方疾劈下去。
  “先生……该收网了吧!”钟长青焦急地催促着杨四。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开口了。

  杨四却悠闲地躺在一张躺椅上,从身旁小几上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了几口,然后很满足
地叹了口气,赞道:“西湖龙井,果然是难得的好茶,喝在口中清香扑鼻,味甘而不苦…
…好茶!”
  “先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茶经啊!”钟长青埋怨道。
  “不急,不急。打仗跟煮茶一样,都要掌握一个火候。火候未到,再好的茶叶也煮不
出好茶来……”杨四淡淡道。
  这是在襄阳城东的白雁楼上。
  白雁楼几乎算得上是襄阳城内最高的建筑了。楼高五层,登临楼顶,全城景象便可尽
收眼底一览无余。杨四和钟长青出现于此,自然不是偶然。
  无论是鹰刀一方还是蒙彩衣一方,都错误地估计了杨四等人的回防速度,因为他们不
知道有隐龙战舰的存在。
  隐龙战舰的高机动能力,决定了今夜之战蒙彩衣一方注定要以失败告终。
  实际上,在鹰刀苦苦努力说服卞停和南宫渐雪保住温家大宅之前,杨四和钟长青已经
赶回襄阳,回防到位了。
  即便卞停和南宫渐雪不出手,蒙彩衣袭击温家大宅也不可能得手,只是卞停和南宫渐
雪的加入,可以使杨四的布置显得更从容。
  两个多时辰的水路急行军,使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一切都掌握在杨四的手中。
  花溪剑派的夷陵、公安两地堂口从战败开始,经过一系列的清扫战场、清点死亡人数
、调查袭击方是何人所为等等必备的战场总结手续,然后将这些情况上报给小花溪本部,
最后由小花溪发出报复指令给襄阳的蒙彩衣。
  而蒙彩衣这一方若是将该报复指令实施也要经过一系列集合人手、作战计划的部署等
等准备工作……这所有的时间加起来将远远超过己方回防的时间。
  所以,早在温师仲说出隐龙战舰超乎常态的高速度性能之后,杨四已经有将蒙彩衣彻
底逐出襄阳的计划。
  蒙彩衣若是不袭击温家大宅也就罢了,若是真的那么干,那她品尝到的将会是一杯她
自己酿造的苦酒。
  经过“羊肠道”一役,温家和花溪剑派将不可能回归到谈判桌边来,这已是不争的事
实。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皮,那接下来温家所要面对的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常规性战争。
而在这种情况下,再任由蒙彩衣在襄阳搞东搞西大耍阴谋手段,那无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所以,杨四反而期待着空虚的温家大宅能将蒙彩衣隐藏在襄阳的所有实力全部引诱出
来,给它来个一次性终结。
  果然,蒙彩衣没有令自己失望。
  杨四满心希望蒙彩衣也参与了今夜的袭击行动,那样的话,自己将有可能在今夜一战
中杀掉蒙彩衣,稍慰散花在天之灵。
  手中的一杯热茶即将见底,杨四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钟长青一直在关注着长林巷两端的战局,忙答道:“南宫家的人似乎挡不住了,正一
步步往巷子里退。”
  杨四拍了拍手站起来俯过栏杆向下看了一眼,不由微微一笑道:“退而不乱,他们哪
里是挡不住?那是一种诱敌深入的战术,只要将敌军全部引到巷子深处,狭长的甬道便成
了最好的制约力,敌人人数众多的优势将无法发挥,而我方原本分散在巷口两端扼守的人
却可以集中起来,形成一个防御的整体……嘿嘿,看来指挥这次防守战的是个深谙兵法的
高手啊!”他顿了顿,继续道:“敌人差不多都进到巷子里去了,也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刻
了。”
  钟长青眼睛一亮,喜道:“原来如此,先生是想将敌军全歼在巷子里!”
  杨四哈哈一笑,道:“正是!我这招叫做关门打狗!敌人若不进到巷子里去,我这门
又如何关得起来?”
  钟长青大手一挥,苍凉的号角声立时回荡在襄阳城的夜空。
  期待了一整晚的收网好戏,终于上演了。

 


------------------------------------------------------------------------------
--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七章 初现疑云



------------------------------------------------------------------------------
--

  襄阳,顺安客栈。
  若儿虚弱地躺在锦被中,脸颊反常地潮红发烫,双眼紧闭、眼窝深陷。这是典型的风
寒之症。
  自那日为找鹰刀而在蓬莱岛与楚灵不告而别,楚灵策动了全岛人手在海上通夜搜寻,
等找到若儿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分。
  侥天之悻,那夜月清云淡天气极好,若儿的一扁孤舟方才奇迹般地没有迷失方向,也
没有遭遇到什么大风雨。
  只是天寒夜深,若儿在船头摇了一夜的橹,又疲又累又怕之下饱受着潮风露水的侵袭
,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更何况若儿一个全无武功的少女?
  之所以能捱过那九死一生的一夜,多半也是凭着那一股执着的信念。
  在海上无依无靠地漂了一夜,终于被楚灵搜寻到时,她心里一松,便再也支撑不住,
倒了下去。
  这一病来势极其凶猛几乎要了她的小命,好在她从小在渔村长大,体质极佳,再加上
楚灵救助及时,一上岸便立时花重金聘请了当地一位颇具声名的名医看症,几帖固本培源
的汤药下去,才算暂时稳定住了病情。
  楚灵原本打算先返回蓬莱岛,等若儿病养好了才来襄阳寻找鹰刀,怎奈若儿宁死不从
。楚灵苦劝无效之下,只得先转道金陵秦府再做打算,顺便也好打探一下父亲的消息。

  到了金陵秦府,竟然碰巧遇见了在此作客的赵斜阳。
  赵斜阳也是个痴情种子,本着守株待兔的心理死活赖在秦家不走,为的就是盼望能在
这里“巧遇”楚灵。
  当然他完全可以直接造访蓬莱岛,只是楚灵与鹰刀两情相悦,彼此之间的情侣关系更
是经过楚天舒的默许首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死皮赖脸地追到蓬莱岛,无疑授人以柄,难
免对自己和家族的声誉有损。
  如果纯粹是个人的关系倒也罢了,可他身为京师赵家的嫡系长子,无论做什么事都要
顾忌到家族的脸面,以免惹人笑话。
  早在一年前,楚灵和鹰刀私自定情的消息刚刚传遍江湖时,赵斜阳一时受不了刺激,
在江南疯疯癫癫地流浪了几个月,被人引为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对此赵老爷子雷霆大怒

  在幽兰小筑卓夫人的连说带劝之下,赵斜阳总算回到了京城,老老实实地听了许多教
诲。
  谁知过不了几个月,赵老爷子一放松警惕,赵斜阳捱不住相思折磨,居然又溜了出来
折返江南。
  不过这一次他倒学乖了,想来是不忍家中老父再为自己丢脸,竟硬生生克制住了登临
蓬莱岛的欲望,采取了在秦府生磨硬泡的傻办法。
  这一磨便是一个多月,每日里不是吟诗练剑便是睹物思人,每当从下人口中听到“这
竹蜻蜓是表小姐小时极爱的”或“这盆景是表小姐把玩过的”之语,他便不惜花费重金从
下人手中买来堆在自己房中。
  不过几天,他的房中便堆满了各色“垃圾”,却不知这许多物品之中的大多数,楚灵
本人甚至连看也没看过,实在是那些下人们故意利用他的痴情来发笔横财。
  赵斜阳痴固然痴,却也不是傻人,自然知道有许多东西并不是楚灵使用过的“真品”
,然而他所在意的是,当得到某一件物品时的那种欣喜,无论真假,都可以稍稍慰籍一下
相思之苦,金钱上是否损失,反而是末节了。
  对于赵斜阳的莅临,秦道雪并不反感,相反还颇有笼络之意。毕竟赵斜阳是京师赵家
的未来继承人,本人更是一个风流俊俏的人物,若能将他招为快婿,无论对爱女秦琴或者
金陵秦府都是件长脸的好事。
  虽说赵斜阳暗恋楚灵之事普天皆知,但在秦道雪看来不过是少年心性,过去之后便应
该好了,尤其鹰楚二人之事已成定局,赵斜阳再如何痴情也该放下了。
  然则时隔不久,他便发现自己想得实在是太乐观了,赵斜阳之“痴”实在已到了不可
理喻,甚至是有点神经质的地步。
  得出这样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之后,秦道雪那颗“选婿”的心也就渐渐地淡了,只是
碍于情面,不好就此将赵斜阳驱逐出府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真的被赵斜阳等到了。初见伊人时,赵斜阳
几乎不敢相信,随即喜不自胜,暗自得意不已。
  而楚灵心思单纯,自然以为遇见赵斜阳当真是件巧事。赵斜阳暗恋自己的事她也略知
一二,但并不往心里去,在对待赵斜阳的态度上也与从前一样,坦荡大方。
  见到秦道雪之后,楚灵先安排若儿的治病事宜,重新延请名医看症。等安置好若儿,
她才问起父亲的消息,方知楚天舒只在金陵停留了一晚便消失无踪,谁也不知究竟去了哪
里。
  楚灵便跟秦道雪提起高丽宗师“风雷破”崔明勋其人,秦道雪倒是颇为惊异,说并不
曾听说崔明勋来过金陵,倒是有一个名唤李龙阳的高丽王族曾专诚来秦府拜谒。
  楚灵心里一动,深知这位李龙阳是鹰刀的生死之交,只怕略略知道一些鹰刀的消息,
有心想追问下去,但也知道秦道雪素来不喜鹰刀,恐怕自己问也是白问,便决定另找渠道

  楚灵找的是秦琴。秦琴也不瞒她,细细将当日李龙阳来秦府的情景描述了一遍,可楚
灵听了许久,不是夸赞李龙阳的“绝色之姿”惊世骇俗,便是李龙阳行事得体大方。
  秦琴眉飞色舞地从李龙阳进门说起,一直说到离开,足足讲了约一个时辰,偏偏听不
到她提半点有关于鹰刀的事。
  楚灵不由旁敲侧击地问秦琴是否有遗漏,秦琴肯定地摇了摇头,说李龙阳那次纯粹是
礼节性的拜访,随同而来的还有金陵知府,根本没有谈江湖上的事。
  楚灵犹不死心,索性摊开来问秦琴当时李龙阳是否有谈到鹰刀的消息,秦琴想了想,
还是摇头。楚灵知道这个表妹向来与自己亲厚,决计不会欺骗自己,只得作罢。
  才在金陵停留了一晚,若儿又闹着要去襄阳。楚灵拗她不过,只好答应,当下便向舅
父辞行。
  秦道雪一听楚灵等人要去襄阳,不肯放行。他消息灵通,知道花溪剑派有意吞并温家
,襄阳的局势实在已到了一触即发之势,此时去襄阳,简直是自己赶着往火坑里跳。
  怎奈楚灵决心已定坚持要走,秦道雪的百般劝阻全无效应。一来二去,谁也说服不了
谁,场面弄得颇僵。
  赵斜阳见机极快,立刻自荐保护楚灵西上。秦道雪见事已不可挽回,只得勉强答应了
,可还是不放心,从自己府中抽出十多位高手随行护驾。
  就这样,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踏上来襄阳的路途。
  楚灵本身从蓬莱岛带了有十多个护卫,而为了照顾病中的若儿,又多带了四个丫鬟,
并在金陵城内重新聘请了一位名医随行,此时再加上秦府的十多位高手和赵斜阳,整支队
伍足有三四十人。
  女子出行,骑马多有不便,尤其若儿重病在身,就更不能骑马了,这就难免要雇车。
因此,一行人尚未走出金陵城,人数便已增加至四十八人。
  若儿见到这种情况,心中不免嘀咕,这许多人一起上路只怕不大快得起来吧?她却没
想到其实最影响队伍前进速度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她这个病人。
  一路行来,倒也太平无事。只是整支队伍除赵斜阳之外,人人愁云惨雾各怀心事。

  楚灵担心的是若儿的病情,这一路车马劳顿,若儿的病情也就时好时坏,无论医生如
何调理,病情总没什么起色,令人心焦。
  再有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见面的鹰刀,按说鹰刀既然写了那封信,便该有和解之
意。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总觉得有些不安,眼前也老是晃动着当日在岳阳府时鹰刀无情
“抛弃”自己的场景,每每想到这些,心中爱恨交织难以自己,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了下来

  若儿的心思简单些,一是不满队伍前行的速度,二是怕到了襄阳后找不到鹰刀,三是
身子总不见好,成日里病恹恹地躺在车里未免气闷。
  至于其他的丫鬟、护卫和医生等人,由于各司其职,都有责任在肩,心情也未必见好

  唯有赵斜阳一人因为不曾想有此际遇,居然可以伺驾于心上人之侧,心中不禁又是兴
奋又是激动。
  每日里都可以看见楚灵的倩影,运气好时还能与楚灵说上几句话,闻一闻从楚灵身上
飘过来的兰麝之气,这长长的一段路简直就如同在云中漫步一般,心中只盼这条路永远没
有尽头,自己能永远陪着楚灵走下去……
  当然,这样的心思他只能埋在心底,否则大家都是愁云满布,唯有他一人兴高采烈,
那就显得太没心没肺了。
  从金陵到襄阳,在楚灵、若儿等人心中,这条路太长;在赵斜阳心中,这条路却太短
了。但不论是长是短,这条路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在第十天的黄昏时分,总算赶到了襄
阳。
  众人在襄阳城的顺安客栈住下。因为人多,索性将顺安客栈整个包了下来。
  刚刚安顿妥当,若儿便嚷着去找鹰刀。这一提起,楚灵方才省悟过来,鹰刀的那封信
根本没提起他在何处落脚,襄阳城这么大,如何寻找?
  两人商议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由于进城较晚,不多时便已入夜,又
疲又累之下便决定先好好歇息一晚到第二天再说。
  只是这一夜两人都有许多心事,楚灵固然是辗转反侧难以成寐,若儿更是几乎咳了一
夜,显然是心中又忧又急,病势反而加重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楚灵便请了赵斜阳来商量寻人的办法。
  赵斜阳从来不敢有取鹰刀而代之的痴心妄想,因此楚灵一开口,他纵使心中难过,也
是稍纵即逝,依旧尽心尽力地替楚灵筹划。
  赵斜阳是世家子弟,武功虽高,但在俗务上却颇有狗屁不通之嫌,这与聪明与否并无
什么关联,实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过惯了,真正到了要自力更生的时候,就
有了手足无措之感。
  他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两个办法,一是沿街张贴寻人启事,二是各人分散跑到襄阳
街头寻找,看看能否瞎猫撞着死耗子。
  平心而论,赵斜阳出的主意的确不见如何高明,楚灵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心下不禁
拿他与鹰刀比较——若是鹰刀在此,只怕早已想出十七八个好主意了……
  然而,在没有想出更好的方法以前,也只能按照赵斜阳的提议进行了。
  楚灵当即召集人手,除留下一部分人看守客栈之外,剩余的人全部去襄阳街头打听鹰
刀的消息,而她自己却留在客栈中写寻人启事。
  笔墨纸砚准备妥当,待到提起笔来时才觉得甚难入手。该如何写才好呢?沉思良久,
方想起凡寻人启事,均要在开首画一幅肖像。楚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一幅简单的人物
肖像自然难她不倒,当下便在洁白的宣纸上画将起来。
  匆匆几笔勾勒,一个嬉皮笑脸的鹰刀已跃然纸上。为了节省时间,这副肖像是用白描
的手法画就的,尽管着墨不多,却神形兼备唯妙唯肖。
  望着画中的鹰刀,楚灵不禁怔怔出神,连她自己也料想不到第一次画鹰刀的肖像居然
能画得这般好。
  过了许久,她突然回味过来,真正动笔画鹰刀的确是第一次,可实际上自己早已将那
人在心中画过成千上万遍了,那人的影子一直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中,又何曾有过片刻忘
怀?
  一时间,一股自怜自苦的情绪占据了整个胸口,泪水流了下来,将桌上的画像浸湿模
糊,眼见是不能用了。
  赵斜阳本已出了客栈去打听鹰刀的消息,可心中记挂着楚灵,稍稍转了一圈便折回客
栈。甫一进门,恰巧从窗外瞧见楚灵正捧着画像垂泪,心中不由又妒又痛。犹豫半晌,还
是敲开了房门进去。
  见赵斜阳进来,楚灵连忙转过身子拭去泪痕,手中却偷偷将画像揉作一团丢开。赵斜
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开口便问寻人启事是否已经写好。楚灵强笑着摇了摇头。

  赵斜阳笑了笑,不再说话。却铺开纸张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一张寻人启事已然写就
。楚灵接过一看,鹰刀的画像倒也有七八分相似,就是下面的文字颇有点不妥。
  她不禁笑了起来,埋怨道:“又不是考状元比文章,写得这般艰深晦涩,那些没读过
什么书的市井小民怎么看得明白?”
  这一笑,原先的愁闷自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到楚灵的笑容,赵斜阳登时如释重负,便自我嘲笑一番,重新认真写了一张。
  这一次用语简洁,先极为精准地描述了鹰刀的外貌、言行特征,接着写了与己方联络
的地点、方式以及凡能提供鹰刀的线索、踪迹者都将给予一定的悬赏云云。
  楚灵看了之后大加赞赏,并依照他所写的格式临摹起来,半个多时辰过后,两人已分
别写了数十份启事。
  赵斜阳招呼了几个店伙计,塞给他们一些碎银,叮嘱他们将这些启事一张张沿街张贴

  诸事妥当,已到了中饭时间,两人陪着若儿一同用了饭。赵斜阳担心楚灵闲来无事时
又将郁郁寡欢暗自神伤,便一力邀请她上街逛逛。
  楚灵本不想去,可想到赵斜阳为了自己的事这般尽心尽力,一口拒绝人家未免有些不
通人情,再加上若儿也在一旁撺掇,也就应允了。
  最重要的是,楚灵素知自己貌美,凡到一地必会引人围观,如果这件事通过好事之人
传入鹰刀耳中,那么也不失为一个寻找鹰刀的办法。
  两人就这么出客栈而去,随意地在街上闲逛,果然引来无数好事者的围观。
  楚灵也不放在心上,一路观赏襄阳城的风土人情,一路在各色摊贩手中购买一些新鲜
玩意儿,准备带回客栈哄若儿开心。
  因为没有带随从,一应大包小包的礼物都由赵斜阳捧着,然赵斜阳并无半分不满,反
而觉得生平之乐从未有如今天这般,只盼从今而后能永远做楚灵的小跟班便心满意足了。

  逛了一下午,回到客栈将礼物交给若儿。若儿很是喜欢,尤其对一支小糖人爱不释手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楚灵和赵斜阳在购买这支糖人的时候,鹰刀已然瞧见他们,并
同时做出了放弃楚灵的决定。
  世上有许多事都是这样,当你正苦苦追寻某件东西的时候,实际上那件东西却早已在
不经意间与你擦肩而过了。
  ※        ※        ※        ※        ※

  时近二更,赵斜阳与楚灵在房中秉烛而谈,话题无外乎如何着手找寻鹰刀。
  通过一天的寻找,众人都是空手而归。张贴出去的寻人启事倒是起了点效应,天还没
黑,客栈的院子里便乱哄哄地站满了人,一个个不是自称“鹰刀的拜把子兄弟”,便是自
称“鹰刀的患难之交”。
  最可笑的还是一个妖媚的妇人,略有些姿色,行走间搔首弄姿四下顾盼,自以为风情
万种很是迷人的样子。这位妇人一张口便是要十足纹银五十两,因为她提供的是鹰刀最近
的消息。
  楚灵见她一副极有把握的样子,便强忍着厌恶与她详谈,一听之下不由怒不可遏,当
即命人将她叉出门去。
  原来此妇人信誓旦旦地说昨夜鹰刀与她春风一度,期间如何如何缠绵、如何如何亲匿
,到了今晨鹰刀方才不告而别,并在最后婉转地提起她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像鹰刀这样做
完事不付钱的卑劣勾当实在是太过分了,既然楚灵认识鹰刀,希望能就此替鹰刀了了这笔
风流债……
  鹰刀风流归风流,总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对于这一点,楚灵倒是颇具信心,
故而赶起那妇人来毫不犹豫更不手软。
  接着,楚灵还抱着巨大的希望开始亲自盘问“鹰刀的拜把兄弟”和“患难之交”们,
一连问了十多人,这些人不是支支吾吾,便是牛头不对马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楚
灵不禁意兴阑珊,后面的人也就懒得应付了。
  这些人哪里是来提供消息的?根本就是些冲着赏银来的骗子!更有一些登徒子,自在
街头见过楚灵后便神魂颠倒地一直跟踪到客栈,听到寻人的消息,也趁机混充进来,为的
就是好再见上楚灵一面。
  “明天,我想到襄阳温家去撞撞运气。”赵斜阳向楚灵游说道:“鹰兄如今在江湖上
声名甚隆,就算他是伪装匿名潜入襄阳的,只怕也很难瞒过温家的耳目。所以,我打算明
天一早便去温家探探消息。即便他们也没有鹰兄的消息,我们也可以拜托他们代为留意,
他们究竟是地头蛇,找起人来应该比我们更方便。”
  楚灵眉头一皱,道:“温家?听舅父说,温家这段时间正在与花溪剑派对峙,本身已
是焦头烂额了,我们此刻找上门去,只怕他们不见得会尽心尽力地替我们找人。”
  赵斜阳笑了笑道:“不是这么说。平日里我找上门去,他们未必会给我面子,但在这
种时候,他们非卖我这个面子不可。”
  楚灵奇道:“为什么?”
  赵斜阳笑道:“其实道理也简单。此时温家与花溪剑派关系紧张,最需要的是江北各
势力对它的支援,就算得不到别人的支援,也不希望背后有人捣乱。”
  楚灵恍然大悟,道:“正是!你如果用你们赵家的名义去,温家即便不愿意,也要尽
力帮你办事。毕竟在这个时候它已经得罪不起任何一方的势力了。”她顿了顿,突然道:
“只是这么做似乎有要挟之嫌,是不是不太好?”
  赵斜阳犹豫了一下,道:“也算不上什么要挟。大不了我们开出条件,只要温家能帮
我们找到鹰刀,我赵家就与他们结盟,共抗花溪剑派。这样的条件,温家应该不会拒绝。

  楚灵摇了摇头道:“只怕不妥。你赵家立足京师,吃的是皇粮俸禄,与朝廷之间有着
千丝万缕的关系。为此,赵老爷子曾经告知天下,你赵家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会插手江
湖中的事。你这么做等于让赵老爷子为难……还是算了吧!”
  楚灵这般替赵斜阳设身处地的着想,赵斜阳在颇感安慰之余,热血不禁一阵阵上涌,
只觉为了楚灵便是抛头颅撒热血也是心甘情愿。
  他大声道:“既然是江湖中人,又如何避免江湖中事?我爹爹的想法未免有些一厢情
愿了。这件事就这么办吧,我爹爹那边我自会去说,一切有我,你尽管放心。”
  楚灵见赵斜阳执意如此,便不再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睛却怔怔地望着桌上的
烛光出神,神色间不见任何欣喜,反倒隐隐有着一点担忧。
  “怎么?还有什么不妥吗?”赵斜阳问道。
  楚灵默然半晌,微微叹了口气道:“不是,就依你说的办吧!只是我隐隐觉得,我们
这趟来襄阳只怕是来错了。”
  赵斜阳一惊,问道:“为什么?”
  楚灵苦涩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很多人
都说过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我只盼这一次是我的感觉出错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种不好的感觉已铺天盖地而来,如一团黑色浓雾将她吞没,刹那
间,她的心情不由变得很糟糕。
  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呢?
  楚灵不停地默默问着自己,心知今夜恐怕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
--

第八卷(长风笑我) 第八章 风起云涌



------------------------------------------------------------------------------
--

  由于杨四领衔的“战龙”,突然现身在已突入长林巷中的蒙彩衣军的背后,将长林巷
的两端退路彻底堵死,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蒙彩衣军退无可退之下,便如同一头困于笼
中的猛狮一般,唯有拚死力战到底。
  然而,温家外有杨四高明的指挥调度,内有卞停所设计的超绝立体防御网,“战龙”
和南宫渐雪属下族内战士均是由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精英构成,在这种情况下焉会与垂
死挣扎的蒙彩衣军缠斗?
  “战龙”分从两端,保持完整的突击阵形一步步向内挤压。南宫世家战士在明知外面
有援军到来的情况下,宁可拼全力防守住自己的阵线,也不冒险出击,以免不慎被陷入疯
狂状态的蒙彩衣军突破防线,攻入温家大宅,另觅生路逃逸。
  见到形势急转而下,龙泽秀行几度想抛开与己缠斗不休的柯坚,好亲自指挥手下突围
,怎奈柯坚老而弥坚,尽管身上早已负伤累累鲜血淋漓,竟是越战越勇毫不气馁。
  龙泽秀行眼见无法顺利脱身,只得一边应付柯坚,一边分心留意周围战况,希望能找
出一条突出重围的生路来。
  观察了良久,才发现己方实在已陷入死地,再无可逃之处。眼见着众手下军心涣散、
队形混乱,勉强组织起来的几次突击也被敌方轻松地打压回来,地上的死尸越积越多、身
边的人越来越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损失了近一半人。
  他不由陷入绝望之中,心知今夜一战必是全军覆没的命运。
  到处都是喊杀之声、到处都是血腥之气,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袭击任务而已,为什么
会变成这样?
  真是不甘心啊!就算死,也要把眼前这个烦人的死老头解决掉!
  龙泽秀行心中一发狠,抛开一切,决意先杀了柯坚再说。他的眼中寒芒暴闪,手中窄
刃短刀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影,如电闪一般向柯坚喉间划去。
  这一刀实是他生平功力所聚,刀风所过之处竟隐有奔雷之音。柯坚大骇,虽然早已防
备,却哪里能料到他这一刀竟能快到如此地步,眼睛尚未眨上一下,刀气已切割至喉间。

  柯坚本能地向后一仰,只觉颔下一凉,已连胡须带皮被龙泽秀行削去一片。他顾不上
疼痛,左手撑地连滚带爬地向后疾退,极力闪避龙泽秀行接踵而至的连绵后招,怎奈先机
已失,一时之间哪里能够重新扳回?
  龙泽秀行厉喝一声,高高跃起,短刀再度疾劈而下。柯坚此时已退至墙角,再无可退
之地,只得举起右手长剑抵挡,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手中坚韧无比的青锋剑已被龙泽
秀行硬生生斩断。
  龙泽秀行嘿嘿冷笑一声,正待向前补上一刀,却听巷口处一把雄浑的厉喝声传来:“
贼子看箭!”
  破空之声飞掠过来,龙泽秀行举刀一挡,将箭矢击飞,却觉这一箭来势凶猛力道奇大
,知道定是高手所为,不由暗暗警惕。
  而柯坚经此一打搅,早已趁机闪躲开去,手持断剑立稳脚跟,龙泽秀行要想再度得到
杀他的良机,已没有方才那般容易了。
  龙泽秀行看了看柯坚,再转头望向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戎装大
汉正威风凛凛地站立在敌方援军阵营的最前端,张弓引箭虚指着自己。仅从其气势看来,
分明是个一流高手。
  龙泽秀行暗暗叹了口气,心知若是此时不走,只怕是再也走不了了。当下便向柯坚微
微一笑,道:“今夜被你侥幸逃过一难,算你运气好。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来领教高明!

  说着,脚尖在地上一点,向墙头扑去,顺手斩翻一个守护墙头的弓箭手,却见白影一
闪,人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柯坚正要追击,远处那位手持长弓的大汉连忙阻住道:“老爷子且慢!穷寇莫追,还
是清扫战场要紧。”
  柯坚情知龙泽秀行一意要逃的话,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只怕阻拦不住,便依言放弃追击
,将重心转移到对付犹然负隅顽抗的蒙彩衣军身上。
  龙泽秀行一逃,蒙彩衣军在群龙无首之下立时全盘崩溃,再加上温家和南宫世家两家
联军均有高手压阵,不一会儿战局便演变成联军风卷残云般的单方面屠杀行动。
  与此同时,长林巷的另一端也传来捷讯。
  经过一番狠斗,南宫渐雪大发神威,亲手斩下了敌方领军人物稻本一郎和中田眷的首
级,敌酋授首,己方备受鼓舞,气势如虹之下与温家的“战龙”内外夹击,敌人非降即死
,竟没能走脱一人。
  待到这边的战场也清理完毕,两家联军汇成一处,不管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都抱成一
团欢呼庆祝。
  人人的脸上都是疲惫不堪,有很多人甚至全身挂彩,连站也无法站直,可在这种热烈
的气氛渲染下,又有谁不感到高兴呢?
  毕竟,他们是作为胜利的一方活下来的人,再看着周围满地的尸体,倍感生命的可贵

  “敢问这位壮士高姓大名?方才若不是你那一箭,只怕老朽已命丧敌贼之手了。”柯
坚乐呵呵地扯着那戎装大汉道谢。
  那戎装大汉忙道:“老爷子客气了,其实真正要道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在下是温家隐
龙组的‘战龙’大统领钟长青,若不是老爷子仗义相助,我温家早已遭到无妄之灾了。老
爷子,我代表温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谢谢你!”
  隐龙组?战龙?
  柯坚一怔,出于情报分析的习惯,立时陷入沉思之中,对温家的真正实力开始进行重
新评估。
  ※        ※        ※        ※        ※

  第二天,午后。
  温家大宅,大厅。
  厅内众多的仆役、丫鬟们正在忙碌地布置、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晚宴。这是一场盛大的
庆功晚宴,是温师仲专门为了庆祝昨夜的大胜而举行的。
  杨四早早便来到温家,倒不是为了布置宴会而来,这种琐碎的杂事自然无须劳他大驾
。他是应温师仲之邀特别在宴会举行之前到来的,显然温师仲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他商量

  自羊肠道一役和昨夜的血战之后,温师仲越发对他倚重起来,凡有什么重要的举措都
会找他这个超级智囊相商。
  已经好几夜没有好好休息的杨四,看上去并不显得如何疲惫,除了充满血丝的眼瞳之
外,几乎从他身上看不到有任何劳累的痕迹,臃肿矮胖的身材还是那么的灵活、眼神还是
那么的锐利。
  到了之后,里面传来消息说温师仲正在见客,是官府方面的人,暂时不能见他,要他
稍等片刻。
  杨四深知这是官府方面所做的公事文章,昨夜究竟死了许多的人,场面也搞得非常大
,官府虽说和蒙彩衣一方早有默契,却也不能就此不闻不问,总要捏造个理由给广大民众
一个交代。
  杨四见此,便也趁机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假寐休息。
  说不累是假的,武功再高也是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所做的又是高强度的脑力、体
力劳动,怎么会不累?
  但是即便人已躺在椅上,脑子里却依然转个不停,无法真正放松下来。不过这一次,
他想的却是自己的事。
  经过一夜血战之后的温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
繁盛。一切需要善后的工作都有专门的人员进行打点,只是这些头上戴着峨冠、脸上挂满
笑容的“管事”,看起来都是如此的陌生和年轻,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一
样。
  而原来在府里、货栈和码头上担任管事的旧人竟像是同时失踪一般,一个也看不到了

  所有重要的部门和机构也都在一夜间进行了很大的人事变动,许多陌生的新人手持家
主温师仲亲笔签署的委任书进入这些部门,代替原先的老人执掌机构的关键性职务。
  换句话说,整个温家从里到外都像是进行了一次大手术,外表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但支撑温家经济体系的支柱和骨干,却已经彻底的以新代旧了。
  这种变化外人无法察觉,但内部的人却不免有些嘀咕,若不是亲眼看见温师仲依然谈
笑风生地在每个部门巡查日常事务,恐怕难免会让人误会温家已经被人阴谋颠覆了。
  这些新来的人大都还很年轻,充满着朝气。一坐稳位子便大刀阔斧地对整个温家经济
体系进行一系列改革,剔除了一些积痈已久的旧陋陈规,带进来一些崭新的经营理念、管
理方式和奖惩制度。
  再加上用大洒金钱的手段来改善众人的福利,这样一来,很快便拉拢了大部分人的心
,使得温家整个经济体系奇迹般地没有在这一次大地震式的人事变动中崩溃。
  虽说人心浮动是难免的,但整体看来似乎还是朝着乐观的方向走去。
  冷眼旁观这一切,主导这一系列人事变动的显然是温师仲的秘密杀着——隐龙组的“
鱼龙”。看来,温师仲不惜血本、花数十年之功所培育出来的精英,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啊

  一切均在温师仲掌握之中,和过去相比,权力甚至更集中在他一个人的手里。
  毕竟,在过去的体系中,执掌要害部门的,都是些曾经与他一起共同打下江山的老臣
子,这些老臣子从关中一直追随着温师仲来到襄阳创下水运系统,不但有着非常复杂的背
景,彼此之间为了争权夺利也常常相互制肘,给整个体系的健康运行带来极大弊端,尤其
在很多事务的处理过程中,即便温师仲本人也要卖他们个面子。
  历来改朝换代之后的新皇执掌朝政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功臣,为的就是怕出现以
上这种情形,如果当皇帝的说句话、办件事也要顾忌下面的人,那这个皇帝做起来还有什
么趣味可言?
  道理简单,但真正要施行起来却有很大的难度。宋太祖赵匡胤办的巧妙一点,杯酒释
了兵权,老臣子们只好告老回家种田;明太祖朱元璋干的就不太地道了,翻脸不认人,高
举屠刀大杀特杀,昔日将他扶上皇位的老兄弟和老臣子竟没有一个能有善终……
  与他们相比较,温师仲显然有些后知后觉,竟足足等了二十多年才办成了这件事。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鱼龙”是温师仲一手培植出来的,与关中温家本部全无半分干系
。万一关中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温师仲大可切断双方联系,自立门户。
  换句话说,从“鱼龙”执掌长江水运的那一刻起,襄阳温家已经成为一个随时可脱离
关中本部,能独立运作的系统。
  诚然,权力高度集中在一人之手的好处是上下一心、政令通行、办事效率奇高,但它
的最大弊端却是在权力高度集中的同时,也将权力斗争的风险高度聚集在自己一人身上,
这无疑给了阴谋篡位者一个极大的便利,只要有办法取代掌权者,那么顺手全盘接掌他所
拥有的权力也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温师仲此刻在乐津津地筑就权力的高台,却不知他其实也正在挖
掘埋葬自己的坟墓。
  因为隐龙组效忠的对象已经不再是温家家族本身,而是温师仲个人。
  万一温师仲在某一天被他人所取代,那么隐龙组效忠的对象也必然是那个取代者,而
不是温家家族。
  既然老天平白无故地送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再不趁机好好把握,那就太傻了!现
在的形势正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而这个东风又是什么呢?
  自然非鹰刀莫属!
  只要鹰刀娶了温婉儿,以乘龙快婿的身份出入温家,然后劝温师仲立鹰刀为继承人,
最后想办法让温师仲“消失”,那么整个襄阳温家便唾手而得了……
  在这整个计划之中,只有两个难题——其一,劝鹰刀娶温婉儿;其二,让温师仲消失

  本来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劝温师仲立鹰刀为继承人,但这个思想工作早在很久以前已经
埋下过伏笔,再加上近日里温家发生巨变,温恒暴毙、温玄被软禁,温师仲后继无人之下
不立鹰刀又能立谁?
  想到得意之处,杨四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为了避嫌,自昨夜一战之后,他一直没有刻意与鹰刀见面议事,以免温师仲怀疑,而
如今看来,也是时候找个机会好好地跟鹰刀谈谈了……
  “先生……先生……”
  有人走了过来将杨四摇醒。
  杨四睁眼一看,却见此人三十余岁,中等身材,面容平庸无奇,可一副笑脸却很容易
给人好感,正是温家新上任的大总管贾铎。
  温家原有两位总管,宗维汉主外、顾荣同主内,都是昔日与温师仲一同打江山的老臣
子,只是经过这一场变故之后,这两位昔日总管的命运只怕非常凄惨。
  毕竟他们二人收取温玄所贿赂的房产,证据确凿,以温师仲残忍猜忌的性格,绝对不
会轻易放过他们。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新上任、内外统抓的大总管贾铎,只怕是“鱼龙”的最高负
责人了。
  杨四不敢怠慢,连忙从椅上站起身来,回道:“贾大总管随意派个小厮过来招呼杨某
就行了,何须亲劳大驾?”
  贾铎见杨四如此尊重自己,心中有些舒服,忙笑道:“先生客气了。先生劳苦功高,
乃家主最为倚重之人,岂能慢怠?”
  杨四携了贾铎的手,笑道:“贾兄说这样的话就是看不起我杨四了,你我均是尽心尽
力替家主办事的人,别人不知道贾兄的辛苦,我杨四会不知道吗?今天温家能有这样的局
面,贾兄功不可没。只是贾兄做的都是暗底里的苦活累活,不像我杨四做的都是表面上的
文章,别人看的进眼里罢了。”
  这几句话说将下来,不但将贾铎哄得开开心心,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连称呼也由
“贾大总管”变为“贾兄”了。
  最妙的是,杨四在话中隐然以温师仲的心腹自居,并暗示自己十分清楚贾铎的底细,
这样一来,贾铎在他面前就不会有太多的机心和顾忌,这对他了解“鱼龙”的运作将有莫
大的好处。
  贾铎果然甚为感动,道:“论功劳,谁能与先生相比?我贾铎所作的不过都是些份内
之事,先生如此谬赞,真真让我惭愧。”
  杨四哈哈一笑,道:“贾兄就不要自谦了,我们日后需要合作的地方甚多,你我之间
再这般客套就没什么意思了。平心而论,这次我和钟长青连胜两战的确风光,但真正要说
到实际上的功劳,却比贾兄颇有不如。贾兄维持的是我们温家的根本所在,若是失去根本
,我们就是打再多的胜仗也是没用。”他顿了顿,环顾四周,压低嗓音悄悄道:“这些话
家主虽然没有当面对我说出来,但他心里的意思我却是明白的。”
  隐龙组分为三个部门,虽说各个部门互不干涉自成一系,可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各
个部门互相之间会有争宠的问题也是一种必然的现象。
  是以杨四此番故意抬出“战龙”大统领钟长青的名头,就是为了借打压钟长青的手段
来讨好贾铎。这种政治手腕素来是杨四所长,有了机会岂有不大用特用之理?
  贾铎一听不由笑容满面,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兴奋,深觉杨四此人大可一交。说到底,
杨四此人不但为人客气、明白事理,最重要的是他是温师仲面前红得不能再红的人,只要
跟他打好关系,那么对自己日后的前程可说大有裨益。
  他乐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拉着杨四道:“素闻先生好茶,我那里恰好还有一点御贡的
碧螺春,先生几时有空去品评一番?最重要是我刚刚接手府中杂事,有很多地方不甚明了
,以先生大才,必能指点一二,还望先生不要拒绝。”
  杨四在心中微微一笑,知道贾铎此番无事献殷勤,实在是有拉拢自己的心意,当下便
笑道:“都是为温家办事,说不上指点不指点的,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当一一说给贾兄知道
。至于时间嘛!由贾兄自己定好了。对了,请问贾兄,听说官府那边来人了,家主正在应
酬,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贾铎一拍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瞧我,和先生聊得高兴起来就忘
了正事了。官府那边的人已经走了,家主正在书房等你呢!先生,这边请……”
  说着,他亲自在前面带路向温师仲的书房走去。
  杨四连忙阻住:“贾兄,我自己进去好了,府里杂事太多,你去忙吧!”
  贾铎犹豫了一下,笑着答应一声,自顾自去了。
  杨四目送贾铎离开之后,方穿过大厅进入内院,来到温师仲的书房门前,敲了敲门。

  “是杨四吗?快快进来。”温师仲在门内笑道,从他的语音上可以听出他的心情显然
不错。
  进去之后,两人互相客套一番,杨四在椅上坐下,早有丫鬟端上茶点。
  杨四等那丫鬟出去之后,笑着向温师仲道:“家主特地叫杨四前来,未知所为何事?

  温师仲摆了摆手,道:“这个等下再说。想必你也知道适才官府来人了吧?”
  杨四点了点头,道:“知道。这是官府必须要走的一种形式,昨夜的事闹得那么大,
而且又是在城里发生,官府方面于情于理都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温师仲呵呵笑道:“先生的心思果然敏捷,一猜便中。本来官府来人时我还在想该如
何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搪塞过去,谁知那谭知府派来的人一见面就问我们温家昨夜遭
遇的盗匪是否还有活口,说他要带回去审理。这下倒好,省得我绞尽脑汁编造理由了。嘿
嘿,昨夜的生死一战,到了官府的嘴中竟然变成‘遭遇盗匪’了,可笑啊可笑!”
  杨四微微一笑道:“这是想当然尔。蒙彩衣要想救人,除了让官府代为出面之外,没
有更好的办法了。而官府出面要人,说我们温家遭遇了盗匪,他们需要将剩下的活口带回
去审问,这的确是个既合情也合理的要求。如此一来,官府和我们温家都有台阶可下,最
重要的是对襄阳民众也有了很好的解释。”
  温师仲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么说。不过这样也好,我本来就在头痛怎么安置那些俘
虏,放不得、杀不得,总不能关了他们养一辈子吧?着实令人为难。这次我索性趁机将那
些俘虏丢给官府,既给了官府面子,也解决了我自己的麻烦。”说着,他顿了顿,用一种
难得出现在他身上的诚恳语气道:“这一次我温家能闯过难关,论功劳,首推先生。先生
为我温家做了这么多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嗯,我要送先生一样东西……”
  送我东西?温老鸟良心发现了?居然会如此好心?
  杨四一怔,正要开口拒绝,已被温师仲挥手阻住。
  “啪——啪——”温师仲拍了拍手掌。
  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身着一袭紫色锦裘,乌黑的长
发挽成一个髻子散于脑后,行走时低眉垂目脉脉含羞,虽算不上是绝艳之姿,也是难得一
见的美女了。
  她的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盘中似乎放着一柄金灿灿的钥匙。
  杨四大奇,温老鸟莫非要送自己一把金钥匙?有钥匙便会有锁,而需要用锁来封闭着
的物件必然是价值不菲了,尤其这把钥匙是用金子所铸……看来自己这次要发一笔不小的
横财啊,呵呵!
  杨四心中好奇,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静待温师仲自己揭开谜底。
  “可儿,来见过杨四先生……”温师仲笑眯眯地说道。
  那被唤作可儿的少女微一点头,眼睛飞快地在杨四脸上一扫,便又低下头去,缓缓行
到杨四跟前跪下,将手中托盘呈上,口中娇柔婉转道:“可儿见过先生……”
  好像不对劲啊!送个礼物而已,行这么大的礼干什么?
  杨四隐隐觉得不妥,连忙伸手出去要将可儿扶起来,口中却道:“这位姑娘快快请起
,何须行此大礼?”
  谁知那可儿并不起来,依旧跪在地上。
  杨四这才觉得不妙,转头问温师仲道:“家主,你这是……”
  温师仲哈哈一笑,道:“一直以来先生都是孤家寡人,饮食起居也没个细心人照顾,
我瞧着实在是不像话,就替先生作主,特地派人从蜀地买了这个丫头来服侍先生。我知道
先生是蜀人,饮食习惯偏辛辣,而这个丫头恰是蜀中人士,相信她所作的饭菜必能合先生
的口味。哦,对了,我还在隔壁的永安福巷给先生置办了一所宅子,房子虽然不算大,但
一应设施俱全,我还留了五个丫鬟、三个杂役在那里帮你打点一切……”
  说着,温师仲走过来从盘中取过金钥匙塞在杨四手中,续道:“总之,你只要拿了这
柄钥匙,带了可儿过去,就可以像模像样地过日子了。”
  嘿嘿,出手果然阔绰啊!用房子来留下自己的人,再用女人来绑住自己的心……高明
!高明的很!
  杨四露出感激的神色,却将金钥匙推了回去,道:“家主,杨四所作均是份内之事,
实在当不起如此大礼,还请家主收回……”
  温师仲不悦地打断杨四的推辞,道:“我知先生高洁,眼里未必看得起这种俗礼,但
这好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先生如此断然推拒,莫非是看不起我温师仲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容不得杨四拒绝了。
  而实际上杨四也并不打算真正拒绝。因为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认为既然你
收了我的东西,就必须为我尽心办事。
  温师仲用财物和女人来拉拢自己,就一定认为这些东西能够打动自己,能够让自己更
加感激涕零地为他卖命。如果自己坚辞不收,温师仲反而会疑神疑鬼,而收下这份重礼,
温师仲则会更加地信任自己。既是如此,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又装模作样地推脱了几回,杨四终于接受了温师仲的大礼。
  温师仲挥手命可儿退下后,继续对杨四道:“这次我们抢先动手,让花溪剑派吃了大
亏,花溪剑派岂能甘心?接下来必然是对我们大举报复,不知先生有何妙计退敌?”
  刚刚收了人家的大礼,总要略略回报一番的。
  好在杨四早知温师仲有此一问,当下便淡淡一笑,答道:“我们这次抢先动手,给了
花溪剑派报复的借口,这是对我们不利的地方。但是对我们有利的却是,我们这次第一拔
除了蒙彩衣这颗钉在襄阳的钉子,第二重创了花溪剑派夷陵、公安两地的堂口。”
  他续道:“由于花溪剑派的后方并不稳定,还需要大量的人手,他们若要报复,将不
得不顾忌到这一点,如此一来,必然不敢倾尽全力来攻。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连输两场
,实在不能再输了,否则对他们的声誉有损。因此,对他们而言,要打一场必胜的仗显得
极其重要,为了这一点,必然要做足准备工作,而这就需要时间。依我看来,他们最少需
要三个月的时间来作准备。故而这三个月对我们来说是喘息之机。”
  温师仲听得大点其头,深表赞同,示意杨四继续说下去。
  杨四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们的运气应该说是不错的,因为八阀之中至少已有两家
有与我们结盟的意向,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在这三个月里第一件要做的事
是做好外交上的事务,切切实实地与南宫世家和纵意山城敲定结盟事宜,并公布与众。第
二件事,荀途惊说到底是死在我们襄阳,虽说这么久过去了,荀家依然没有派人来问,可
我们却不能不防。在这种时候,我们实在禁不起背后有人捅刀子了。因此,对于这件事的
处理,我们要尽量低调,最好主动派人去给荀家一个交代,并给予一定的赔偿。将荀家拉
拢进我们的阵营,显然有点不切实际,但必须要做到不让他们在背后捅我们一刀。第三件
事,派人向各大门阀试探口风,能争取过来的尽量争取,不能争取过来的也要打听明白他
们究竟是什么立场,以便我们区别对待……”
  听到这里,温师仲不由问道:“区别对待?怎么个区别对待?”
  杨四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色,慢慢道:“能和则和,若有意倒向花溪剑派的,我们要
坚决铲除!大战在即,我们不能让任何对我们有敌意的门派生存在后背,以免到时腹背受
敌难以应付。只要我们温家、南宫世家、纵意山城联盟达成,在整个江北已是处于绝对的
强势。而在这三个月内花溪剑派无法北上,有了这三个月的缓冲时间,我们就有实力将任
何一派门阀扫平。当然,这需要人力、物力和时机等各方面条件的配合……”
  温师仲不由惊呆了。
  这死胖子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自己的门前已是危机四伏,他却还想着对江北各阀
用兵……不过,却不能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也颇为可行。
  厉害!的确厉害!
  杨四突然微微一笑,道:“第四件事……是我杨四想向家主讨杯喜酒喝。”
  温师仲一愣,奇道:“喜酒?什么喜酒?”
  杨四哈哈一笑,道:“令嫒即将出阁下嫁鹰刀,此乃天大的喜事,难道我不该向家主
讨杯喜酒喝吗?”
 

  
  《鹰刀传说》 第十四集 作者:香醉忘忧 


第十四集 




第一章 闺房之乐 


  鹰刀与卞停刺杀蒙彩衣不成返回温家之后,见到的却是杨四和南宫渐雪双方联军胜利
庆贺的场景。 
  出于礼貌,卞停主动对南宫渐雪和杨四作了任务失败的检讨,而鹰刀尽管素来脸皮极
厚,却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杨四和南宫渐雪面前──矮胖子倒也罢了,若被南宫渐雪
这个小丫头奚笑数落,那还不如自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是以,他也就没有去凑这个热闹,招呼也不和众人打一个,迳自进了温家后院,找到
一直悬心挂念自己的淡月,避而不谈刺杀失败之事,反而说笑了几句安抚伊人,随后便歇
下了。 
  这一觉倒是睡得极为香甜,一来这些天的确累了,二来有了淡月在枕席一侧相伴,浓
情蜜语,暖玉温香,想不沉醉也难。 
  等到一觉醒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事可干。一直以来,他已习惯于紧绷着神经过
日子,如今日这般悠闲自在实属难得,不禁有一种不太适应的感觉。呆呆地裹着被子茫然
片刻之后,确信自己的确不是在做梦,立即便欣喜起来,打定主意要好好地陪淡月一天。
 
  因为存着哄淡月开心的意思,鹰刀着实费了一番思量。他偷偷瞒了淡月主仆三人,从
温府厨房要了一只鸡,然后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燃起篝火,刨开鸡腹洗净,塞了姜蒜盐酒
等佐料进去,并用粽叶、湿泥将鸡裹住,扔进篝火之下的热炭中,不多时一只喷香美味的
“叫化鸡”便新鲜出炉了,算算时间,恰恰刚到午膳时候。 
  这“叫化鸡”是他幼年流浪时学会的拿手本领,今番卖弄出来,实是为了讨淡月一个
欢喜罢了。 
  鹰刀兴冲冲地捧了叫化鸡回到借居的小楼,迎面碰上了出来寻他用膳的紫云。紫云见
他满脸笑容地捧着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很是奇怪,鹰刀大为得意,却并不回答,待到用盘
子盛了端上桌,才在淡月主仆的好奇与注目之下揭开谜底。 
  从外形、色泽上看起来,这叫化鸡与温家厨房送过来的满桌佳肴自然无法比拟,可因
为是鹰刀亲手制作之故,淡月主仆先在感情上便给了特别看待,倒觉得这叫化鸡就算是黑
也是别致养眼的黑。再加上鹰刀在一旁加意地诉说制作这道叫化鸡如何如何之难、如何如
何之辛苦,尤令淡月主仆觉得这叫化鸡简直是天下第一稀罕之物了。 
  剥开外皮,一股肉香顿时四溢开来。鹰刀倒也不全是胡吹乱侃,这道叫化鸡的确有它
可取之处,淡月轻轻夹了一筷放入口中,只觉肉质鲜美香嫩可口,再感念到鹰刀的一片心
意,不知不觉眼眶已有些红了。 
  她自幼父母双亡,被无良的兄嫂卖入青楼为妓。从那日起,她便从来不曾渴盼过自己
还会有什么幸福,最大的希望恐怕是等到年老色衰从良之后嫁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实
实在在地过下半辈子罢了。 
  然而,老天似乎从鹰刀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开始眷顾起她来,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那
时,鹰刀只不过见了她一面,甚至连话都不曾与她说上一句,便莫名其妙地花费巨金将她
赎了出来,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淡月很快便发觉自己的心神已不可自拔地为鹰刀所吸
引并深深沉溺下去,尽管她并不了解鹰刀。 
  对于她来说,鹰刀在她眼中由“主人”到“情人”这一角色的转换是极其快速的,快
到令她晕眩而害怕。晕眩产生了幸福,而害怕却令她加倍地付出并不计回报。能爱上一个
人,这已经是老天赐予的最大幸运了。 
  连淡月也料不到自己不但得到了回报,而且所得到的竟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原来,他也是这般地宠爱着自己呢! 
  “就算难吃,也不会难吃到流眼泪的地步吧!碧桃、紫云,你们也尝尝,看是不是果
真那么难吃。”鹰刀笑着招呼道。 
  他当然知道并不是因为自己叫化鸡难吃的缘故,只是不想自己也被淡月的真情流露所
感动,惹得身边两个丫头笑话,便故意岔开了去。 
  两个丫头早已巴不得这一声,纷纷举筷尝了一口。 
  紫云性子腼腆内敛一些,不过瞄了一眼淡月,微笑道:“也还不错啊!比温家的菜式
要好多了。” 
  碧桃却调皮地大呼小叫起来:“好吃着呢!这辈子我还从未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外
表是难看,可味道实在不差!尤其是爷的这番心意……小姐,难怪你感动得想哭,连我也
想哭了。” 
  “你这小蹄子,总有一天我要撕了你的嘴!”淡月又嗔又羞地捶着碧桃的肩膀,心中
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站起身子亲手给鹰刀斟了一杯酒,贴近鹰刀的耳边轻轻道:“碧桃有句话说得不错
,这是我有生以来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谢谢你……”说着,顺势在鹰刀的脸颊上吻了一
下,以示感谢。 
  鹰刀哈哈一笑,将淡月搂至自己的膝上,颇具深意道:“我们的日子还长,总有更好
的东西让你品尝,到那时,你便会知道什么才算是“最美味”了。” 
  这是一个承诺吗? 
  淡月疑惑地望着鹰刀,直至在他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神色,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刹
那间,淡月只觉一股幸福的暖流翻涌过来流遍全身,不由微微叹息一声搂紧了鹰刀,再也
舍不得放手。 
  这一餐饭就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过去。酒足饭饱之后,鹰刀将躺椅搬至庭院中,垫上
厚实柔软的褥垫,然后平躺上去,微眯起双眼,看着蔚蓝天际中的流云或聚或散,暖暖的
冬日铺洒在脸颊上,如同有一双温暖的小手在轻轻抚慰着,什么也不用去想,就那么让心
情在悠闲惬意中飘荡…… 
  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但在这个午后却意外地享受到了。现
实甚至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好,因为他头下枕着的不是褥垫,而是淡月柔软而极具弹性的大
腿。 
  鼻息中传来淡月身体上那股淡淡的体香,她柔软的小手在自己的发际耳端揉捏着,另
一边更有紫云在轻轻捶着自己的大腿,而碧桃却乖巧地坐在一旁小凳上细心地剥出一捧瓜
子仁奉送到嘴边,并不时飘过一个荡漾的眼神,说笑几句……被三个女人这般伺候着,这
样的日子简直赛过活神仙啊! 
  “爷,温老爷午间派人送来一张帖子,说是请你晚上赴宴。”淡月突然道。 
  鹰刀半眯着眼睛笑道:“好不容易打了几场胜仗,摆个庆功宴也属正常。淡月,晚上
你跟我同去吧!” 
  淡月答应一声,口中却迟迟疑疑地又道:“送帖子过来的丫头跟碧桃很熟,她私下里
问了碧桃一些话,说上午的时候有个京城来的公子爷来这边府里打听一个叫鹰刀的人……
碧桃,你说话伶俐些,还是你跟爷说吧!” 
  鹰刀一听“京城”二字,已知此人多半是赵斜阳,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有什么好说的?根本就是和我们爷不相干的事,怎么小姐你也认起真来?”碧桃咯
咯笑道。 
  淡月秀眉微皱道:“你这小蹄子越发没有规矩了,让你说自然有让你说的道理,光在
那里笑什么?快说吧!”她深知那京城来的公子打听的正是鹰刀本人,心中隐隐有不祥之
感,只是碍于碧桃等人并不知道鹰刀的真实身份,不好直说出来。她心中本就担心,碧桃
却如此嬉皮笑脸,自然引得她大为不悦。 
  鹰刀摇手阻住淡月,微笑地对碧桃道:“你不妨说来听听,兴许跟我相干也说不定。
” 
  碧桃诧异地看了鹰刀和淡月两眼,她心灵乖巧,已知事有蹊跷,便不敢隐瞒,说道:
“来送帖子的小翠是温老爷身边的人,以前温老爷有事找爷都是由她来传话,所以跟我很
熟。今天她送帖子来之后,特地偷偷找了我问起爷的事来,我心里奇怪便追问缘由,却原
来有个京城来的公子爷今日上府里来打听一个名叫鹰刀的人。那位公子爷似乎来头很大,
连温老爷也不敢怠慢,接见时很是慎重的样子。小翠是负责伺候茶水的,在一旁偷偷听了
几句,却发觉那位公子爷所打听的人与爷倒有几分相像,尤其那人还呈给温老爷一幅画像
。据小翠说,那画像上的人活脱脱就是爷的相貌,分毫不差……” 
  赵斜阳来寻找自己是意料中事,关键是温师仲如何应对。鹰刀便打断道:“小翠有说
起温老爷是如何回答那人的吗?” 
  话一出口,便意会到自己问得笨了。如果温师仲直承自己在府里,赵斜阳早就来见自
己了。那么温师仲为何要隐瞒呢?这一点倒是值得深思的。 
  碧桃摇了摇头,道:“小翠根本就是捕风捉影,我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再说,小翠
也没有说起温老爷的反应。”她顿了顿,扭头细细打量了鹰刀两眼,不由抿嘴笑道:“瞧
爷这惫懒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与小翠嘴里形容的那个少年英雄是同一个人呢?真真是笑死
人了。” 
  淡月不禁恼道:“碧桃,有你这么跟爷说话的吗?别以为平日里爷宠你疼你,你就可
以没大没小地放肆起来……” 
  鹰刀连忙握住淡月的小手,笑着打圆场,道:“这里又没有外人,碧桃说笑几句也没
有什么,你又何必生气?再说,碧桃并没有说错,我本来就是一个惫懒的俗人啊!“少年
英雄”什么的自然跟我全不相干。” 
  碧桃见鹰刀为她说话,越发得意起来,笑道:“小姐莫要着恼,我并不是说爷不好。
其实像爷这样惫懒才好呢!若爷真的是什么“少年英雄”,那对我们来说反而不好了。”
 
  这倒是新鲜的论调,鹰刀奇道:“这话怎么说?” 
  碧桃嘻嘻一笑道:“道理很简单啊!如果爷真的是什么少年英雄,那俗事必然极多,
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守着我们聊天取乐?最重要的是,凡少年英雄者必然受很多女人仰慕,
以爷风流的脾性……嘻嘻,小姐,恐怕到时有没有你站的地方都很难说啦!有一句诗是怎
么说来着,后悔夫婿去封侯……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碧桃这一番话着实说中了淡月的要害。鹰刀是不是少年英雄尚且另有公论,但鹰刀的
确是一位在江湖上叱吒风云的人物,这可以从温婉儿嘴里的形容以及鹰刀平日所作所为中
瞧出一点端倪来。 
  以前不知鹰刀的真实身份也还不怎么样,后来知道了,明白两人间身份上的悬殊差距
之后,便有些不安起来,尤其是鹰刀对她越好,她便越觉得不安,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简
直可以折磨死人。这样想着,淡月的眼神不由黯淡下来。 
  紫云听了碧桃的说话却笑得趴在鹰刀的腿上直不起腰来,道:“傻丫头,连“悔教夫
婿觅封侯”都不会说,却说成“后悔夫婿去封侯”,真要笑死我了。” 
  碧桃眼睛一眨,对紫云笑道:“我知道你会背诗。记得前儿爷没失踪之前,有一天由
你伺候爷洗浴,后来我进去收拾换洗衣裳,却看到不但满地都是“湿”,连床上都是“湿
”呢!紫云紫云,你果然背得一手好“湿”啊!爷,紫云那天背的“诗”,你听着可还喜
欢吗?呵呵……” 
  鹰刀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爱极碧桃的机敏,故意答道:“紫云那天背的“诗”婉婉转
转、抑扬顿挫,好听之极。我很喜欢。哈哈!” 
  “要死啦!这种事也拿来说……你们……我……我撕了你的嘴!”被揭破隐私的紫云
可没有鹰刀的厚脸皮,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她不敢嗔怪鹰刀,对碧桃却用不着客气,站起
身子便向碧桃扑去。 
  碧桃早有防备,嘻笑着说了声:“我再去拿些果子。”闪在一旁窜向屋里。 
  紫云当然不依,追了上去。一时间,两人笑笑闹闹、你追我打地往屋里去了。 
  望着两人的身影,鹰刀不禁又哈哈大笑起来,只觉闺房之乐莫过于此,心中着实快慰
。与此同时,却给自己提了个醒,莫要因此耽于安乐而忘记身上背负着的无数重责和血仇
。 
  “爷,你就尽管宠着碧桃那丫头吧!”淡月却在一旁怨道。 
  鹰刀微微一笑,翻身起来将淡月搂在怀中,道:“这样才好呢!如果大家都去守什么
狗屁的尊卑之份,拘拘谨谨的,又有什么意味?淡月,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说了。在你眼里
,我既然买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就是天,什么都要依着我顺着我,一切都要看我的
意思过活。你这样想就错了。难道我也像那些纨绔子弟那么混帐吗?我早就说过了,我的
出身和你们一样,都是穷苦人,并不比你们高贵。我们是平等的,不存在什么高下尊卑之
分。” 
  淡月感动道:“爷能这般想,那是爷心胸宽广、气量大,也是我们的福气。但自古以
来讲的就是男尊女卑,应该守的本分我们总是还要守的。” 
  鹰刀摇了摇头,认真道:“淡月,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吗?我原本是一个在
江湖上漂泊的浪子,只是因缘际会之下才侥幸赢得一些微薄的声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
不起,所以我从来不将自己看得有如何重要。但转过头来说,即便在我很潦倒的时候,我
也从来没有将任何人看得高于自己一头,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
个人会比另一个人天生便该低于一等的。王侯将相也罢,市井之徒也罢,只要是人品正、
行事好的,我们都应该尊重;反之,若是行事卑鄙下流,就算他的身份有多么尊贵,我们
也会看他不起。” 
  听到这里,淡月不禁笑了起来,道:“爷这话说的教人奇怪,真是闻所未闻。男尊女
卑、士庶有别,这是圣人说的话,也是千百年来故老相传的规矩,难道这些都是错的吗?
”说着,她顿了顿,在鹰刀额头上亲了一亲,微笑道:“我也知道爷心里的意思,总是教
我别太管着碧桃她们罢了。好好,只要爷不嫌碧桃、紫云太放肆,我又何苦夹在中间做坏
人?总之,到时爷被碧桃闹得头痛的时候别来找我撒气便是了。” 
  鹰刀苦笑起来,心知淡月出身青楼,向来所受的教育便是做低伏小伺候人,要她在自
己片言只语后便将已有的观念全数改变过来,未免有些过于乐观,好在以后相处的时间还
长,这种事也无须着急,只要自己多体贴关注些她便好了。 
  这样想着,他便也将这个话题抛开了,重新在淡月的腿上躺下,顺便将淡月的一只小
手握在手中把玩,却发觉她的腕上有一只翠玉镯子自己从未见过,便问道:“咦,这只镯
子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淡月,你哪里来的这件好东西,怎么我从来不曾见你戴
过?” 
  淡月微微一笑,故意卖了关子,道:“这镯子自然是别人送我的。这个人送我镯子时
虽然没有说什么,我也知道是想从我这里弄些好处回去。” 
  鹰刀笑道:“这么说,这个人是想贿赂你了。我倒不知我们淡月还能给人好处。” 

  淡月也笑了起来,依旧故弄玄虚道:“我自己本身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处给她,而且她
贪图的也不是我对她的好处……” 
  鹰刀好奇道:“这倒奇了。那人不贪图你身上的好处,却要送镯子给你?” 
  淡月笑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名,其他的你自己想去。” 
  鹰刀听了这一句,已知这事恐怕与自己有什么关联,便道:“哪家的孩子这般傻?快
说来听听。” 
  淡月冷笑一声,道:“傻?再聪明不过了。这个送镯子给我的人啊,便是这府里的大
小姐!她为何要送我镯子?你自己琢磨吧!” 
  原来是温婉儿。当着淡月的面,鹰刀不敢随意表现什么,他深通驾驭女人之道,知道
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祸端”。因为若是直承自己与温婉儿过从甚
密,淡月心中必然不快;但若是假意撇清跟温婉儿毫无私情,只怕淡月又会觉得自己不太
老实。遇到这种情形,最好的办法还是避重就轻才好。 
  当下鹰刀便笑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婉儿素来和你亲厚,待你跟姐妹一样,送你
一只镯子也没什么,你又何须多心,将它拉扯到我的身上?” 
  淡月见鹰刀闪烁其词有意逃避,便笑道:“恐怕不是我多心吧!她送我镯子无非是想
向我卖好,并借此来亲近你罢了。其实她这么做根本就是本末倒置。记得我们初进温府时
,你和大小姐在院子里的假山后面做出的那些把戏可没能瞒过我去。想必你们也是老相识
了,私底下究竟有没有什么密约也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照此说来,正该我送些东西给她,
求她准许我伺候爷,即便是为奴为婢,也该先得到她的首肯,这才是正经道理!” 
  淡月这话隐然有一种逼鹰刀表态的意思,鹰刀不敢马虎,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且
不说我跟婉儿没有什么,就算有了什么,又怎么及得上你我二人间患难与共的情分?我们
是我们,她是她,根本就没什么相干。” 
  话说到这个份上,鹰刀自认为已经足以表达自己的诚意了,岂料淡月似乎并未满足,
竟突然泫然欲泣道:“爷心里疼惜淡月,淡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在众人眼里,我们的情
分再深,那也只是“兄妹”之间的情分,淡月永远也不能正大光明地伺候爷,哪里能够如
大小姐那般畅快淋漓地在众人面前表达她的情意……当然,我原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不敢
与大小姐比肩,可是淡月斗胆请爷看在你我间的情分上,哪怕是将我收作你的贴身丫头也
好……总之,我是不愿再做什么“妹妹”了。” 
  妾身份不明,故而郁结在心。一路兜兜转转下来,原来淡月这傻丫头的目的在此!鹰
刀在肚里不由暗暗好笑。云霄阁论坛bbs.yunxiaoge.com 
  其实,即使淡月不提起此事,他也有意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公开的意思,一则为了
还淡月一个公道,毕竟淡月早已成了自己的女人,再这么不清不楚下去,对淡月未免太不
公平;二则,却是为了楚灵。 
  日前在襄阳街头瞧见楚灵和赵斜阳在一起,二人端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当时便
有了玉成的心思。可是楚灵之所以现身襄阳,只怕对自己还存有一丝幻想,既然自己有心
希望楚灵获得幸福,便应该做得更决绝些,索性与淡月成亲,彻底断绝楚灵的念想…… 

  本来自己对楚灵尚有一些不舍,总是希望日后还有弥补裂痕的机会,可自从与卞停一
夕之谈,知道花溪剑派的身后是官府在作后盾之后,明白自己能赢的机会可说万中无一渺
茫之极,既然如此,又何必拖累楚灵甚至楚天舒与蓬莱仙阁随着自己一起下水? 
  尤其是楚天舒首徒萧听雨领衔御前侍卫副统领之职,只怕楚天舒与朝廷之间也颇有一
些干系……自己本就欠楚灵良多,若是明知前途叵测也要为了一己私欲而牵连楚灵也受到
无妄之灾,那自己真是禽兽不如了。 
  真正爱一个人就要处处为对方打算,只要能看到楚灵幸福的笑容,就算陪在她身旁的
不是自己,那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吧! 
  主意是已经打定,可怎么说出来却要另有一番考量。答应地太爽快未免无趣,总要显
得很是为难的样子,才能体现出自己对淡月是如何地看重,这才算有趣。 
  “嗯……淡月,我在江湖中结怨颇多,若是贸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会引来无
数纠纷和祸端,这也正是我当日隐姓埋名潜入襄阳的原因所在。这事……委实难办啊!”
鹰刀故作犹豫道。 
  淡月一听,不由大失所望。她之前以镯子为名借题发挥,为的倒不是与温婉儿争宠,
而是期望能得到一个切切实实的名分,毕竟碧桃所说的大有道理,鹰刀的名头越大,自己
与他之间的差距就会越远,唯有获得一个切切实实的名分之后,才算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这也许是一种私心,可若说以后不能陪在鹰刀身旁,那还不如现在便死了算了,就如
同昙花一样,凋谢在最美丽的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当然,此刻听鹰刀这么一说,立时便打消了心中的奢望。她要这个名分无非是心中爱
极了鹰刀,却又没有信心鹰刀对她能始终如一地宠爱,这才有了这番心思,可是,如果得
到这个名分便会让鹰刀陷入险境,那她则宁愿不要了。 
  淡月心中酸楚,脸上却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反而故意笑道:“爷不用这般认真,淡
月是在逗爷玩呢!其实做“妹妹”才好呢!至少有旁人在的时候不用受你的欺负……”说
是这么说,眼圈却隐隐有些红了。 
  鹰刀不意淡月竟肯如此委屈她自己,心中不禁颇为自责。明知这傻丫头为了自己什么
都愿意做,自己怎么还忍心在这种事上与她耍花枪,惹她心中难过?当下便要向淡月透露
心迹,嘴巴刚刚张开,却听见院子外边有人敲门。 
  一个矮胖的身形闪了进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一派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模样。不是
杨四还会是谁? 
  鹰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笑着招呼杨四一声,道:“不是晚上才赴宴吗?你这么早跑
我这里来干什么?” 
  杨四不理鹰刀,却先给淡月一礼,道:“几日不见,淡月姑娘倒越发清秀可人了。”
 
  淡月对杨四没什么好感,觉得只要他一出现,总没什么好事。但感激他在鹰刀失踪的
那段日子里对自己的照顾,也不好冷眼相对。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回礼道:“多谢先生夸奖。”说着,又转头对鹰刀道:“先生来
了,你们总有很多话要聊,我去吩咐碧桃沏壶好茶来。” 
  鹰刀连忙阻住道:“且慢!我有件事要拜讬死胖子,你先在一旁听听。” 
  淡月大奇,有事拜讬杨四,私下里跟他说就好了,何必要自己旁听?不过,既然鹰刀
提出来,自己倒不便就这么走了。当下便站在鹰刀一旁静听下文。 
  却见鹰刀笑嘻嘻地拉了她的手对杨四道:“死胖子,我想求你做个媒人,在这几日内
我便要娶了淡月过门。” 
  此言一出,不但淡月惊得呆住了,连杨四也是张大了嘴巴,半天无法合拢。 




第二章 温府盛筵 


  杨四心中不由颇为懊悔。他是受温师仲之托专程来此替温婉儿说媒来的,此刻竟被鹰
刀抢先一步提出要与淡月成婚,失了先手。早知如此,根本不用避忌淡月,进门便该主动
说出来……这下,事情反倒更加棘手了。 
  他见机极快,当下在心中默默筹划其他说辞,脸上却端着笑容向鹰刀与淡月贺喜道:
“这是天大的喜事,杨四自该义不容辞!恭喜恭喜!” 
  而淡月虽然喜不自禁却记得鹰刀先前说过的难处,不由担心地在鹰刀耳边细语:“爷
,你先前不是……” 
  鹰刀眼睛一眨,轻笑道:“只许你逗我玩,就不许我逗你玩吗?” 
  淡月仍旧有些怀疑:“我知道你心里疼我,却也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万一因
此出了什么状况,教我怎么过意的去?” 
  鹰刀笑道:“傻丫头,我的真实身份早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了,哪里能瞒得了有心
人?总之,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只须开开心心地等着做我的新娘!” 
  淡月这才确信鹰刀先前的确是在骗自己,不由又羞又喜,偷偷拧了鹰刀一把,娇嗔道
:“你这坏蛋,总要憋着心思耍弄人家,好开心吗?” 
  鹰刀哈哈一笑,道:“那你到底嫁,还是不嫁?” 
  淡月涨红了脸蛋,看看杨四再看看鹰刀,突然将鹰刀的大手拖过来狠狠咬了一口,然
后咯咯笑着飞也似的向后跑了,口中却大声笑道:“嫁!我为什么不嫁?”语音之中,自
然流露出一股欢喜无限之意。 
  让自己的女人能够开心快乐的生活,这才是身为男人的最大责任吧!这样想着,直到
淡月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屋里,鹰刀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 
  “某人居然会自觉地收心养性,还真是令人深感奇怪啊!”没有淡月在一旁,杨四说
起话来便没有了拘谨,变得无所顾忌起来。 
  鹰刀微微一笑,对杨四的说话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既然找上
门来,定然有话要对我说。有事就快说吧!” 
  杨四眉头微皱了一下,觉得还是直接了当点好,便道:“说起来实在是巧,我是受人
之托来给你做个媒的,可是现在……” 
  鹰刀默然半晌,问道:“温婉儿?” 
  杨四点了点头,低声道:“有一件事你或许也有耳闻,温恒的的确确是死在温玄的手
中,乃我亲眼所见。如此一来,等于上天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你娶了温婉儿,
一切将可水到渠成……” 
  温氏二子兄弟相残引起的内乱,逼得温师仲不得不提前出动“隐龙组”来稳定局势,
经过一系列的行动之后总算重新控制住了整个局面,更借此机会铲除了原来盘踞在水运系
统中的所有旧有弊端,此时的温师仲可说站在了权力的颠峰,整个温家的祸福系于一身。
 
  但与此同时,他也成了众矢之的,无论是敌人,还是阴谋篡位者,都急欲杀之而后快
。尤其是后者,只要温师仲一死,谁拥有合法继承权,谁就会拥有整个温家…… 
  两人都是聪明人,这些话根本不用说出来。 
  鹰刀抬起头,眯起眼睛盯着天上浮云出了一会儿神,突然道:“你曾经对我提过要学
刘备借荆州吧?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 
  杨四沉声道:“不错!这个机会,我已等了很久了。” 
  鹰刀转过头盯着杨四,道:“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娶了温婉儿,就算将来得到了整个温
家,天下人也会骂我鹰刀是个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无耻之徒。” 
  杨四点了点头,老实道:“不错!这种事在日后的确会被人引为笑柄。不过大丈夫有
所为有所不为,只要能报仇,这一点点口舌之灾又岂能让你我退缩?” 
  鹰刀摇了摇头,苦笑道:“被人骂几声,对于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反正我被人骂惯了
。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谋夺他人的产业,这种行为……真的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吗?更
何况我刚刚向淡月求婚,大丈夫一诺千金,岂能反悔?” 
  杨四尴尬一笑,无法辩驳。他知道鹰刀虽说是个出身于黑道的浪子,却从来不做违背
良心之事,再劝下去多半也是无益,看来只有先缓一缓,过几天再说了。 
  他不由长叹一声,道:“如此机会徒然放过,委实可惜啊!你还是再想想吧!我先走
了。”说着,便要离开。 
  就在他拔脚要走时,鹰刀却反而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唤住他道:“我答应你。” 

  “嗯?答应我什么?”杨四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 
  一股迷惘的神色在鹰刀眼中一闪而没,他笑道:“娶温婉儿。” 
  杨四大喜,简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不由问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鹰刀摇了摇头,道:“我有说过要拒绝吗?温婉儿既漂亮又有钱,正是每一个男人的
梦想,我怎么会拒绝?不过我有两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 
  杨四笑道:“只要你愿意娶温婉儿,莫说两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我也答应。” 
  鹰刀嘿嘿冷笑道:“你莫要把话说得这么满,我这两个条件可不容易答应。” 
  杨四眉头一皱,缓缓在椅上坐了下来,道:“你且说来听听。” 
  鹰刀慢悠悠道:“我一生之中对许多女人都颇有亏欠,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能负了淡
月。所以我第一个条件是,娶温婉儿可以,但我要先娶淡月。淡月是妻,温婉儿是妾,过
门之后,温婉儿要对淡月执大妇之礼!” 
  杨四立时从椅上蹦了起来,怒道:“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这话叫我怎么去和温师
仲说?淡月姑娘到底是出身于青楼,她作大,温婉儿却作小,这不是个人的事,关乎家族
声誉,换了你是温师仲也不会答应吧?你想拒绝这门婚事,明说好了,不用这般耍我!”
 
  鹰刀冷笑道:“我原说不易办,是你满口地答应下来的。既然如此,这桩婚事不提也
罢。” 
  杨四更是恼怒,大叫道:“臭猴子,提条件也要有个谱才行,难道你叫我去摘星星摘
月亮,我也给你摘了来?我知道你宠爱淡月,但在世人眼中她的确出身不好,这也是无法
勉强的事,请你面对现实好不好?” 
  鹰刀干笑一声,淡淡道:“出身不好?淡月出身不好,我的出身就好了?我可是黑道
小混混出身,既然他温家那么爱面子,就别把女儿嫁给我这种人!” 
  杨四气道:“你简直是蛮不讲理啊!其实淡月嫁过来之后,你多疼爱她一点便是了,
大妇小妾还不都是你老婆?又何苦像个女人一样计较这区区名分?” 
  鹰刀悠悠道:“我就是要计较。我既然答应娶淡月过门,就要给她幸福,绝不容她在
任何人面前低人一头!妓女怎么了?跟着我鹰刀,就是我鹰刀心爱的女人,凭什么她不能
在天下人面前抬起胸膛做人?再说,我是个小流氓小混混,娶个妓女回家做押寨夫人,不
正是天生一对吗?哈哈!” 
  “你……”杨四指着鹰刀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鹰刀却冷眼以对毫不妥协。枉他自
负才智无双,面对鹰刀这无赖竟毫无办法。淡月为大,温婉儿作小,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温师仲就算再傻也不会答应! 
  “也罢,你我各退一步!你同时娶淡月和温婉儿过门,不分大小,如何?这是最后的
底线了。”过了许久,杨四才道。 
  鹰刀刚才开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本来就是漫天要价,杨四作此还价正中下怀。然鹰刀还
是装模作样地沉吟一番,方才勉强答应。 
  “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杨四郁闷地问道,心底却已在盘算该如何向温师仲说淡月的
事了。 
  鹰刀笑道:“第二个条件是,我希望我娶了婉儿之后,能看到我岳丈大人有寿终正寝
的那一天,而不是无故横尸街头……” 
  杨四冷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鹰刀笑容一敛,道:“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我不希望一娶了婉儿之后便立刻给温老
鸟披麻戴孝!娶了女儿,杀了老子,夺其家产,这种下贱的事我不会去做,也不希望你借
我的名头去做!” 
  杨四闷哼一声,默然半晌,突然道:“这才是你愿意娶温婉儿的原因?你想保温老鸟
的命?” 
  鹰刀淡然一笑,道:“温老鸟此刻已然坐在风口浪尖上,身边还有你这种贼心不死之
人。说到底,温家会变成如今的局面,我多多少少也有点责任……婉儿总算对我不错,为
了这一点,我也应该替她做点事……” 
  杨四默然半晌,盯着鹰刀看了许久,眼中突然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冷笑道:“你还真
是正义得令人吃惊啊!跟你这样的人合作,也许是我一生中所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说着,他不再理会鹰刀,缓缓转身离去。 
  “你还是要杀温老鸟吗?”鹰刀急道。 
  杨四没有回头,口中却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温老鸟将自己捧到权力的最
高点上,注定了他日后不得善终!就算我不动手,也有人会抢着动手的,尤其是温家的敌
对势力如蒙彩衣、荆悲情之流。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己去背这无义之名?”他顿了顿,
接着冷笑一声,继续道:“你想保住他的性命?只怕比登天还难吧!” 
  鹰刀低头默然无语,待抬起头时,已然不见了杨四的身影。 
  世间有很多事都是无法由人力控制的,自己只须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却要看天命
了,一切但求心安罢了…… 
  鹰刀想是这般想,究竟无法释怀。过了许久,他才低叹一口气往屋中行去,心情早已
没有了先前的轻松自在。 
  黄昏时分。 
  鹰刀携着盛装的淡月进入花厅之内,立觉厅内的气氛热烈得足以驱散屋外的严寒。虽
说宴会还未开席,但厅内早已挤满了人群,人人笑容满面,东一群西一群的各自聚集成一
个个小圈子,谈论的焦点也大都集中于日前的大战上。 
  “鹰兄寄居于温府,怎的比我这外人来得还迟?嗯,这位是淡月姑娘吧?果然光彩色
照片人。在下是卞停。”还是卞停眼尖,鹰刀一出现在厅口,他便瞧见了,赶忙上来打招
呼。 
  淡月微微一笑,淡淡向卞停回了一个礼,怕卞停有什么密话要与鹰刀说,便知趣地向
鹰刀道:“开席尚早,我先去看大小姐,很快便回来。你暂且陪卞先生说说话吧!”说着
,迳自向人群中去了。 
  淡月一走,卞停便拉了鹰刀在厅角说话,道:“鹰兄,我收到消息说蒙彩衣在今晨时
分出城了……”云霄阁论坛bbs.yunxiao ge.com 
  鹰刀眉毛一挺,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口中却道:“当真?” 
  卞停点了点头,道:“消息来源绝对可靠!以我想来,昨夜一战之后,敌我双方的冲
突已彻底明朗化,而蒙彩衣在襄阳的力量又几乎全军覆没,她就算留在襄阳也没什么意思
了,她是不得不走啊!” 
  鹰刀苦笑道:“昨夜一战,虽说是我们赢了,也把蒙彩衣赶出了襄阳,看起来的确占
了先手,但是接下来敌我双方必然是面对面的正面冲突,比拚的将是各自的实力……从目
前的情势看来,即便温家与你们纵意山城以及南宫世家结盟,恐怕输面还是极大,毕竟江
北一线防线过长,谁也不知花溪剑派会选择从哪里突破,防不胜防啊!” 
  卞停笑道:“最佳的防守莫若进攻。只要我们抢在花溪剑派动手之前先攻击他们,这
样一来,战场的选择权力便会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了。” 
  鹰刀想了想,道:“卞大将的意思,莫非是我们抢先攻击小花溪?” 
  卞停抚掌大笑道:“正是!小花溪是花溪剑派的根本,我们攻其根本,花溪剑派焉能
不救?如此一来,敌我双方主力势必在浙北一地纠缠在一起,就算我们逐渐不敌败退回江
北,花溪剑派最多也只能做到衔尾而追,却因为他主力踪迹已现,再也不能随意选择攻击
点了。这样我们的防守就有了针对性,这场仗也就不那么难打了。” 
  鹰刀不禁颇为心折,叹道:“卞大将果然是兵法大家,这一招投石问路果然妙极,佩
服佩服。” 
  卞停笑了笑,道:“雕虫小技耳。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鹰刀问道:“什么问题?” 
  卞停将头向左边一扬。鹰刀循着卞停的视线看去,却见到南宫渐雪身穿着一袭墨绿色
的宫装俏生生地与温婉儿、淡月等女站在一起,风韵雅致,成为厅内所有男人的目光聚焦
点。 
  从来不曾见过南宫渐雪作此打扮的鹰刀也不禁为她的风采所倾倒,在心底暗暗赞叹了
一番。若是换作往常,只怕他早已挤上前去猛吃豆腐了,但自从经历了楚灵和伊织这两大
失意事后,在感情上倍受打击,人也沉稳了许多,那种喜好渔猎的心情自然淡了不少。 

  “南宫渐雪?她有什么问题?”鹰刀奇道。 
  卞停叹道:“我可以替拓拔大哥作主与温家结盟,但是南宫渐雪却无法代替她老子作
主……这就是个大问题。” 
  此言一出,鹰刀立时省悟。 
  这倒的确是个大问题啊! 
  卞停又道:“因为温家的地盘与南宫家的地盘毗邻,两家在早前的关系颇有点紧张,
今番能否摒弃前嫌共御外敌着实难说的紧。若没有南宫世家的加盟,我们的形势就大大不
妙了……” 
  鹰刀皱着眉头,道:“这就要看温师仲能不能放低姿态去主动迎合南宫苍穹了。以我
看来,最好能派个能言善辩之人专诚去一趟淮阴,以示诚意!” 
  卞停点了点头,道:“不错!而这个最佳人选,莫过于鹰兄你了。” 
  鹰刀奇道:“我?为什么是我……” 
  卞停刚要回答,却见有个青衣仆役走上前来低声招呼二人入席,原来是宴会要正式开
始了。卞停与鹰刀只得互相说了声“过后再细谈”,便由那青衣仆役引领着到各自的席位
上。 
  及至坐到席位上后,鹰刀才发觉席位的座次排得颇为巧妙。 
  与往常的宴会一样,这次温府依然采用左右分席制。大厅最上首有一张面对众人的单
独的方形短桌,显然是家主温师仲的席位。接下来左边的一排是宾客的席位,右边一排便
是主家的席位了。 
  卞停与南宫渐雪二人身份特殊,自然被奉为主客,各自占据一张短桌,分别排在客席
的第一、第二位。接下来的便是南宫渐雪属下的各小队队长的席位,或三人或两人并坐一
桌。 
  因为卞停并没有带属下前来,故而见不到纵意山城一方的人在席位之列。至于昨夜一
战中的大功臣柯坚,因为某种缘故,不便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南宫渐雪自然也没有叫他
一同前来。 
  而在右边的主家席位这边,令人诧异的是鹰刀和淡月竟被排在首位,连杨四的席位也
列于他之后。接下去方才是温府新任总管贾铎、战龙大统领钟长青等人的席位。 
  更令人奇怪的是,在鹰刀这一席位上竟排了三副碗筷,鹰刀居中,下首是淡月,上首
却空在那里始终不见有人来坐。 
  如此安排必有蹊跷。 
  鹰刀不禁向杨四递了个询问的眼色。杨四却神秘地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正在诧异之间,却听见一声豪迈的长笑声自前厅角门处传来,正是身为主人的温师仲
来了。伴在他身旁一同进来的竟是先前还在厅内陪众女说话的温婉儿。 
  很显然,由于两位兄长一死一囚,在今日这种情形下,温婉儿不得不女代子职替父迎
客,来回奔波。 
  看起来温师仲似乎经过一番精心的修饰,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一派志得意满的模样
。他在席位上站定,温婉儿忙伸手替他斟了一杯酒。 
  他举起酒杯,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番我温家能侥幸渡过危难,全仗在座各位的
仗义襄助,此恩此德,我温师仲铭感肺腑。我先干一杯,以表谢意!”说着,仰起头将杯
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共饮一杯。 
  “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卞大将与南宫姑娘!两位摒弃门户之见助我温家共御外敌的义
举,令人深感钦佩。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以后你们若是有用得着我温家的地方,我们也绝
不推辞!若违此誓,天人共弃!请……”斟了第二杯酒,温师仲一脸真诚地向客席的卞停
与南宫渐雪举杯。 
  杨四一听温师仲的话,不禁大伤脑筋,肚里连着骂了十七、八声的“蠢材、笨猪”犹
不解气。 
  这算是结盟的宣言吗?太儿戏了吧!在没有和对方好好沟通,并清楚了解对方的状况
之前,便轻率地表达自己的意愿……万一被当众拒绝的话,事情不是反而会变得更棘手吗
? 
  虽然我是说过要尽快敲定与纵意山城、南宫世家结盟的事,可温老鸟,你他妈的未免
也太心急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同道有难,理该出手,家主太客气了!”卞停淡淡笑道。 
  相对于卞停的棱模两可,南宫渐雪却表达的极为明显:“我与婉儿是好姐妹,姐妹有
难,岂能坐视不理?我只盼昨夜的擅作主张没有给世伯添麻烦就已经很好了,感谢什么的
,万万不敢当。” 
  南宫渐雪将事情扯到“姐妹”交情上,正是一种婉拒的手段,对于这一点,有心人都
可以听得出来。卞停当即甩给鹰刀一个眼色,鹰刀想到之前他说的话,不禁苦笑起来,大
觉卞停颇有先见之明。 
  由于南宫渐雪在一个多月前的沈园一役与昨夜的大战中都曾出过大力,给温师仲造成
了南宫世家有意主动结盟的错觉,故而温师仲一直对与南宫世家结盟一事自信满满,心中
真正担心的倒是纵意山城那一边。 
  谁知事实竟恰恰相反,卞停没有拒绝的意思,南宫渐雪却出乎意料地说了这一番话出
来,他不禁深悔自己实在过于孟浪了。 
  好在他城府极深,尴尬的神色在脸上稍纵即逝,反而笑道:“南宫姑娘说笑了。帮婉
儿就是帮我温家,都是应该感谢的。来,我们干了这杯酒!” 
  三人一同饮尽杯中酒,但气氛却明显已不如先前那般融洽热烈了。 
  戏演的不顺,却总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温师仲示意温婉儿再斟了一杯酒,笑道:“这第三杯酒,我要敬的是一位名满天下的
少年英雄。鹰刀鹰少侠,请!” 
  温师仲这一顶高帽子砸将过来,登时将毫无准备的鹰刀砸得头冒金星。温师仲在事先
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突如其来地揭破了他的真实身份,确实令人不快。 
  好在他本就有不再伪装下去的打算,再加上他为人随意,是以只是在肚中暗暗骂了几
句之后,便堆起笑脸站起身子与温师仲遥相对饮一杯,口中客气道:“家主抬爱了。浪得
虚名而已,哪里称得上少年英雄四个字?” 
  鹰刀在温家一贯用的是“林思若”这个名字,身份更是连温家仆役下人也瞧不起的“
龟公”,所以很多不知情的人一直在奇怪温师仲怎么如此看得起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下九流人物。 
  此刻谜底一揭开,众人不由恍然大悟。与此同时,人人都在胆战心惊地搜索自己的记
忆,生怕自己以前在言行举止上曾对鹰刀有过什么不敬之处。毕竟这位“龟公”是不是真
的少年英雄暂且不论,可“邀月公主的情郎、紫衫逍遥王的乘龙快婿”这块金字招牌却是
货真价实的!普天之下得罪得起楚天舒的人可没有几个…… 
  一时间,厅内众人个个对鹰刀侧目而视,或崇慕、或嫉妒、或两者皆而有之。 
  然而,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身份不同之后,鹰刀在众人眼中的形象
也突然间“玉树临风”起来。 
  温师仲哈哈笑道:“鹰少侠过谦了。少侠在短短的一年之间便由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享
誉大江南北的少年高手,其崛起之快可说是前无古人,真乃少有的异数。最难得的是我温
家与鹰少侠无亲无故,鹰少侠却也凭着一腔热血匿名前来相助御敌,这一份急公好义和不
畏强权的义举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鹰少侠,这“少年英雄”四个字,你绝对当之
无愧!” 
  温师仲左一句“鹰少侠”右一句“鹰少侠”,说得鹰刀暴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他的
脸皮虽厚,这下也大有抵挡不住之感,知道若是再让温师仲说下去,只怕自己非要闹个大
红脸,在群雄面前出丑不可。 
  然这种情势之下,又不能出言阻止,唯有举杯道了声:“举手之劳而已,岂敢当家主
如斯赞誉……”然后拚命灌酒以作掩饰。 
  温师仲再度交代了几句门面话之后,招来一群歌舞妓在席前载歌载舞起来,以飨群雄
。 
  温家请来的歌舞妓自然不同凡响,在衣香鬓影裙裾翻飞的翩翩起舞之际,众妓婉转而
歌流目四盼,有一种说不出的万般风情,而偶尔装作不经意间的衣衫滑落,露出那一小截
白生生的粉臂美腿,更是惹得一干青年男子热血沸腾口干舌燥。至此,曾一度有点尴尬的
气氛重又热烈起来。 
  温老鸟倒也算有些小聪明,深知在座的大都是草莽豪雄,最喜欢的便是醇酒美人,用
这个来招待他们,正是投其所好了。在众人之中,唯一不喜欢这一套的,恐怕就是南宫渐
雪那小丫头…… 
  这般想着,杨四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射到对面的南宫渐雪身上,却骇然发觉南宫渐雪
竟也瞧得趣味盎然不亦乐乎。 
  这丫头……果然是怪胎啊! 
  而另一边。 
  “好看吗?”一个软软的声音突然在鹰刀的耳边悄悄响起。 
  “好看……”鹰刀头也不回地敷衍道。色授魂与的他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众歌妓,哪
里还有什么心思应付他人? 
  “怎么个好看法?”那个声音继续问道。 
  “这些歌妓容貌虽不怎么样,可身材前凸后翘都是一流的好货色,最要命的是皮肤白
……真的好白啊!让人一看就想上去摸上那么一把……”评鉴美女正是鹰刀的一大癖好,
有人见问,这些心底里的话自然而然地便从嘴里溜了出来。 
  “这么好的货色……送你一两个怎么样?”那人继续道,但语气已明显有异了。 
  鹰刀却丝毫不觉,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口中却心不在焉地说道:“那怎么好意
思……”话一出口,立觉不对,连忙转头去看,不禁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原来,倚靠在他身旁说了半天话的,竟然是温婉儿。 




第三章 欢宴鬼影 


  看着鹰刀一副色中恶鬼的模样,温婉儿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不由冷笑道:“也没什么
不好意思的。只要你喜欢,我要我爹爹将这些歌妓全部送给你也无妨。” 
  “这个……你也知道我向来便爱说笑,岂能当真?咦,你怎么会坐到我这一桌来?”
鹰刀干笑几声,顾左右而言他,却用眼睛狠狠扫了左手边的淡月一眼,意思是责怪淡月连
温婉儿来了也不知会自己一声,害得自己出丑。 
  淡月抿嘴一笑,偷偷地用手一指温婉儿再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摇了摇手,示意是温婉
儿不让她说的。尽管如此,任谁也瞧得出淡月的笑容中分明存有幸灾乐祸之意。 
  “这是我的席位,我为何不能坐?”温婉儿恨恨道。 
  “这是你的席位?”鹰刀奇道。 
  难怪这个席位一直到开席之后还是虚席以待,却原来是预备给温婉儿的。 
  世家大族的规矩,凡大宴宾客之际,主人均要在开席敬酒之际于身旁专设一名执壶斟
酒之人,名曰“执壶”,直到敬酒完毕盛宴开始之后,“执壶”者方能返回自己的席位与
宾客同欢。 
  此“执壶”者一般应由最亲近的子侄甚至继承人担当,一来表示对宾客的尊重,二来
也突显主人家门禁森严,万事以“孝”、“礼”二字当先。如今温师仲膝下二子死的死,
囚的囚,唯一能担当这个“执壶”重任的也只有温婉儿了。 
  只是一个疑窦方解,另一个疑窦又起。 
  自己与淡月的席位被排在主家席位之首已是奇事一桩,而温婉儿竟也与自己共据一桌
,那就更是奇中之奇了。 
  鹰刀深知门阀世家的规矩繁杂琐碎,即便是细节末枝也丝毫错乱不得,更何况是大宴
宾客之时的坐席排位?事情很明显,将温婉儿的席位与他排在一桌绝对不会是有人忙中出
错,而是必有深意。那么究竟是什么“深意”呢? 
  鹰刀抬头看看端坐上首悠然自得地饮酒观舞的温师仲,再转头看看下首的杨四,不禁
突有所悟──看来,无论是温师仲还是杨四,甚至其他的人,对我的婚姻大事都比我本人
更要心急啊!只是这么多人当中,究竟有几人是没有目的地真心祝福我婚姻幸福的呢? 

  温婉儿见鹰刀目光游离一派心不所属的神态,只道他依然没能从众歌妓的身上回过魂
来,心内气急,便悄悄从座席底下伸过手去狠狠在鹰刀腿上拧了一把,低声怨道:“你这
风流的毛病几时才能改掉?我爹爹在瞧着呢!你能否自重一点?” 
  只要有利用的价值,我就是下流无耻到极点,恐怕你爹爹也不会在意吧? 
  鹰刀心中这般想着,手却在坐席底下捉住温婉儿的柔荑,低声笑道:“你是不是怕我
的形象不好,被你爹爹瞧在眼里,影响他对我的观感?” 
  温婉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鹰刀捉住左手,虽说是在桌底,旁人无法瞧见,可心中究竟
忐忑不安,脸上不由自主地便如烧着一般晕红开来。 
  她用力甩了甩手,想要挣脱,怎奈鹰刀的大手便如铁钳一般将自己的左手紧紧握住,
竟无法甩脱,只得求道:“快放开,若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鹰刀笑道,一脸的无赖相。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先放开我的手好不好?”温婉儿又羞又急,软语相求道。 

  鹰刀不忍她受窘,嘻嘻一笑放开她的左手,口中却悠悠道:“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
知道。你是怕你爹爹瞧我的模样不顺眼,那就无法嫁给我了……” 
  心底的心思被鹰刀猜个正着,温婉儿羞上加羞,只盼地上突然裂开一个大洞好钻了进
去。 
  过了许久,温婉儿方红着脸道:“谁要嫁给你?自说自话,好不要脸……” 
  “咦?怎么你不愿嫁给我吗?”鹰刀故作惊奇道。 
  温婉儿得意的娇笑道:“你当自己是香馍馍吗?每个人都抢着要嫁给你?” 
  “啊?这下可糟了……”鹰刀微叹一口气,装出一副大糟特糟的模样。 
  温婉儿奇道:“什么糟了?” 
  “我刚刚拜讬杨胖子向你爹爹提亲呀!”鹰刀装腔作势道。 
  “真的?你……真的向我爹爹……”温婉儿惊喜道,一颗心霍霍跳动,又是开心又是
兴奋。这死鬼,终于开口求婚了吗? 
  “哪知你根本不愿意嫁给我。既然如此,待会儿我找杨胖子说一声,此事就此作罢了
吧!”鹰刀既似惋惜,又似无奈道。 
  温婉儿登时急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偏偏方才将话说得过满,此时再要改口已无
转圜的余地。 
  她思量许久,总算想到一个可以挽回的理由:“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所定,只
要我爹爹愿意,我纵使不愿也无可奈何……那个,只怕我爹爹已经许了婚事也说不定……
” 
  鹰刀暗暗嘻笑不已,深知这小妮子心中早已千肯万肯,就是嘴上不肯服输而已。云 霄
 阁 论坛bbs.yunxiaoge.com 
  于是,他故意板着脸摇头道:“婚姻大事,总要你情我愿才好!你放心,你若是真的
不愿嫁我,即便你爹爹已许了婚事,我也会想办法推脱的……” 
  “你……”温婉儿甚是惶急,却不知如何开口。到了最后,终于还是抛开矜持,用极
小声的声音说道:“我……我的心思,你应该……应该知道的。”话未说完,头已越垂越
低,连看也不敢看鹰刀一眼。 
  “是啊!我知道啊!你是不愿嫁给我的。”鹰刀微笑道。 
  “我……愿意……愿意的……”温婉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楚的程度。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淡月“咯咯”的笑声。温婉儿连忙抬起头,只见淡月已笑得
整个人都倚在鹰刀怀中,而鹰刀却正用一种得意的神态微笑着望着自己。 
  她这才省悟过来,原来鹰刀只是在故意耍弄自己,不由嗔道:“你们好坏,联了手来
逗人家!” 
  淡月忙笑着分辩道:“我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听你们打情骂俏,哪有跟他联手?我倒
是想与他联手,可你们两人聊得那么起劲,眼里哪里还有我的存在?” 
  温婉儿绕过鹰刀,在淡月柔嫩的脸上轻轻拧了一把,笑道:“连你也来欺负我吗?看
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淡月嘻嘻笑道:“我哪里敢欺负你?过不多久,某人就是堂堂的鹰夫人了,我又怎么
会那么笨,在这个时候得罪你?” 
  温婉儿又羞又喜,想要扑过去与淡月嬉闹,却顾忌到大庭广众之下诸多不便,便向鹰
刀道:“你也不管管她,就看着我被她欺负吗?” 
  鹰刀哈哈一笑道:“淡月说得并没有错,我怎么管?” 
  温婉儿嗔笑道:“我知道淡月妹妹是你的心肝宝贝儿,你当然护着她了。” 
  鹰刀嘻嘻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岂会有意偏袒哪个?” 
  此言一出,两女不由相视一笑,齐声笑骂道:“就会哄人开心,油嘴滑舌。” 
  三人说说笑笑兴致盎然,连歌舞妓的精彩表演也忘了瞧。突然,厅内乐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三人抬眼去看,却见众歌妓正围成一团向众人谢幕,原来
表演已然结束了。 
  温师仲大声笑道:“这些歌舞妓是我特意从城内各青楼搜罗来款待各位的,虽不十分
出众,也算是集襄阳的满城春色于一地了,还盼能入各位的法眼。等到退席之后,各位若
还有余兴,可以去后院的“清风苑”继续听歌观舞,总是让大家尽兴而归才好……” 
  厅内众人不由齐声叫好,对温师仲好感大增,觉得他待客有道极为识趣。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已聚集到自己身上,温师仲突然转身向鹰刀这边瞧来,温言道:“
淡月姑娘,这几日我温家乱成一团,婉儿又素来不通杂务,多亏姑娘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淡月站起身来客气道:“淡月也是不忍婉儿姐姐独自辛劳,才不知深浅地出来分担一
些粗活,还盼温老爷莫要责怪淡月鲁莽。” 
  温师仲笑道:“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会责怪于你?淡月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也不
知该讲不该讲?” 
  淡月微微一笑道:“只要力所能及,温老爷但有所命,淡月无不遵从。” 
  温师仲哈哈一笑道:“做是做得到的,就看淡月姑娘愿意不愿意了。是这样的,婉儿
她母亲去世的早,整个家里都是男人,她就一直盼着能有个姐妹说说心里话。自从你来了
之后,我见她人也开心了,笑容也多了。为人父母者,总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好,我见你与
婉儿如此投缘,便有心想认你做个女儿,一来可以陪婉儿说说话解解闷,二来我不在的时
候,家里一些事也可以帮她拿拿主意……不知淡月姑娘可愿意认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为
义父?” 
  认义父?温老鸟是什么意思? 
  鹰刀和淡月相顾愕然,谁也不知温师仲此举究竟有何居心。鹰刀仔细想了想,觉得并
没什么坏处,便向淡月点了点头。 
  得到鹰刀的首肯,淡月当即跨出座席来到温师仲桌前,微笑着在厅内众人的喝彩声中
缓缓跪了下去,道:“淡月见过义父。” 
  “好好好,快快起来。义父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佩虽不值几个钱,可它是我
温家祖传之物,今日权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希望不要嫌弃才好。”温师仲哈哈笑着离席将
淡月扶起,并从怀中取出一块手掌大小、通体碧绿的玉佩塞至淡月手中。 
  温师仲口中说着不值钱,可那玉佩造型古朴触手微温,一看便知至少值千金之数,如
此贵重之物拿在手中,淡月不禁有些惴然。踌躇了一会儿,情知无法推却,只得拜领。 

  一时间,厅内众人纷纷举杯向温师仲与淡月两人祝贺,如此乱哄哄地热闹了许久,淡
月方才脱身回到鹰刀席间。 
  她将玉佩悄悄递给鹰刀,鹰刀拿在手中端详片刻,不由嘿嘿笑道:“淡月,你运气不
错啊!这玉佩可是上好的蓝田玉所雕,看起来似乎也是上百年的东西,如果拿出去卖的话
,总能值个一千多两银子吧!嘿嘿,你义父出手可真不轻啊!” 
  温婉儿也探过头来看了看,笑道:“这件玉佩,连我都没见过呢!的确是件好东西。
淡月妹妹,看来爹爹真的挺喜欢你啊……” 
  淡月皱起秀眉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教我如何当得起?婉儿姐姐,等席散了之后,
你帮我将这块玉佩还给你爹爹吧!” 
  温婉儿笑道:“什么你爹爹我爹爹,应该我们两人的爹爹啦!你让我帮你还玉佩,莫
非是不愿做我的妹妹吗?” 
  淡月笑道:“怎么会?实在是这件玉佩……” 
  她的话尚未说完,已被鹰刀笑着打断:“既然已经收下来了,又何必再送回去?如果
你实在不想要,不如给我算了,呵呵。” 
  嘴中开着玩笑,心里却在猜度温师仲此番举动的真实意图。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温老鸟出这般大的本钱,理当有所企图才是,可淡月又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令温师仲心动
的? 
  就在鹰刀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温师仲已然自动揭开谜底。 
  “各位朋友,今夜请大家来我温家喝这一顿酒宴,不光是为了酬谢大家对我温家的鼎
力相助,更希望大家为我作一个见证!”在所有人杯来盏往酒酣耳热之刻,温师仲又突发
豪语:“忆古昔,尧以二女娥皇女英下嫁于舜,成为千古美谈。我温师仲不才,也愿效仿
先贤,将两个心爱的女儿嫁于……鹰刀鹰少侠!还望大家一同为这桩美事做个见证!” 

  温师仲此言一出,厅内立时炸开了锅。得到温师仲当众许婚,温婉儿与淡月两女固然
又羞又喜,厅内众人也是议论纷纷,喧哗不已,有的人羡慕,也有的人嫉妒,但多数人还
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此事。 
  这毕竟是温家的家事,温师仲既然愿意将两个女儿都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色鬼,这是
谁也无法干涉的,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刚刚认下的“义女”。 
  而鹰刀却终于明白了温师仲为何要收淡月做“义女”了。以温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将
女儿下嫁于一个无权无势的浪子已是委屈,如果还要无分大小地与一个青楼女子共事一夫
,岂非更加难堪?为了脸面上好看一些,温师仲索性将淡月收为义女,抬高淡月的身份,
这样一来,也就勉强说得过去了。 
  鹰刀在心中嘿嘿冷笑几声,情知如此妙招多半出自杨四这死胖子之手,便转头看了杨
四一眼,果然见到杨四冲着自己诡秘一笑,想来自己并没有猜错。 
  既然温师仲如此苦心孤诣地要成全自己大享齐人之福,自己就不用再客气了。 
  鹰刀哈哈一笑,站起身子,正待发表一下对温老鸟如滔滔黄河之水一般的感激之情,
嘴巴尚未张开,却听到厅门左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道惨厉沙哑的哭声,其音极细,然悲悲切
切地直钻入每个人的耳朵之中,竟使人不知不觉地受其影响,定力稍差的人甚至已经脸现
哀容。 
  在这欢庆之刻,这一缕哭声骤然搀杂进来,自然极不协调。 
  温师仲脸显怒容,喝道:“什么人?” 
  “我死了尚未足三个月,尸骨未寒,你便要兴高采烈地嫁给鹰刀这登徒浪子,婉儿婉
儿,你对得起我吗?” 
  同样是那把阴气森森且沙哑的嗓音,但此刻却是响起在厅门的右下角。可等到厅内群
雄循声望去时,却发觉该处只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面带惊容的丫鬟和仆役,并无其他人影
。 
  “啊!荀……荀途惊……是荀途惊的声音……鬼!有鬼啊!”温婉儿突地高声惊呼起
来。 
  她脸色铁青,两手紧紧抓住鹰刀的衣袖,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厅门,牙关咯咯作响。
厅内众人中,只有她与荀途惊最为熟悉,是以一听之下立时听出是荀途惊的声音。 
  荀途惊?他不是死了吗? 
  鹰刀心内一阵疑惑,却拍了拍畏缩在他怀中的温婉儿,低声安慰道:“鬼神之说纯属
无稽之谈,岂能相信?即便是有鬼,厅内有这许多人在,我们也用不着害怕。” 
  “砰”的一声,原本半掩着的厅门忽然毫无征兆地洞开,屋外凛冽的寒风由敞开着的
大门扑卷进来,紧接着众人只觉眼前一暗,原本悬于大厅两壁的几十盏油灯竟无故灭了许
多,光线也骤然暗了下来。 
  一时间,原本喧哗热闹的大厅登时变得分外幽静,昏暗的灯影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诡异
地摇曳,厅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觉对方满脸俱是惊骇之色。 
  这下连温师仲也微微有些变色,他自席中站起身子,转头四顾寻找敌踪,口中厉声喝
道:“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我温家装神弄鬼?” 
  “啊……我死的好惨啊……啊……”鬼气森森的嗓音却再度由门外响起。 
  只见一道白乎乎的身影自极远处的黑暗中缓缓浮现,在空中飘飘荡荡忽隐忽现,时而
在东,又时而在西,悲惨凄厉的哭音在夜空中盘旋回荡,不绝于耳。 
  难道……这世间当真有鬼吗? 
  面对此情此景,素来不信鬼神的鹰刀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只觉抱着淡月和温婉
儿两人的手中已俱是冷汗。 
  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人假扮鬼怪来骇人的可能性,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还是觉得有很
多事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首先,第一次发出哭音之时是在厅门左下角,但第二次出声时,人已到了厅门右下角
了。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如此快速地移形换位,绝难做到。 
  其二,即便这个人轻身功夫极高,能做到第一步,但到了第三次发出声音时人却在门
外了。起始时厅门是虚掩着的,当厅门骤然打开的那一刻,每个人的眼睛都集中在厅门处
,莫说是人,就算真的是鬼,恐怕也不能无声无息不为人所察地自厅门溜出去,再装成那
个白色的“鬼影”由远处飘来吓人。 
  其三,那“鬼影”在空中飘飘荡荡,自始至终脚不沾尘,当今之世只怕还没有任何一
个人类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虚空飞行,即便是真气内力已达通玄境界的武林第一人楚天舒也
不可能。 
  这世间当然不会有鬼,但若以上这些行为是人所做,那么这个人只有比鬼更可怕!因
为从常理来说,此人既然能在这许多高手面前来去自如,连影子也摸他不着,那么他若想
取厅内任何一人的性命都犹如探囊取物。 
  鬼也许可怕,但究竟是虚无飘渺之事不足采信,这世间真正可怕却还是人! 
  “婉儿……婉儿……我好想你啊!你不如跟了我去做一对阴世夫妻……”那“鬼影”
忽然如电闪一般自远处向厅门前飘来,可到了离厅门仍有丈许处时却虚晃一下,又向远处
飘荡而去。 
  “他要来抓我啦……他要来抓我啦……鹰大哥,我好害怕,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温婉儿被吓得唇青脸白,若不是有鹰刀陪伴一旁,只怕早已晕过去了。 
  不能再这般被动下去了!鹰刀向下席的杨四与对面的卞停打了个眼色,分别指了指左
右窗户和大门,示意三人分头出击向外包抄。 
  杨四与卞停二人点头同意之后,鹰刀顺手将温婉儿递给淡月,淡月虽然同样被吓得手
足冰凉,却因为对鹰刀有着盲目的自信,还是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接过温婉儿,搂在怀中
。 
  准备妥当之后,三人同时动作。杨四离厅门最近,他选择由大门冲出,鹰刀和卞停则
一个倒翻,分别由左右窗户向外扑出。 
  三人都知无论对方是人是鬼,都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抵挡,是以他们在冲出屋外之后,
第一件事便是分别从三个方向全力向那道鬼影包抄过去,以期集三人之力合力对付敌人。
 
  卞停功力最高,在飞行途中便抖出背后枪囊中的破阵枪接好,后发先至,离那白衣鬼
影犹有一丈之遥便运劲蓄势一招“撩火式”由下而上挑去。 
  鹰刀与杨四仅仅迟了一息时间,也紧跟在卞停之后,一个用刀,一个用拳,分从左右
夹击那鬼影。 
  只听“轰”的一声,三人的劲力先后击中那鬼影。三人俱是当世高手,此番合力一击
是何等威势,那白衣鬼影连哼也没有哼上一声,便被撕裂成无数血块飞散于地。 
  “不对!” 
  当三人发出那惊天动地的一招之后,已同时惊呼出来。那白衣鬼影故弄玄虚了这么久
,将所有的人都吓得心惊胆跳,焉会如此不堪一击?毫无疑问,这具被三人撕为碎片的白
衣鬼影必然是敌人随意找来的替死鬼。 
  三人瞪着血肉模糊的草坪,不由面面相觑。 
  还是鹰刀见机快,高呼一声道:“不好,莫要中了那厮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快回去
。”说着,也不等杨四与卞停二人,当先向花厅疾掠回去。 
  杨四与卞停一听,也欲跟在鹰刀身后而去。但就在杨四纵身而起之时,眼角突然瞄见
不远处有一条由上而下垂着的长长的黑色丝线,由于夜色极黑,一般人很容易便会将这条
奇怪的丝线忽略过去。 
  他不由心中一动,对卞停道:“你先回去,我稍后便来。” 
  卞停不知杨四为何要停留当地,可时间紧急不容多想,当下便告诫一句“小心”,去
势不改,紧随着鹰刀掠向花厅。 
  杨四走过去提了一下那条丝线,却见丝线垂于地上的一端系在一个破碎的十字木架上
,那木架上犹然捆着一截模糊的血块,很显然这血块正是那白衣鬼影的惨躯。 
  他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计较,便循着那黑色丝线的另一端向上抬眼望去,果然发现那
丝线的另一端高高悬于横贯夜空的两条更长的黑色丝线上,连接这两横一竖三条丝线的是
一组铁质滑轮。 
  杨四沿着那两条横贯夜空的丝线来回走了一趟,发现这两条丝线的两端分别系于一棵
大树的树梢和温府大厅的屋檐角上,树梢与屋檐角上还各有几组滑轮。 
  至此,白衣“鬼”影能够快速地驱前退后且悬浮于空中不堕的谜底,终于全数揭开─
─原来所谓的“鬼”影不过是有人利用了这几条丝线与滑轮来操控的傀儡! 
  有很多诡异之事看起来似乎极其恐怖吓人,可真正说穿了,其实是很简单普通的一回
事而已。所谓恐惧,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的一种心理作用罢了。 
  杨四摇头苦笑了一下,转身朝花厅掠去。可在他的心中,仍然有一个疑问没有得到答
案。 
  这个装神弄鬼的人究竟又是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厅内“飘”出厅外的? 




第四章 鹰潭鬼客 


  杨四回到厅内之后,却发现鹰刀与卞停正站在门口窃窃私语。厅内一切如常,想来那
装神弄鬼之人并不曾使用什么调虎离山之计。 
  见杨四进来,鹰刀开口问道:“杨胖子,你在外边有什么发现?” 
  杨四当下将有人利用黑丝线与滑轮来操纵傀儡装鬼吓人的情况细说了一遍。 
  “黑色的丝线?你看是不是这种线?”听了杨四的说话之后,卞停将手中的一团黑色
丝线递给杨四。 
  杨四接过一看,见那丝线无论颜色、质地与粗细都与屋外所见的并无二致,忙道:“
正是这种丝线。这丝线,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们是在这门框上发现的。”鹰刀指着花厅的厅门回答道。 
  杨四走到门前看了看,再仔细测算了一下手中丝线的长度,闭目沉思片刻,眉头忽然
舒展开来,笑道:“这丝线的一端是系在门框上,那另一端是否在厅内右边的某个窗口呢
?” 
  鹰刀咦了一声,奇道:“你怎会知道?” 
  杨四哈哈低笑一声,道:“说穿了,也就一文不值了。我一直想不通那厮是如何在我
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卞大将、臭猴子,我们都被他给耍了!
” 
  卞停与鹰刀对望一眼,不禁异口同声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究竟那厮是如何溜出去
的?快快说出来吧!” 
  杨四笑道:“其实这团丝线已经告诉了我们想要的答案。这丝线的一端系在门框上,
另一端却攥在那厮的手中,而那厮在溜出去之前早已站在右边的窗口边。他乃是从窗口溜
出去,而非大门……” 
  鹰刀与卞停俱是才智卓绝之士,经过杨四点醒,立时恍然大悟,并在脑中勾勒那厮溜
出大厅的情形,不由同时点头道:“不错!定然是从窗口溜出去的。” 
  杨四微微一笑道:“当时他早已站在窗口边,大家正被他弄出来的鬼哭狼嚎搞得疑神
疑鬼精神紧张,在这种时候,他一拉手中的丝线,大门猛然打开,所有人的注意力必然被
吸引到厅门处。而他趁此机会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打灭一些烛火,在灯光骤然暗下来的时候
,方才从窗口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然后翻上屋顶,以丝线操纵早已布置好的傀儡来装神
弄鬼……” 
  卞停赞道:“杨四先生果然不愧智者之名,仅凭一点蛛丝马迹便能将那厮辛苦布置的
一切全盘揭破,卞某佩服。” 
  鹰刀却笑道:“卞大将先别忙着夸他,我还有问题要问。杨胖子,你为何一进来便肯
定地知道那厮是从右边窗口溜出去的?” 
  杨四哈哈一笑,道:“这个问题问得也忒笨了。那厮在溜出去之前发出的声音是在右
边响起,他没有道理舍近求远,又绕到左边窗口出去吧?” 
  鹰刀脸上一红,心道自己这个问题果然问得笨了,但嘴上却不肯承认,仍然强词夺理
道:“像他这种喜欢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的人,岂能以常理度之?万一他偏偏喜欢绕一个圈
子再出去呢?” 
  杨四盯着鹰刀的眼睛,笑咪咪道:“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讲
歪理?也罢,如果我不说一个令你彻底信服的理由出来,只怕你还会死缠烂打下去。臭猴
子,请看左边的墙壁,能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吗?” 
  鹰刀依言看去,看来看去总觉得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不由老实答道:“我看到一面墙
。” 
  杨四摇头一笑,道:“废话,当然是墙了。那么,请再看看右边的墙壁,两边互相对
比一下,然后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鹰刀歪着脑袋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过了许久,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一模
一样啊!两边都是墙。” 
  杨四“哈”地干笑一声,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态,道:“真是受不了你。两边当然
都是墙了,难不成是木棍?卞大将你……” 
  卞停忙摇手道:“不要问我,我跟鹰刀一样,看到的也是两面墙。” 
  杨四忍俊不住,笑着揭开了谜底:“虽说现在两边墙壁看起来都一样,可那是因为先
前被打灭的油灯已悉数由温家仆役重新点燃了。请你们回想一下,当时是否左边墙壁上的
油灯大都被那厮打灭了,而右边的却仅灭了几盏……这说明了那厮正是紧靠着右边窗口以
漫天花雨的手法来击灭油灯的。” 
  鹰刀与卞停不由闭目回想前事,发觉果然如杨四所说,左边墙壁上的油灯大都被灭,
而右边的油灯却仅灭了几盏。 
  鹰刀摸了摸鼻子,气道:“你这是有意误导。你叫我看的是墙壁,又不是油灯。他妈
妈的死胖子,存心耍我!” 
  也难怪鹰刀生气。他一不小心中了杨四设下的圈套,以致被杨四嘲弄一番之后,犹然
要像个虚心的学生一样听杨四揭开谜底,这一瘪吃得毫无道理,自然令人极不舒服。 
  卞停却不在意这些,恍然道:“对极了。而且从被灭油灯的方位和角度来看,那厮正
是站在右边第……” 
  鹰刀与杨四同时开口接了下去:“第二个窗口……” 
  卞停继续道:“对!在第二个窗口以漫天花雨手法四十五度角发出暗器。” 
  杨四斜了一眼鹰刀,笑道:“这下没话说了吧?真不明白你为何要纠缠这种无关紧要
的细节问题。其实那厮从左边窗口溜出去,还是从右边的窗口溜出去,根本无关紧要。要
紧的是,我们要猜出他下一步要干些什么,并及时阻止他!” 
  鹰刀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这话说得有些差了。有些细节问题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
,但我们往往可以从这些细节上推断出一个人的行为规律,并凭此猜测他下一步的走向。
具体到今天这个神秘人物上,我完全可以从他的行为细节上推测到他的下一步行动……”
 
  杨四笑道:“听起来似乎很有点道理,愿闻其详。” 
  鹰刀认真道:“我仔细想过了,这个神秘人物其实在踹开厅门的那一刻便已将厅内所
有人的目光吸引在厅门处,他完全可以在那时顺利地从窗口溜出去,可为什么他还是画蛇
添足地打灭油灯之后再走呢?” 
  卞停答道:“他大概是想营造一种令人恐慌的气氛。这样,当他所操纵的傀儡在屋外
来回飘荡时,带给大家的心理压力便会更大。” 
  鹰刀摇了摇头,道:“这或许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绝对不会是最主要的原因。依我
想来,他打灭油灯的最大原因是──为了能再度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他出去的时候可
以用开门的方法吸引别人的注意,可是要再进来,就没有那么方便了。所以,他在出去之
前便先打灭左边墙壁上的油灯,好方便他利用昏暗的光线溜进来。” 
  听到这里,杨四的神情方才渐渐认真起来,点头附和道:“你说的不错。他在屋里屋
外装神弄鬼的目的是为了将厅内的高手都引出厅外去,然后他再悄悄地摸进来寻找目标下
手。而且,他既然选择由左边的窗口进来,那么他最终所要对付的人一定坐在左边这一排
席位。臭猴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现在才提起?” 
  他口中埋怨着鹰刀,犀利的眼神已往左边这一排席位搜索起来,希望能观察到一些异
常的现象以便找到那个神秘人物。 
  卞停向来对自己的才智颇为自负,可一路听杨四和鹰刀二人细细分析下来,才发觉自
己永远落后于他们的思路一步。在他们面前,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幼稚的孩童。 
  难道是自己老了吗?当然不是,实在是面前这两个人太过可怕。杨四其人观察入微,
长于分析;而鹰刀其人看起来似乎有点粗枝大叶,却对人性有着独特的见解,并善于据此
推理。这两人可说是各有所长,一时瑜亮,若是这两人双剑合璧,天下间有谁人可以匹敌
? 
  幸好自己没有选择做他们的敌人!至少目前来说,自己的选择似乎押在了正确的一方
。云霄 阁论坛bbs.yunxiaoge.com 
  鹰刀当然不知道卞停在心中对他们进行了这一番很高的评价,他听出杨四对自己的埋
怨,不由辩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还好到目前为止,那厮似乎还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时间还来得及。” 
  杨四闷哼一声道:“时间是否来得及,还很难说。不过我们如果再不快点找出那个人
,只怕时间就来不及了。因为那个人现在一定就在这大厅内,而且一定是在靠左边的这一
席后……卞大将、臭猴子,我们三人现在就装作返回自己的席位,慢慢一个个地将所有站
在左边这一席后的仆役、侍女都细细筛选一遍。卞大将,你走中间的过道,随时准备接应
我和臭猴子,而臭猴子和我则从席后绕上去。我就不信找不出那厮!” 
  说毕,三人便分头行动起来。 
  众人因为亲眼见到鹰刀等三人将那白衣“鬼”影斩于刀下,虽然犹有疑问如梗在喉,
可毕竟再也没有其他异事发生,渐渐地便将其当作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抛诸脑后,照常
饮酒谈论起来。没过多久,厅内便已恢复先前的热闹和喧哗。 
  “先生,没什么事吧?”战龙统领钟长青迎面截住杨四问道。他职责有关,酒宴上出
了这样的事未免令他颜面无光,是以比任何人都要挂心此事。 
  杨四示意鹰刀继续找人,口中却对钟长青道:“没事了。不过是一个无能鼠辈装神弄
鬼有意闹事罢了,你也看到了,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钟长青一脸的懊恼,道:“唉,好好的宴会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长青无能,没
能做好防范措施,否则也不会让那厮轻易摸进来闹事了。这一次,只怕家主……唉!” 

  杨四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厮既然存心闹事,总有办法能潜进府来,倒也怪
你不得。相信家主会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说是这么说,可杨四却知以温师仲刻薄的个性,只怕钟长青的前途很有可能大受这一
事件的影响。 
  钟长青摇了摇头,黯然道:“希望如此吧!”说着,向杨四打了个招呼,便朝厅外走
去。他此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继续加强温府的防卫力量,虽然有亡羊补牢之嫌,却也聊胜
于无。 
  经此一耽搁,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杨四心急如焚,一边在人群中搜索,一边快走几步赶上鹰刀,低声问道:“有没有发
现什么异常人物?” 
  鹰刀摇了摇头,却笑着道:“南宫小丫头今天倒机灵的很,知道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
保护淡月和温婉儿。” 
  杨四抬眼看去,果然见到南宫渐雪已不知何时坐到了原本属于鹰刀的座位上,显然是
意识到当鹰刀等三人出击的时候,厅内众人中最薄弱的环节便是淡月与温婉儿两女,故而
才主动转移到这一席来守护。 
  杨四也笑道:“若没有点斤两,南宫苍穹也不会派她来襄阳了。臭猴子,你可莫要太
小看她了。” 
  鹰刀笑道:“小看她?我不是自己找死……”话方说了一半突然顿住,脸色变得惨白
如纸,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露出一种恐惧的神色。 
  杨四大奇,顺着鹰刀的眼光向前看去。 
  只见南宫渐雪正微笑着向自己和鹰刀打招呼,并站起身子准备离去,想来是因为见到
自己和鹰刀回去,她保护淡月两女的责任也可移交回给鹰刀的缘故。 
  而就在南宫渐雪起身离去的那一刻,一直站在她们席位左下侧的一个干干瘦瘦的仆役
也同一时间端着一个托盘慢慢向淡月两女走去,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应该是司职给客人斟
酒的仆役。 
  那仆役看上去年约四十岁许,一张毫无特色普通之极的脸庞,眼神更是似乎有些呆板
。这样被岁月磨平棱角的仆役在温家有很多,如果他一直站在人群中,谁也看不出他有什
么异常,但是…… 
  他动了。 
  一个普通人与武功高手在行家眼里很容易区分,因为二者之间在某些方面有着本质的
区别。 
  一个绝顶高手刻意地将精气神内敛之后站在人群中,或者不容易被人所察觉,但是只
要他一举手、一抬足,那种与生俱来,已溶入血液中的武功痕迹落在真正的行家眼中却是
藏也藏不住的。 
  那仆役行走的步伐和普通人一样并不快,甚至有些磕磕绊绊,但是在鹰刀和杨四眼中
看到的却是另一幕景象──他每一步所跨出去的距离都是相同的,即便是用尺子来量也没
有那么精确,普通人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还有,他捧着盘子的手实在是太稳定了,托盘上的酒壶平稳得便像是一颗钉子一般钉
在那里,纹丝不动。而若是一个普通人捧着托盘行走,必然会因为身体的摆动而使得酒壶
有些许轻微的颤动。 
  那仆役距离淡月两女仅有五尺了,而自己与鹰刀离他却还有一丈许远,中间还隔有人
群…… 
  南宫渐雪距离淡月两女的距离虽近,可若等到自己与鹰刀发声示警,再加上南宫渐雪
反应的时间,无论如何都已无法赶在那仆役的前头…… 
  来不及了!终于还是迟了一步啊! 
  难怪那仆役利用屋外的傀儡将自己、鹰刀和卞停引出屋外之后却一直没有什么举动,
原来他的目标是温婉儿和淡月两女!由于南宫渐雪的守护,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可等
到南宫渐雪一离开,他的机会便来了。 
  “不要冲动!”杨四低声叫道,他第一个反应是想抓住身旁的鹰刀。毕竟已经无法阻
止那仆役的行动,如果这个时候胡乱出手,事情也许会变得更糟。 
  然而杨四这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鹰刀早已狂呼一声:“淡月,小心后面……”并高高跃起,抽出身后的大夏龙雀刀对
准那仆役运劲掷了过去。 
  正所谓关心则乱。自从芊芊死在鹰刀的怀中之后,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让自己喜欢的女
人受到任何伤害…… 
  噩梦,发生过一遍就足以伤痛一生了,绝对不能允许它再发生一遍! 
  挟带着天魔气的大夏龙雀刀如电闪一般向那仆役的后心激射过去,眼看着就要命中目
标时,那仆役却突然挺了挺腰背。鹰刀只觉眼前一花,便失去了那仆役的踪迹,等到再看
见那仆役的身影时,淡月与温婉儿已经被他分别制住,揽在怀中了。 
  “叮”的一声,失去目标的大夏龙雀刀去势不减,如削豆腐一般轻松刺入大厅的地砖
之内,仅余一截刀柄露在外边。 
  两女被制,鹰刀登时呆立在当场,不敢再度出手,生怕就此激怒了那仆役,反而对两
女不利。 
  “疾魅光影!他是荀家的人!”杨四惊呼一声。他昔日在天魔宫时,曾经主持收集武
林各大门派的武功秘笈这一项工作,是以那仆役一施展“疾魅光影”这门齐鲁荀家的正宗
轻身功法,便立刻被他猜中了出身来历。 
  “好眼力!果然不愧是智者杨四,一眼便识破了在下的来历。在下荀三弃。”尽管听
起来是赞扬的口气,可从那仆役的口中说出来,竟像是被风干过一样,干巴巴的毫无滋味
可言。 
  直到这时,厅内众人才发现出了变故,一时间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目光全都集中
在荀三弃和淡月两女身上。尤其是刚由外边进来的钟长青,他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心
中连叹“倒霉”不已。 
  爱女被擒,温师仲反而比所有的人看起来都要放松,只见他神色不动,面带微笑道:
“原来是名动齐鲁的“鹰潭鬼客”,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高颜,真是三生有幸。
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荀兄既然来了,不如随席一起喝杯水酒吧!” 
  众人一听不禁哗然。说起荀三弃其人,武林中人也许很少人知道,但“鹰潭鬼客”之
名却是哪个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荀三弃本名荀步御,乃齐鲁荀家当代家主荀扩腾的长子。 
  他自幼武学天赋奇高,年方二十岁时,便单人独闯沂蒙山,将盘踞在沂蒙山区的一伙
巨盗铲除干净。 
  二十三岁时,仗剑上泰山与当时号称齐鲁第一快剑的松风观观主玉磐子比剑,并在第
八十七剑时将玉磐子击败。 
  二十四岁时,在淮水河畔与当时已名满天下的狂刀战雨道左相逢,由于两人年纪相仿
俱是少年心性,一言不合之下便拔刀相向,虽然他最终败北,可淮水一战却使他天下知闻
,被誉为天才剑手。 
  这样杰出的少年自然是父亲的骄傲,是以荀扩腾一直有意将阀主的位置传给他,只是
由于他的资历实在太浅而搁置。而对于当时的他,连荀家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机关土木宗师
“机巧狂士”荀扩赋也盛赞曰:“吾家后继有人矣。”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却因为做了一件大错事而弄至人不像人鬼不
成鬼的凄惨境地。事因也很简单,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绝对不能爱上的女人。 
  这个女人年长他五岁,名唤含烟,出身名门,善诗词歌舞,长于绘画弹琴。容貌也许
并不是那种让人乍看之下便觉惊艳的类型,可是她眉宇间总是有一层淡淡忧郁,令人一见
便心生怜意。 
  荀步御第一次见到含烟,是在一次家族的聚会上。那时他才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
时候,而含烟二十二岁,正是女子如花一般盛开的季节。 
  聚会上,大家都在笑,只有含烟默默地低着头,锁着眉,痴痴地望着窗外出神。荀步
御在不经意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可从那一眼之后,眼光便再也没有从含烟的身上移开。 

  这一眼,他足足看了十一年。 
  爱一个人没有错,爱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更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份。 

  含烟是荀步御叔叔的妻子,他对含烟的正确称谓应该是婶娘。 
  有悖伦常的禁忌之恋最是痛苦。那种无法向人倾诉表白的痛苦足以将人逼疯,于是荀
步御疯狂练剑,随着剑术修为的增高,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直到他发觉每挽出一个剑花,看在眼中却都是含烟深锁的眉头时,他才突然崩溃。那
时他已功成名就成为荀家最杰出的弟子,那时他已经二十八岁。 
  默默痴恋一个人十一年,相思早已深入骨髓。可是,因为相互之间身份的关系,这样
的爱恋势将要永远继续下去。这样的痛苦谁能承受? 
  那一夜,他喝醉了,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等到他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含
烟的床上,而含烟却赤身裸体地自刎在床边,鲜血将整个房间都染红了。 
  从那天起,世上便没了荀步御这个天才剑手,却多了个鹰潭鬼客。 
  十几年来,荀步御一直孤身一人自我幽禁在人迹罕至的鹰潭,终日与禽兽为伍,改名
三弃──意即“天弃、地弃、人弃”,自号“鹰潭鬼客”,羞于与人同列。 
  荀步御一般极少离开鹰潭,即便是为了替家族里的事奔忙,也是办完事便消失无踪。
所以时间一久,“鹰潭鬼客”的名号虽然闻名遐尔,他的本名却少有人知道,而“荀三弃
”这个名字就更少有人提及了。 
  “不用客气了。我荀三弃既然自号“鬼客”,喝得自然不会是酒,而是血了。”听到
温师仲客套的虚话,荀三弃眼中不由激射出一道讥笑的神色。 
  他伸手点了淡月两女的穴道丢在脚边,自己却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大手一
挥,将满桌的精美酒菜打翻在地,仅留下一只大酒杯。随后,他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牛皮
袋,拔开塞子,将袋中红色的液体倾注于杯中。 
  “血!他喝的真的是血!”温婉儿突然带着哭音惊叫出来,声音中俱是恐惧之意。 

  与荀三弃离得较近的鹰刀、杨四等人不禁骇然,当下深吸一口气去闻,果觉鼻尖传来
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不由一阵恶心翻涌上来,几欲作呕。 
  荀三弃“咯咯”干笑几声,举起酒杯饮了一大口,又从怀中掏出一些物件津津有味地
咬了几口,似乎是下“酒”菜。 
  众人定睛细看,却发觉他咬的竟都是些草根树皮。 
  温师仲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荀兄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荀三弃嘿嘿冷笑一声,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方道:“我来你们温家干什么,你
应该心中有数,何必问我?” 
  温师仲眼中精光一闪,摇头道:“温某愚钝,实在不知,还望荀兄不吝赐教。” 
  荀三弃两眼一翻,阴森森道:“我十七弟莫名其妙的死在你们温家迎宾楼内,你总要
给我荀家一个交代吧!” 
  温师仲默然半晌,道:“你说的是荀途惊吗?关于他的死,我早已派人向贵阀解说清
楚了,实在是令弟刺杀犬儿不成,方才畏罪自杀,与我温家并不相干。若是一定要追究,
我倒想反问一句,我温家向来与贵阀无怨无仇,而我更曾有意将婉儿许配给令弟为妻,怎
么令弟却要心生歹念行刺我儿?” 
  “好个倒打一耙!我十七弟为何要刺杀你儿子?他失心疯了?你这种故事骗人或许管
用,但是用来骗“鬼”,却未免太可笑了……”荀三弃猛的一拍桌子,口中喝道。 
  他运劲虽猛,但手掌落在桌面上却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可等他提起手时,原本上好的
一张红木酒桌的正中已被他的掌力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 
  这一份阴劲着实惊人,鹰刀不由在一旁暗暗咂舌,自愧不如。 
  温师仲脸色一放,冷然道:“荀兄武功惊人,温某佩服。但若想凭这一手功夫便在我
温家撒野,只怕还不够斤两。” 
  荀三弃却毫无畏惧地抬起头扫视了一遍厅内群雄,口中森然道:“我本来就是“鬼”
,难道还怕死吗?我今日敢来这里,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但我就算死,也要先伸了我十
七弟的冤屈再死!”他这一番话说得义正严辞掷地有声,满是豪雄之气,倒让厅内众人不
由自主地心生佩服之意。 
  “啪啪啪!”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掌声。 
  “说得好!说得实在太好了!够威风,够气势!这么漂亮的讲话,正是我一直想学的
。只是老兄嘴里说得漂亮,脚底却踩着两个弱质女流作人质,这样的便宜英雄未免也好当
了。” 
  众人循声看去,却原来是鹰刀正以一脸的不屑瞪着荀三弃。 
  荀三弃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鹰刀,脸上突然浮现出一股诡异的笑容,道:“你想我放了
她们两个?好!我就放了她们!”说着,脚尖在淡月两女身上一点,解开她们的穴道,再
运巧劲一踢,淡月两女突觉一股大力涌来,人已被那股温厚的力道送上半空,等落下时,
却恰好落在鹰刀的怀中。 
  这个什么“鹰潭鬼客”是不是吃太多草根树皮吃傻了?千方百计、辛辛苦苦才抓到的
两个人质,就因为自己一句话便轻松放走了? 
  鹰刀抱紧两女,眼中闪过一阵迷惘,如在梦中。 




第五章 花厅舌战 


  荀三弃出人意料地将千辛万苦方才擒到手中的淡月两女掷还鹰刀,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反倒疑心他另有奇谋诡计在后,一时间竟没有一人敢于冒险上前动手。 
  温师仲脸色稍霁,道:“无论荀兄信与不信,对于令弟的死,我还是那一句话,与我
温家无关。” 
  荀三弃眼中露出一丝讥笑之意,道:“你道我方才为何要擒住令嫒,现在却又要放了
她们?” 
  温师仲摇了摇头,道:“不知。” 
  荀三弃微微一笑,原本呆板朴实的面容竟突然异常生动起来,便像是一幅平平无奇的
水墨画被注入了鲜艳的色彩一样。 
  他提高嗓音大声道:“我费劲心机将温婉儿和这位姑娘擒住,此刻又平白无故的放了
她们,为的就是要告诉大家,我完全可以用挟持人质的方法来逼温师仲说出我十七弟的死
因,只是我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如果我真的这么做的话,相信会有很多人不服,认为温师
仲一定会在爱女受制之下说出一些违心之言,那么得出的结论就会因此打个折扣,这并不
是我希望看到的。世间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我今天来是讲理申冤,而不是来闹事的,
请大家相信我的诚意!”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在心中暗暗喝彩,赞叹荀三弃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是条
汉子。 
  而对于杨四来说,他反而更佩服荀三弃手段的高明。荀三弃擒人、放人的举动,不但
表示了他的心胸坦荡荡,还令温师仲缚手缚脚,难以用武力制止他说话。 
  荀三弃先擒人再放人的潜台词是──“我可以抓人质来威胁你跟我讲话,但是我没有
这么做,因为我就是来讲道理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用武力赶我走,那只说明你
心里有鬼,不敢跟我对质!” 
  所以,荀三弃其实已经逼得温师仲只能与他在口舌上进行理论,而无法诉诸武力。再
加上他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使得在座众人在内心上已经不再对他抗拒,反而有些欣赏。
那么,就保证了在接下来与温师仲的辩论中,众人立场上的中立性和公平性。 
  好厉害的手段! 
  再往深处想一层。荀三弃敢于在众人面前与温师仲对质,手中必然掌握有一定的证据
和资料。而相对于有备而来的荀三弃,温师仲这方面就被动太多了。 
  首先,温师仲的心中本就有鬼,因为荀途惊之死牵涉了太多温家内部的隐私,实在不
足与外人道也;其二,温家此刻正在谋求与纵意山城、南宫世家的联盟,此事事关家族兴
衰荣辱,绝不容失,万一荀三弃手里有什么对温家不利的内幕资料,并当场爆出,那么不
但温家颜面尽失,联盟的事恐怕也会变成镜花水月了。因为有了这一层顾忌,温师仲辩论
时势必会落于被动捱打的下风。 
  看来,这番温家有难了。 
  杨四暗暗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只能暂且旁观,看一步
走一步了。 
  “正所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我十七弟真的是死于自戕,那么温家主
敢否回答我几个问题?”荀三弃扬着头,说道。 
  温师仲四顾左右,情知无法回避,只得闷哼一声,道:“荀兄请问,只要是我知道的
,一定回答。” 
  荀三弃笑了笑,道:“据我所知,我十七弟是九月中旬来到襄阳的,到了十月初,便
飞鸽传书家中,说是承蒙家主青睐,将令嫒许配于他。那么请问家主,我十七弟究竟何德
何能,竟蒙家主如此看重?” 
  温师仲颇为尴尬──当初他将温婉儿许配给荀途惊,看重的当然是荀途惊的家世背景
,可这种话又岂能宣之于众? 
  温师仲只能答道:“令弟少年英俊文武全才,自认识婉儿之后,二人颇为投缘。我见
他人品端正,堪为良婿,便答应了他的求婚。” 
  温婉儿一听父亲的“颇为投缘”一语,心中不由甚是恼怒。其时她与鹰刀分离不久,
正陷于一种绝望的思念中,又怎么可能与荀途惊“投缘”?她在当时之所以没有反对这门
亲事,一来是荀途惊苦苦痴缠,难以拒绝;二来也是以为终生无望再见到鹰刀,既然如此
,嫁给谁都是一样,又何必忤逆父亲? 
  如今父亲当众信口开河,如果鹰刀就此误会自己是个水性杨花之人,那就糟糕透顶了
。 
  当下,温婉儿便要开口申辩,嘴巴方一张开,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掩住。 
  “不要说话,我明白的。”鹰刀微笑着低声道。 
  温婉儿心中一阵温暖,不由自主地贴紧鹰刀,轻声道:“你真的明白?” 
  鹰刀嘻嘻一笑,凑近温婉儿的耳朵,道:“别的不敢说,但在女人这一方面,我还是
颇有自信的。我鹰刀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哪个女人见了我不神魂颠倒?荀途惊他怎么能跟
我比?骑着千里马都追不上啊……” 
  温婉儿娇嗔着笑道:“自吹自擂,死不要脸。”她口中虽然这么说,但见鹰刀如此信
任自己,心中自是甚喜,再无一丝芥蒂。 
  “人品端正,堪为良婿?哈哈……只可惜我十七弟福缘太浅,没有机会做你的好女婿
了。不过不要紧,抢着做你女婿的人大有人在,你倒也不必担心没有人叫你岳丈大人。这
不,我十七弟过世不过月余,家主便又有“良婿”了!真是可喜可贺……只是请问家主,
令嫒究竟曾与我十七弟有过婚约,就算要改嫁,是不是也要知会我荀家一声,以示对死者
的尊重?”荀三弃故意将“良婿”和“改嫁”二字咬得颇重,其中讥讽之意不言自明。 

  这样的指责是颇为严重了,如果处理不当,势将引起温、荀两家的纷争,以目前温家
的情况来说,自然是极其不利的。 
  荀三弃说得虽然难听,偏偏又有他在理的地方,令人难以驳斥。虽说武林中人在婚丧
嫁娶等俗事上大都较为随意率性,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但一些起码的规矩还是应该遵守的
。 
  尤其是如温、荀这类世家大族,向来以“礼、孝”二字自我标榜,对这些虚礼自然比
寻常武林人士更为看重。所以荀三弃一定要在这种事上大做文章的话,温师仲也只有忍气
吞声的份。 
  “这个……”温师仲支吾良久,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藉口开脱,不由连连以目示意
杨四代为解释。 
  杨四咳嗽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已被荀三弃止住。 
  荀三弃冷冷一笑,道:“这是我荀、温两家的家事,难道先生也要越俎代庖?” 
  这么一说是容不得他人插手了,杨四无奈,只得退下。 
  温师仲大急,却也无法可想,正要咬一咬牙准备用强硬的措词敷衍过去,却听见鹰刀
朗笑一声,道:“如今我也算得上半个温家人了,我来说几句话行不行?” 
  荀三弃瞄了一眼鹰刀,沉默不语。 
  鹰刀笑道:“说起来,这件事实在怪家主……哦不,现在该开口称岳丈大人了……这
件事实在怪我岳丈不得,一切罪过都在我鹰刀一人身上。整件事的起因是这样的……这话
说起来挺长,不知这位鬼兄有没有耐心听我说下去?” 
  荀三弃闷哼一声,道:“我空闲得很,你尽管说来听听。” 
  鹰刀呵呵一笑,道:“你嘴里说空闲,心里只怕未必会这么想,那我就长话短说好了
。话说在我十三岁的时候……” 
  荀三弃大怒,道:“你这是存心捣乱吗?” 
  鹰刀认真的摆了摆手,道:“鬼兄息怒。我这已经是长话短说了,若当真要从头细说
,那可要追溯到我三岁的时候了……”此话一出口,众人再也忍俊不禁,纷纷哈哈大笑起
来。 
  荀三弃怒极,一对眉毛渐渐挺立起来,肚中的怒气越积越多,眼看便要爆炸开来。他
右手一握,正要准备出手教训一下这个满口胡柴瞎捣乱的小子,却突然发觉鹰刀眼角的余
光似乎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动向,嘴角更是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不由立时清醒过来。 

  好小子,险些中了你的诡计! 
  鹰刀为的就是要激自己动手,只要自己一主动出击,温家就有了藉口动用武力,到时
双方动起手来,兵刃可不长眼睛,万一某人“不小心”将自己刺死当场,外人明知其中有
鬼,也是无话可说。 
  想通此节,荀三弃的后背不由掠过一丝凉意,颇有劫后余生之感,与此同时,也对鹰
刀起了警惕之心,再也不敢小觑。 
  他面露微笑坐了下来,作出一副倾心聆听的模样。 
  见到荀三弃的反应,鹰刀不由大失所望。但失望归失望,戏演了一半可不能停下不演
,当下他咳嗽一声,继续道:“话说我十三岁的时候,某天我正在南昌城正阳街行乞……
呃,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我是个孤儿,幼年是以行乞为生的吧!那天我正在正阳街行乞,
迎面突然走来一位白须老者,他手中提着一杆布幡,上书四个大字“铁口神算”!原来是
位算命先生……”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微露笑容,已知鹰刀这般东拉西扯摆明是存心捣乱了。 
  鹰刀毫不在意众人的嘻笑,依旧一本正经道:“诸位不要笑,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是对
我一生都大有影响,且听我细细道来。那一位算命先生白须青褂,面容慈祥,看起来当真
是一位神仙般的人物,我一见之下不由自惭形秽,连忙低着头走了过去。可就在我和他要
擦肩而过的时候,却突然被他一把拉住了,只听他对我道,“孩子,我看你面相奇特,乃
是大富大贵之相,便让我替你算一卦,如何?”我本来对他颇有敬畏之心,可一听这话不
由笑了起来道:“我一个小乞丐只求有餐饱饭吃就可以了,哪里敢奢望什么大富大贵?你
如果要招揽生意的话,找我未免找错人了。”那算命先生却笑道:“你现在没钱不要紧,
等将来应了我的话,有钱再给我也不迟。”” 
  鹰刀的口才甚好,众人竟不知不觉地被他的话所吸引,倒也没觉得怎么烦闷。 
  鹰刀继续道:“他这么说就是不收我钱白给我算命的意思了,我反正有闲,便答应了
。我们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他看看我的脸,再摸摸我的手和头骨,口中念念有词,
我只是觉得好玩,也没在意他口中究竟说了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对我说道:“我看你
的印堂发亮,可能最近就有贵人出现,帮你解脱目前的困境,从此走上坦途。你的命本该
贵不可言,可惜的是你颧骨稍突,主你一生之中多灾多劫,天顶稍陷,主的又是你运势无
法顺风顺水,必会大起大落。这些还都不要紧,因为你的眉骨长得极好,主你每遇劫难必
有贵人扶持,总是可以遇难呈祥。可是有一点却很不好,只怕对你一生有碍……”我听他
说得似乎有根有据,也不禁动了好奇之心,便开口问道:“我什么地方很不好?有办法化
解吗?”那算命先生却摇了摇头道:“没法子化解,没法子化解。你的两腮之间微泛潮红
,这在我们相书上有个名堂,叫作──煞!若是别的煞,或者也有办法化解了去,偏偏你
这煞是无法化解的绝煞!唉……”” 
  很多人都不禁好奇起来,有人开口问道:“究竟是什么煞这么厉害,居然无法化解?
快说来听听。” 
  鹰刀一拍手掌,道:“这位老兄问得好,究竟是什么煞这么厉害呢?大家不妨猜上一
猜。” 
  当下一些好事之人便你一言我一句的瞎猜起来。猜来猜去,鹰刀总是摇头,显然没有
一个人猜中。 
  荀三弃本来打定主意不管鹰刀做些什么,他都不加理会便是,可眼见鹰刀越闹越不像
话,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自己精心筹划已久的行动只怕会就此变成一场闹剧了。忍无可
忍之下,荀三弃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鹰刀瞥了一眼荀三弃,笑道:“好了好了,还是由我自己揭开谜底吧!我这煞叫做“
追命夺魂桃花煞”!意思是说我一辈子都命犯桃花……”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绝倒,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无法止歇。 
  荀三弃的涵养再好,此刻也无法忍受下去,怒道:“鹰刀,你究竟闹够没有?你命里
犯不犯桃花,跟今天的事有什么相干?” 
  鹰刀笑容稍敛,冷然道:“当然有关!你不听完我说的话,怎么知道跟今天的事不相
干?”云霄阁论坛b bs.yunxi aoge.com 
  “你……”荀三弃被鹰刀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额际血脉贲张,胸中气发如狂,恨不
得一刀将鹰刀斩成十七八块方才解恨。 
  鹰刀不屑地看着荀三弃,道:“接下来的事,你还要不要听?如果不想听,你大可一
走了之,没人拦着你。” 
  荀三弃咬了咬牙,瞪着鹰刀良久,终于还是颓然坐下。 
  鹰刀哈哈一笑,转过身子,面对众人继续表演,道:“大家莫要以为我是在胡诌。其
实我跟大家一样,在最初也并不相信那算命先生的话,但俗话说的好,事实胜于雄辩。这
两年来,我的事迹大家想必也略有所闻,难道大家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这么一个无权无
势没背景的黑道小混混居然能连番奇遇,混到今天这般风光的田地?不为别的,就因为我
命生得好!” 
  鹰刀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混混变成一个享誉天下的武林新贵,其成长的速度的确太快
,直如横空出世一般,令人既羡且妒。但鹰刀把成功的根源归结为命好,未免太过儿戏,
难以让人信服。 
  见众人摇头微笑,鹰刀也不禁笑了起来,道:“你们信不信,我管不着,但我自己却
是深信不疑的。当然,这件事还有下文,且听我继续讲来。自从那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卦
之后,说来奇怪,我的好运果然接踵而来。大概三个多月后,我义兄收留了我,再过了一
年多之后,我加入无双府,又过了四年,我升任无双府刀卫统领……就这样,我从一个孤
苦无依的孤儿顺风顺水地一直走到今天,虽说也经历过无数的风险,可每一次都是在绝无
可能,自认必死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挺了过来。如果这种九死一生的情况只发生一次,那
是我的运气好,可发生了那么多次我依旧不缺骼膊少腿,那不是我命好又是什么?” 
  鹰刀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前面那位鬼兄说得不错,我命里犯不犯桃花,的确跟今
天的事没有半点关系……但是,我信不信命,跟今天的事就有很大的关系了。因为就在上
个月,我又遇见了那位算命先生。” 
  十几年前只见过一面的人,就算遇见了,只怕也是面目全非了。鹰刀这番话未免太过
牵强,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鹰刀却毫不在意,笑道:“想想距离上一次见面已过了十几年了,无论是他还是我,
都应该变化很大了。可是很奇怪,不但我一眼将他认了出来,就是他也仍然记得我。这一
次重逢,我们两人当然有很多话要说,这些我就不提了,免得某位老兄又要脸臭臭起来…
…” 
  谁都知道“某位老兄”指的便是荀三弃,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鹰刀笑笑,继续道:“我拣重要的来说好了。这次碰到这位神算子先生,我当然又要
请他替我算一卦了。这一卦算得极为奇异,将我近年来的际遇推算得几乎一点不差。我又
敬又畏之下,连忙向他问起我日后的运程,他却是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直说,只是
点了我一句,说是“若要一生平安,非要在年内娶一女子为妻不可,且此女子的八字要合
水,否则煞劫难逃,将有性命之忧”!我一听吓坏了,猛然醒悟过来,敢情那算命先生所
说的“追命夺魂桃花煞”并不仅仅指的是我有桃花运,原来这“追命夺魂”四个字才是顶
顶要紧的……” 
  其实谁都知道这些故事多半都是他杜撰出来的,是以并没有一个人认真,只是当作笑
话来听。此刻听他说得有趣,不免人人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鹰刀待众人笑得差不多了,才继续笑道:“那时人家的小心肝都被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了,你们还要在这里笑,真是没心没肺啊!呵呵……我再说回正题。当时我想,我若不在
年内弄个“八字合水”的老婆,这“追命夺魂桃花煞”若是当真发作起来,我岂不是要呜
乎哀哉了?正所谓性命攸关,我怎么敢马虎?于是我便开始千方百计地打听,看有哪家的
女子是“八字合水”的。皇天不负有心人,人总算是被我打听到了,正是温家大小姐温婉
儿!” 
  听到这里,聪明的人已然有些猜到鹰刀的意图了。 
  鹰刀道:“谁都知道我鹰刀是一个无行浪子,而温家却是名门望族,二者之间悬殊之
大有若天壤之别。以我这样的条件上门求亲,只怕还没有开口,就会被人乱棍打出来了。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当然不会,我鹰刀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自己的一条命都在温家
大小姐身上,为了要在年内娶上这个“追魂夺命”的老婆,我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鹰刀笑道:“相信有很多人都想知道,我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使温家主答应将女儿嫁
给我这个浪子,而且还要在年内。但这牵涉到一些个人隐私,恕我不便透露。总之一句话
,温家主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实在是我用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法逼得家主……哦,我又忘了
,现在应该称作岳丈大人了……不得不将女儿嫁给我!所以,鬼兄,你其实是错怪我岳丈
了,他也有难言之隐。如果你真的要追究什么责任,就冲着我鹰刀来好了。不过我话且说
在前头,娶温婉儿事关我的性命,如果你一意捣乱,可别怪我情急拚命!” 
  这臭猴子,果然有些手段! 
  杨四不由在心中暗暗喝彩──鹰刀啰嗦了这么久,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温婉儿的事
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荀三弃如果真要在这件事上打主意,鹰刀大可正当地站出来与其“拚
命”。而若是当真这么发展下去,武力将是解决这一纠纷的唯一办法,这对于荀三弃来说
就太不妙了。 
  用一段冗长无比的故事,来化解荀三弃对温家的指责,法子虽然有些笨,却极有效。
鹰刀的行为总是这么出人意表,让人无从捉摸、莫名其妙,然而笑到最后的偏偏又总是他
! 
  尽管局面已然落于下风,荀三弃的脸上仍然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他默然良久,道:“
鹰刀,既然你一力将整件事扛在自己肩上,我也无话可说,至于温婉儿改嫁之事,公道自
在人心,我们荀家暂且无意追究。当然,这并不表示我怕了你鹰刀,而是因为今天我来温
家的目的是受家族所讬来查清我十七弟死亡的真相,一件事归一件事,我十七弟终究是死
在你们温家,你们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在鹰刀的掩护下勉强渡过险关的温师仲直到此刻才神气起来,他故作不耐道:“荀途
惊的死乃是畏罪自戕,事实俱在,毋庸置疑,为何荀兄你依然苦苦相逼?除非你手里有什
么证据?否则的话,此话请不要再提了……” 
  荀三弃冷笑道:“我当然不会胡乱栽赃。你我两家俱是江北名流,若没有凭据,我焉
敢上门来求证?” 
  终于到了决定性的时刻了。想来荀三弃也意识到这里终究是温家的地头,唯有拿出真
凭实据来才能重掌主动,无谓的旁敲侧击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温师仲心中有鬼,听荀三弃这般说,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口中却道:“你有什么凭据
?” 
  荀三弃紧紧盯着温师仲,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来,口中淡淡道:“老实说
,我来襄阳已近半个月了。在这些日子里,我混迹于襄阳城,凡我十七弟曾经去过的地方
,我都去了一遍,凡认识我十七弟的人,我都去结识一下。如此半个月下来,温家主,你
猜我打听了些什么出来?” 
  温师仲颇为紧张,脸上肌肉有些发紧,道:“不知道。不过想来总是些对我温家不利
的流言。” 
  荀三弃嘿嘿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流言?若是有流言,我反倒不疑心了。让我
疑心的是,虽然他们都知道温家那位未过门的新姑爷死了,可是关于他是何时死的、是如
何死的,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温家在襄阳城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家
中有一只猫死了,城里也要议论个半天,怎的这番死了个人,反倒如此静悄悄地没有半点
声息?这分明是有人作了手脚的缘故。” 
  鹰刀与杨四一听,不由暗呼糟糕。自荀途惊死后,两人心知此事过于敏感,不宜参与
,是以都不再过问,哪里知道温师仲居然会因心怀鬼胎而做出封锁消息的蠢事! 
  这叫欲盖弥彰。他这么干,荀三弃不拚命追查下去才怪!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一脸的沮丧之色。他们目前的命运是与温家连在一起的,温家倒
霉,他们的日子也必然不好过,所以对于温家他们是不得不救。 
  可让人恼恨的是,温家就如同一艘航行在怒海之中、已千疮百孔的破帆船,千辛万苦
地补了这个破洞,那边又有缝隙漏水进来,让人补不胜补,疲惫不堪。 
  果然,荀三弃冷然道:“既然起了疑心,我岂有不追查下去的道理?不知是我运气好
,还是你温家的运气太差,我查了两三天,居然被我发现了一点端倪。温家主,你再猜猜
我发现了什么?” 
  温师仲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来,隐隐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第六章 颠倒黑白 


  似乎看出了温师仲的不安,荀三弃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绽出了一丝笑意。 
  “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温家以为事情做得机密,万无一失,可天下
间的事只要你做了,断断不可能连半丝痕迹都不留下。”荀三弃冷笑道:“我十七弟死后
,你不派人将他的遗体运送到我荀家,反而在他死后的第五天便匆匆地将他葬在襄阳城南
,请问这是为何?” 
  温师仲沉声答道:“这段时间我温家为了应付花溪剑派,已忙得焦头烂额,在处理令
弟的后事上略略简慢一些也是有的。” 
  “简慢?温家主,我可以帮你算一算,怎样才算真正的简慢。运送遗体到我荀家,雇
人、运费,再加上贵府派一至二人随行的行旅费用,合计只需约二十三两银子左右;而就
地葬在襄阳,购置坟地,再加上一应丧葬费用,却至少要二十九两银子,这还未将坟地日
后的修缮费用计算在内。银钱方面只是小事,最关键是你在未征求我方同意的情况下擅自
将我十七弟安葬在襄阳,使得他无法入葬在我荀家祖陵,于情于理都是无法说得通的。”
荀三弃反驳道。 
  温师仲支吾以对:“嗯……这段时间太忙,只想早点将令弟的丧事对付过去,好腾出
手来应付花溪剑派。唉,此事我处理的确实不够妥当,还请见谅。” 
  荀三弃嘿嘿冷笑几声,道:“温家主这手太极耍得可不大高明,但你一定要这么说,
我暂且也不来理论。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十一月初九,也就是我十七弟死后的第三天
,你去了哪里?” 
  温师仲闻言脸色大变,过了半晌方答道:“一个多月过去了,谁还记得自己那天去了
哪里。” 
  荀三弃冷然道:“你记不起来不要紧,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十一月初九卯时,你到
了城南孙老七家里坐了半个时辰;申时,你去城南给我十七弟选坟地;酉时,你派了一位
顾姓管家在天香楼宴请襄阳府衙的李班头和他手下的各位捕快。温家主,我可有说错?”
 
  温师仲举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荀三弃续道:“我仔细调查过了,城南孙老七是襄阳府的官用仵作,干这一行起码已
有三十多年,经验丰富、手法老到,当日给我十七弟验尸具结的正是这位孙老七。而李班
头,是襄阳府负责刑名案件的捕快头头,当日我十七弟死后,也正是由他和他手下的一班
兄弟到现场勘查的。温家主,我没有说错吧?” 
  鹰刀和杨四听到这里,暗觉不妙。事实很明显,温师仲必然在这两人身上做了一番手
脚,以便使官府出具的死亡证明上更有利于自己。 
  温师仲脸色峻然,却没有否认,道:“不错。” 
  荀三弃讥笑道:“那么我能否问一问家主,以你在襄阳的地位,为何会主动与孙老七
、李班头这等三教九流之人接触呢?” 
  温师仲道:“这……这纯属我个人的隐私,无须向你解释。” 
  荀三弃哈哈长笑一声,道:“好一个个人隐私!温家主,你不觉得这话未免太牵强了
吗?在座的可没有一个是笨蛋,你究竟从中做了些什么,不用你说,大家或许也可以猜个
七分。” 
  他顿了顿,冷冷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家主呈给我荀家的官方验尸书札上,说
我十七弟的死因是“尖刃刺破心室而亡,无其他内外伤痕,无搏斗痕迹,系为自戕”这几
个字吧?” 
  温师仲默然不语,眼神中隐隐露出紧张之意。 
  “无其他内外伤痕,无搏斗痕迹,仅凭这两点便可确认是自戕?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这张官方出具的验尸书札的可信度究竟有几分?答案不言自明吧!”荀三弃乘胜追击,
步步进逼。 
  杨四见温师仲全无招架之力,忍不住出言解围,道:“荀兄,虽说温家主曾经接触过
孙老七与李班头,但这也仅仅说明了温家主有指使更改验尸书札的嫌疑。有嫌疑,并不表
示他真的做过,除非你能拿出确实的人证、物证,否则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 
  荀三弃轻蔑地扫了杨四一眼,道:“早知你们会来这一手!好在我也有所准备,总要
教你们输得心服口服!你们稍等,我去去便来。”说毕,身子一晃,疾魅光影身法一展开
,人人只觉眼前蓦然闪过一道白光,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想来,荀三弃必是去取证据了。 
  趁着这个空档,杨四疾步走到温师仲身边,低语问道:“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有两件事
,一是防备荀三弃开棺验尸;二是防备荀三弃找知情人举报揭发。家主,荀途惊在入葬之
前,你有否派人在他尸首上动手脚?” 
  温师仲期期艾艾,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杨四气道:“家主,事关重大,可不能再隐瞒于我了。” 
  温师仲想了想,终于低叹道:“开棺验尸,我估计是验不出什么来的。因为我在荀途
惊的尸首上涂了一种能加速腐化的药剂,又故意将坟地选在城南潮湿之地……一个多月过
去了,只怕尸首早已溃烂得不成形状,荀三弃即便开棺,又能验出些什么?倒是第二件事
……着实有些棘手。” 
  杨四眉头大皱,问道:“莫非你没在事后杀了孙老七灭口?” 
  温师仲点了点头,解释道:“孙老七虽是个仵作,却也是襄阳城一位不大不小的名人
,我如果杀他,只怕会引人疑窦,反而不美。不过我那日给了他三千两银子,再加上他总
想还在襄阳立足,如果背叛我,他岂非自取死路?” 
  杨四跌足道:“唉……这下糟了。孙老七既然能被你收买,也就表示他可以被荀三弃
收买。大不了他做完证供,拿了荀三弃的银子后远走高飞。财帛动人心,白花花的银子放
在眼前,谁能不心动?就算是死,也要搏他一搏!家主,你这件事做得差了,要么不做,
要做就应该做得干净些,就算引人疑窦,只要我们来个死无对证,荀三弃能奈我何?” 

  温师仲闻言大急,道:“我这下也已有些后悔了。万一荀三弃真的带了孙老七来,该
如何应付?” 
  杨四悠悠叹了口气,道:“事已如此,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也只好来个死不认帐了。
家主,等会儿你什么也别多说,只要咬定没有这回事,其他的由我跟鹰刀来应付!” 
  说毕,杨四匆匆走到鹰刀面前,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给鹰刀听。 
  鹰刀听完,不由苦笑道:“老实说,如果温老鸟不是婉儿的爹爹,我真的不想再帮他
了。这老小子干任何事都是半吊子,害得我们要替他擦屁股,什么玩意儿……” 
  杨四笑道:“不想帮也要帮!别忘了,我们将来能否成事全在温老鸟身上,他就算捅
再大的娄子,我们也要硬扛下来。” 
  鹰刀叹了口气,低声与杨四商议起来。 
  过不多时,荀三弃果然去而复返。这次他手中还提着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那老头的
头发、胡须都有些半白了,但精神倒还健旺,右手大拇指上还套着一只白玉扳指,想来平
日里过得也还颇为宽裕。 
  一见此人,温师仲便知不妙,脸上神情难看之极。 
  荀三弃将那老头轻轻放在地上,得意一笑,道:“温家主,这人你总该认识吧?能不
能给大家介绍一下?” 
  温师仲转头看了杨四一眼,脸现忧急之色,欲言还休。 
  荀三弃道:“既然温家主不愿说,那就由我代劳了。诸位,此人姓孙,名祥裕,家中
排行老七,故而人称孙老七,乃是襄阳城仵作一行中的老大。温家主,我介绍的可有一字
不对?” 
  温师仲鼻中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否认。 
  荀三弃哈哈一笑,不再理会温师仲,转身对孙老七道:“孙老七,我问你,当日温家
迎宾楼有个年轻人死了,是否你验的尸首?” 
  自到了温家花厅之后,孙老七一直低头盯着地上默然不语,此刻听到荀三弃问起,方
才抬起头,胆怯地看了一眼温师仲,伸袖抹了一把额上冷汗,畏畏缩缩地答道:“是小人
验的尸首。” 
  荀三弃又道:“我再问你,官方出具的那张验尸书札也是出自你手了?” 
  孙老七点了点头,答道:“是的。” 
  荀三弃嘿嘿一笑,道:“你能说说验尸书札上是如何写的吗?” 
  孙老七吞了吞口水,低声答道:“我写的是“尖刃刺破心室而亡,无其他内外伤痕,
无搏斗痕迹,系为自戕”。” 
  荀三弃默然半晌,突然大喝一声道:“那么我再问你,你所做出的死亡结论可是事实
?” 
  孙老七被荀三弃一喝,几乎吓得跌倒在地。他定了定神,犹豫良久,再度抬起头看了
一眼温师仲,终于用极细微的声音答道:“不……不是……” 
  荀三弃大声道:“说得大声点,有人听不到你说的话!” 
  孙老七只得略略提高嗓音,道:“不……不是事实。” 
  荀三弃微笑着望着温师仲,口中却对孙老七道:“既然验尸书札上说的不是事实,那
真相又是什么?” 
  最关键的部分已经说了出来,孙老七已无退路可走,胆气反而壮了起来,道:“那年
轻人真正的死因……不是匕首之类的铁器刺破心室,而是……而是毒发而亡!那日一早,
温家的顾总管突然来报官,说是他家的一位客人突然死了,疑是自杀。于是,李班头就带
着我一同来到温家迎宾楼查勘。刚进房门,李班头便悄悄对我说“这间房门的门闩是刚刚
新换的,想必是有人做过什么手脚,这件事恐怕事有蹊跷,大家小心点处理。”……” 

  鹰刀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佩服那位李班头敏锐的观察力。当日,除了凶手之外,
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因为房门原本是由内而外反锁着的,他便用内劲将门闩震断,才
进了房间。那李班头心细如发,居然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末梢,可见是有些本事的。 
  想到这里,鹰刀不禁有些责怪温师仲画蛇添足。门闩断了便由它断好了,又何必多此
一举地换个新的?这岂非无端端授人于柄? 
  鹰刀却不知这正是温师仲的老奸巨猾之处。温师仲其实心中知道以孙老七等人的手段
是绝对可以查出荀途惊不是自杀身亡的,故而故意在这等小节上露点破绽出来,为的正是
想暗示孙老七等人莫要多事、多嘴。 
  巨室豪门多秘辛。 
  孙老七、李班头俱是人精,为人处世极为圆滑,碰上这种事自然懂得如何处理。总之
一句话,闭嘴听话有钱拿,多嘴多舌命会丧! 
  鹰刀在肚中思量,孙老七却已滔滔不绝地将当日情形说了出来。 
  “经过李班头提醒,我知此事既被我们遇上,处理得妥当是一个发财机会,但处理得
不妥,只怕祸患无穷。于是,我便悄悄问了李班头一句“顾总管说此人是自杀?”,李班
头点了点头。有了这句话,我办起事来便轻松了,反正尽量往自杀上靠便是。尽管如此,
验尸所必须要做的,即便是走过场,也是要做的。” 
  说了这一大段话,孙老七缓了缓气,故意避开温师仲严厉怨恨的目光,接着道:“验
尸第一步是查看外观。那尸首除了心口插着一把匕首之外,右肩锁骨下还有一道小伤口,
似乎也是匕首之类的铁器划伤。本来粗粗一看的话,死因便应该是心口的那一把匕首了,
但我观察了一下,发觉有异。以常理推断,匕首刺入活人的心房,血液必然会顺着匕首的
血槽呈放射状喷洒而出,但从现场看来,血液却是顺着匕首的血槽缓缓流出,堆积成滩。
这说明了,心口那把匕首是在那年轻人死了之后再插上去的。不仅仅如此,右肩锁骨下的
那道刀伤细长、不外翻、无大量血渍,也说明了它是在 那年轻人死后再由人添上去的……
” 
  孙老七说到这里,厅内众人早已在席间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看向温师仲的眼神中俱
是怀疑之色。尤其是南宫渐雪,她眼中已不仅仅是怀疑,简直是鄙视了;卞停究竟老成持
重些,不愿将自己的心意暴露在大众之下,而是低着头闭着眼,竟似睡过去了一样。 
  被数十人这般看着当然不是个滋味,温师仲有心要辩解几句,却被杨四用眼色阻止。
 
  孙老七继续道:“其实这时已经可以肯定那年轻人是他杀了,因为只有凶手才会在死
者的身上作手脚,将其伪装成自杀,但验尸是有程序的,该做的还是要做下去,尤其那年
轻人的死因并未查明,出于多年来的职业习惯,我还是继续做了下去。验尸第二步是银针
探毒。我用数根细长的银针插入尸首的腹部、咽喉、食道等各处,结果取出一看,每根银
针都变为黑色了。这说明死者曾服过剧毒,直入胃部。本来后面还有很多程序,如剖腹、
开脑、碎骨等等,可李班头却悄悄对我说“敷衍一下罢了,这么认真干什么?”,我一想
也是,死因大致已然查明,实为毒毙,再求证下去也没 什么大意思,便草草收工了。” 

  荀三弃拍了拍手掌道:“很好,说得很详细。孙老七,既然我十七弟死因是毒毙,为
何你的验尸书札上却要写自戕?” 
  自然是受温师仲的指使了。对照荀三弃之前所说的话,温师仲曾经专程拜访过孙老七
,是以人人都知道这个答案。 
  孙老七只是低着脑袋看着地上,说什么也不敢将“温师仲”三个字说出口来。 
  荀三弃当然不会在意,因为答案人人都已知晓,孙老七说不说已无关紧要了。他冷笑
一声,抬眼直视温师仲,道:“温师仲,你还有何话要说?” 
  片刻之前他还以“家主”二字尊称温师仲,此刻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虚伪的客套已
是无谓,便直呼其名起来。 
  温师仲谨记杨四的吩咐,否认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你要我说什么?
” 
  荀三弃微微摇了摇头,嘲笑道:“温师仲,我一直以为你赤手空拳打下这一片天下,
即便不是英雄,也算得上是枭雄了,岂料你居然敢做不敢认,行径直如无赖小丑一般,真
是教人失望的很。” 
  温师仲大怒,喝道:“荀三弃,你别忘了这里是我温家的花厅,而不是你荀家的讲武
堂,你如此侮辱于我,莫非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荀三弃哈哈长笑一声,阴森森道:“你要杀我,我便让你杀!只是天下之事都抬不过
一个理去,究竟谁是谁非,可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卞大将英雄豪杰,南宫姑娘不让须眉,
都是明辨之人、正直之士,他们岂会坐视我被你无辜枉杀?” 
  南宫渐雪本就对温师仲有些反感,荀三弃此言一出,不禁当即表态道:“不错!我们
白道中人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讲的是理而非力。荀大叔请放心,如果某些人当真要仗
势压人,我南宫渐雪第一个不答应!” 
  荀三弃大喜,道:“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杨四暗呼糟糕,心内气得直想抽温老鸟一巴掌!南宫渐雪本就对三家结盟之事不太热
心,这下温老鸟出言不逊惹起她的反感,日后再要重新修好真不知要多花多少力气了。 

  正焦急间,卞停却开口道:“温家主、荀兄,两位暂且息怒。事实究竟如何尚未弄清
楚,又何必急于相煎?在荀兄这边是找了个人证,而温家主这边却也有解释的权力。荀兄
,你能否卖个薄面予小弟,稍待片刻,让温家主有个辩解的机会?当然,如果温家主的解
释于情理不通,小弟也绝对会站在荀兄这一边向温家主讨个公道!” 
  和杨四所想略有相同。卞停是站在大局上着眼,有心帮温师仲一个忙,以免温、荀两
家当众破脸,破坏江北目前尚且还算稳定的局势,不然的话必然会影响到日后抗击花溪剑
派的大计。 
  荀三弃人单势孤,之所以敢单枪匹马与温师仲理论,凭的便是希望卞停与南宫渐雪能
居中说句公道话,令温师仲投鼠忌器。如今卞停昧着良心暗地偏帮温师仲,就算他心中不
服,也无可奈何。 
  荀三弃冷笑道:“既然如此,大伙儿就捧着良心擦亮眼睛,看温师仲如何自圆其说吧
!” 
  这“捧着良心”四字传入耳中,卞停不禁耳根一红,甚是惭愧。 
  有人搭好了退路,这种机会可不能放过。 
  杨四用手一捅鹰刀,鹰刀会意,忙跨前一步,道:“鬼兄,你不会介意我向孙老爷子
问几句话吧?” 
  “又是你?”荀三弃一看到鹰刀就觉得火大:“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再胡言乱
语卖弄口舌,可别怪我不客气!” 
  鹰刀呵呵一笑,道:“鬼兄,你太不了解我了。我鹰刀的确喜欢卖弄──口舌,但对
像一定要如花美女,那样亲起来方才有味道。孙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个男人,我可
没那种兴趣……”众人哄堂大笑不已。 
  荀三弃怒不可遏,正要发作,鹰刀已笑着继续道:“鬼兄休怒。我方才不过是开个小
小的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不待荀三弃答话,他又转头向孙老七道:“孙老爷子,我这人嬉皮笑脸惯了,如有得
罪,还请见谅,不要计较。” 
  孙老七实在是极为紧张,岂会将鹰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放在心上? 
  鹰刀咳嗽一声,开始发问:“孙老爷子,我岳丈……哦,也就是温家主那天找你,给
了你多少银子?” 
  鹰刀第一句话无疑直承温师仲曾经贿赂孙老七,一时间整个大堂变得鸦雀无声,温师
仲固然气得脸都歪了,连卞停也觉得颇为意外,唯有杨四微笑依旧。 
  孙老七看看荀三弃,再看看温师仲,老实答道:“三……三千两。” 
  鹰刀点了点头,道:“三千两。如果不去大嫖大赌,相信三千两银子已经足够老爷子
你很舒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了吧?” 
  孙老七无语。 
  鹰刀又问道:“那天温家主将银子给你的时候,有对你说过什么吗?比如叫你在验尸
书札上做些什么手脚等等。” 
  孙老七道:“温老爷并没有明说,也不需要明说。他给我银子,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 
  鹰刀哦了一声,接着问道:“老爷子府上还有哪些人?” 
  孙老七道:“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均已成家。老伴在早两年去世了,只还有一位老
母亲在家供养着。” 
  鹰刀微笑道:“老太太高寿?身体可好?” 
  孙老七:“已经七十多了,年纪大了,小病小痛自是常有之事,最不好是她腰椎不好
,行动不太方便,常年都卧病在床。” 
  荀三弃渐觉不妙,喝道:“鹰刀,我们在谈正事,你尽是在东拉西扯干什么?” 
  鹰刀睬也不睬他,继续向孙老七道:“老人家是这样的了,需要精心照顾护理才行啊
!” 
  孙老七早已不知不觉地跟着鹰刀的节奏行走,不由叹道:“说是这么说,但我经常在
外干活,难免也有照料不到的时候。” 
  鹰刀笑道:“那倒是。照顾老母亲,养家糊口这些都要花钱,只要有了钱,便可以尽
量少出去干活,专心一意照料老母亲了。” 
  孙老七道:“不出去干活,又哪来的钱?” 
  鹰刀笑得更欢,如同猎人看见猎物掉进自己设置的陷阱一般,道:“温家主送了你三
千两银子,这下你就是不出外干活,日子也能过得去了。老爷子,我看你一定是误会温家
主的意思了。” 
  孙老七奇道:“误会?我误会温老爷什么?” 
  鹰刀笑道:“温家主素来乐善好施。他给你银子,并不是为了要你替他隐瞒些什么或
做点什么事,而是怜惜你家老母亲无人照顾,这才送给你银子。谁知你却误会他……老爷
子,你实在是大错特错,冤枉好人了!” 
  孙老七急道:“怎么会?我与温老爷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送银子给我花用……” 

  这样也行?谁也料想不到,鹰刀兜兜转转几个圈子一绕,居然能将温师仲贿赂的事撇
得干干净净,还反咬一口,不由人不服。 
  温师仲再笨也知这时需要说几句,他中气十足地大声道:“不错!我送你银子是怜贫
助弱的义举,却被你误会成我有什么肮脏居心,真是大大的冤枉!” 
  荀三弃不由急怒攻心。他费尽心机才找来的有力证人,却被鹰刀三言两语歪曲得不成
样子,心中如何服气? 
  他怒目圆睁盯着卞停道:“卞大将,鹰刀所言纯属捏造,难道你也信吗?” 
  卞大将叹息一声,违着良心道:“事实上温家主的确没有要求孙老爷子为他作假,或
许温家主真的是一心向善,助人为乐也未可知。” 
  荀三弃怒极,愤然道:“卞大将,我万万想不到你竟也是个欺软怕硬之人!难道你不
怕天下英雄耻笑吗?” 
  这番话说得极是严厉刻薄,但卞停因为心中有愧,便不愿再与他多作计较,只是淡淡
一笑了之。 
  鹰刀却突然笑了起来,道:“当真可笑之极。你自己持身不正,又何来资格数说他人
?” 
  荀三弃一愣,沉声道:“我有什么不对之处?” 
  鹰刀微微一笑,转身对孙老七道:“老爷子,我且问你,这位老兄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请你来这里替他作证?又或者他根本连半文钱也没有出,全凭武力挟持你来的?” 
  孙老七闻言,脸不由涨得通红,看了一眼荀三弃,目露畏惧之色,不敢回答。 
  鹰刀转回头对荀三弃笑道:“鬼兄,这位孙老爷子与你不沾亲不带故,他凭什么要出
面给你作证?只有两种可能。一,受你胁迫;二,收了你的贿赂。无论孙老爷子是在哪一
种情况下站出来给你作证,我们都有理由怀疑他证词的可靠性!鬼兄,我且问你,用这两
种手段要挟他人作伪证以求达到自己目的的人,可有资格数说他人?”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手镧。按鹰刀的说法,孙老七本身便有受要
挟作伪证的嫌疑,那他的证词又何足采信于人? 
  众人越想越是佩服。事到如今,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证人证词的
可靠性已被鹰刀推翻,荀三弃等于彻底输了。 
  荀三弃又是愤怒又是绝望,他沙哑着嗓子道:“孙老七的确是我逼他来的,但是我只
是要他来说出事实真相,没有让他撒谎帮我。” 
  鹰刀冷笑道:“孙老七有没有撒谎帮你,我一问便知。” 
  说着,他转身盯着孙老七沉声道:“孙老爷子,这位老兄究竟有没有要你在作证时说
一些有利于他的话?你尽管放心说真话,这里是温家,他不敢、也没有能力对你怎么样。
” 
  鹰刀这话明是给孙老七壮胆,暗地里却是提醒孙老七“这里是温家”的地头,如果说
话不小心,荀三弃是“没有能力”保护他的。 
  孙老七年老成精,岂会不明白鹰刀话中有话? 
  他立刻往鹰刀身后一跳,手指着荀三弃道:“是……是他逼着我这么做的。他不但威
胁我替他作伪证,还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笔银子!我……我是被逼的!” 
  “你个无耻小人!”荀三弃怒极,飞身一掌便往孙老七头上劈去。他并无意取孙老七
的性命,实在是气昏了头,忍不住要出手教训一下孙老七。 
  鹰刀早有准备,左手将孙老七一推,口中却大喝一声:“想杀人灭口吗?” 
  大夏龙雀刀斜斩而出劈向荀三弃。 
  “轰”的一声,两人劲力在空中相撞,一触即分,谁也没有占得一丝便宜,竟是旗鼓
相当之局。 
  荀三弃心知自己精心策划的计划,已完全输在鹰刀这油嘴滑舌的混帐小子身上,再死
缠硬磨下去对自己并任何无好处。 
  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鹰刀身上,道:“好!好一个“浪子”鹰刀!黑的能说成
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今夜我算是领教阁下的手段了!但我十七弟的事可不能算完,究
竟谁是谁非,天下自有公论。温师仲,我荀家也绝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希望你有所准
备才好!”说毕,不再理会众人,双足在地上一点飘然去了。 
  见到荀三弃离去,温师仲方才长嘘一口气,向鹰刀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口中向众人
招呼道:“来来来,大家继续!别让荀三弃此人扰了我们的酒兴……” 
  歌舞又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众人心中各有各的想法,又有谁人还能若
无其事的继续饮酒作乐? 
  杨四悄悄走到鹰刀身旁,竖起大拇指低声笑道:“臭猴子,有你的,干的好!” 
  卞停却在杨四离开的空当儿,也走到鹰刀身旁,低声道:“鹰兄好手段!我对我们日
后的合作更有信心了!但你那位岳丈大人……唉,真让人失望的紧!” 
  鹰刀回头看了一眼温师仲,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第七章 胡马青衣 


  还有五天便是除夕,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也将来临。在这新老交替的时候,
襄阳城最不景气的行业无疑是客栈业。 
  因为年关将近,外出的客商、旅人思乡情浓,俱都收拾好行囊回归故里,与家人团聚
了。 
  无论这一年有多么的艰辛,只要能回到久别的家中,看到父母、妻儿温暖的笑脸,那
么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但即便是这样的日子里,还是有些人仍然要漂泊在异地的。或者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家
,或者是他们有家却归不得,又或者是有比与家人团聚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城北东升客栈。 
  门口的梧桐树已是光秃秃的了,片片凋零的落叶在风中飞舞。 
  陈掌柜站在柜台中望着门外,心情有些郁闷。店里的客人已走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
几个都是一直拖欠房钱的穷酸鬼,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只怕今年年关有些难过啊! 
  想起这几日家中婆娘的絮絮叨叨,陈掌柜的脸更是如苦瓜一般难看。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却见一支马队由长街的一端疾驰而来,在
店门口戛然而止。 
  莫非是有生意上门了? 
  陈掌柜精神一振,连忙走出柜台向门外迎去。还没走出门口,门外已窜进一条大汉来
。 
  “掌柜的,有上好的房间没有?”那大汉开口便问。 
  陈掌柜瞄了一眼那大汉,却见他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颔下微有短须,单薄的衣裳外
仅裹着一件兽皮。天气虽冷,可那大汉却没有半丝寒意,微微敞开的衣襟下的赤裸胸膛上
竟似还有热气冒出。 
  陈掌柜啧啧称奇,口中却已忙不迭地回答道:“有有有!请问客官要几间房?” 
  正说话间,门外又走进了六个人来。各人装束大同小异,身上均裹着一件兽皮,而居
中一位年三十岁许的汉子,器宇轩昂,龙骧虎步,自具一股逼人的气势,他的皮肤黝黑,
两眼如电,一把浓密的络腮胡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 
  陈掌柜阅历丰富,一看便知此人是这些汉子的头领。 
  那六人连看也不看陈掌柜一眼,迳自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当先进来的那位大汉道:“我们要四间房。”同时,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塞到陈掌柜
手中,又道:“这些是房钱。你先叫人去门外把我们的马匹料理好,再给我们准备一桌上
好的酒菜。”说完之后,便朝同伴走去,一同坐下。 
  陈掌柜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足有三四十两之多,不由眉开眼笑,高声道:“各位客官
请稍候片刻,酒菜一会儿便上来。” 
  陈掌柜招来一个伙计吩咐下去之后,亲自沏了一壶好茶端到那桌上去,并嘘寒问暖了
一番。 
  “掌柜的,听说你们襄阳城的温家这几天在操办喜事?”就在陈掌柜准备离去的时候
,那头领突然问道。 
  他的嗓音醇厚温和,一听便让人心生好感。 
  陈掌柜忙笑着问道:“客官哪里来?也知道我们襄阳城有个温家?” 
  那头领微微一笑,道:“我们是从关外来的客商,手里有一些上好的皮货想卖到温家
。” 
  陈掌柜惊讶道:“原来客官从关外来。眼看着快过年了,怎的你们还要在外头奔波?
” 
  那头领笑道:“世道艰难,为了养家糊口,辛苦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掌柜的,温家
当真在操办喜事吗?” 
  陈掌柜笑道:“是啊!温家的大小姐要出阁了,不过听说新姑爷是入赘到温家的。”
 
  那头领又问道:“那位新姑爷的人品如何?” 
  陈掌柜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温家那等大户人家,我们平日里根本巴结不上,哪里
会知道那位新姑爷的人品怎样?不过……”说到这里,陈掌柜欲言又止。 
  那头领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塞到陈掌柜手中。 
  “这怎么好意思?”陈掌柜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早已将银子毫不客气地放入袋中:“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温家的新姑爷原来不过是一个拉皮条的龟公,也不知走了什么狗
屎运,居然被温家大小姐看上了……”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嘴巴自然也就松了。 
  那头领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大名鼎鼎的鹰刀何时成为龟公了?真是笑死我了…
…掌柜的,你不用再说了,你走吧!” 
  陈掌柜待要分辩几句,却早被人推开了。那人膂力极强,轻轻一推,陈掌柜一个趔趄
,几乎当场摔了一跤。陈掌柜情知有异,不敢再多费口舌,吞了吞口水迳自去了。 
  “少场主,方才那几两银子真是可惜了,什么也没能打听出来。”待陈掌柜走远之后
,一人笑着对那头领道。 
  那头领微笑着道:“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们已经知道鹰刀的为人颇为低调,不是
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否则的话,以他的名头又怎么可能被误会成是一个拉皮条的?呵
呵……” 
  众人不由跟着嘻笑起来。接着又说了几句闲话,过不多时,店伙计便端着热气腾腾的
酒菜上来了。 
  这七人喝起酒来并不用酒杯,而是换成大碗,一碗酒斟满,一仰头便灌了下去,直如
喝水一般,眨眼间,桌旁已堆了十几个空酒坛。 
  如此海量,只看得陈掌柜又惊又喜,惊的是怕这伙人喝醉了闹事,喜的却是酒品如人
品,这帮人喝酒如此爽快,付帐的时候必定不会小气,自己无论加多少“花头”在酒钱里
,他们恐怕也不会计较。 
  “这酒喝到嘴里软绵绵的毫无劲道,跟我们马场里的烧刀子比起来可差得太远了!”
那头领仰头喝了一碗酒,伸手从桌上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嘴中大嚼一气,叹道。 
  他手下的几人当即附和道:“正是,这酒喝到嘴里简直能淡出鸟来。只可惜这趟出门
时带的烧刀子太少,还没走到太原,便已经喝光了。” 
  唯有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一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人不说话。 
  那头领的目光在那人脸上一扫,笑道:“老七,你这鬼灵精肯定还藏着一些酒没有拿
出来跟我们大家共享……” 
  老七笑道:“临行前,场主特意交代我要看着少场主,不许你喝酒误事,所以我才藏
了一些,倒也不是故意隐瞒。” 
  那头领笑道:“难怪我总觉得酒不够喝,原来是你在弄鬼!老七,如今我们已经到地
头了,你还担心什么?快去把酒拿来吧!” 
  老七答应一声,道:“酒放在店门外的马上,我这就去拿。”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老七从座位上一个倒翻下来,向门外窜去。 
  他去势颇急,刚跃出门口,眼前却突然悄无声息地晃出一道人影。他心中一惊,还没
看清来人的模样,便觉一股大力向自己的胸口袭来。 
  来人存心偷袭,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正是他身形下落,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最脆弱
的时候,此时根本无法躲避,只得强行运气抵挡。 
  一招接实,耳中只听“卡嚓”一声,胸口一痛,口中狂喷一口鲜血,连叫也来不及叫
一声,便被来人击晕过去,如一条死鱼一般摔落在地上。 
  “什么人敢伤我家老七?” 
  那头领瞧见异变突起,不由怒喝一声,脚尖在凳上一点,向门口飞跃过来。他的身法
极快,在老七甫一落地的时刻便已将人接在怀中,同时右手一探,自腰间抽出一柄圆弧形
精铁短刀向来敌横斩而出。 
  刀锋卷起一道绿光,澎湃的真气自刀尖狂涌而出,有若实质一般袭向对方腰间。如若
被这道刀光斩实,与刀刃直接切中也并无差别。 
  “咦?碧落刀?你们是关东落日马场的人?” 
  来人惊叫一声,腰身一折,如鬼魅一般忽东忽西地连闪三步,方才将那头领含怒而发
的一刀躲过。 
  尽管如此,来人却似乎对那头领颇为忌惮,丝毫不敢松懈,将身法施展至极至,在房
中飞奔。其速度之快,竟使房内众人只能看见一团青影绕着他们盘旋飞舞,连对方的脸庞
也无法分辨。 
  落日马场开创于百多年前。首创马场的胡汉生早年不过是齐鲁临淄一个普普通通的读
书人,一心想的是求取功名报效朝廷。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连考三次,次次名落孙山榜上
无名,灰心失意之下投笔从戎,由朋友介绍在锦州城的镇远将军麾下做了一个小小参军。
 
  锦州既是边防要塞,又是入关的咽喉要道,关外人若想进关内做生意,非要在锦州交
足了关税方能通行,因此尽管锦州一地常有战事,可仍然有无数的皇亲贵胄削尖了脑袋要
在此地任职,毕竟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只要在关税上稍稍加一点点“帽子”,银子便会如
流水一般涌入袋中,想往外推都推不掉。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嫌钱多的人实在没有几个。官老爷们在其位谋其利,心情好
时便在关税上加几个“帽子”,心情不好时也在关税上加几个“帽子”,“帽子”越加越
高,往往会出现“一两银子的货要交三两银子的税”这种令人触目惊心的情况。 
  如此重重盘剥之下,依靠往关内贩卖皮货、药材等货物养家糊口的关外人不堪重荷,
只有采取走私的手段来逃避关税。 
  走私是触犯朝廷律法的重罪,最重要是它侵犯了自身的利益,对此,官军们自然个个
奋勇争先大力打击。 
  而关外之地种族繁多,族与族之间、部落与部落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每每持械争战
,再加上生存环境本就恶劣异常,故而关外人天性桀骜不逊、崇武轻文,脉膊中流动着的
都是野性的血液。对于这类人,你如何可能用武力来征服? 
  尤其当时关外女真族人丁兴旺牛马过万,族内战士共有一千八百余人,个个都是骁勇
善战之辈,实力雄厚无人胆敢小觑,可说是关外第一大族。而其族长呼伦克林,天生武力
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是当时关外第一高手。 
  胡汉生的发迹路是由他第一次看到呼伦克林时开始。那时,官民之间的关系已恶劣到
极点,关外各部族对官府的欺压与盘剥也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于是,呼伦克林依靠自己在关外的威望,联合了十九个最大的部落组成一个同盟,起
兵直逼锦州城,以“宁战死、勿低头”为口号,公然造反。这便是史上著名的“锦州事件
”。 
  关外各部族凭的是一腔热血与官府抗争,但终究由于起事过于仓促,准备不足,且在
战略上又有失误之处,只知一味地恃勇攻城,而不知诱敌出城,利用关外宽阔的野地进行
纵深野战,最终这场轰轰烈烈的起义以失败而告终。 
  胡汉生第一次见到呼伦克林是在锦州城的大狱。作为审讯官,胡汉生在这间戒备森严
的大狱中共见了呼伦克林七次。他每见一次呼伦克林,好感便加深一点,到第七次时,他
已完全由开始的同情变为最后的敬佩,一种深深的敬佩! 
  呼伦克林天生便是个英雄,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超凡个人魅力,足以令胡汉生这个
有点痴气的书生折服,并甘为所用。 
  在呼伦克林的策划和胡汉生拼尽全力的协助下,女真族动用三百余名勇士潜入锦州城
,成功地将呼伦克林劫狱出逃。胡汉生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在关内已无立足之地,便
也一同随着呼伦克林逃至关外。 
  大难不死的呼伦克林并未气馁,重新纠结部众东山再起,再度与官府对抗。正所谓吃
一堑长一智,这一次,他学聪明了,听从胡汉生这个书生的计策,不再愚笨地去攻城,而
是采取骚扰、游击战术,专门袭击出城执行缉私任务的小支官军,一击中的随即远扬。 

  如果有大队官军出城围剿,他则将其诱至偏远的山野林地,凭藉熟悉地形的优势,将
官军逐个击破。 
  长此下来,官府方面渐感难支,而呼伦克林这一方则声势愈大,大有独霸关外之势。
就在此时,胡汉生又献计呼伦克林,希望呼伦克林主动与锦州城的镇远将军府议和。 
  呼伦克林武功日盛,正是雄心壮志之时,对胡汉生的想法不由大为不解,胡汉生却指
出他这么做完全是为呼伦克林打算。因为以呼伦克林的实力,攻下锦州城或许有这个可能
,但若说要与整个朝廷对抗,甚至最后列土封疆自立建国,那还差得太远太远。 
  既然如此,与其这般对抗下去与朝廷彻底决裂,不如趁还有挽回余地的时候主动投诚
,以换取实际上的最大利益。 
  呼伦克林很信任胡汉生,在权衡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决定采用胡汉生的建议与镇远
将军府议和。议和的具体事宜由胡汉生一手操作,将军府很快便做出了回应。 
  因为辖地之内有无法弹压的乱党,这种事如果上达天听,朝廷必然震怒,一旦怪罪下
来,不但自己的前途全无,只怕连性命也无法保全,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将军府也同样希
望事态能朝平缓的方向发展。 
  通过胡汉生的大力争取,双方达成了停战协定。最重要的是,胡汉生不仅替呼伦克林
争到了锦州城的关税厘定协商权,甚至还替他争到了朝廷的敕封──“关外侯”,以及位
于白山黑水间方圆约百里的一块封地。 
  关税厘定协商权和“关外侯”的爵位都只是眼前的好处,唯有那一块百里封地才是真
正长远的利益。因为有了这一块私人封地,女真族便有了发展壮大的基石和机会。 
  立下如此大功,胡汉生可说是整个女真族的大恩人,在关外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几
乎可与呼伦克林并肩。 
  一年之后,呼伦克林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胡汉生为妻,并帮助他在关东创立了落日马
场。 
  有女真族在后撑腰,落日马场在关外自然稳如磐石,再加上胡汉生虽是一介文弱书生
,可其人长袖善舞、经达权变,不出几年,落日马场的生意便蒸蒸日上,成为北方最大的
马场之一,连朝廷也不时向其选购战马。 
  又过了几年,胡家有儿初长成,身为外公的呼伦克林倍加爱惜,将女真族的镇族神功
“碧落真力”倾囊相授,以作防身之用。 
  如此几代辗转下来,胡氏后代又将“碧落真力”多番改良,尤其在胡氏第四代出了个
武学天才胡可可。 
  她虽是一介女流,然习武成痴,在四十岁时突有所悟,将原本全是刚猛一路的“碧落
真力”辅以阴柔,使其威力剧增,一时间凭藉手中的一柄弯刀和改良后的“碧落真力”几
乎打遍江北无敌手。 
  自此以后,胡家的“碧落真力”终于登上武学的殿堂,落日马场也由此一跃成为江北
武林的世家门阀,以至最终在十年之前与“京师赵家”、“齐鲁荀家”、“纵意山城”、
“澜涛雅轩”、“关中温家”、“淮阴南宫”以及掌控着南北漕运的“秀水人家”并列为
江北八阀。 
  这七人有如此强横的背景,也难怪来人如此忌惮。 
  那头领见来人身法奇快,且一招之下便道破自己的来历,心知有异,忙收招抱了老七
向后一退,手中碧落刀护在胸前,凝劲不发。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也奔至他的身旁围成一
圈防护,并从他怀中接过老七救治。 
  来人见他们一时之间并无意动手,便渐渐收住身形,在距他们约一丈开外停住。 
  这时,众人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却见对方青衣长发,黛眉粉面,唇红齿白,一对水汪
汪的大眼睛朦胧如烟,竟是一位绝美的妇人。 
  那头领暂不理会美妇人,反身问了身后手下一句:“老七怎么样?” 
  “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他胸前断了两根肋骨,暂时不能活动,需要多休养些
日子。”他的一个手下答道。 
  那头领点了点头,放下心事,转向那妇人,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无故偷袭我
兄弟?” 
  那美妇人咯咯一笑,白皙的手指一捋颊间长发,娇笑道:“真是没想到堂堂的落日马
场的人也会干那不要脸的事,奴家也算是见识到什么才是关外豪杰了!” 
  那头领浓眉一皱,摸不着头脑,道:“什么不要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 
  那美妇人脸色突地变冷,不悦道:“既然做了,又何必不认?人人都道关东落日马场
的少场主“快刀”胡风是条敢做敢当、顶天立地的汉子,堪称关外第一条好汉,今日一见
,却真真叫人失望的紧。” 
  既然那妇人已指名道姓,说明她极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再隐瞒似乎已经没什么必要
了。 
  当下那头领哈哈一笑,道:“在下确是胡风,只是你的话,我实在听不明白。我连见
也不曾见过你,哪里就能得罪你了?再说,你甫一见面便出手伤了我兄弟,我尚且还没有
向你问罪,你倒来反咬我一口?若不是看在你是个女人,我早就动手了。” 
  那美妇人哼了一声,道:“我虽是个女人,只怕你也未必惹得起。好了,废话少说,
快把东西还来。” 
  “东西?什么东西?”胡风奇道。 
  那美妇人秀眉一蹙,嗔道:“你还在装蒜吗?前几日你们在淮南做下什么事来?” 

  淮南?呵呵……原来是那件事发了。 
  胡风微微一笑,心中也已有些猜到眼前这位嚣张跋扈的美妇人的来历了。 
  原来,胡风此次秘密来襄阳,本是奉了家中老父亲的命前来观察江南江北目前紧张的
局势,好以此决定家族日后的走向。岂知一行人走到了淮南,突然收到两则消息,其一,
温师仲两个儿子一死一失踪;其二温家要招鹰刀为婿。 
  胡风当即判断出鹰刀此人对温家的影响力极为关键,决意藉给鹰刀贺喜的机会,接触
鹰刀。 
  江湖风传鹰刀其人品性无良,卑鄙下流,常常依靠裙带关系向上爬,他给人的印象就
是靠胯下之物来行走江湖的,用猥亵一点的话来形容便是所谓的“一棍走天涯”了。 
  对此,胡风当然将信将疑,但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鹰刀能博得这样一个恶名,
至少说明了他在男女关系上是不太检点的。所以,既然是贺喜送礼,总要投其所好才是─
─鹰刀喜欢搞男女关系,那么喜欢的东西也要在男女之事上打主意才不会错。 
  这种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弄得到的。胡风四处托关系、走人情,总算打听到江西九江
府会有一批上贡的药材、茶叶要经过淮南运往京师。其中有一味出自江南九芝堂的名唤“
御凤丸”的奇药,其性能壮阳补气,普通人服食可以益寿延年,夜御十女而不倒,而武学
之士服食,则能加速炼精化气、炼气化虚的过程,对功力的增长大有裨益。 
  由于此药的炼制极为费时费力,且此药的药引世所难寻,要有很大的机缘才能得到,
九芝堂费十年之力也不过炼制了八丸出来,此药之难得由此可见一斑。因为明年岁初是当
今皇上登基的十年庆典,九江知府对九芝堂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才将这八丸“御凤丸”弄
了出来贡上。 
  胡风行事素来胆大包天、百无禁忌,当即决定劫了这八丸“御凤丸”当作送给鹰刀的
贺礼。掳劫贡品的罪名实在不小,但在胡风的眼中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当然,作出这种
毫不理智的决定,也和他喜欢没事找事的作风有关。 
  掳劫贡品的行动最初进行得极为顺利,蒙面、下毒、顺手牵羊,简单之至,真正的麻
烦是从“御凤丸”到手以后才开始的。原来,这次负责运送贡品的是“秀水人家”。 
  和襄阳温家一样,“秀水人家”做的也是水路运输的生意。不过襄阳温家做的是东西
向长江水运,“秀水人家”做的却是南北向大运河的漕运。因此,虽说大家同为江北八阀
,但各走各的航线,各做各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利益冲突,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 
  胡风是事后才发觉货是“秀水人家”承运的,可是劫也劫了,梁子已经结下,事后再
来后悔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为了能赶上鹰刀的婚期,胡风也没有在淮南多作逗留,拿着那八丸“御凤丸”便一路
急奔向襄阳而来。等到“秀水人家”有所反应,早已找不到胡风等人的身影。 
  “秀水人家”也算是有本事的了,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居然也能衔着胡风等人的尾
巴追到襄阳,唯一预料不到的是动手劫货的人居然会是落日马场的少场主胡风。 
  “不错,东西是我拿的。不过我前两天喉咙有些痛,随手便将那几颗药吃了。你想要
?那我吐出来给你吧?”胡风嬉皮笑脸道。 
  那美妇人脸色大变,怒道:“胡风!我警告你!你抢的是给当今皇上的贡品,可不是
闹着玩的。如果你真的不肯将东西交还给我,只怕你们落日马场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胡风哈哈一笑道:“我真的好怕啊!不过我吃都吃了,有什么办法?就算我真的吐出
来给你,只怕也粘不回去了吧!” 
  “这么说,你是不肯将东西还给我了?”那美妇人冷笑道。 
  胡风连忙故作认真道:“不是啊!我是想还给你的,只是我实在是还不出来啊!你说
我该怎么办?” 
  那美妇人一跺脚,有心要和胡风拚斗,却自忖实力不足。她想了想,终于一咬银牙,
狠狠地向胡风道:“好!算你狠!不过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算完,但愿你还有命回到关
外……” 
  说毕,她再也不去理会胡风,腰身一扭,已飞退出门而去了。 
  “少场主,看起来似乎是大事件啊!我看……不如将东西还给她算了,毕竟这里不是
我们的地头,一切还是低调点好。”胡风的一个手下走过来担心地对他说道。 
  胡风看着那美妇人消失的背影,嘴角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笑容,口中却道:“我不是
说过了吗?我们是有身份的人,要么不玩,要玩就玩大点。皇上的贡品?除了我老爹,我
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什么狗屁皇帝?” 




第八章 原银奉还 


  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熟悉…… 
  鹰刀背负双手躲在一座空闲的阁楼上望着楼下的人群,突然有一种跃出尘世俯看众生
的感觉。 
  今天是他成亲的大好日子,本该是非常忙碌的一天,然而,实际上整个温府最空闲的
人却是他!在今天,温府每个人都很忙,甚至连负责洗马桶的杂役都被暂调到厨房帮忙洗
菜,而作为主角的新郎官反而找不到任何事干。 
  成亲,原本是自己个人的私事,如今看起来,似乎与任何人都有关,却偏偏与自己无
关的样子,想想还真是有些可笑呢! 
  不期然地,他突然回想起昔日在岳阳楼与蒙彩衣“成亲”时的情景。虽然那时不过是
在演戏,但当时自己的感觉反而没有此刻这般空虚和寂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般寂寞呢? 
  是自己不爱淡月和温婉儿吗?当然不是,自己可以很肯定地知道是爱着她们的,比以
前任何时候都要爱着,但是……在这一刻,自己真的感到一种深深的,无法排遣的寂寞。
 
  身后的楼梯轻轻传来一阵脚步声,稳定而轻灵。用不着回头,也知道这把脚步声是属
于杨四的。 
  杨四走到鹰刀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默默地看着楼下,并没有说话。 
  鹰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表情这么严肃?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杨四笑道:“奇怪的是你吧!我从你脸上只看到四个字──郁郁寡欢。你究竟是娶老
婆,还是死老婆?” 
  鹰刀摇了摇头,脸上绽出一个艰涩的笑容。 
  杨四抬起头来,望向苍穹,眼神悠远而锋利,他悠悠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吗?今
天,将会是我们二人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过了今天,我们将不再是一文不名、
无权无势的人。如果说天下是一场赌局,那么我们今天就等于已拿到了参与赌局的筹码。
” 
  鹰刀嘿嘿冷笑一声,道:“可在我的感觉中,我像妓女更多过像赌客!因为我们参与
这场赌局的筹码是用我的卖身钱换来的。” 
  杨四干笑一声,讥刺道:“你这是在责怪我吗?别忘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鹰刀摇头道:“我没有怪你,我怪的是我自己。明知自己正在做一件可怕的事,却无
法停止。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 
  杨四专注地看着鹰刀,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世间好人的命总是不长久,坏人却
能像个乌龟一样活过千年吗?因为好人有一样东西可以致其死命!” 
  鹰刀奇道:“什么东西?” 
  杨四苦涩道:“良心。好人在做事时总是受良心制约,难免会缚手缚脚,而坏人却没
有这样或那样的顾忌,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行事。所以当一个好人和一个坏人在遇到同样的
危险时,好人往往会因顾虑太多而犹豫,坏人却能做到心无杂念专心一意。在这种情况下
,谁可以生存到最后,自然不言自明。” 
  鹰刀细细体味着这番话,明知杨四所言纯属歪理,却偏偏找不到反驳的漏洞,不由沮
丧道:“依你这么说,岂非好人做不得?” 
  杨四不禁笑着反问一句:“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这世间会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吗?” 

  鹰刀犹豫了一下,道:“应该……应该有吧!”他本来想说自己是个好人,可后来一
想,觉得自己的某些言行实在和“好人”二字扯不上什么干系,便不敢将自己推出。 
  杨四道:“一个人,不可能一生无错,也不可能一生行恶,总是行走在善恶之间。评
论一个人的好与坏,只能将其一生的行为综合,再由后人来评说。仅仅针对某一件事或某
一时期的对与错,都是不能公正地对一个人的善恶进行盖棺定论的。有一首诗,“周公恐
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 
  鹰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跟我讲什么诗不诗的,不是摆明欺负我没有学问?
” 
  杨四笑着解释道:“这四句诗是白居易“放言”的后半阙,说的是周公和王莽两人。
昔日周成王以垂髫之龄继位,王叔姬旦,也就是周公辅佐摄政,管叔、蔡叔等人便四处散
布流言,说周公要害周成王。周公恐惧,就避于东。后来成王发现流言是假,迎回周公,
最终平定了管叔、蔡叔等人的叛乱;而王莽,是汉元帝皇后侄,他在谋朝篡位的过程中,
为了收揽人心,常表现出谦恭下士礼让于人的高姿态,可到了最终,还是篡汉自立,改国
号为“新”。白居易这首诗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周公在流言满天飞时死去、王莽在谦恭
下士时死去,那么又有谁能知道,这二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忠臣,谁才是真正的奸佞?”
 
  鹰刀想了想,道:“你说的不错。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实在不能随意地下判
断。” 
  杨四点了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你现在的心结是,怕我们用这种不
光彩的手段巧取温家会被天下英雄耻笑、鄙视,甚至连你自己也看不起这种行为。因为你
想做一个好人,你有良心。但是我告诉你,一件事的对与错不能光看表面。手段卑鄙,并
不表示做出的事情卑鄙;手段光明正大,也并不表示做出的事情是好的。如今的温家就像
一艘航行在海上的破船,作为船长的温师仲已没有能力将它驶向目的地。既然如此,与其
让这首破船和温师仲一起沉入海底,不如我们将它接手过来,修补一下,重新扬起风帆破
浪前行。臭猴子,我们并不是在害温家,而是在救温家啊!虽然手段或许有些卑鄙,但我
们的出发点却是善意的。” 
  自己和杨四两人明明是在谋夺温家的基业,可到了杨四的嘴里,却变成是在挽救温家
?还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啊! 
  “你的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鹰刀笑道。 
  杨四微笑道:“我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的,并不是什么口才好。” 
  鹰刀讥笑道:“只怕是在自欺欺人吧!” 
  杨四道:“不管是事实如此,还是自欺欺人,我们跨出去的脚早已收不回来了,又何
必庸人自扰?臭猴子,我劝你还是抛开想做好人的幻想,专心一意地继续下去,或许到了
最后,你反而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人。” 
  以卑鄙的手段行事,到了最后反而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人? 
  鹰刀沉思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今天你说的话都好深奥,我看我回去之后真的要好
好想一想了。不过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也很赞同,我们跨出去的脚已经收不回来了,无
谓的自我困扰只会增加你我的负担。罢了罢了,无论好人还是坏人,只要能替芊芊和散花
复仇,我都一定会走下去……” 
  杨四笑道:“很好!你这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决计不会让你愧对温婉儿。” 
  鹰刀道:“你指的是保住温师仲的命?” 
  杨四摇了摇头,更正道:“我指的是保证自己不出手对付温师仲。我没有义务和责任
去做温师仲的全天候保镖,别人要取他的性命,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鹰刀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赵斜阳骑着马,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楚灵的轿子,一刻也不敢放松。自从五天前收到
鹰刀大婚的消息之后,他的心便一直悬在半空,唯恐楚灵会做出一些傻事。 
  得到鹰刀大婚消息的第一天,楚灵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闻不问。 
  第二天,她只喝了一杯水,却没有出来。 
  第三天,她吃了一小碗稀粥,并到若儿房间里看了看,没有说话。 
  第四天,她陪了若儿一整天,也和若儿说了一天的孩时趣事。若儿几次想要将话题往
鹰刀身上扯,都被她乱语错开。 
  到了今天,一大早她便起身了。派了婢女去街上买了许多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等
用品,不但将若儿打扮地漂漂亮亮,自己也是焕然一新。 
  她本来从不抹胭脂,今日却破天荒地在两腮上抹了淡淡的一层嫣红,消去了这几天的
憔悴,反比平日更显娇艳。 
  一切妥当之后,她又默默地将自己锁在房中。 
  一直到日落西山,鹰刀婚事的吉时将近,才步出房门,淡淡地对若儿和赵斜阳道:“
我们给他贺喜去……” 
  她的语调平稳,没有起伏,也没有任何异常。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担心。 
  赵斜阳与若儿对望一眼,不敢出言反对。 
  由于若儿病势稍有起色,还不便骑马,便雇了两顶轿子,楚灵与若儿两人分别乘了,
赵斜阳则带了五名随从骑马护送,往温府迤逦而来。 
  温府是当地豪门,在江湖中又颇具地位,再加上近日来与花溪剑派大起冲突,可说是
整个江湖最令人瞩目的焦点所在,各门各派都有意藉着这次鹰刀大婚的时机来探听消息,
是以待到楚灵等人赶到时,门前已是人声鼎沸贺客盈门了。 
  赵斜阳示意轿夫先将楚灵和若儿的轿子停在一旁,他跃下马匹,走近楚灵的轿子,隔
着轿帘悄声道:“灵儿,真的要进去吗?现在走,还来得及……” 
  轿中默然不语。 
  赵斜阳继续劝道:“相见不如不见,灵儿,你这又是何苦?” 
  轿帘突地掀起,从里面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修长的手指间却夹着一张红色的拜帖。
手指的苍白和拜帖的血红交相辉映,倍加刺目。 
  “赵大哥,我擅自将你的名字也一同列在拜帖上,你不会怪我吧?”轿中的楚灵温温
柔柔的说道。 
  “我怎会怪你?”赵斜阳情知楚灵决心已定,不由叹息一声,伸手接过那张拜贴塞入
怀中,不再解劝。 
  他痴痴地注视楚灵的轿帘许久,心中大恸不已,只觉连肠子都快翻转过来了──鹰刀
啊鹰刀,灵儿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待你又情深若斯,你为何还要背叛于她? 
  漫天响着的锣鼓声直往他耳中钻来,他的心中却只有凄凉。为了楚灵,也为了他自己
。 
  “进去吧……”赵斜阳又黯然伫立良久,方对轿夫道。 
  “有客到!落日马场胡风……贺仪:玉如意一柄、金元宝十只、九芝堂密制“御凤丸
”一盒……”礼堂门口的迎宾司仪高声唱道。 
  礼堂内众宾客闻言,不由一片哗然。虽说同列八阀,但温家素与落日马场无甚往来,
落日马场的少场主千里迢迢地来贺喜本已是奇事一桩,更奇的是贺礼之重简直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御凤丸”乃是稀世奇珍,胡风居然用它来作贺礼,出手之大方实在冠盖
群英。鹰刀正在应酬前来贺喜的卞停,听到司仪的话,也不由一愣。 
  ““快刀”胡风和你的交情很好吗?出手这么重。”卞停笑咪咪道。 
  鹰刀摇了摇头,道:“素昧平生。” 
  卞停浓眉微皱,道:“如此看来,胡风此来必有所图。你要小心应付了……” 
  他与鹰刀有同盟密约,自然对鹰刀的事极为关心。 
  鹰刀点头道:“这个自然。卞大将,你且稍候,我先去会会这个“快刀”,看他想耍
什么把戏!”说着,告别卞停,向门口迎去。 
  还未走出几步,便见四个穿着兽皮的大汉跨进门来,个个虎背熊腰、魁梧异常。尤其
当先一人,浓眉虎目横须满面,腰间斜插着一柄弧形弯刀,行走间虎目四盼雄姿勃发,异
于常人。 
  鹰刀暗暗喝彩一声,世家门阀的人见得多了,如胡风这般与门下子弟同服的却没有一
个。以服见人,胡风此人必是位重情义轻虚礼的好汉。 
  心中如是想着,鹰刀已经大迈步迎上前去,握住那人的手,道:“快刀胡风?” 
  胡风哈哈一笑,道:“正是!你便是鹰刀?” 
  鹰刀笑道:“少场主不远千里而来,这一份浓情,鹰刀铭感肺腑。” 
  胡风道:“不敢不敢。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两大快意之事。大家忝为武
林同道,庆贺一下也是该当之事,何足挂齿?”说着,转身对身后同伴道:“老三,把东
西呈上来吧!” 
  两个汉子手托托盘走出队列,来到鹰刀面前。只见一人盘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只金
锭子,金光闪闪眩人眼目;而另一人的托盘中放着一支半尺长的玉如意,晶莹翠绿,在它
的旁边,还有一只造型古朴的锦盒,想来内里装的便是“御凤丸”了。 
  胡风伸手过去,将锦盒拿在手中,打开一线,递至鹰刀眼前。鹰刀定眼望去,却见盒
中放置着毫不起眼的八颗黑色药丸,但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闻后使人神清气爽,精神也
为之一振。 
  鹰刀将目光收回,推拒道:““御凤丸”乃稀世奇药,这般贵重的礼物,鹰刀实不敢
收,胡兄的心意我心领了。” 
  胡风微微一笑,默运玄功传声道:“实不相瞒,这八颗“御凤丸”得之不易,是九江
知府敬献当今皇上的贡品,我特意从“秀水人家”手中掳劫过来的。鹰兄究竟收不收这份
“厚礼”,还请自决,胡某绝对不敢勉强……” 
  从“秀水人家”手中抢来的贡品?这厮未免也太胆大了! 
  鹰刀心中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胡风这小子莫非在使移祸江东之计?谁也没有见过真
的“御凤丸”,他随便搓几颗泥丸再喷上一点香水,别说是冒充“御凤丸”,就是冒充仙
丹,也是他一人说了算。接着,他再将这不知真假的“御凤丸”当众送了自己,官府和“
秀水人家”要想寻回失物,找的便不是他,而是自己了。 
  然而,再回头想想,如果他真的想嫁祸给自己的话,又何必说破?既不是嫁祸,那便
应该是试探了。是试探自己的胆量,还是试探自己的勇气?又或者是试探自己有否对抗朝
廷的决心? 
  电光石火间,鹰刀念头数转,终于决定无论这“御凤丸”是真是假,都要收下。 
  他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塞入怀中,口中笑道:“如此,就多谢胡兄了。” 
  胡风静静地注视鹰刀良久,一丝笑容缓缓在唇边绽开。 
  “鹰兄果然没有教人失望。明夜胡某在城东天香楼设宴一席,还望鹰兄能拨冗一见,
把酒言欢。”胡风再度传音过来。 
  鹰刀微微一笑:“定当前去见教。” 
  这时有温家仆役过来,将胡风奉送的贺仪接过。鹰刀有意将话题扯开,又和胡风说了
几句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有客到!京师赵家赵斜阳、蓬莱仙阁楚灵……贺仪……呃……纹银十两……”耳边
又传来迎宾司仪洪亮的嗓音。 
  只是这一次,司仪的语音显然有异,能到温家来的贺客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如胡风那
般出手之重固然少见,但贺仪只有区区十两纹银的,却是绝无仅有了。如果不是蓬莱仙阁
与京师赵家的名头实在太大,那司仪几乎有立即将来人赶出温家的冲动。 
  礼堂内的所有宾客也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鹰刀与楚灵之间的儿女私情天下皆知,
今番楚灵偕赵斜阳来给鹰刀“贺喜”,不用说,接下来上演的不是“棒打薄情郎”,便是
“包龙图怒铡陈世美”。 
  抱着看戏的心态,所有人都自觉地屏息静气望向门口,翘首以待女主角上台。 
  胡风看了一眼早已脸色苍白的鹰刀,不由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低声道:“鹰
兄,保重了。” 
  鹰刀这才如梦初醒。他勉强一笑,向胡风打了一个招呼,便向门口迎去。 
  虽然早就料到楚灵必然会来,可真的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心情还是不免激动万分,酸
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将上来,难以抑制。 
  当先跨入礼堂的是白衣胜雪的赵斜阳。衣冠楚楚,丰神俊朗,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尽
管心事重重,眉宇深锁,却依然微笑着向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点头致意,谦冲有礼,
应对得体,丝毫没有自恃身份,傲慢待人。 
  紧跟在他身后并肩而入的正是楚灵、若儿两女。两女都披着一袭斗篷,风帽低低地压
在额际,遮盖住她们的容貌。 
  鹰刀顿觉喉间干涩异常,他深吸一口气,笑着对赵斜阳道:“赵四公子,承蒙你还记
得我这个朋友,前来参加我的婚礼,我深感荣幸之至。” 
  赵斜阳冷冷回道:“我赵斜阳朋友虽多,却也不敢高攀鹰兄你这位温氏豪门的乘龙快
婿。我只是陪灵儿来的……” 
  他对鹰刀的行径厌恶之极,是以说话时便也不留半分情面,极尽嘲讽之能事了。 
  鹰刀尴尬一笑,心中一阵难过,眼睛注视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楚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启口才好。 
  “鹰大哥……”若儿突地掀开斗篷,温柔地叫了鹰刀一声。 
  鹰刀这才发现原来陪着楚灵一同来的竟是许久不见的若儿,心中大喜,激动之下不由
自主地走上前去,拉着她的小手,道:“若儿……你也来了!你的脚好了吗?” 
  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若儿的心情自然也很激动,但顾虑到身旁的楚灵,她却不好
表现得过于欣喜,只得温柔道:“我的脚早就好了……倒是你,好像有些瘦了……这些日
子,你过得很辛苦吗?”语调虽然平淡,可其中饱含的深情与关怀却一览无余。 
  鹰刀一阵感动,握紧若儿的小手,道:“若儿,对不起,这些日子来我只顾忙着自己
的事,一直没有机会去找你,你不会怪我吧?” 
  若儿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明白的。再说,有楚伯伯和灵儿
姐姐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既然提到楚灵,即便是出于礼貌,也要感谢她一下的。鹰刀干咳一声,转身对楚灵道
:“灵……楚姑娘,多谢你和令尊代我照顾若儿。” 
  “楚姑娘”的称谓一入耳中,楚灵顿觉万念俱灰,眼眶不由一红,强忍着的泪水终于
滑落,冰冷的感觉立时沁入心中。 
  她惨然一笑,掀去斗篷,露出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庞。 
  “不……不用客气。我与若儿情同姐妹,照顾她也是应该的。鹰……鹰少侠,我这番
来,一是为了送若儿来找你,二是为了来贺你新婚之喜。祝你与两位新娘白头偕老、永结
同心……” 
  艰难地说完这番开场白,楚灵又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打开,却见锦帕中包裹着的正是
一锭十两重的官银。 
  楚灵紧紧攥着锦帕,似乎在用全身力气守护着一件最珍贵的宝物,口中却道:“这十
两纹银我原银奉还,就当作送给你的新婚贺仪……从此之后,你我二人不拖不欠……” 

  这十两纹银,原来她还一直贴身收藏着呢! 
  鹰刀心中一痛,往昔的记忆登时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灵儿,你鹰大哥是个穷鬼,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如果,你愿意下嫁于我的话,这十
两银子便算是我下的聘礼,还盼你收下它…… 
  当日,自己向楚灵求婚之时,武功全废,身无长物一贫如洗,连这十两银子都是向应
不悔借的,即便如此,楚灵却毫不计较,依旧接纳了自己。 
  难道真的只有放弃她,才是对她最好吗? 
  鹰刀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心中犹豫不决。 
  只要接过银子,自己和灵儿之间便真的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而如果想与她重新开
始,这也是最后唯一的表白机会。 
  两人是离是合,便在一言之间。 
  老天,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我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灵儿!可是,正因为太爱你,我才不能让你跟着我去
冒险、跟着我去受苦…… 
  “鹰兄,灵儿待你如何,我想你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难道你忍心让她为你伤心一
辈子吗?鹰兄,只要你知错而返,一切还都来得及……”赵斜阳突然在一旁道。 
  鹰刀遽然清醒过来。 
  不错!自己今日不知明日事,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万一有个什么好歹,灵儿岂非一辈
子都要伤心,一辈子都要生活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自己怎能如此自私呢? 
  想通此节,鹰刀嘿嘿干笑一声,对楚灵道:“如今我已是温家的女婿了,今非昔比,
这区区十两银子,我还会放在眼里吗?你如果一定要送的话,请随手赏给我府里的下人好
了……” 
  说着,他不再理会楚灵,转身拉住若儿的手,道:“若儿,如今你鹰大哥有钱了,可
以好好照顾你,以后你便跟着我过好日子吧!来,我先带你四处逛逛,再介绍你两位嫂嫂
给你认识……” 
  赵斜阳怒极,一把抓住鹰刀,道:“鹰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灵儿?你的良心在哪里
?” 
  “算了……此鹰刀已非彼鹰刀,在我的心中,那个让我记挂、想念的鹰刀,早已不在
了……赵大哥,我们走吧!” 
  楚灵黯然地松开右手,手中锦帕连同那锭十两官银飘然坠落于地上。没有半丝的留恋
,她转身离去,离去之前连看也不看鹰刀一眼。 
  赵斜阳愕然半晌,终于放开鹰刀,恶狠狠的道:“鹰刀,如果灵儿有什么事,我绝不
放过你!我……发誓!”说毕,匆匆追上楚灵去了。 
  鹰刀微笑着目送楚灵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过了许久,他才蹲下身去,将地上的锦帕
与银子拾起,塞入怀中。 
  “鹰大哥,你还是很喜欢很喜欢灵儿姐姐的,我知道的。”若儿关心地望着鹰刀道。
 
  鹰刀站起身子,摸了摸若儿的头发,笑道:“傻丫头,你想得太多了。十两银子虽少
,也够我喝一个月的酒了,就这么丢掉,岂不可惜?” 
  若儿摇了摇头,固执道:“你骗不了我的。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但我知道
你还是很喜欢灵儿姐姐……我知道的。” 




下期预告 


  楚灵的彻底决裂,使得鹰刀在洞房花烛夜酩酊大醉。醒来之后,却赫然发现陪伴在自
己身旁的竟然是若儿…… 
  “快刀”胡风的到来,使得襄阳局势又添变数。尤其“御凤丸”是皇家贡品,鹰刀顿
成众矢之的,他该如何应付来自秀水人家的逼讨? 
  江北局势一触即发,在形势所逼之下,鹰刀临危受命,负起与淮阴南宫结盟的使命。
但谁也料想不到,这只是杨四为了顺利吞并温家而使的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
   既然注定有缘无份,当初又何必相见;既然情牵来生,能在茫茫人海中,再度
重遇,又为何偏偏让自己有份无缘,苍天再叁戏弄,情何以堪啊! 
   人说,相思最苦,苦在两地分离,天人遥遥永相隔,分离不苦,天人永隔又如
何,纵是黄泉碧落,终有相会之日。 
   真正的苦,是苦在朝夕相对,却遥望而不可及,这才是相思至苦。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 [FROM: 202.118.226.20]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1,321.206毫秒